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戏赋”的文本书写及其价值.pdf

“观戏赋”的文本书写及其价值宋永祥*摘 要:观赏古代戏剧表演所激发的文学创作,“咏剧诗”蔚为大观且已得到学者的充分重视,而观戏活动的辞赋书写则未为学人所重。以辞赋书写戏剧,大抵经历了从“附着”到“独立”的历史创作阶段,且辞赋文本对戏剧发生发展史上出现的各种阶段性形态都有描摹,从书写简单的角抵、百戏到傀儡,直至对杂剧、传奇的全景式再现。对“观戏赋”这一特殊文体的梳理和解读,对于古典戏剧史及相关形态剧种的研究和保护等,有其独特的文本价值。关键词:角抵;百戏;傀儡戏;辞赋;观戏赋古代文人墨客在观赏戏曲歌舞表演时常会留下题咏之作,如杜甫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白居易 琵琶行、李贺 李凭箜篌引 等,都是古代文学作品中的经典名篇。具体到“观戏”这一活动同样如是,在与“观戏”活动相关的题咏作品中,毫无疑问诗歌占据了绝对主流的地位,以至于在学术研究日趋细密的当下,“咏剧诗”甚至被划分为一类单独的诗歌题材:“(咏剧诗)戏剧批评样式之一。系以诗歌方式对戏剧文本及演出、戏剧作家及演员、戏剧审美与传播等戏剧文化现象予以咏叹或点评,从中体现出诗作者的美学情趣和思想观念,也透露出丰富多彩的文化史信息。咏剧诗虽然以诗为重,但通常也包括了咏剧词和咏剧曲在内,诗词曲共同构成了咏剧诗歌的大观。”目前学术界关于戏剧的跨文体研究成果中,也几乎将全部视野集中于诗歌这一领域。与“咏剧诗”已得到充分研究不同的是,作为古典文学另一大体裁的辞赋,亦有不少篇章或内含“观戏”内容书写,或为专门题咏之作 在此不妨将这一题材的作品与“咏剧诗”相对而称之为“观戏赋”这一历史上的创作现象尚未为学界所充分注意,有着进一步研*作者简介:宋永祥,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辞赋文学、古典戏剧。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辞赋艺术文献整理与研究”(1 7 Z D A 2 4 9)阶段性成果。齐森华、陈多、叶长海主编:中国曲学大辞典,浙江教育出版社1 9 9 7年版,第1 9页。相关研究成果举其要者,大抵可分为以下几类:一为总览全局之研究,最为人所注目者当属赵山林所编 历代咏剧诗歌选注(书目文献出版社1 9 8 8年版)及一系列相关学术论文;二为著名诗人的作品研究,如潘务正 论沈德潜观剧诗(天中学刊2 0 1 3年第6期)等;三为戏曲名篇的题咏研究,如陈仕国 从咏剧诗看清代文人对 的接受(戏剧艺术2 0 1 3年第3期)等。究的空间和价值。一、从“附着”到“独立”:赋写角抵、百戏王国维在讨论“上古至五代之戏剧”时云:“汉之俳优以倡而兼象人,则又兼以竞技为事,盖自汉初已有之武帝元封三年,而角抵戏始兴”又引 史记大宛传 为例后言“是角抵以角技为义,故所包颇广,后世所谓百戏者是也”,在梳理了汉至南北朝的百戏、优戏等形态之后云:“古之俳优,但以歌舞及戏谑为事。自汉以后,则间演故事;而合歌舞以演一事者,实始于北齐。顾其事至简,与其谓之戏,不若谓之舞之为当也。然后世戏剧之源,实自此始。”又 说文解字注 释“俳”曰:“俳,戏也。以其戏言之谓之俳;以其音乐言之谓之倡,亦谓之优,其实一物也。”据此,我们可以认为虽然早期“俳优”表演情节简单,但仍可以视作“戏”之源头之一。最初涉及此类内容描写的辞赋作品并不独立成篇,而是以“附着性文本”的方式存在于“都邑赋”和“宫殿赋”等作品中。在汉代,集中观看角抵戏表演的场所在平乐观。