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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通论

谭华孚　著

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
2004年9月　福州

目　　录

绪论

上编　人类信息传播方式及媒介的历史演化

第一章 亲身传播：媒体的史前时代
第一节 前语言传播
第二节　口语传播　　　

第二章 文字传播：媒体的萌芽时代
第一节 文字的产生
第二节 文字传播与媒体的历史关系
第三节 文字传播的优势及其诞生的意义
第四节　手工时代文字传播的主要媒体
第五节　手工时代的文字传播局限

第三章　印刷传播：媒体的成型时代
第一节　印刷传播的起始
第二节　印刷传播的成熟
第三节　纸质印刷媒体的传播功能与优势
第四节 印刷传播的主要媒体类型

第四章 电子传播：媒体的繁盛时代
第一节　电子传播兴起的技术人文条件
第二节 电子传播的主要媒体类型
第三节　电子传播对于人类精神的深刻影响

　　下编　　现代社会主要媒体分析

第五章　前论：现代社会中的亲身传播
第一节 现代亲身传播的类型
第二节　现代亲身传播的特点

第六章　纸质印刷品传媒
第一节　书籍
第二节　杂志
第三节　报纸
第四节　其他纸质出版物
第五节　纸质传媒的传播学特点：

第七章　　广播
第一节 广播媒体的出现与发展

第二节 广播媒体出现的历史意义及其传播优势

第八章 电影
第一节 电影媒介的发明和中国电影业的开端
第二节 电影的诞生与普及在文化传播史上的意义

第九章 电视
第一节 　电视的诞生与发展
第二节　　电视在大众传播发展进程中的意义
第三节　电视的传播功能特点
第四节　电视在人类精神文化发展中的影响

第十章 　电脑网络
第一节 作为传媒的电脑网络之诞生与兴起
第二节 电脑互联网络的跨媒体属性
第三节　　电脑互联网络传播功能特点

参阅文本一 作为网络媒介扩展形态的手机短信
参阅文本二 电子出版物简介
参阅文本三　当代国际主要媒介阵容

绪　论

一、传播与媒体

我们这门课程的学习内容是有关新闻传播及其他信息传播所用的媒体的知识。那么，什么是我们使用“媒体”这一词语时意指的东西呢？
我们有时也在其他学科的术语中见到媒体这个词，如医学上常常说：“苍蝇是许多疾病的媒体”，“唾沫是SARS（即中国人所说的非典型性肺炎）病毒的传播媒体”。 在词源学的角度看，西文中的“媒体”（Medium）一词古义含有“事物所由以发生的环境”之意，所以，它指涉的范围是相当广泛的。
我们这里所说的媒体是信息媒体，它首先指人们用来传播信息的某种物质材料。为了更好地说明媒体在信息传播过程的作用，我们先来看看人类的传播活动中包含了哪些主要环节。
美国传播家、传播学的创始人拉斯韦尔，曾经用如下这句英文，来概括一个完整的传播过程必备的五个要素：

Who says what to whom by which channel with what effect.

在这句话中，Who　是说话者，从传播学的角度看，他实际上充当了信息的“传播主体”；第一个what　是指他说的话，传播学中称为“传播内容”；whom是说话的对象，传播学中也就称为“传播对象”。而which channel　一词，指的是传播渠道、管道和方式——最后，经由一定传播媒介把信息送达传播对象之后引起的某种效应（what effect），就是“传播效果”。
传播主体、传播内容、传播对象、传播方式、传播效果，就是一个完整的传播过程所由以构成的五个要素。因为这五个词或词组的英文首字母带W，人们把它们称为传播必备的“五个W”。拉斯维尔用这句话概括出的模式，被人们为传播构成的“五W模式”。
在这里，与我们这门课程直接发生关联的，是第4个W，即传播渠道、方式或管道。因为某种传播方式总是与特定的传播媒体联系在的。除了直接用身体和口语进行的直接传播之外，一般而言，在采用了某种方式来进行的信息传播活动中，人总是需要用某种物质载体来承载和传递信息，这种传播信息的物质载体或技术手段，就是传播媒体严格地说，在利用身体进行的传播和口语传播中，也需要使用媒介，只不过在这里使用的信息承载媒介如体形和声波等，是天然而不需要人们特地进行加工的而已。
“媒体”，又被　称为“媒介”、“传媒”或“传播媒介”， 英文为Medium（复数形式Media，本课程所用的“媒体”一词，即系该英文单词的音义兼译），是在传播学和当代公共生活中使用得相当普遍的一个语词。它具有两种含义。
1. 是对人类社会在信息传播活动中使用的一切材料介质之总称。指人类用以传播信息的各种工具、载体或渠道。这一意义上的“媒体”一词有着极其广阔的外延：从原始时代划有记号的石板，到当代城市生活中常见的移动电话、传呼机和随身听；从极其个人化的情书、信物、私秘通讯，到极具公共性的集会、演出和影视观赏等政治仪式或大众文化娱乐形式，都属于“媒体”的范畴。这一层意义上的“媒体”指向的，主要是“物”，即用以承载信息的物质材料——当然，这种物质材料也包括了人体本身，例如，假如人是通过动作、姿势或表情来传达信息的时候，他的五官四体也便成了某种信息媒体。由此可见，这一意义上的“媒体”有着相当宽泛的外延。
2. 指现当代社会生活中各种面向大众的公共信息传播体系及及运作机构。例如，各类报纸、刊物、广播、电视、国际电脑互联网络等，以及生产经营这些信息载体的报社、杂志社、通讯社、电台、电视台、广播公司、网站经营商等，就是这一意义层面上所说的“媒体”，我们有时又称之为“大众传媒”。这一意义上的媒体包括两个部分：承载信息的“物”，和生产、经营、发行这种“物”的“人”之集合体。

