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个”句的意外类型及“个”的信息标记调整功能.pdf

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Xinjiang University(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2024年5月第52卷第3期May,2024Vol.52,No.3“把个”句的意外类型及“个”的信息标记调整功能*黄婧（长沙理工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76）摘要：传统语法研究认为，“把个”句表示发生不如意的事或意外，“个”是无定宾语标记，属于句法标记范畴。文章在对事件表述空间二分和意外类型三分的基础上，验证了“把个”句是典型的言者意外句，事件表述的命题空间与交际空间之间事件信息的不一致是引发言者意外的基础语义条件。其中，“个”是言者意外标记，而非无定宾语标记，属于信息标记范畴。“个”的添加还使句子由包含信息焦点和位置可变的对比焦点的双焦点结构，转化为位置固定的信息焦点、对比焦点与话题焦点共存的双层事件空间多焦点结构。关键词：“把个”句；事件表述空间；言者意外；信息标记；焦点DOI：10.13568/ki.issn1000-2820.2024.03.018中图分类号：H1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2820（2024）03-0143-07一、引言“把”字句“把”后带“个”现象（下文简称“把个”句，记为“NP1+把个+NP2+V+C”）历来受到汉语语法学界关注。已有研究主要围绕两个主题展开：一是“个”后宾语的指称情况及“个”的功能，一种看法认为现代汉语“把个”句无定宾语占优势，“个”是“一个”的省略，是无定宾语的标记；另一种看法认为“把个”句与一般“把”字句一样，以有定宾语居多，只是说话人为了表达某种语用效果有意将其“打扮”成无定形式（即形式上带“一个”或“个”）；二是“把个”句的功能，“把个”句具备表示说话人对所发生的事件感到出乎意外的语用功能。那么，为什么对“把个”后宾语的指称情况会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认识？并且，“把个”句的实际使用情况又与以上结论多有抵牾。比如，以上结论存在一个必要条件，即“出乎意外”由“个”所标记的无定宾语引发。学界也几乎达成统一认识，认为“个”是“一个”的省略和无定宾语的形式标记，但汉语中确实存大量宾语有定的“把个”句，并且多数“把个”句中“个NP2”不能直接理解为“一个NP2”，如例（1）中“把个 姜记馍坊 改成了 吴记馍坊”并不等于“把一个 姜记馍坊 改成了 吴记馍坊”，“姜记馍坊”显然也不是无定名词。（1）这么一吓，吴香香横下心来，不谈改嫁的事了，倒把个“姜记馍坊”改成了“吴记馍坊”。（刘*收稿日期：2020-05-30基金项目：湖南省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课题“新闻突发事件的文本信息构成与信息抽取模型研究”（XSP22YBZ148）；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面向中文事件抽取的事件信息构成研究”（21B0293）；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基于本体演化和事件结构的语义网模型研究”（11&ZD189）。作者简介：黄婧（1990），女，河南信阳人，长沙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从事现代汉语语法、认知语言学、语言理论与语言信息处理研究。参见张谊生 现代汉语“把+个+NP+VC”句式探微，汉语学报，2005年第3期，第4页；张谊生 近代汉语“把个”句研究，语言研究，2005年第3期，第15页；陶红印、张伯江 无定式把字句在近、现代汉语中的地位问题及其理论意义，中国语文，2000年第5期，第433页。参见吕叔湘 汉语语法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76页；朱德熙 语法讲义，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212页。