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宁波开放大学学报 JOURNAL OF NINGBO OPEN UNIVERSITY 【收稿日期】2022-08-24【作者简介】李莉,女,重庆垫江人,云南师范大学文艺学硕士,研究方向:古代文论,西方文论。第 21 卷 第 3 期 2023 年 9 月 Vol.21 No.3 Sep.2023 反俄狄浦斯视域下论郁达夫小说的欲望叙事 李 莉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摘要】郁达夫的小说中许多主题都与“欲望”相关,故事情节的展开与故事人物的塑造都与“欲望”被社会压抑紧密联系。女性及其同性欲望叙述只是作为男性欲望书写的客体工具,作者在无意识中构建了男性霸权意识下的欲望图景
2、。寄情于山水是郁达夫为自己与书中人物选择的逃避残酷现实的最好方法。这是郁达夫所塑造的独特的“欲望观”,希望能够借欲望打破封建思想为人性欲望构建的囚笼,而这与德勒兹的“反俄狄浦斯”理论的观点不谋而合,由此也为郁达夫的小说的再解读提供了新的视野与方向。【关键词】郁达夫;欲望叙事;反俄狄浦斯【中图分类号】I2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3724(2023)03-0078-05“欲望叙事”是中国现当代文学时期最常见的主题之一,郁达夫就以其“自叙传”抒情小说创作在文坛中别树一帜。他的小说中充斥着大量的情欲描写,敢于大胆地暴露社会压抑状态下欲望的扭曲与异化。小说塑造出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但她
3、们更多的是男性眼中的欲望客体,郁达夫用大量意识流式的碎片化叙事构建了一幅“他者化”的欲望图景。郁达夫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郁郁不得志,因此他笔下的人物也多是“零余者”似的知识青年。欲望的放纵与发泄是这类青年抒发内心失意的方式之一,但这样终究只是大梦一场,梦醒过后更是深感现实的黑暗与自己内心的荒芜。郁达夫并非关注某一类人的内心,而是想要通过种种的欲望描写来达到对社会现实的反抗,表达呼吁国家强盛的愿景。有关郁达夫小说“欲望”主题研究的论文层出不穷,但欲望的含义本就丰富多样,可以指愿望、想望、要求、欲求、性欲、肉欲、所想要的东西。然而现今的研究重点多数集中在肉欲方面,这是对郁达夫小说中欲望叙事的狭隘阐述
4、。因此,温故而知新,从法国后现代主义哲学家德勒兹的反俄狄浦斯视域下重新解读郁达夫的作品,又会有一番新的感悟。一、社会压抑下主体欲望的扭曲“反俄狄浦斯”理论的着眼点在于欲望,但他们与传统的精神分析学中所提倡的个人性欲望不同。德勒兹和伽塔利两位理论家认为弗洛伊德简单地将欲望俄狄浦斯化,并限于家庭的三角结构关系,就是将之狭隘化,割裂并掩盖了欲望在社会语境中被压抑的本质。过往很多的学者喜爱将郁达夫的小说与精神分析学挂钩,但实际上郁达夫作品十分注重将欲望叙事与现实社会相联系起来,如果将他作品中的欲望简单地与“色情”等含义联系在一起,其实是偏离了郁达夫小说想要表达的核心主题。郁达夫的创作始终贯穿着对欲望的
5、不同解读和描绘。郁达夫对欲望的描写表明,欲望不仅属于个体对于匮乏事物的渴望,更具有深层的文化现象和社会现象,单纯将其圈定于个人欲望的藩篱中,不仅忽视了欲望的本质规定,也使得欲望叙述的空间将被无限挤压。如此管中窥豹的研究视角,不仅干扰了对郁达夫小说欲望进程发展的探索,将小说文本单纯解读为欲望释放以及人性表达的困境,更是忽视了欲望背后具有的现实和理性内容,遗忘了人物最终臣服于道德伦理、家国观念等社会性主题,无法认识到在欲望背后承载着的革命时代的宏大叙事。(一)人性欲望的异化 郁达夫身处于文学变革,思想动荡的时期。他通过描写非传统意义上的两性主题,以震颤心文学研究 李 莉:反俄狄浦斯视域下论郁达夫小