此观汉高祖时始修,武帝时增修,汉书武帝纪 两次提及在平乐观看角抵戏事:“(元封)三年春,作角抵戏,三百里内皆(来)观(元封六年)夏,京师民观角抵于上林平乐馆”,通过这一记载可以想见其事在当时影响之大。“都邑赋”名篇张衡 西京赋 中有赋文描写此盛况:大驾幸乎平乐,张甲乙而袭翠被。攒珍宝之玩好,纷瑰丽以侈靡。临迥望之广场,程角觝之妙戏。乌获扛鼎,都卢寻橦。冲狭鷰濯,胸突铦锋。跳丸剑之挥霍,走索上而相逢。华岳峨峨,冈峦参差。神木灵草,朱实离离。总会仙倡,戏豹舞罴。白虎鼓瑟,苍龙吹篪。女娥坐而长歌,声清畅而蜲蛇。洪涯立而指麾,被毛羽之襳襹。度曲未终,云起雪飞。初若飘飘,后遂霏霏。复陆重阁,转石成雷。礔礰激而增响,磅礚象乎天威。巨兽百寻,是为曼延。神山崔巍,欻从背见。熊虎升而挐攫,猿狖超而高援。怪兽陆梁,大雀踆踆。白象行孕,垂鼻辚囷。海鳞变而成龙,状蜿蜿以蝹蝹。舍利颬颬,化为仙车。骊驾四鹿,芝盖九葩。蟾蜍与龟,水人弄蛇。奇幻儵忽,易貌分形。吞刀吐火,云雾杳冥。画地成川,流渭通泾。东海黄公,赤刀粤祝。冀厌白虎,卒不能救。挟邪作蛊,于是不售。尔乃建戏车,树修旃。侲僮程材,上下翩翻。突倒投而跟,譬陨54“观戏赋”的文本书写及其价值此处需要进行强调的是,正如王国维在 宋元戏曲史 一书中“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描绘我国古典戏曲的成熟过程,将诸如“上古之五代之戏剧”“宋之滑稽戏”“宋之小说杂戏”等视为戏剧在历史上出现的“阶段性形态”一样,本文将要讨论的所谓“观戏”之“戏”,亦不局限于成熟于元明清时期的杂剧、传奇等作品,而持一种更为开阔的戏剧史观。与此类似,张庚、郭汉城主编 中国戏曲通史(中国戏剧出版社1 9 8 0年版)第一章在论述“戏曲的起源”时也将“角抵戏与参军戏”作为戏曲成熟之前的早期形态;俞为民著 中国古代戏曲简史(江苏文艺出版社1 9 9 1年版)在论述“戏曲诸艺术因素的发展”时将影响戏曲发展的要素分为“原始社会的歌舞”“先秦的歌舞与俳优”“汉代百戏”“唐代戏弄”四种。王国维:宋元戏曲史,中华书局2 0 1 0年版,第46页。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 9 8 1年版,第3 8 0页上。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 9 6 2年版,第1 9 4、1 9 8页。绝而复联。百马同辔,骋足并驰。橦末之技,态不可弥。弯弓射乎西羌,又顾发乎鲜卑在这段赋文里,张衡描绘了一场包含各种形式的盛大表演,其中包括扛鼎、寻橦(爬杆)、跳剑、走索、驯兽等,此类表演接近于今日“杂技”艺术,几乎没有什么故事情节。但值得注意的是赋文中提到的“女娥坐而长歌”“东海黄公”二句,尤其是后者已经具备一定的戏剧因素。西京杂记 载:“余所知有鞠道龙,善为幻术,向余说古时事:有东海人黄公,少时为术,能制蛇御虎,佩赤金刀,以绛缯束发,立兴云雾,坐成山河。及衰老,气力羸惫,饮酒过度,不能复行其术。秦末,有白虎见于东海,黄公乃以赤刀往厌之。术既不行,遂为虎所杀。三辅人俗用以为戏,汉帝亦取以为角抵之戏焉。”可见这段戏虽然是以打斗为中心,但两个人物有了特定的装扮和道具,故事情节也已经固定,因此才能被改编为角抵戏,直至进入皇家的视野当中。作为角抵戏表演主要场地的平乐观,同样有赋颂之,其中也内含“观戏”内容之书写:“方曲既设,秘戏连叙。逍遥俯仰,节以鞀鼓。戏车高橦,驰骋百马。连翩九仞,离合上下。或以驰骋,覆车颠倒。乌获扛鼎,千钧若羽。吞刃吐火,燕濯鸟峙。陵高履索,踊跃旋舞。飞丸跳剑,沸渭回扰。色渝隈一,踰肩相受。有仙驾雀,其形蚴虬。骑驴驰射,狐兔惊走。侏儒巨人,戏谑为耦。禽鹿六驳,白象朱首。鱼龙曼延,山阜。