参见朱德熙 语法讲义，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212页；王惠 从及物性系统看现代汉语的句式，语言学论丛，1997年第19期，第221页；杉村博文 论现代汉语“把”字句“把”的宾语带量词“个”，世界汉语学，2002年第1期，第24页。参见朱德熙 语法讲义，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212页；沈家煊 如何处置“处置式”？论把字句的主观性，中国语文，2002年第5期，第393页；张谊生 现代汉语“把+个+NP+VC”句式探微，汉语学报，2005年第3期，第5页。2024年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震云 一句顶一万句）再者，即使NP2为有定名词，“把”字句仍然可以表示发生了不如意或意外，如（1）（3）中“个”后宾语均为有定，但句子仍有意外之感：（2）然而不少家庭恨不得十八般武艺齐上阵把个好端端的屋子打扮得花里胡哨，分割得七零八落。（人民日报 1993-03）（3）二太太把个刚到一周岁的小泥鬼交给了他。（老舍 老舍长篇1）那么，“一个”与“个”，“有定”与“无定”，到底对“把个”句表意外这一语用功能的实现，在多大程度上发挥何种作用？本文将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对“把个”句的信息特征及“个”的功能做进一步讨论，并进一步验证“把个”句中的“个”并非无定宾语的句法标记，而是一种具有意外标记作用和信息结构调整功能的信息标记。二、“意外”三分与事件表述空间“二分”（一）“意外”的三分及句法表现“意外”（mirativity）最初用于评价说话人的知识，指令说话人吃惊的信息，表现为说话人的预期与真实状况之间的错配，属于认知情态的范畴。Hengeveld&Olbertz等将意外主体的范围进一步扩展，提出意外范畴标记的是令说者、听者、主要角色（main character）意料之外的信息。因此，按照意外情绪的感受主体不同，可以将意外划分为“言者意外”“听者意外”和“事件角色（包括施事、受事等）意外”三类。不同“意外”类型均可由语言或非语言的“意外标记”标示出来。这些意外标记包括词汇化的副词、话语结构、语调、句末评价助词，如英语中的“even”“still”“It turns out that S”，汉语中的“都”“还”“谁知”“哪知道”、感叹语调等；或一些不属于语法结构的表示手段，及一些语法结构的特定用法，甚至语境。（二）“意外”三分与二层事件表述空间的对应关系（4）（6）分别体现了意外的三种类型：（4）你看，她敢摸螃蟹呢！（5）A：她敢摸螃蟹吗？B：她敢生吃螃蟹呢！（6）他不小心摸到了螃蟹。语气词“呢”是常用的意外标记。当命题“她敢摸螃蟹”超出言者预期时，就会产出句（4），语气词“呢”标记“言者意外”；（5）中按照A、B双方共有的常识，“敢生吃”这一事件的意外性大于“敢摸”事件，A在询问B“她是否敢摸螃蟹”时，一般并未预料到“她敢生吃螃蟹”，因此B的回答显然超出A的预期，答句中“呢”标记了A的“听者意外”；例（6）中，“摸到了螃蟹”是施事“他”“不小心”造成的，与“他”的预期相反，“不小心”标记了“事件角色（施事）意外”。实际上，这种意外的“三分”与事件表述所内涵的“二层事件空间”（即“命题空间”和“交际空间”）密切相关。对于现实世界发生的客观事件，人们在说话时，有时会选择使用中立的、不带有任何评价的客观陈述。这类陈述属于命题空间的范围，是现实事件的“客观概念态”形式。而有时，说话人也会表达一些对事件命题的信息来源及信息本身的主观性认识和判断，以达到一定的交际目的，听者也会遵循合作原则依据言者的表述对现实事件进行认识并给予相应反馈，言者与听者对事件信息的表述和处理就属于交际空间的范围，是现实事件的“主观认知态”形式。现实事件的“主观认知态”往往隐含听者说者两类交际主体，包含视觉、感觉、转述、引用、推断和假定等多种主本文标明出处语料来自CCL、BCC语料库。未标明出处语料均为自拟。下同。