第一种意义上的“媒体”是任何传播过程所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是任何传播活动的必要构成因素之一。不可想象没有媒体的信息传播，也不可想象不带信息的传播媒体。
媒体不是纯然的物质，也不是纯然的精神，它是科学哲学家波普尔所说的“客体文化世界3”的组成部分。
卡尔·波普尔曾经把世界上存在的事物区分为三个类型，或者说，存在着三个世界：第一世界是包括物理实体或物理状态的物理世界”，简称世界1；第二世界是是精神的或心理的世界，包括意识形态、心理素质、主观经验等，简称世界2；第三世界是客体文化世界3。他认为，那些天然存在并未曾经过我们加工改造的自然物，如我们头上的迢迢星河、未经人工操控而自然繁衍的野生动植物、原生形态的山川河谷等，属于“自然物质世界1”的范畴。那些只在我们的心灵中孕育、滋长与浮现的情感、认识、观念、意志、思想、幻想、理想、构想等等精神现象，属于“主观精神世界2”的范畴，如果我们的情感、认识与意志等精神性的东西外化到心灵头脑之外，用一定的物质载体表现出来，那么这种精神与载体的统一体，就成了“客体文化世界3”的范畴。 参看卡尔·波普尔：《客观知识》，舒炜光、卓如飞、周柏乔、曾聪明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

显然，信息媒体也属于客体文化世界3的范畴。当我们买一本书、一张光盘，珍藏一张照片、一幅字画的时候，那唤起我们购买和收藏欲望的，并不是构成书本、照片、字画与光盘的物质材料——纸张或塑料本身，而是绘制、书写、印刷和铭刻在它们上面的人类精神信息。如果没有这些信息而只有一叠纸张或一张空白的光盘，我们不会把它们当作文化艺术作品来购买或收藏。反之，如果，人类精神的信息只是存在于作者的头脑中，购买或收藏的活动无法展开，传播活动也就无法进行。因此，传播媒体，必然是精神与物质的结合物或统一体。
那么，一个媒体是用什么来记录、承载这些精神信息的呢。在媒体的物质材料与精神内容之间，必须要有一个固化的方式。这样，媒介就与传播内涵（信息）的表现形式（符号）有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二、信息、媒体与符号之间的关系
人们创造和使用媒体，为的是进行各类消息、资讯和意义的传递。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的媒体都是意义的载体。但是，载体的物质属性本身并不能表明意义。例如，一块竹片，一团粘土，如果没有被刻上记号，捏成人或物件的形状，它们在传播学上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当它们被人们赋予一定的形式，加上一定的记号之后，才能表达出一定的意义或意趣，可以用来向我们传达作者的内心的某种精神指向。
为了具体地说明这一问题，我们试以文化艺术产品——例如，一部印好的小说，或者一件雕塑作品的传播情况来具体地展开论说。
作为客体文化世界3的组成部分，文艺作品的构成呈现为某种多层叠组、多维耦合的形态，根据不同的观照座标系可以作出不同的分层。倘若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观察，一个艺术品的结构分层则可由如下三个基本界面来说明：
A、制作材料与传承媒介：这是艺术文化产品存在的物质基础。诸如中国古代书画家作画所用的宣纸、水墨，印刷文化时代构成书籍的纸张和印上字符的油墨，构成一尊雕塑的大理石、汉白玉、铜或玻璃钢等，以及现代电子传媒中承载影视和音乐艺术的光盘、电脑或网络等等，都属于艺术作品的制作材料与媒体介质层面。人们曾经认为这些材质与媒介只起到承载或传递的作用，与文艺作品的美学构成全无关系。当代艺术生活的变动已有足够的资讯可以佐证：采用何种物质性的制作材料与传媒介质，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对于具体的某个艺术作品的面貌形态产生了制约作用，更在宏观层面上对于一个时代和社会的艺术生态具有重大的影响。文艺的命运，其实与它所衍生于其中的时代与社会中信息传播的媒介和方式密切关联。
B、代码符号与表现方式：不同品种的艺术文化作品由不同的符号代码构成。文学作品使用的符号代码是我们人类最为普遍和熟稔的语言文字。美术创作运用的代码符号则是线条、块面、明暗、色彩与构图。对于音乐美学略有所知的都不会忘却德国的汉斯立克那句著名的断语：音乐就是乐音的运动形式。旋律、和声、对位，组成了音乐的基本符号类型。现代新兴的电影、电视和其他电子艺术形式，都有其特定的符号代码体系。“表现方式”这一概念则相当于既往文艺理论话语中所用的“形式”一词，指的是一部艺术作品符号代码的总体构成状态。
C、精神内涵与审美意象：这是文化艺术产品构成的第三个层面，它是人们从事文艺创作和欣赏活动的出发动机、表达中心和注意焦点。它们是更高地悬于现实之上的精神和幻想和对象。这是既住的文艺学家、尤其是侧重于文艺社会学批评理路的学者们所关注的主要层面。人们在这一领域中留下的研究文字既有珍贵的思想瑰宝，也有过于琐碎或浑漫无用的文字沉积物，它已经构成了一片巨大的泥淖，使我们常常深陷于其中而忽略了艺术作品总体构成的其他层面。