6、说的欲望叙事 79 灵的呐喊向封建礼教进行强有力的回击。郁达夫的小说塑造了一系列外表颓唐、内心压抑的知识分子小人物形象,但这只是他们外部的表征,而隐藏在这些人物灵魂深处的已然俄狄浦斯化的社会机器才是造就他们荒诞、异化、飘零的元凶,就是这种来自于“社会机器”的内外矛盾在他们的精神各处“侵袭”和“占领”,不断地冲刷他们那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世界。因此,郁达夫就是借助这类知识分子形象,抒发自身对仕途不顺及人生坎坷的愤懑,以及对仍旧潜藏于多数人精神难以抹去的“领土化”的封建礼教进行猛烈的抨击。德勒兹和伽塔利认为“欲望”并非可耻的,在他们看来,欲望反而是社会发展的动因。然而,郁达夫小说中的人物就是被社会机
7、器所隔离、排斥的那类人。郁达夫并非想宣扬他书中所呈现的情色欲望,而是一种潜在的积极欲求。然而他们内心的追求与时代环境充满着尖锐的矛盾,在落后封建的社会环境下,他如同书中的人物一般被无限地排斥,最终他们的欲望只能走向被扭曲、异化的结局。郁达夫小说中的“于质夫”们因为多数身处异域,带着那一时期知识分子特有的懦弱与敏感,在生活的折磨下艰难前行。他们虽充满热情,却饱尝艰辛,在异族歧视与现实的鞭挞下苟延残喘。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异使得“于质夫们”逐渐被边缘化,慢慢成为了所谓的“零余者”,只剩下空虚的大脑和绝望的残躯。这种“堕落”以一种最直观的主题来加以表现“无节制的性欲望”。这样的生理欲望本是正常的,但在
8、特定的情境中被无限地放大,最后演变成人们日渐颓废、堕落、异化的重要表征之一。1.偷窥。这是一种典型的欲望难以压制的情况,只得通过视觉上的特殊体验满足内心的欲望。沉沦中“他”看到了路边两个日本红衣女学生,“一见了这两个女子,呼吸就紧缩起来”116,将内心中充满着的无处发泄的欲望投射到了房东女儿“伊扶”身上,通过偷看她洗澡来排解欲望;南迁里“伊人一边笑着,一边在那里偷看她”165,又或是“他竟完全成了无理性的野兽乱跑乱跳走一次,偷看几个女性”1123;空虚中“他同饿狼见了肥羊一样,饱看了一阵她腰部以上的曲线”1152-153。偷窥等情节的设计,展现出主人公长久压抑的精神苦闷以最原始的形式汹涌而出,
9、正是长期的郁积才引发出这样极端的病态心理。2.恋物。对女性的气味或者使用过的物品具有某种癖好,通过女性的气味以及女性使用过的物品进行对女性身体的某种幻想来满足其扭曲心理。人妖中的“他”对女性的味道有着某种癖好,喜欢“追闻那种温热的香味”1305;还乡记中的“他”爱好“把这双女鞋闻了一回”1258;并且茫茫夜中的“他”总是处心积虑地想要得到店里女性用过的物品,并把它们当作“宝物”一样,深深地去闻。欲望随处可见,无处不在,随时随地撩拨着人物的心。这就是他们欲望心理的真实写照。3.性取向的摇摆。如茫茫夜中质夫对迟生摇摆的爱。那种同性间的依恋与爱慕虽不是每部作品都有涉及,但也是那时期人物欲望压制后心理
10、状况的一大体现。(二)灵与肉的挣扎“自传体”是郁达夫小说的一种特色,兼具强烈的时代气息与浓厚的个人色彩。小说描述了众多人物在欲望的不断发展中逐渐沉沦的过程。这不单是郁达夫内心自我意识的大胆描绘,更是他对自己灵魂的剖析。因此郁达夫小说中描绘的欲望世界并非一味地沉浸于灵与爱中,而是带有很强的批判性与关怀性。郁达夫抓住当时最突出的社会特征,构建出独属于他的欲望世界。过往盛行的“俄狄浦斯情结”就是将人的社会性放得太低,动物性放得太高,使得人从批判外界转变为对自我欲望批判,这也正是德勒兹提出“反俄狄浦斯”理论的原因。郁达夫小说中对于欲望的描写也有这方面的倾向。虽然欲望叙事是郁达夫小说中难以绕开的,但小说
