《独立的故事》与美国早期身份认同.pdf

收稿日期 作者简介 王娟（），女，重庆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独立的故事 与美国早期身份认同王娟（复旦大学 历史系，上海 ）摘要 彼得梅塞尔在 独立的故事 中通过分析 世纪末美国史学界爆发的关于独立的争论，揭示了殖民地时期美国存在的两种相互对立的历史解释及意义。以美国与英帝国的关系为核心线索，梅塞尔把这些历史解释分为地方历史学家和帝国历史学家两类，前者将美国的繁荣归因于殖民地人对财富的追求与殖民地家庭的自然成长，后者抨击殖民地人的自私本性，强调英国议会和政府对殖民地稳定发展所起的作用。美国革命前后，持不同观点的两方自然形成阵营，地方历史学家与爱国者联系在一起，帝国历史学家与忠诚者联系在一起。梅塞尔认为，地方历史学家提出的历史解释一方面影响了美国革命的进程，另一方面塑造了北美独特的共和政治观念。关键词 彼得梅塞尔；独立的故事；美国身份认同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在阅读 世纪美国社会发展的故事时，读者经常看到这些描述，比如成功地适应了新环境、经济迅速发展、取得非凡的物质成就、造就了美国人蓬勃的自信等。正如丹尼尔布尔斯廷（）理解的那样，殖民地创建者最初的目标和价值观已“被新大陆的现实驱散或改变”，这种传统的解释仍然占主导地位 。当然，这一过程需要付出沉重的精神代价，尤其是在新英格兰，那里的第二代、第三代清教徒领袖们拼命坚持他们建立“山巅之城”的宏愿，但据推测至少到 世纪中叶，绝大多数英国移民适应了美洲的生存环境。尽管当中存在一些地区差异，但这种适应确实给新大陆带来了更新的、更恰当的价值观与一种强烈的群体认同感。这种认同感来源于移民们在殖民地的类似经历，并表现在一系列自我美化的形象中，这些形象展示了他们对当前成就的满足和对未来前景的无限乐观。一、战争、历史书写与身份认同如果美国独立战争在历史书写上有一个相应的革命，那么它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专门研究革命的学者强调的是战争导致历史写作的巨大变化，研究政治学的学者强调的也是独立战争和民族主义兴起之后的历史写作，但在彼得梅塞尔（）那里，战争与历史书写之间的关系是双向的。如果我们看待过去的方式改变了我们书写过去的方式，那么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梅塞尔从身份认同视角研究美国史学，试图从殖民地时期、美国革命期间和革命之后这三个阶段探究本土历史作品对美国人自我概念的影响，他将苏格兰启蒙思想的信条与早期美国社区的日常经验相结合，探讨独特的美国身份和共和意识形态的形成。梅塞尔不仅重新思考了共和政体的思想起源，也挖掘了经常被遗忘的历史学家在建国过程中的作用。梅塞尔指出，历史写作的变化早在独立战争之前就开始了，这些变化反映并促进了美利坚人身份意识的形成，也就是说，美国历史学家重新定义了帝国，并为一个独特的国族创造了一种身份，这种身份既影响了美国革命的推进与战后初期美国的发展，也牵动了历史学家及其后代对美国革命历史的解释 （）。在 独立的故事：十八世纪美国的身份、意识形态和历史（：，）中，梅塞尔分析了 年间“自封的美国人”（“”）所写的 本历史著作。就立场而言，梅塞尔将这些作者分为地方历史学家（）和帝国历史学家（）两类。在他看来，地方历史学家引导了美国公民的美德培养，塑造了美国的未来。这些以“美国人”身份自豪的历史学家，把苏格兰的进步观念与家庭、经济机会、天意、自然等主题结合起来，构建了一个关于美国历史的新解释：一方面，在独立之前，历史学家就已经在这些作品中形塑美国国家身份意识；另一方面，这些解释推动美国历史从“抵制不得人心的帝国政策”到争取独立的革命转变。在独立后，美国人的“共享的过去”和“地方的骄傲”意识结合在一起，共同形成 世纪美国的共和主义意识形态。然而，对帝国历史学家来说，美国社会经济的发展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英帝国的政策支持。帝国历史学家没有庆祝殖民者所取得的成就，反而批评殖民地人的懒惰、奢侈等不良习惯，以及殖民地人对经济利益的自私追求、殖民地政治制度的不稳定。帝国历史学家与英国激进的辉格党人一样，对人性持消极看法，他们认为英国宪法是约束人性弱点的最佳手段。