See DeLancey Scott,Mirativity:the Grammatical Marking of Unexpected Information.Linguistics Typology,1997,Vol.1,Iss.1,p.50.See Kim So Yo and Krasimira Aleksova,Mirativity in Korean and Bulgarian.The Third International Academic Conferenceof KACEES,2003,p.6.See Hengeveld Kees and Hella Olbertz,Didn t You Know?Mirativity Does Exist!.Linguistics Typology,2012,Vol.16,Iss.3,p.499.See DeLancey Scott,Still Mirative After All These Years.Linguistic Typology,2012,vol.16,Iss.3,p.560.参见强星娜 意外范畴研究述评，语言教学与研究，2017年第6期，第109页。参见强星娜 意外范畴研究述评，语言教学与研究，2017年第6期，第109页。参见唐正大 了然于心 预料之中 出乎预料，东方语言学，2008年第2期，第31页。参见强星娜 意外范畴研究述评，语言教学与研究，2017年第6期，第109页。144第3期黄婧：“把个”句的意外类型及“个”的信息标记调整功能观信息，是对命题空间内事件的“客观概念态”的陈述，并与之形成一个题述结构。二层事件空间包含多个事件主体：施事、受事等属于事件的命题空间，言者、听者属于事件的交际空间。每个事件主体原则上都可能针对具体事件产生惊讶、意外的情绪。相对应的，“事件角色意外”属于命题空间和概念语义范畴，强调事件结果与客观预设或常规认识的差异；“言者意外”与“听者意外”属于交际空间，是认知信息范畴，强调交际双方在事件结果评价中的具体情感倾向。二层事件空间彼此影响，又相互独立。因此可以存在这样一种情况：同一事件在一个表述空间的主体看来是“意外”，而在另一个表述空间的主体看来是“非意外（即意向）”。比如，例（7）三人的对话中，A句划线部分是对“小明考了一百分”这一现实事件的直陈，属于命题空间内的客观事件表述，我们无法从中判定施事“小明”和言者对此事的情感倾向。B句则表达了听者B对“小明考了一百分”这一事件的意外评价，通过添加语气实现，因此属于言者意外句。听者C显然预料到“小明会考一百分”，因此通过“是”标记了听者对这一事件结果的确认评价，结合语境可进一步判定句子属于听者意向句。（7）A：你知道吗，小明考了一百分。B：小明考了一百分？！C：是啊，小明是考了一百分，他一直在努力复习。三、“把”字句的意外类型及表现“把个”句是“把”字句的语用变体。讨论“把个”句的意外类型和信息特征需要以明确“把”字句的相关特征为基础。“把”字句是一个“活动过程子事件（e1）”和一个“状态变更子事件（e2）”构成的致使性复杂事件（记为E）结构。这里所说的“事件”指的是命题空间中的客观概念态事件。该复杂事件包含两个事件主体：活动施事和发生状态变化的受事。活动过程子事件是因事件，状态变更子事件是果事件，如（8）所示：（8）E弟弟把牛奶全喝了。e1弟弟喝牛奶。（因事件）e2牛奶没有了。（果事件）一般认为，“把”字句中施事是有意对受事施加某种行为，属于施事意向句。而有时，预设信息或上下文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把”字句的主观性特征，如例（9）a、b两句根据预设信息可分别判定为施事意向句和施事意外句。但两句中说话人对此事持何种态度，我们仍然无从知晓。或者说，如果不添加额外的语境限制和主观性标记，属于命题空间的“把”字句在言者态度方面可以看做是歧义的。（9）a.（因为太饿了）弟弟把牛奶全喝了。（施事意向句）b.（一个不小心）弟弟把牛奶全喝了。（施事意外句）而当事件表述从命题空间进入交际空间，说话人可在陈述客观事件的同时表达对事件的主观性认识，并通过语境约束或主观性标记排除隐性的主观性歧义，如例（8）所示。对例（8）添加意外标记“竟然”得到（8 a），添加“真不听话”这类责备言语行为表述得到（8 b）。被添加的部分均为言者意外标记，用于凸显和强化说话人对“弟弟把牛奶全喝了”这一现实事件的意外评价，使句子具备明显的言者意外句特征。需要说明的是，由于命题空间与交际空间的运行具有相对独立性，两句中属于命题空间的“弟弟是否有意实施 把牛奶全喝了 这一行为”未可知，并且不影响句子整体的情态特征。（8）a.弟弟竟然把牛奶全喝了。（施事意向/意外，言者意外）b.弟弟把牛奶全喝了，真不听话！（责备）（施事意向/意外，言者意外）四、“把个”句中“个”的功能反思“把个”句由“把一个”句分化而来，是“把”字句的一种特殊的口语变体。See Aikhenvald and Alexandra Y,Evidentialit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p.63.