从以上文学艺术作品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媒体作为意义的载体，是因为它被赋予了某种符号、代码和表现形式。也就是说，媒体之所以能够传递意义，是因为它承载着符号。
这种通过物质材料来运载和传递的有意义的符号，就是信息。换言之，信息是物质媒体与精神内容的统一，主体和客体的统一。符号和意义的统一。所以德国哲学家克劳斯指明：“纯粹从物理学角度而言，信息就是按一定方式排列的信号序列，但仅此一点不足以构成一个定义。毋宁说，信息必须有一定的意义。……信息是物理载体和意义构成的统一体。” ［德］G.克罗斯：《从哲学看控制论》，1版，68－69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传播是社会舆论形成的渠道，又是社会舆论的载体。所谓舆论，是指广泛流行的、消除个人观点误差的多数人的共同意见。 而这些共同意见，只能在媒体存在、人们之间的意见交流得以实现的的情况下，才可能形成。所以，媒体对于传播和舆论，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媒介在人类传播中的重要程度，可以用麦克卢汉的一句名言来概括地表示：媒介即信息。这个观点的核心思想是，从人类社会的漫长发展过程来看，真正有价值的讯息不是各个时代的具体传播内容，而是这个时代所使用的传播工具的性质及其开创的可能性。因此，媒介是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每一种新的媒介的产生，都开创了人类交往和社会生活的新方式。

三　作为人类精神载体的传播媒介
自有人类社会开始，就有了传播行为。国际传播学的集大成者施拉姆这样描述过人类早期的传播活动：

当人一般的动物第一次一群群集结在一块，以抗御原始时代的寒冷和危险时，就有各种力量在那儿发生作用，而促使日后产生大众传播媒介。语言这个工具出现在人类有历史之前，字母这个工具在人类历史刚刚开始之际。在开始有语言和发明文字这两个时期之间的一段日子，人类便已发展了储藏知识和传送情报的巧妙方法。举烟和鸣鼓就是最早的广播，保藏着记号的石板就是最早的图书馆。 Wilbur Schramm, ed, Mass Communications, 2nd Ed. 1960.