随着事态的发展，帝国历史学家的观点也逐渐发 展 成 了 对 母 国 忠 诚 意 识 的 重 要 组 成 部分 （）。在论证的过程中，梅塞尔主要回答了以下问题：“美国人”的身份认同是如何产生和演变的；世纪共和意识形态是如何与美国国家身份彼此契合的；共和意识形态与美国革命、美国社会政治与国家制度的关系；历史学家关于美国过去历史的解释又是如何塑造了民众关于对过去的理解与未来的设想。二、历史书写在国族认同中的核心作用随着安妮女王战争的结束，殖民地开始了半个世纪的经济增长和人口扩张，殖民地逐渐从边远地区发展为成熟社会。部分殖民地定居者产生了一种新的看法，他们相信殖民地社会所拥有的财富是帝国无法比拟的，殖民地人在科学艺术方面的天赋与对新教的忠诚也是优于英国民众的，他们很自然地陷入了实用主义，拼命地追求财富，急切地接受新伦理。这一伦理内涵丰富，包括强烈的个人主义、社会的流动性、自由的概念与对现状的推崇等等。少数不适应环境的团体或个人，抵制这种伦理，但他们的能量是很微弱的。总体而言，这种伦理的本质是对殖民地现状的骄傲和对殖民地未来的期望，它创造了一种观察美国与大英帝国关系的新视角，地方史学家在这种视角的形成过程中发挥了核心作用。他们将殖民地过去的成功及其对未来成功的展望与殖民者定居北美荒野的独特经历联系在一起，而这些经历的关键是通过对经济机会的追求与家庭生活的影响来培养道德个体的过程，这一过程是神的一再援手和自然的仁慈帮助。这种解释梳理并归纳了一套共同的符号和经历，这些符号和经历恰是殖民地的特殊生活环境，也可以说，在美国革命之前这些解释奠定了殖民地定居者的美国人身份的基础 （）。在帝国史学家的观点中，天意、宗教传统、家庭或者个人的经济机会都不是一个有活力的社会的核心要素。对这些人来说，殖民者随心所欲的民主政治风格是对有序社会的威胁，会破坏现行政治经济体制的发展，尤其是新英格兰的城镇会议，以及康涅狄格和罗德岛的特许政府。在他们的笔下，殖民地时期的美国社会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殖民地政府极为软弱，殖民地社会宗教狂热蔓延，殖民地人民盲目追求经济利益，缺少对礼仪与第 期王娟：独立的故事 与美国早期身份认同以下简称为 独立的故事。文化的景仰，而这一切正是根植于殖民者对宗教的错误理解和对个人利益的狂热追求。他们认为，殖民者面临的重大历史工程是要建立一个健全的政府，即在原则上和实践上都以英国宪法为蓝本，遏制在新大陆蓬勃发展的人性的弱点。通过展现殖民地社会的混乱，帝国历史学家试图说明，只有拥抱生机勃勃的帝国主义国家，沿袭母国的政治制度和宪法条规，才能缓解殖民地社会的动荡和经济的混乱，才能治理因殖民地人的欲望和激情而带来的腐败。这些历史学家要求殖民地人无条件服从英国宪法，服从依据宪法规定产生并运行的政府 （）。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地方历史学家与帝国历史学家展开了激烈争辩，地方历史学家逐渐加入支持美国独立的阵营，帝国历史学家则与大英帝国的忠诚者站在了一起。地方历史向爱国历史演变的最好例证是托马斯潘恩（）在 常识 一书中构建的一种革命性的共和意识形态，该书出版和传播后，这种革命意识有利于将殖民地社会对议会政策的抗议，并转变为争取美国独立的运动。这一时期也有帝国历史向保皇党历史的演变，这种演变关注的是帝国政府稳定的政治经济制度。就梅塞尔的论点而言，他强调的要点是，地方历史作品形成的身份认同和国家愿景在促成美国革命、塑造美国共和政治的理论及其实践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些地方历史学家的作品并没有激起殖民者的反抗，也没有直接将美国人变成共和党人，但他们为美国人理解过去和设想未来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背景 （）。独立战争后，美国知识分子由共和主义向自由主义过渡，其中苏格兰启蒙思想家的影响要大于约翰洛克（）和英联邦辉格党人（）。这些思想家认为，最好的政府不是一成不变的政府，而是那些适应社会现实的政府，因而伴随社会历史的变化，政治领域的变革也将逐步开展。他们将美德的培养，即共和政治的核心定义为一个历史性的问题，与任何特定的历史时刻的社会状况联系在一起，诸如宗教实践、商业发展、家庭实力、艺术和科学知识等 。美国人的身份与苏格兰理论的结合，促使爱国作家重新定义了共和意识形态，并向美国人解释新议会政策的危险以及抵制这些政策的理由。