参考王广成、王秀卿 事件结构的句法映射以“把”字句为例，现代外语，2006年第4期，第358页。参见王惠 从及物性系统看现代汉语的句式，语言学论丛，1997年第19期，第222页。参见张谊生 现代汉语“把+个+NP+VC”句式探微，汉语学报，2005年第3期，第11页；张谊生 近代汉语“把个”句研究，语言研究，2005年第3期，第16页；陶红印、张伯江 无定式把字句在近、现代汉语中的地位问题及其理论意义，中国语文，2000年第5期，第434页。1452024年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上一节讨论过，普通“把”字句表示客观处置，即施事的行为使受事产生了什么变化，属于事件的客观概念态陈述，除非语境限制或意外标记出现，否则不附载额外的语用附加义。而“把个”句的情况恰好相反，“无论句中动词褒贬如何，句子都表达一种语用附加义，即说话人对所发生的事件情景感到意外，并由此表达对施事的 不满责备 等主观评价意义”1。如此看来，按照第二节对意外类型划分，“把个”句显然属于言者意外句，与普通“把”字句相对，表示主观处置。不少学者认为，“个”在“把个”句表示言者意外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具体来说，就是言者认为宾语是新的、陌生的，因此用“个”（无定标记“一个”的省略）标记其无定性，进而标示说话人的意外情绪。但结合事件的二层表述空间和“把个”句的实际使用情况，我们发现这其中有许多值得商榷之处。（一）“个”不等于“一个”的省略认为“个”后的宾语为无定，即默认了“个”是典型的无定标记、数量短语“一个”的省略。那么，“个”理应具备明显的量词功能。但实际情况是，“个”后宾语常为上文出现过的某个对象，以有定宾语占多数，如（10）（12）中，“中尉”“专员”分别指上文出现过的“那个中尉”和“那个专员”，“嘴巴”指“我的嘴巴”，均为有定名词。这种情况下“个”的计量功能已经非常微弱，多数情况下无法还原为“一个”，添加或删除“个”并不影响宾语的指称性质。（10）夏泼小姐伸出右手的二拇指，淡淡的把头一点，那神情真叫人奈何她不得，把个中尉怔住了。（萨克雷 名利场）（11）刘稻村就凭着两箱子金条和一块石头，又把个专员买回来了，并且做得更稳当。（李凖 黄河东流去）（12）我很高兴他听了这句话就呆在那里了。把个傻乎乎的嘴巴张得大大的。（阿来 尘埃落定）另外，如果“个”是“一个”的省略和无定宾语标记，并且无定宾语会引发言者意外，那么“一个”应与“个”一样拥有引发言者意外的功能。而事实上，“把一个”句中“一个”主要发挥计量功能，且句子一般为现实事件的客观概念态陈述，无从判断言者是否有意外情绪，如（13）（15）：（13）两人谈得那么有劲，把一个下午又虚耗了一半。（罗曼 罗兰 约翰 克利斯朵夫）（14）岸边，离小轮船不远的地方，一个日本兵正在把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一次又一次推下河去。（张洁 无字）（15）说罢他才把一个不大的饭团咽了下去。（三岛由纪夫 金阁寺）而恰恰相反的是，不带“个”或“一个”的“把”字句仍可表示意外，这已在第三节得到证明。以上证据表明，“把个”句中“个”在功能上已不能与“一个”同等看待，因此将其直接等价于“一个”的省略是不妥的。事实上，已有研究表明，现代汉语中“个”虽由“一个”分化而来，但多数情况下已经过虚化和语法化过程，由量词转化为助词，“个”的计量功能几乎丧失，指别、强调功能和实指化、类别化、专指化功能进一步凸显。（二）“个”不直接引发意外虽然已有研究普遍认为，“个”与“把个”句表言者意外密切相关，但上文验证的“个 不等于一个”“不带 个把 字句亦可表意外”等结论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二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通过对现代汉语中“把个”句的观察可以发现，“把个”句的言者意外特征主要来源于事件表述的命题空间与交际空间中信息的不一致，具体来说，就是现实事件与言者预期的偏差，这与普通“把”字句表意外的情况是一致的。