龟螭蟾蜍,挈琴鼓缶”(李尤 平乐观赋),从赋文记载的表演内容来看,与张衡 西京赋 的相关描述基本上大同而小异。这种“观戏”内容的书写附着于“都邑赋”或“宫殿赋”题材作品中的创作现象不惟出现在汉赋中 唐承汉统,唐代的很多政治文化制度都受到了汉代的影响,而唐人对大汉的历史认同感也很强,这从唐诗中经常以大汉比拟本朝可明显看出 “观戏”内容同样存在于唐代的都邑赋作中,文宗太和年间李庾 两都赋 在“赋西都”时有云:“其乐人也,大启九门,分开三殿。齿群臣于次坐,征公族于内宴。于以训恭俭,于以示慈惠。戏族咸在,百弄迭改。视仙童之霓裳,睹壮夫之角觝。御阶昼阴,帝座春深。缤纷宦闼,窈窕嫔林。既受赐于逮昏,尽拜帛而怀金。与众之乐,一日于此”描写的就是彼时君王赐宴观戏的活动。在唐代“宫廷宴飨概指以皇帝命令举办的由官员、使臣乃至平民参加伴有一定规模乐舞、百戏表演的宴会。据 两唐书 本纪、乐志 以及 册府元龟 之 帝王部宴享 记载赐宴地点以及乐舞、百戏的表演场所由显德前殿、含章殿、百福殿、芳华殿、天成殿相思殿、武德殿、观德殿等逐步固定为勤政楼、花萼楼、麟德殿、曲江等等;表演内容渐趋丰富,雅乐俗乐、歌舞戏弄轮番上演”,而在唐代的“宫殿赋”作品中同样对宴飨观戏有所记录,这集中于几篇 花萼楼赋 中:64文 学 研 究张衡著,张震泽校注:张衡诗文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 9 8 6年版,第7 77 8页。葛洪集,成林、程章灿译注:西京杂记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 9 9 3年版,第8 7页。许结主编:历代赋汇(校订本),凤凰出版社2 0 1 8年版,第2 0 8 4页。参考汪文学“唐承汉统”说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 0 0 4年第2期。许结主编:历代赋汇(校订本),凤凰出版社2 0 1 8年版,第9 4 8页。周侃:唐代中后期宫廷宴飨与乐舞、百戏表演场所考察 以勤政楼、花萼楼、麟德殿、曲江为考察中心,中华戏曲 总第3 8辑,2 0 0 8年,第4 8页。帝城纵观而驾肩,王宫望瞻而仰首。鼓吹更落,琴笙夜久。清歌齐升而切汉,妙舞连轩而垂手。张广乐以建和,示至乐于群有。(唐 王諲 花萼楼赋 以“花萼楼赋一首并序”为韵)登万乐或歌或舞,列千品乃公乃侯。莫不倾赤县,竭神州。士女都集,衣冠尽留。悉观圣旨,共仰皇猷。掩宫扉则闻箫声之下汉,卷珠箔则睹天人之在楼。(唐 张甫 花萼楼赋 以“花萼楼赋一首并序”为韵)奉常陈百戏之乐,大官进千钟之酒。巍巍天子,南面山寿。德恰苍生,乐乎大有。(唐 敬括 花萼楼赋 以“花萼楼赋一首并序”为韵)以上是唐代“观戏”书写内嵌于辞赋作品之例。唐代以后的“都邑赋”类作品同样存在这样的现象。如明代董越出使朝鲜,创作了一篇 朝鲜赋,其中有句云:“骈阗动车马之音,曼衍出鱼龙之戏。鳌戴山拥,蓬瀛海日。猿抱子饮,巫山峡水。翻筋斗不数相国之熊,嘶长风何有盐车之骥。沿百索轻若凌波仙子,蹑独趫惊见跳梁山鬼。饰狮象尽蒙解驳之马皮,舞鹓鸾更簇参差之雉尾。盖自黄海西京,两见其陈,率舞而皆不若此之善且美也”,写的就是在朝鲜所看到的百戏表演,与当时中原王朝亦基本相同。值得注意的是,此类书写方式在唐代已然出现新变,具体表现在由“附着性文本”而成为“独立性文本”,即所谓“百戏赋”的诞生,在 历代赋汇 中此类赋作被归为“巧艺”类,有王邕 勤政楼花竿赋 内人踢毬赋、梁涉 长竿赋、薛胜 拔河赋、李濯 内人马伎赋、敬括 季秋朝宴观内人马伎赋、张楚金 楼下观绳伎赋、胡嘉隐 绳伎赋 等十余篇,从题目就能看出所写内容包括拔河、爬杆、马术、绳技等等。