在 世纪 年代，这种政府应该反映社会而非社会顺应政府的信念，鼓励美国人考虑独立。常识 这类小册子，从政治、宗教、经济等方面论证了独立的必要性，声称这是解决帝国危机的唯一可行办法。这些作品“强化了爱国作家从他们的地方身份中得出的意识形态假设”，宣扬继续依附英国只会阻碍美国的进步。与之同时，忠诚派的历史学家接受了辉格党人的观点，希望保护英国“古老的宪法”免受腐败之害，并对美国独立的可能性持怀疑态度。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历史作品数量激增，观点对立的作者们试图赢得话语权，双方就母性（）、奴隶制，甚至宪法的批准等问题展开辩论，讨论如何通过这些制度或事件培养美国公民的美德，塑造美国的未来 （，）。独立战争的进程也影响了美国人对共和政府的理解，他们发现了共和政体的脆弱性，即容易产生腐败。战争期间商品价格上涨、征兵配额困难、军费开支大等压力，以及围绕各州权利与国家政府的政治争议，都表明美国人民没有完全形成共和美德。那些拥护共和政治事业的人发现，他们面临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可能性，即美国可能会像以前的所有共和国一样被腐败所困扰。为了避免这个问题，他们设法向人民灌输美德，期望这个新国家能够避免衰落。因此，地方历史学家作品中的观念被纳入了向美国人民灌输美德的计划中，他们将共和公民身份与建立日常生活的制度和奖惩联系在一起，为国家的改进提供了途径。这一计划是在 世纪中期以来美国政治、社会和经济变革的背景下进行的，并因为美国独立而放大。但是，随着各政治派别为争夺政府控制权的竞争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年 年 月 日，托马斯潘恩以匿名的方式发表了 常识 这本小册子，书中他借助各种道德规范和政治论据，论证脱离大不列颠、寻求美国独立的正当性，呼吁殖民地民众为自由、平等而战。愈演愈烈，这个新国家的政治局势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任何关于共和政体设想的核心都是人民将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到治理国家的过程中。当历史学家开始解释共和国的起源与人民面临的主要问题时，他们设想了如何在这种自治的情况下处理国家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新状况，如何创造并维护有利于共和美德的社会状态。为了回答上述问题，也为应对十八世纪八九十年代美国新的政治局面，历史学家们对美国人身份概念做了一些修正，定义了共和公民的品质和特征。这一修正完成了对共和政治理论及其实践的重新定义，凸显了美国共和主义的可能性和局限性，而这正是由地方历史学家和独立倡导者开启的，他们将在对共和政府友好的社会状态中设定并发挥美德政治的价值。但是，讨论的焦点不仅仅是谁将或能够参与国家的政治生活，还包括在培养全体人民的共和意识这一更大的背景下，讨论这种参与的正确目标。从这个角度看，政治的民主化与接受宪法作为遏制政治冲突的一种手段，都是精英和人民之间的谈判过程，这一过程既限制了政治权力和参与，同时也扩大了政治权力和参与 （）。梅塞尔将殖民晚期和建国初期的美国历史视为新兴国家的民众发现与创造共和身份的场所，他将历史学家为读者精心设计的、独特的北美共和政治远景理解为共和意识形态与美国身份之间相互作用的产物。他认为，有影响力的共和主义理论不是对旧世界思想的死记硬背，而是自觉地适应北美殖民地的新发展所带来的新的、紧急的情况。世纪美国历史学界关于独立的话语权竞争，也反映了基于历史认知的身份意识的演变及其塑造政治思想、推动政治进程的过程。三、历史书写的局限性与过去事实的复杂性梅塞尔的学术生涯起步于对美国早期历史的研究，独立的故事 正是在其 年完成的博士论文的基础上修改而成，这项研究有效地支持了伯纳德贝林（）和戈登伍德（）的观点。虽然在 世纪末 世纪初，关于共和主义的研究已经不是大势所趋了，但这本书自出版以来仍备受好评，大多数读者认为它揭示了 世纪殖民地人关于美国历史的不同看法，对于研究 世纪忠诚派对美国历史学的贡献，该书也有启迪作用。独立的故事 一书系统地梳理了部分研究早期美国史的作品，是理解早期美国历史演变与建国时期美国社会政治制度的重要途径，也是透视早期美国历史思维模式的兴起与发展的重要视角。