11、中的“于质夫”们的沉沦却不止流于“性欲”层面,他们的性格中都有着各自复杂的一面,“沉沦”更像是他们不得不佩戴的面具。他们虽然荒唐,却也正直,爱国,面对周遭生活,也多数以旁观者的姿态游离于其间。如若郁达夫只是简单地描写那一代知识分子的沉沦,那么作品是难以流传至今,成为精品的。他看到了那一代青年人身上的挣扎,他们沉沦,却又反沉沦,最终却不得不沉沦。他们内心不断地发出哀嚎,却无人能理解他们。他们的理想、愿景均被残酷的现实打败。然而他们对于自身的审问与鞭挞仍旧未得到真正的认可,最终还是被现实击垮,吞噬2。就如德勒兹等人所说,俄狄浦斯化的性欲是被外界所塑造出来的,是一种社会结构的内化,故我们应该改变的是
12、社会结构,应该批判的是大他者。而郁达夫小说的人物也多数是如此,他们从未放弃与欲望和沉沦进行战斗,但是强大的社会力量席卷了一切个人的努力,将他们推入现实命运的深渊直至他们被社会吞噬,沦为虚无。他们一边渴望爱情,希望实现抱负,一边却又难以控制自身不断膨胀的欲望,导致走入一个80 宁波开放大学学报 2023 年第 3 期 无解的命运循环中。他憧憬那些“肥白的大腿”“雪似的乳峰”,时常自己躲在被窝里自我纾解,但他又经常自我忏悔与批判。他试图拯救自己,却不得其法。因此,他们内心理性与欲望交织,陷入深深的抑郁,在灵与肉的挣扎中逐渐沉沦。郁达夫笔下的“于质夫”们天生敏感、脆弱,后天又经历蹉跎。这样的人最易被
13、社会压垮,于是沉沦成为了他们别无选择之路。他们孤僻、愁闷、懦弱的性格是其内在精神的联结机制。他们在灵与肉、生与死之间苦苦挣扎。他们寻求死亡,却不得不惶惶度日。他们的人格在时代中扭曲、畸变,最终导致其衰败无力。二、无意识中“他者化”的欲望图景 德勒兹认为俄狄浦斯是帝国主义的傀儡,在于它虽是以家庭关系为基准,但却毫无例外地将社会的、政治的、生产性的无意识欲望纳入其中3。统治者简单地为欲望定性、圈定范围,不仅导致欲望被固化,家庭成为自我的殖民地,父亲更是成为专横暴虐的符号。郁达夫等新文学作家认为,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环境下,动荡时期的中国仍被以父权制和一夫一妻多妾制为代表的旧式家庭伦理思想所控制
14、,人们的欲望仍旧被压制,被符号化。因此,作家们为人的欲望解放筚路蓝缕,又与旧的伦理体系和落后的陈腐思想不断地战斗,这是他们重要的启蒙任务。以郁达夫为代表的作家们创作了流行的“私小说”。故事选取的题材往往聚焦于日常生活叙事,关注个人的情感与欲望,不再注重以往的宏大叙事462。他们肯定自身的情和欲并表现出性压抑的痛苦,由此来呼吁个性的解放。尤其是郁达夫,他不仅选取了当时不被世人所接受的妓女群体进行欲望书写,还对同性欲望也进行了坦诚的展示。这是对传统性别话语的运作机制和普遍认知的性别制度的强烈反抗462。作者透过对这两种特殊群体的描写,展现出欲望叙述背后无形的性压制和男性霸权意识,展现出男权社会下无
15、意识中构建的一种“他者化”的欲望图景。(一)男性视角下的女性欲望 郁达夫的笔下塑造了无数的女性形象,诸如海棠、碧桃、荷珠、翠云、银娣等,他们皆是被当时社会所压迫损害的底层妇女。作者用大量的笔墨描写书中男性对这些女性赤裸裸的欲望。对爱欲的追逐、被压抑的渴望与内心的痛苦,郁达夫小说的主角都充满了复杂的心理矛盾。在一定程度上讲,对女性角色做出的各种行为只是他们在自我救赎上的一次痛苦尝试。女孩在他们眼中更像是欲望的一种象征,她们只是男性欲望的客体,一个沉默难以发声的“他者”形象。这是郁达夫的两性观念。郁达夫的众多小说中,都不乏对妓院生活的细致描写。与同时期的其他作者不同,虽然郁达夫笔下意识的流动中充满
16、着肉欲的渴望,但这种渴望无不向着“爱”的方向前进,所谓的“欲”也不过是“爱”的过渡,不仅是简单地反映人的欲望,也是在某种程度上寻找人性的一种回归。书中的女性很少突出自己的主观欲望,她们的欲望更多的是被男性推动。郁达夫以男性的角度来审视女性的欲望,他看到了男权社会女性生存处于举步维艰的状态。小说中的主人公十分珍视与这些妓女的友谊,与她们的交往过程中,也并无任何的轻视之意,他们认为妓女也是底层民众,应该得到平等的关怀与尊重。郁达夫对妓女群体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反映了妓女群体正在被迫接受着的命运的残酷,充满了对现实的无限关怀。但和同时期的“邪狭小说”或“女性小说”不同的是,女性题材以及外在的情感表现并