施拉姆先生在这里描述的情形，并不是“传播”这一现象最早的表现形态。实际上，正如我们在后面将要看到的那样，当人类以语言将自己和动物区分开来之际，甚至在这之前的动物阶段，某种意义上的传播行为就出现了。
传播能力与社会有机体的建立与维系密不可分。没有传播，就没有国家、民族与社会的构成。在古代，国家的疆域，与驿道所能通达的范围即中央政权的信息所能传递的范围是一致的。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实行了一系列影响后世中国历史至为深远的改革措施。其中，“车同轨，书同文”是极其重要的一项。从传播学的角度上看，“车同轨”是对于信息传播渠道（信息学上称之为“信道”）的统一；“书同文”则对于信息传播形式（符号、代码、能指）的统一。正是这种信息渠道与信息符号的统一，为后世中华民族伟大国家的建立与维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中国各地方言众多，人们的口语发音千差万别。但是，凭借着端方整齐、富有审美意韵一个个汉字符号，处于辽阔疆土上的中华民族子民们凝聚在一起，整合为一个生生不息的经济社会与文化共同体。在这一层面上考量，秦朝实行“书同文”，是一个意义极为深远的传播机制改革举措。它所产生的就社会历史效应，表明了信息传播对于国计民生的巨大影响。这一历史事实，昭示了控制论的创始人诺伯特·维纳提出的一个论断——“传播是社会的粘合剂。”
由于人类是一种群居生灵，传播同时也是任何一个人类个体在社会中生存和与别人进行交往的基本前提。从远古时代开始，人们为着传递自己的经验、感受、心得和情感等信息，逐渐创造出各种不同的手段、方式、技术和工具，来进行传播活动。从洞窟壁画、摩崖石刻、击鼓报讯、鸿雁传书到今天的书籍、报刊、电报电话、广播电视、唱片、磁带、光盘和电脑互联网络，传播与人类的社会活动始终相伴随而前行，一部人类文化史，同时也是一部传媒发展史。
今天，站立21世纪的人类思维和认识的高度上，我们可以断定，在人类社会的生产力构成中，信息的生产与传播能力是极其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美国的著名文化学者马克·波斯特甚至认为，信息方式与生产方式一直，构成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两大驱动力量。从这一意义上说，作为信息载体的传媒技术发展对于人类社会的重要性，是我们过去的接触过的所有理论都不曾充分地估计过。今天，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研究信息载体及其对于人类社会精神文化生活的影响，已经成了传播学学科发展中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课题。
传播媒体的种类形态：
如果从传播的维度来区分，传播有双向传播和单向传播两种，相应地，媒体就有双向传播媒介和单向传播媒体两种：书信、电话、电脑网络是双向传播媒体；而出版物、广播、电视属于单向传播媒体。
如果从传播的形态来区分，可以分为形体媒介、口语媒介、文字媒介、印刷媒介和电子媒介几个主要的传媒大类。
本书上编将对这几类媒体的衍生及其特征逐一进行分析。

上编　人类传播方式及媒介的历史演化

引　言

“当人一般的动物第一次一群群集结在一块，以抗御原始时代的寒冷和危险时，就有各种力量在那儿发生作用，而促使日后产生大众传播媒介。语言这个工具出现在人类有历史之前，字母这个工具在人类历史刚刚开始之际。在开始有语言和发明文字这两个时期之间的一段日子，人类便已发展了储藏知识和传送情报的巧妙方法。举烟和鸣鼓就是最早的广播，保藏着记号的石板就是最早的图书馆。”
――韦伯·施拉姆（Wilbur Schramm）

传播活动是伴随着人类的出现而出现的。自人类从动物状态中走出，开始进行创造性劳动的那一刻起，他们在改造外在世界的同时，也就开始了原初形态的信息传播。
但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传播是从语言产生开始的。从语言诞生到今天的信息社会，人类的传播活动本身也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发展出日益多样的传播手段，呈现为极为丰富多彩的形态。
按照传媒产生和普及的时间顺序，我们大致可以把迄今为止的人类传播活动区分为以下几个发展阶段：
（1） 形体传播；
（2） 口头（语言）传播；
（3） 文字传播；
（4） 印刷传播；
（5） 电子传播。
不过，这几个时代不是媒体依次替代的过程，而是一个依次叠加的过程:

|--------------传播发展历程--------------------------------------------------à|
形体传播---------------------------------------------------------------------à
|口头传播------------------------－------------------------------à
|文字传播--------------------------------------------à
印刷传播----------------------------------à
|电子传播-----------―――------------à

第一章　亲身传播：媒体的史前时代

第一节 前语言传播

著名传播学家施拉姆曾经这样描述过一个具体的人表达和传播自己情感与观念的方式：
“传播不是全部（甚至大部分不是）通过言词进行的，一个姿势，一种面部表情，声调类型，响亮程度，一个强调的语气，一次接吻，把手搭在肩上，理发不理发，八角形的停车标志牌，这一切都携带着信息。”
这一点，在人类群体和个体发展的前语言阶段 所谓“前语言阶段”，指的是人类群体和个体语言能力没有充分发育起来的某些情况，如未学会讲话的婴儿期，又如一些语言并不发达的原始人类和语言能力发展不完全的成人。并不一定是指完全没有语言的人类生存状态。
中表现得特别明显。如同我们在婴儿身上看到的那样，在语言能力充分发育起来之前，人类就有丰富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态度了。这些方式，包括形体来自中国最大的资料库下载传播和其他一些非语言传播机制。