为了让这些论述建立在传统学术的坚实基础之上，梅塞尔还提供了详细的附录介绍所讨论的作者们的生平。此外，对早期美国文化史这个日益跨国化的领域而言，独立的故事 这一研究成果也是一个及时且有价值的贡献。不过，该书也有一些遗憾和未尽之处。首先，虽然梅塞尔声称“十八世纪共和思想的多样性和特殊性是众所周知的”（），但是他并没有讨论这种多样性的具体表现，也没有论述这种多样性与早期美国人的共同经历之间的复杂关系。其次，他关于历史著作与美国身份的形成，或 独立的故事 与美国人自我的形成的论断，并没有非常明确的证据。梅塞尔研究中所讨论的各种历史作品到底有多少人阅读过它，当时的阅读和传播情况能否影响到人们的精神世界，这些作品在形塑他们的身份意识和共和政治观念等方面究竟起到了多大影响，在回答这些问题时，独立的故事 还缺乏足够的论据支撑。最后，梅塞尔所选的 部作品的作者，主要是受过教育的白人男性，只有两个例外，分别是梅茜沃伦（）和汉娜亚当斯（）。不过，这些作者无一不是来自社会中上层，均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这些作品所呈现的实际上只是中上层阶级的理解，这个群体试图在新国家的公共生活中确立自己的主导地位。正如 美国革命的重生（）所呈现的那样，美国革命的道路并第 期王娟：独立的故事 与美国早期身份认同伯纳德贝林和戈登伍德等人开创了美国革命史研究的“意识形态”解释路径，他们主张从思想观念、政治化等角度探讨革命时期美国人的政治认知与政治实践的互动关系，体会当时人的恐惧、激情、反复与思辨。不是顺风顺水的，它远比梅塞尔的描述要复杂得多。美国革命的重生 避免了梅塞尔著作中那种必胜主义和目的论性质的历史叙事，呈现了革命的复杂性和曲折性，包括革命中的辩论、牺牲和超出预期的走势等。事实上，这种性质的美国革命叙事突出的是早期美国历史的偶然性，它挑战了两个世纪以来美国革命史的写作传统，是对伯纳德贝林、戈登伍德等人的“共和综论”的批驳。美国革命的重生 否认美国国家地位的出现是不可避免的，强调美国革命期间诸多美国人的行为动机并非基于爱国主义情怀，他们考虑的也并不全是政治问题。该书作者考察了许多普通人的立场，发现在战争过程中人们的忠诚意识有所动摇，身份认同也有变化。这些事实表明，革命中的美国人对新国家和战争的信心在不同的阶段是有变化的，他们既有因国家独立而感到兴奋的时候，也有因革命进程而感到困惑的时候。换句话说，这部作品讨论了革命支持者和反对者之间的中间立场 中立的、冷漠的、骑墙的。在这本书里，“爱国者”和“保守党”的两极分化仅仅是故事的一部分，还不是故事最重要的部分。这些故事发生在反叛的美国人与保持忠诚的美国人之间，发生在殖民地的美国人和英国人之间，发生在美国社区、家庭甚至美国人的心里。美国革命的复杂性和曲折性，以各种方式分裂了美国人民，左右了他们在革命中的立场。道格拉斯布莱德伯恩（）的 公民革命 政治与美国联邦的建立 （：，）也挑战了梅塞尔的观点。布莱德伯恩分析了共和国初期形成美国身份观念的哲学和政治冲突，他认为在独立战争之前、期间甚至之后，“美国人”和“公民”的概念都没有得到充分的定义，部分殖民地人还以大英帝国的臣民自居，只是随着战争的推进，这种认知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殖民地人开始反对世袭君主制，接受共和理想。这些变化推动了他们重新定义自我身份，确定自身享受的权利和承担的义务，布莱德伯恩将这种转变称为“公民革命”（“”）。不过，布莱德伯恩指出，在各州建立共和政府或借助联邦宪法，这些问题都没有得到很好地解决，反而是关于公民身份问题的讨论又加剧了 世纪 年代的政治纷争，直到 年托马斯杰斐逊（）总统连任后才有所缓和 。参考文献 ：，：，：，：，（）：，?，（）：责任编辑：刘季付责任校对：刘季付原新生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年在 美国革命的重生 一书中，帕特里克斯佩罗（）和迈克尔朱克曼（）选择了多个学科的新一代学者的文章，将其汇编在一起，呈现了革命的偶然性、激烈性与复杂性。公民身份问题是美国早期史研究中的重要课题之一，它既可以作为美国早期史的研究对象，又可以作为美国早期史的解释框架，布莱德伯恩的 公民革命 是关于这一问题的重要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