17、不是小说的中心内容,这些女子只是主人公自我生命表达和自我感情宣泄的附属物,男性视角下的内心欲望的大胆暴露以及主人公个人的历史呈现才是郁达夫想要表达的核心。在“私小说”盛行的时期,郁达夫认为写作应表现自我,文学作品都应是作家自叙传,其作品的表现方式与思想形态也与“私小说”有着极大程度的重合。因此,郁达夫的小说有着极强的自传性质和主观抒情的特点。由此,我们才可以推断说,郁达夫的叙述重点从来不是妓女,而是他自己,是书中那数不清的主人公。妓女的出现与退出都只是为了帮助他们进行更完善的自我刻画。所以,郁达夫虽对这些可怜的女性抱有同情之心,但在他的潜意识中妓女等女性群像都是一种男性视角下的“他者化”的欲望
18、图景。郁达夫的欲望叙事,清晰地阐释出女性一直被压抑的历史,指出女性始终作为“他人话语”书写中“空白能指”符号的残酷真相。(二)同性欲望叙事中的他者 郁达夫小说中的同性欲望叙事不单单是简单地对同性所带有的某种性欲望的描写,其背后隐藏了深层次的权力运行轨迹。然而郁达夫并未真正正视或接受这种同性欲望,因此在小说的叙述过程中增添诸多限制,但又为平衡内外交织的压力设法采用相应的叙述策略,以求全书结构的完整流畅。许多研究者认为,与女性情爱欲望描写进行对比,同性欲望之间更具有平等互爱的现代情爱特征,然而这都是过于理想化的看法。无论是女性欲望还是同性欲望,都缺少自身的主体文学研究 李 莉:反俄狄浦斯视域下论郁
19、达夫小说的欲望叙事 81 性,皆是他人欲望的一种映射。与尼采的权力意志一样,德勒兹也对于欲望所具有的积极性、主动性以及生产性给予了肯定。然而在权力话语的影响下,这种欲望的主动性被压抑,欲望被国家机器所控住,后者将欲望不断编码和领域化,使其固化、静止直至瘫痪。政府通过法律和官僚制度间的矛盾来抑制欲望,将其限制在统治阶级所允许的范围内,并通过契约手段将其限制于家庭之中5。如中国旧式家庭的“三纲五常”将女性的欲望固化,这是一种意识形态能指中的霸权,它建立了某种能指等级,让人们从心底里对其信服、虔诚。而郁达夫的小说也难逃这样的思想圈套。这是社会环境长期影响下的无意识的思想渗透。我们可以看到郁达夫试图打
20、破原有的旧思想,但在叙述中仍旧没有摆脱掉将女性欲望与同性欲望放于客体的地位。郁达夫的同性欲望小说茫茫夜最具代表性。作者在叙事的过程中突出了小说主人公吴迟生和于质夫二人的差异,试图构建两个性状相反的独立个体,在差异化个体的交集中描写二人那种似是而非的微妙感情。但作者在尽力地将不同个体进行差异化刻画的同时,不知不觉地体现出了某种权力意识。“他的面貌无俗气,但亦无特别可取的地方。在一个平正的面上,加上一双比较细小的眼睛,和一个粗大的鼻子,就是他的肖像了。”1111郁达夫在描述于质夫外貌时使用了诸如“平直”“粗大”这类描述都是长期用于描写男性的词汇。而有关吴迟生的描述则是这样:“他的面貌清秀得很。他那
21、柔美的眼睛,和他那不大不小的嘴唇,有使人不得不爱他的魔力。他的身体好像是不十分强,所以在笑的时候,他的苍白的脸上,也脱不了一味悲寂的形容。他讲的虽然是北方的普通话,但是他那幽徐的喉音,和宛转的声调”1110-111诸如“柔美”“宛转“这类形容无一不是参照女性特征进行刻画,这也是大多数人对于同性恋者的刻板印象。二人的关系中,于质夫是具备突出的男性特征,掌握话语权的,而吴迟生则是充满女性色彩的,置身于于质夫的话语范围之内。在这种典型的二元结构之中,于质夫其实是把吴迟生这样弱不禁风的躯体当作自我的镜像。他对迟生的感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就是对于自身的迷恋。位于主体地位的于质夫,与之相对的就是处于客体