一、 形体符号系统

(一)、人和动物共有的形体表意信号

我国古诗曾经这样咏叹一位绝色佳人在顾盼之间产生的效果：“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可见美人的秋波是多么富有效力的信息。与这种眼波类似的、基于生命基本活动生理机制的传情达意能力，并不是人类所特有的。在人类的动物祖先――猿猴等高等动物那里，甚至在一些低等动物中就存在了。早在1923年，奥地利动物家界卡尔·冯·符利士就发现，蜜蜂群体有一种奇异的“8字舞”现象。据他多年观察，外出觅食的蜜蜂一旦发现了可供采集花粉的花丛，就会飞回蜂巢，将花丛的位置通知其他蜜蜂。当花丛位于太阳方向的直线上时，飞行的直进动作是向上的；而当花丛位于太阳的反方向时，飞行的直进动作是向下的。在其他情况下，直飞的方向总是与蜂巢的垂直面形成一定的角度。而花丛的距离是用“8”字字形的大小和行进时间的长短来表示的，即距离较近时“8”字较小，进行时间较短；距离较远时“8”字较大，行进时间较长。这样，通过“8”字舞，其他蜜蜂就知道了花丛的位置，并飞集到这个地方。
动物用以传播信息的常见信号形式有：
1、 气味，人和动物们都借助气味来进行沟通信息、寻选食物、划分领地、辨识同类、区分个体与群体；
2、 发光，如荧火虫发光就是雄雌求偶的重要信号；
3、 超声波，如蝙蝠的行动指向。
4、 动作，上述所说的蜜蜂“8”字就是明显的一例。
5、 声音。

生物学已经确证：生物进化到高等动物出现之后，会用多种方式综合地表达生命的反应与欲望。达尔文在《物种类择及进化》一书中，就这样描述过各种鸟类在求偶发情期的共同习性：“有嘹亮歌喉的就发出动听的声音，有美丽羽毛的就展示其美丽的羽毛，如果两者都无，就做出各种各样的滑稽动作。”不仅求偶，在惊恐、攻击等情境中，高等动物都要发出各种不同的动作和声响。只有那些具备了相对发达的信息系统，能够有效地应对环境变体的动物种群，才能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进程中繁衍至今。
在上述这些信号形式中，有一些是某些动物所独有的，如发光和超声波，有一些则是高等动物和人类都具有的，如气味、动作和声音。面临惊吓，或企图威胁对方时，人和部分高等动物都会做出某种特定的动作、发出某种特有的声音。由此可见，形体的某些本能式的传播机能，人和动物都与生俱来地存在着。
对于传播学者来说，进化论创始人达尔文特别重要的著作之一是《人类和动物的表情》，它出版于1873年，即《物种起源》问世13年后。这部著作实际上创立了非语言传播的学术领域，尽管达尔文本人没有这样来称呼。他论证说，如果不理解动物的情感表达，我们就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表达，达尔文通过描绘婴儿和儿童、各种文化中的成年人，精神病患者以及狠、狗等动物的情感表达来证明，诸如生气、害怕和喜悦等某些普遍的面部表情，可能源于对面部表情的某些天生的、遗传的作用，而不是后天学习来的。
一百年后的1973年，国际最知名的非语言传播研究学者P·埃克曼（Paul Ekman）收集了这一百年间所发现的与非语言传播有关的实证数据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达尔文的许多观察，他的大部分政府解释和预测，都被当前的知识所证实。” ［美］E·M·罗杰斯：《传播学史——一种传记式的方法》，殷晓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第64页。

所以，在我们今天的人类有意无意地用来发出信息的形体动作中，许多动作是从我们的祖先那里继承过来的。这一方面，英国学者德斯蒙德·莫里斯（Desmond Morris)有过颇为细致的观察。在他所写的《人类行为观察》、《裸猿》、《亲密行为》和《人体观察》等著作中，莫里斯向我们列举了这方面的大量例证。但是，正是莫里斯的同样的这些著作也显明了这样的事实：即便是同一种信号形式动作，在人类和动物之间，仍然有着很大的差别，动物只是从本能出发而做出某种动作，而人类的动作要远为复杂得多。

(二)人类独特的形体表意信号：

1、 动作：人类躯体的空间运动形式。它的主要种类有：
(1) 先天动作：天生就会、不学而能的动作。如招呼扬眉，这是人类独有但又天生本能就有的。
(2) 习得动作：个人自然而然地形成的动作。如人们交叉抱臂时是左臂在外还是相反，这纯粹是无意识的，除非有意改变，一般每个人都自己独有的习惯。
(3) 同化动作：不知不觉地从同伴那里学来的动作。如甩响指。
(4) 训练动作：必须由人教会、历经专门训练之后才能学会的动作。如体操和舞蹈。
(5) 混合动作：经由多种途径而来的动作，如舞蹈演员由于长期舞蹈生涯带来的八字步。