“把个”句的言者意外又可进一步划分出三种子类型：一是反预期意外，指事件结果与言者的主观意向或预期相对或相反，如例（16）划线部分与说话人预期的“学校应该完好无损”相反；二是超预期意外，指事件结果在言者意料之中，但在程度或量上超出预期标准，如例（17）中划线部分表明，说话人预期会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北京人，但没想到人数会多到“把 5 000 平方米的展厅挤得水泄不通”；三是反常识意外，指事件发生或事件结果与言者的常识相违背，如例（18）“把孩子生到火车上”与一般人的常识不符。（16）结果人亡坝破，把个好端端的学校也震参见沈家煊 如何处置“处置式”？论把字句的主观性，中国语文，2002年第5期，第388页。参见张谊生 现代汉语“把+个+NP+VC”句式探微，汉语学报，2005年第3期，第9页。参见张谊生 现代汉语“把+个+NP+VC”句式探微，汉语学报，2005年第3期，第9-11页；陶红印、张伯江 无定式把字句在近、现代汉语中的地位问题及其理论意义，中国语文，2000年第5期，第445页。146第3期黄婧：“把个”句的意外类型及“个”的信息标记调整功能垮了。（路遥 平凡的世界）（17）慕名而来的北京人，把个5 000平方米的展厅挤得水泄不通。（人民日报 1992-10-08）（18）小张把个孩子生到火车上了。事实上，只要满足这些语义条件，“把个”句即使删除“个”也依然不改变其言者意外句的性质，如（16）（18）。可见，“个”并不是“把个”句表示言者意外的必要条件。（16）结果人亡坝破，把好端端的学校也震垮了。（17）慕名而来的北京人，把5 000平方米的展厅挤得水泄不通。（18）小张把孩子生到火车上了。五、“把个”句中“个”的信息标记和信息结构调整功能既然“把个”句中“个”不完全等同于“一个”，且不是“把个”句表示言者意外的必要条件，那么，“个”到底发挥何种功能？（一）“个”作为言者意外的信息标记“把”字句内涵命题空间和交际空间两个事件表述空间，“把个”句也不例外。显然，数量短语“一个”与“把”字句宾语在语义上紧密相连，属于命题空间内的客观概念态事件的内容；而“个”由量词转化为助词后，其功能不仅与“一个”截然不同，还迫使句子的节律和语调发生变化，“个”后宾语往往带有重音，句子也具有了鲜明的通俗化和口语化倾向，事件陈述背后的言者身份被进一步强化和凸显，使事件陈述进入到交际空间。上文讨论过，缺乏语境限制和句法标记，“把”字句在言者主观性上的表现是模糊的。“个”对言者身份的强化使原本模糊的主观性特征得以浮现。按照沈家煊的说法，“凡是自然的联系都在人们的意料之中，意料之中的就不需要用特别的标志表示出来，因此是无标记的；凡是不自然的联系都出乎人们的意料，出乎意料的就要用特别的标志表示出来”2。“把”字句中的“个”正是这样一种言者意外的特别标记。“竟”“竟然”“却”“怎么”等是常见的意外范畴标记，“个”与这些词汇手段在语义和功能上具有一致性，因此常可以共现，如（19）（21）划线部分：（19）玉梅！你怎么把个“梅”字写得睡了觉了？（赵树理 三里湾）（20）在演员手中看似轻飘飘的中幡竟把个大小伙子压弯了腰，观众们不禁吐舌惊诧。（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1-12-11）（21）金面佛苗人凤身为一代大侠，却把个女儿骄纵成这般模样。（金庸 雪山飞狐）（二）“个”具有信息结构调整功能考虑到二层事件空间的差异，并受到“个”的言者意外标记功能的影响，相较于一般“把”字句，“把个”句在信息结构和焦点位置、类型上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1.普通“把”字句的焦点位置和类型焦点（focus）“是一个句子中在意义上比较突出的部分，是说话人希望听话人格外注意的部分”3。结合汉语特点，徐烈炯将焦点分为信息焦点、对比焦点、语义焦点和话题焦点四类。信息焦点一般是新信息的核心和语义中心，落在句尾；对比焦点常常是说话人出于与预设对比的目的而着意强调的内容，用逻辑重音标记；语义焦点指句子中与焦点敏感算子关联的成分；话题焦点指具有对比项的话题（contrastive topic），一般具有穷尽性（ex-haustive）和排他性（exclusive）。一般认为，“事件结果 C”是“把”字句的信息焦点，居于句尾的位置，如例（22）中划线部分，属于无标记焦点。这是针对无语音特征的书面语中的“把”字句而言的，符合一般信息传递时新信息落在句尾的原则。（22）他把钥匙落家里了。而一旦进入口语交际和事件表述的交际空间，说话人可根据需要加入逻辑重音使有标记的对比焦点落在句中的任一位置。这类焦点之所以为对比焦点，是因为逻辑重音标记了言者最希望强调的事件信息，强调部分与说话人预设相对。