22、地位或者“他者”地位的吴迟生,其实只是于质夫满足其欲望的工具。他只是懦弱的零余者的男性陪衬者,这种男性陪衬者是男性霸权意识下的心理对照,是实现其霸权行为的参照物。郁达夫的作品表现出了在特定权力话语中的性权力的压迫关系,揭露了当时社会背景下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上层男性对下层男性压迫等等黑暗现象。在同性叙事长期处于标签化、空洞化的环境下,我们不得不承认郁达夫敢于呼吁同性之爱,直接展露对妓女等弱势女性群体的同情,已然是对男性霸权意识下的性统治的直接反抗。三、白日梦境后现实的精神荒芜 郁达夫的小说中,对欲望的叙事是毫不掩饰的。主人公尽情地放纵自己的欲望,不需再面对现实世界的残酷真相。沉沦中“他好似梦到了
23、桃花源的样子这里就是你的避难所。世间的一般庸人都在那里妒忌你,轻笑你,愚弄你;只有这大自然,这终古长新的苍空皎日,这晚霞的微风,这初秋的清气”116 他们向往梦中的世界,向往那犹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而梦的内容其实就是愿望的满足。德勒兹和伽塔利指出,俄狄浦斯摧毁了欲望生产,将欲望置于表象之下。欲望的生产与再生产无论在实践还是理论上皆服从于表象的需要。生产性的欲望逊色于只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欲望无论是在神话、悲剧抑或是梦中。个人欲望早已至上,他们的理想早已被现实抹灭,欲望早已空洞,只剩那消解空虚的情欲。书中的主人公大肆地倾诉自己的欲望,希望借梦逃避。但逃避终究只是一时之策,梦醒过后终究还是要面对这荒
24、诞不经的现实。因此主人公每每于沉沦过后,或是寻找现实的逃避之地自然,或是不断地进行自我谴责,以求救赎与解脱。(一)回归欲望的本真状态 郁达夫身处于新旧中国交替时期,他一边受着西方思想的强烈冲击,一边自小又受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这使得他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深陷于“欲望”的泥沼之中,而郁达夫又试图为他们寻求一条摆脱“欲望”的道路。这条道路就是寄情于山水,将内在的欲望转化为对山水的钟爱。大自然是人类欲望的源泉,可以说是欲望的本真状态,人身处于自然之时,多数会极大地激发欲望本能。但在郁达夫的小说中,情况并非如此,他所塑造的人物往往在欲望与自然间来回游离。南迁中的伊人“想把午前的风景比作患肺病的纯洁的处女
25、,午后的风景比作成熟期以后的嫁过人的丰肥的妇人一条初春的海岸上,只有他一个人和他的清瘦的影子在那里动着”168。空虚中“他搬上东中野之后,只觉得一天一天地消沉下去。平时他对于田园清景,是非常爱惜的,每当日出日没的时候,他也着实对了大自然流过几次清泪”1159。从这些不82 宁波开放大学学报 2023 年第 3 期 难看出,郁达夫对自然景物描写,并非为了放大或加深人物原本的欲望诉求,相反,自然景物还经常触发主人公内心情感的恶化。面对自然美景,他们虽一时沉醉,但更多的还是因自怜而悲伤,是内心对世界和自己的处境感到困惑和恐惧。虽然小说的主人公可能会选择多与自然亲近,但这并非是他们多么喜爱自然,而是他
26、们在现实困境下无奈地逃避。无疑,大自然只能作为情感滋养的临时场所,而无法真正成为精神上的安顿之地6。不仅是郁达夫书中人物如此,郁达夫本人也曾说过,之所以想要沉浸于自然之中,正是因为现实和梦想之间的鸿沟难以跨越7,于是他选择了逃避,但这并不是他所想要的。最终,他只能成为一个随处漂泊的孤单旅客。(二)道德上的自我批判 德国的叔本华就曾指出:“如果一个人获得性欲满足的乐趣就能使人觉得有如拥有一切,仿佛置身于幸福的巅峰人类也可说是性欲的化身。”8 封建礼教思想控制了中国人几千年,禁锢他们内心的“本能冲动”,女性欲望被压制,所有的人都无自我。因此,郁达夫小说内在欲望描写也是一种思想启蒙,打破原有的欲望控