2、 姿势(包括表情)：姿势就是向旁观者发出视觉信号的动作，一般的动作不同之处在于，一般的动作是生活和生产中自然展开的，而姿态常常是动作主体（即做出这一动作的人）为了传达信号而作出的。它的分类有：
(1) 无意姿势：带有派生信息的机械性动作。
(2) 表现姿势：人身上的生物性姿势。
(3) 模仿姿势：通过模仿传递信号的姿势。A:社交模仿。B：戏剧模仿。C：部分模仿。D：虚拟模仿。
(4) 简要姿势：经过简化或减缩的模仿动作。
(5) 象征姿势：表现情绪和观念的姿势。
(6) 技术姿势：由专业人员发出的姿势。
(7) 编码姿势：手语

附：观察和使用身体表意符号时应当注意的若干问题：
1、 表达同一含义的姿势可能具有个人与地区性的差异。
2、 同一姿势也可能具有多种含义。
3、 体形符号含义与国家民族和社会群体的文化传统密切相关。

二、身外符号系统

在文字发明之前，人类也使用形体之外的符号形式来表情传意。这些形体之外的符号形式包括：
视觉性的符号：绘画、结绳记事、记号。从福建华安的仙字潭和广西花山的画崖到世界各国各地的洞窟画都是史前人类在尚未有文字时留下的视觉性符号。

听觉性的符号：乐声、人声。这一类符号日益丰富化，后来逐步发展出人类最有特色和价值的符号系统——口头语言。
口头语言是在原始人类的劳动和生产中形成的。原始人类在劳动之中或劳动之后，为了求得协作以更有效益的目标，既用动作也用声音呼唤自己的同伴，传达信息，从简单到复杂，逐渐形成了分音节的、复杂的表意语音符号系统。闻一多先生曾经这样描述过原初诗歌的产生：原始人类以集体协作的方式获得了狩猎的成果之后，在林中的栖息地上点起篝火，一边烧烤着猎物，一边欢乐地围着篝火，按照一定的动律发出有节奏的动作、有韵律的声音，这种有动律的形体动作就是最早的舞蹈，这种有韵律的声音就是最早的音乐，这种声音中蕴含的意义就是最早的诗歌。所以在他看来，诗、乐、舞即文学、音乐和舞蹈是三位一体地同步产生的。
在中国，至今所能看到的对于这种口头语言文艺创作的最早的记载，或许是先秦古籍上所记载的这样一首远古先民所创作的短歌，它以简洁的短语，歌吟了狩猎的完整过程：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区别于动作所有的声音表意信号系统，人类所创造的这一种声音符号系统是象征符，在这种象征符中，指称一个事物的声音符号，各个地域的人类在共同劳作和生活中可以约定俗成，如对狗这一事物，中国人可以称为gou，英国人可以称为dog，法国人可以称为wone，发音完全不同。正是这种不同，表明了人口语是一种人性的鸣叫，自由的鸣叫，它不同于动物出于本能的鸣叫，而是由作为群体的人在实践中能动地创造出来的。它的出现，给人与动物最终划出了分界，也开启了人类传播复杂信息的第一个时代——传播学家将这一时代称为口头语言传播的时代。