它们可通过补充预设信息，以问答的形式提取出参见王还 “把”字句中把”的宾语，中国语文，1985年第1期，第51页。参见张谊生 现代汉语“把+个+NP+VC”句式探微，汉语学报，2005年第3期，第7页。参见谷峰 汉语反预期标记研究述评，汉语学习，2014年第4期，第81页。参见徐烈炯 焦点的不同概念及其在汉语中的表现形式，现代中国语研究，2001年第3期，第15页。参见金立鑫 “把”字句的句法、语义、语境特征，中国语文，1997年第6期，第420页；陆俭明 从语言信息结构视角重新认识“把”字句，语言教学与研究，2016年第1期，第10页。1472024年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来。如（23）a-c答句中的“他”“钥匙”“落家里了”分别是a-c问句中“谁”“什么”“哪”所对应的答语信息。（23）a.他把什么落家里了？他把钥匙落家里了。b.谁把钥匙落家里了？他把钥匙落家里了。c.他把钥匙落哪了？他把钥匙落家里了。因此，口语中的“把”字句是具有信息焦点和对比焦点的双焦点结构，且对比焦点位置可随逻辑重音改变。从事件表述的二层空间归属来看，“把”字句的信息焦点属于命题空间，对比焦点属于交际空间（见图1）。图1“把”字句焦点类型及位置2“把个”句的焦点位置和类型就“把个”句而言，在命题空间中，其拥有与一般“把”字句相同的信息焦点，即居于句尾的“事件结果C”。而按照信息入句的先后顺序和新旧程度的相对性，“一个由n个词构成的句子，可以具有n-1个历时新信息和一个最后入句的现时进行新信息”4，也就是说一个句子可以具有一个新信息和多个相对的旧信息。相对于不带“个”的无标记“把”字句，“把个”句中“个”是最后入句的成分，标记句中的现实进行新信息。按照前面的分析，这个现实进行新信息即言者意外。言者意外的表达需要使“把个”句的事件表述从命题空间进入到交际空间。意外焦点相对于言者预期而存在，属于对比焦点的范畴，形成对比的是NP2的预期状态“C0”与现实状态“C”，因此意外焦点的表示范围包括“把个”后的“NP2+C”。另一方面，句子添加“个”后，“个”为轻声，相应的，其后部分的整体调值突显，与“个”距离最近的“NP2”获得次重音，“C”为强势重音。加上“NP2”又是具有对比性和排他性的言者意外起点，即“话题”，因此“NP2”又是句子的话题焦点。因此，“把个”句的焦点类型及位置可表示为图2。图2“把个”句焦点类型及位置以（17）句中“把个5 000平方米的展厅挤得水泄不通”为例，在命题空间内，“挤得水泄不通”是最新的事件结果，为信息焦点。在交际空间内，是“5 000平方米的展厅”被挤得水泄不通，而不是其他东西，这是说话人陈述和情感的出发点，是话题焦点，“个”通过标记这一话题焦点使其更加显著；另外，“个”作为言者意外标记，激活了句中的意外焦点（对比焦点）“NP2+C”，即“5 000平方米展厅水泄不通”，与之形成对比的是“5 000平方米展厅应该足够容纳参观者”这一常识认识。这样，相较于“把”字句的“信息焦点+对比焦点”双焦点结构，添加“个”后的“把个”句转化为信息焦点、对比焦点与话题焦点共存的多焦点结构。信息焦点处于命题空间中，属于旧信息；话题焦点与对比焦点处于交际空间中，属于新信息。添加“个”后句子重音位置不再能像普通“把”字句一样灵活变化，重音位置对对比焦点位置的限制，也促使“把个”句其他焦点的位置进一步固定下来。六、结语现代汉语“把个”句是传统语法研究关注的热点语言现象。各家虽均认可“把个”句表意外，但在“个”的功能、“个”后名词的指称及“个”与句子表意外功能间的关系等问题上仍存在一些分歧。基于此，反观汉语中意外范畴的表现及“把”字句带“个”现象，我们发现“意外”实际上可划分出“事件角色意外”“言者意外”和“听者意外”三类，前者属于事件表述的“命题空间”，后两者属于事件表述的“交际空间”。“把个”句属于典型的言者意外句，但“个”并不是表达言者意外的必要条件，命题空间中的事件状态与言者交际空间中事件信息的预期不一致才是导致言者意外的基础语义条件。进一步对比“个”与“一个”功能差异可发现，“个”是言者意外标记，属于语用标记或信息标记，而非宾语无定的句法标记。“个”的添加和事件表述二层空间的划分，也使“把个”句的信息结构和焦点位置、类型较普通148第3期黄婧：“把个”句的意外类型及“个”的信息标记调整功能“把”字句发生明显变化。“把”字句是包含信息焦点和位置灵活可变的对比焦点的双焦点结构，而“把个”句则是存在于二层事件表述空间的位置固定的信息焦点、对比焦点与话题焦点共存的多焦点结构。