27、制,打破统治阶级对国人的欲望禁锢,唤醒麻木国人的“性意识”。这是对国家机器的一种反抗,将欲望换为动力,推动真正的“人性自由”。郁达夫虽然想要呼吁欲望的解禁,使其逃离过往被圈禁的宿命,也用大量文章肆意描述欲望,但以往的礼义廉耻仍然时不时地提醒着郁达夫,使他陷入自我道德的批判与谴责。并且他书中的人物也往往在放纵欲望后,被自身道德所批判,沉沦放纵过后是更大的折磨与痛苦。郁达夫巧妙地通过小说人物的自我批判转向对社会的批判,通过这种方式来增加作品的社会性内容。作者自身被现实社会束缚,他不希望小说中的人物还被束缚,于是他肆意地描写性,描写自由,他认为人的自由是最可贵的。他希望通过这样的书写来真正地解放人,
28、解放社会。但往往事与愿违,思想上的枷锁让他书中的人物也多是矛盾的,他们既放纵自己,追求自由,在欲望中沉沦,却又在清醒时不断地在道德上批判自我。书中人物在书中借梦逃避,在欲望中沉沦,不过梦终究会醒,放纵过后却更是憎恶自己。小说也像是郁达夫的白日梦境,他借书逃避,借书抒发自身的欲望,但现实难以逃避,终究还是要面对白日梦境过后的精神荒芜和现实困境。四、结语 本文从反俄狄浦斯视域下对郁达夫欲望叙事的社会压抑、“他者化”的欲望、梦与欲望三个方面分析,完成了对郁达夫小说的重读。反俄狄浦斯理论中,认为俄狄浦斯化的欲望是被社会所固化、引导的欲望。但在郁达夫的小说中我们能看到抒发欲望并非是他的主要目的,他想要的
29、是打破封建礼教的藩篱。郁达夫小说中的欲望并非单纯的情欲,而是通过书写欲望来达到人性解放。郁达夫的小说塑造了许多在社会压抑下异化的“于质夫”们,无意识地透露了作为男性霸权意识下成为欲望客体的女性与同性恋者,女性的身体成了男性话语的映射,欲望的显现完成了一种新的建构。虽然郁达夫小说中还是体现了一定的男性霸权意识,但他对妓女群体以及同性恋群体的关注已经显示他对当时社会的一种反抗。并且梦也是郁达夫的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梦隐藏着个体欲望的潜意识,也是主人公们逃避残酷现实的一种手段。但梦只是一时,最终郁达夫选择了寄情山水的方式来逃避,并且在书中大篇幅地进行了一种道德上的自我批判,让他书中的个人欲望与社会相联
30、系,寄托了自身的理想。对郁达夫的欲望阐释,在精神的维度上完成了不同角度的阐扬,丰富了对郁达夫小说的研究。有关郁达夫小说的相关研究,角度各异,而从反俄狄浦斯视域学说角度对其欲望主题进行阐述,无疑是一个崭新的角度,这也需要我们今后更进一步地、更为深入地、更系统地进行分析和挖掘。参考文献 1 郁达夫.郁达夫小说全集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6.2 邓淦元.游走“之间”的“质夫”:论郁达夫笔下“于质夫型”形象J.东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16(5):80-85.3 陆扬.为什么反俄狄浦斯:德勒兹和伽塔利论欲望的囚禁与解放J.文艺研究,2013(1):16-22.4 禹磊.同性欲望叙述中的他者与界限:论郁达夫小说茫茫夜秋柳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7(7):62-73.5 程党根.异域中的异样主体之维:德勒兹视域中的后现代主体模式J.南京社会科学,2003(6):9-16.6 席建彬.论郁达夫小说的欲望叙述理路及文学史意义J.文学评论,2010(2):158-163.7 林凤英.论郁达夫小说的欲望主题J.齐齐哈尔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4(2):43-44.8 叔本华.爱与生的苦恼M.金铃,译.北京:华龄出版社,1996:5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