第二节 　口头语言传播

一、口头语言出现的意义
　　伴随着从猿到人的进化进程而形成的口头语言，是人类最为古老的一种文化符号系统，它是人类运用的符号系统中最接近于自然形态的一个体系。
人类用听觉而不是视觉和其他感觉功能为基础构成一个完备而精致的符号系统，有着深刻的生物和生理学原因。
根据心理和生理学家们测定，人类所接收的外界信息总量中，84%来自视觉，11%来自听觉，剩下的5%则由味觉、触觉、嗅觉所获得。那么，人类第一套完整的信息传播符号系统，为何不从信息量更大的视觉中产生，而从听觉中产生呢？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一比喻句准确地表明了视觉对于人类的重要性，因而广泛流传。但是，人们在如此言说的时候，却常常忽视了另外一个重要的事实——听觉对于我们的生命而言，意义决不在眼睛之下。在我们的原始人祖先和许多高等动物那里，夜间的黑暗是每一次太阳降升之间都要经历的现实环境。在黑暗中，视觉消失了，人和许多高等动物的眼睛需要休息了。可是自然灾变、动物天敌的为害，却不曾因视觉的消失而消失，也不会因为人与动物的眼睛在休息就挂起免战牌。这个时候，当人入睡的时候，只有听觉能接收远距离的外部信息，从而唤起保全生命所必要的警醒。因此，与“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相对，我们可以如此形容听觉对于早期人类的重要性：“耳朵是生命的雷达”。而且，与心灵的窗户有时（如夜里）会关闭不同，耳朵这个人类生命的雷达，却全天候值守工作，永不休息。在赞美眼睛的同时，让我们也记住耳朵的功劳吧！
全世界各地的不同人种体貌特征不同，生存环境和文化习俗不同，却同样地以口头发声、耳朵接收而形成第一套成熟的信息符号系统，用以传情达意。如此公例的出现，并不是历史的偶然，而是高等生物的生命特征所决定的。这种生命特征，在人类后来发明和掌握了多种的传播媒介与工具之后，仍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美国传播史学家保罗·利文森曾经谈到，同样是单一感官的媒体受到双重感官的媒体冲击之后，只听不看的广播，在又听又看的电视出现之后没有灭亡；而只看不听的无声电影，在又看又听的有声电影出现之后，却很快灭亡了。为什么两种同构可比的媒介，命运却是如此悬殊呢？利文森解释说：

只听不看是一个普遍存在的、自然的、“前科技”的人类传播模式。每晚世界都会变黑，但从未真正地变成无声；我们可以通过闭上眼睛不看任何东西，但是我们不能把耳朵也闭上；我们经常边看一个东西边听另一个东西；在这个世界上的偷听模式，无论从社会不是自然的角度来看，都是代表我们人性的收集信息的本质模式。
　　因此，广播存活下来，并且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它的竞争对手，正是由于它从最开始就满足、接近、涉及一个基本的人类传播模式。 《软边缘：信息革命的历史与未来》，保罗·利文森著，熊澄宇等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4月第一版，第98－99页。