信息焦点属于事件的命题空间和客观概念表述范畴，话题焦点与对比焦点属于事件的交际空间和主观认知表述范畴。总的来说，与传统句法语义研究关注形义搭配的研究路径不同，本文对“把个”句的意外类型及“个”的功能的认识本质上是关于信息与形式的对应关系的认识，是以“把个”句为抓手探讨“组形”“释义”“传息”三个世界的共生互动关系的一种尝试。同时，也进一步验证了“有定”“无定”在汉语中缺乏句法强制性，不是汉语中的显性范畴。汉语中的“有定”“无定”更倾向于是信息结构的一部分，其涉及的关键因素是，“就某个具体事物而言，发话人认为受话人对该事物知道多少，是否能够把它从其他同类事物中辨识出来”5。换句话说，对“把个”句中“宾语”特征的认识应该充分考虑“命题空间”中的事件参与者与“交际空间”中的事件观察者、言说者的作用。参考文献：1王惠.从及物性系统看现代汉语的句式J.语言学论丛，1997（19）：225.2沈家煊.不对称与标记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371.3袁毓林.句子的焦点结构及其对语义解释的影响J.当代语言学，2003（4）：323.4萧国政.“语法三个世界”研究及修辞关联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4）：65.5陈平.汉语定指范畴和语法化问题J.当代修辞学，2016（4）：3.责任编辑：王正良The Mirativity Type of Ba Ge Sentences and the Function ofGe as an Information MarkerHUANG Jing（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Changsha University of Science&Technology,Changsha,Hunan,410076）Abstract:Traditional grammatical research holds that the Ba Ge(把个)sentence indicates something unsatisfacto-ry or an accident that has occurred.Ge is a syntactic marker of indefinite object.This paper further verifies that theBa Ge sentence is a typical speaker-mirativity sentence on the basis of the dichotomy of the event expression spaceand the trichotomy of the mirativity type.The mirativity of speakers is caused by the inconsistency of the event infor-mation between the propositional space and communication space of event expressions.Ge is a kind of informationmarker,marking speaker-mirativity rather than indefinite object in sentences.Ge changes the information structureof sentences from dual-focus with new information and variable contrastive focus to multi-focus with new informa-tion,contrastive focus and topic focus coexisting in two-tier representation space of events.Keywords:Ba Ge(把个)Sentences,Event Expression Space,Speaker-Mirativity,Information Marker,Focus萧国政在 “语法三个世界”研究及修辞关联 一文中提出，语法研究包括“组形”“释义”“传息”三个世界的研究。我们所看到的各类语言现象，本质上是三个世界相互作用的结果。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