利文森的这一解释，虽然说的是现代的广播传媒，但是，对于理解人类第一套系统完整的交往符号为什么从听觉中产生，它也是很有启发性。它从一个侧面揭示了人类最早掌握的这套符号系统缘何建立于听觉上。
从历史时序的角度看，我们有理由将口语称为人类信息传播从而也是文艺传播的第一符号系统。
为什么我们这个星球上只有人类会动用语言——至今还未发现哪一种动物有完备的语言体系——是一个有趣而尚未被我们所确知其奥秘的问题。按照乔姆斯基的生成语法假说,人类其实有一套与生俱来的语言知识,即一套有关语言的句法、语音、 语义的抽象的“原则”，乔姆斯基称之为“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NAR ）简称UG，UG对于任何语种、任何个人都一样。具有UG的人处于某种具体语言的的环境之 中，感受到这种语言的特征；这种语言将给UG增添上许多这种语言的参数（PARAMETER），最终形成这种语言的句法、语音和语义知识,乔姆斯基称为"具体语法"（PARTICULAR GRAMMAR）乔姆斯基认为UG是人类数百万年进化的结果，要把人的语言机制研究清楚，最终要从生物、进化上去解决。乔姆斯基的这一学说至今为止还是一种假说，但是，生物学已经确证：以发声器官造成声响表达生命的反应与欲望，是生物进化到高等动物出现之后就有的生物本能现象。达尔文这样描述过各种鸟类在求偶发情期的共同习性：“有嘹亮歌喉的就发出动听的声音，有美丽羽毛的就展示其美丽的羽毛，如果两者都无，就做出各种各样的滑稽动作。”不仅求偶，在惊恐、攻击等本能行为中，高等动物都要发出各种不同的声响。身体的形体动作信号需要对方的视觉已经注意到才可能发生作用，而声响信号则能自动引起对象的注意，所以它传达的范围与效应要更大。听觉的这种物理与生理特征，使它比起其他生命本能来，更适宜成为生命进化的峰巅－－生物学上叫做灵长目动物的人类－－产生时，出现的自控制信息符号系统的物理基础。人类最初的语言交流就是从原始本能中产生出来的表达欲望及手段。在那种原始的人类童年时期，为了共同对付天敌、灾难、猎物及其他生存课题，我们人类的远古祖先需要用自己发出的声响来协调群体的行动，在长期的经验积累中便逐渐形成了丰富的声音信号，在组织社会的方式渐渐趋于精密之际，口头语言也从本能的呼喊开始，日益丰富成熟。
这是人类符号使用史的第一个阶段。
口头语言是人类第一套完整的体外信息符号系统，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标志。因为有了口头语言，人与人之间可以自如地表达自己的见闻、知识、观点、看法与感情，使人类社会组成为一个分工复杂、能力巨大，有效地战胜自己的天敌和自然力的群体，实际上，人类作为“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其首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人类能够创造、使用语言并依靠语言而进行思考和交流。
二、口头语言传播的优势：
口头语言传播不仅在历史上有重大意义，在至今为止的现实社会生活中，它仍然是最为重要的传播方式之一。与现代的其他传播手段相比，甚至与电子传播方式相比，口头语言传播都有着独特的价值与优势。这主要表现为：
1、 全息传播，亲和感强：在口头语言传播中，传播者与被传播者共处在一个很近的空间中，被传播者对于说话者的音容笑貌、动作手势等带有某种辅助信息的讯号也能感知。帮助他更为完整地把握信息。同时，由于现场的说与听是人类有生以来接受信息最自然的方式形态，因此，它最能有助于建立两人的亲和关系。正是因为口头语言传播的这一特点，国际交往中，两个国家的元首坐到一起来，相对而谈，这件事本身就是两国或两人关系亲和的一个表征。
2、 机动灵活，互动迅捷：在古代希腊，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在传播自己思想的各种方式中，对于口语交谈一向偏爱，而不喜欢书面写作的方式。因为在口语交谈中，接受者可以当场向口头传播者提出问题，促使传播者更为准确地阐明观点，减少疑义，消除受众的误会。而被记录下来的原文只能提供惟一的固定回答。
三、口头语言传播的局限：
　　1.传播半径小 影响范围窄
人类口腔发出的声音传播的半径是很小的，只有与主体距离较近的人才可能接受到其信号，因此语言传播的信息只能在有限的空间流传。
2.转瞬即逝，无法在时间中延绵。
口头语言不能以物化的形式保存下来，说话者的发音器官一旦停止运动，语音也就消失了。它只能依靠听者的记忆而保存，由于人的记忆在时间的流逝中、在生活的变迁中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侵蚀，记忆走样，因此，依靠口头语言而进行的信息传播必然是一种“有损传播”，即信息会在传播过程流失、变形与衰减的传播方式。
这种传播方式的特点，还决定了主要靠这种传播方式来维系的社会的某些特点。例如，由于口语传播阶段的人类信息传播只能在有限的人群进行，就会形成信息共享的人群内部的亲和力。这个时期的社会关系主要是相知构成，直接交往是主要的活动方式，重视熟悉程度，对陌生者本能地怀有敌意，人的视野狭隘，观念内向。
不仅如此，正如麦克卢汉在20世纪60年代就曾指明的那样，口语文化主要特征就是在其最为重要的传播方面所体现出来的神奇的、神秘的和神话般的性质。因为只有神奇、神秘和神话般的元素，才会在人们的印象中留下深刻的烙印——正如后代的民间故事讲述者为了使听故事者留下鲜明而深刻的印象，常常使用这样的排比式的、夸张性的句子：
他越过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山，渡过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条河……
应当承认，这是我们人类的某种天性——对于自己所说的和所听到的，但却不能确切记录的东西，在重述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具有超出真实的成分。因此，孕育出大量神话与神秘性、传奇性的精神创造物，是这一传播阶段中人类精神活动的必然走向。
在这个时期出现的文化艺术样式，主要是口头文学、民间歌谣和歌舞。我国先秦时代之所以设有“采诗官”，那个时期的史书中有关“乐”的活动之所以记载得那样多，都与这个时期文字文化还很不普及、民间的精神娱乐活动主要以口耳相传的形式进行相关联。在这里，“乐”与语言是二位一体的。因为在乐器不很发达的上古时代，“乐”主要就是声乐。即使有器乐，也并不发达。中国先秦音乐理论中所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的说法，至少与这种情况有一定关联。所以，那时候，主要的音乐品种是歌谣，同时也是诗歌，再伴以身体的有规律的动作，就构成了闻一多先生所说的舞、乐、诗三位一体的上古时代文化景观。各国先民的史诗作品大都是在这种文字文化未发达的状态中形成的。按照Ｆ·杰姆逊的说法，“口传文化的时代是一个集体主义的时代，因为讲故事时你需要有一群人围着你倾听。”集体主义，意味人的个体力量和个性发展受到了某种局限。因此，在识字率偏低的国度中，现代民主体制下对个人与少数族群的尊重只能是一种奢求，职业化文人艺术家也的涌现必然极其有限。
文字出现前，以记忆为基础的口头语言是当时的信息交流的主要元素和人文精神的首要象征。希腊文字出现后，苏格拉底认为，这会造成人们依赖文字传播而使对历史的记忆萎缩，并且许多口语词汇只能给出一种文字形式表达，无法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