此类赋作多为极力描摹演员技艺之精湛与表演内容之精彩,表现手法较之前代已经大为进步。而当前戏剧史的研究对于此类作品的关注很少,从某种角度上说,以唐代“百戏赋”为代表的这些“观百戏赋”类作品,不惟在文学史上有其价值,也为戏剧史研究保存了珍贵的史料。二、一种特殊戏剧形态的文学书写:赋写傀儡如果说角抵戏、百戏在形态上更接近舞蹈或杂技,而与戏剧相差较远,那么到了傀儡戏就已经大为改观。在戏剧发展史上,傀儡戏(即今日所谓“木偶戏”)是一种更为重要的形态。王国维云:“至与戏剧更相近者,则为傀儡。傀儡起于周季,列子 以偃师刻木人事,为在周穆王时六朝之际,此戏已演故事唐之傀儡,亦演故事至宋而傀儡最盛,种类亦最繁:有悬丝傀儡,走线傀儡,杖头傀儡,药发傀儡,肉傀儡,水傀儡各种宋时此戏,74“观戏赋”的文本书写及其价值分见许结主编 历代赋汇(校订本),凤凰出版社2 0 1 8年版,第2 0 6 7、2 0 6 8、2 0 7 0页。许结主编:历代赋汇(校订本),凤凰出版社2 0 1 8年版,第1 1 5 0页。参考赵俊波 唐百戏赋简论,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 0 0 3年第1期。实与戏剧同时发达,其以敷衍故事为主,且较胜于滑稽剧。此于戏剧之进步,不能不注意者也”,强调傀儡戏对古典戏剧成熟所起到的促进作用;后来有学者甚至直接将傀儡戏视作明清戏曲的源头。傀儡戏在历朝历代都广为流行,其身影同样留在了很多文学作品中,如唐玄宗就有 傀儡吟:“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宋代傀儡戏大盛,留下的作品更多,如 后村诗话 载杨亿有 傀儡诗“鲍老当筵笑郭郎,笑他舞袖太郎当。若教鲍老当筵舞,转更郎当舞袖长”,评曰“语俚而意切,相传以为笑”;王安石亦有诗咏看傀儡戏之事:“傀儡只一机,种种没根栽。被我入棚中,昨日亲看来。方知棚外人,扰扰一场敳。终日受伊谩,更被索钱财。”(拟寒山拾得二十首 其十一)南宋楼钥也有 傀儡 诗:“假合阴阳有此身,使形全在气和神。王家幻戏犹坚固,线索休时尚木人。”目前戏剧史学者在研究傀儡戏时对此类作品尚能措意,而对表现傀儡戏的辞赋作品之研究则几近空白。最早以辞赋作品书写傀儡戏是唐人林滋的 木人赋。林滋,福建闽县人,字厚象,会昌三年进士及第,“与同年詹雄、郑诚齐名,时称雄诗、诚文、滋赋,为闽中三绝”,赋云:何伊人兮异常,爰委质以来王。想具体之初,既因于乃雕乃斲;及抱材而至,孰知其为栋为梁。原夫始自攻坚,终资假手。虽克已于小巧之下,乃成人于大朴之后。来同辟地,举趾而根柢则无;动必从绳,结舌而语言何有。心游刃兮在兹,鼻运斤兮罔遗。兀若得木君之状,块然非土偶之资。曲直不差,既无蠧于今日;短长合度,宁自伐于当时。莫不脱枯槁以前来,投胶漆而是进。低回而气岸方肃,伫立而衣裾屡振。秾华不改,对桃李而自逞芳颜;朽质莫侵,指蒲柳而讵惊衰鬓。既手舞而足蹈,必左旋而右抽。藏机关以中动,假丹粉而外周。生本林间,苟有参乎之美;立当君所,何惭柴也之俦。是则贯彼五行,超诸百戏。误穿节以瞪目,疑声干于奋臂。如令居杞梓之上,则树德非难;若使赴汤火之前,则焚躯孔易。进退合宜,依然在斯。既无丧无得,亦不识不知。迹异草莱,其言也无莠;情同木讷,其行也有枝。可谓暗合生成,潜因习熟。虽则剉身于斤斧,曷若守株于林麓。宜乎削尔肩,刳尔腹。既有乱于真宰,宁取笑于周穆。(木人赋 以“周穆王时有进斯戏”为韵)84文 学 研 究王国维:宋元戏曲史,中华书局2 0 1 0年版,第3 43 5页。参考孙楷第 近代戏曲原出宋傀儡戏影戏考,傀儡戏考原 第二部分,陕西人民出版社、三晋出版社2 0 1 8年版,第3 57 2页。这种观点是否正确当然可以商榷,但不可否认的是,傀儡戏是我国传统戏剧中的一个重要门类。彭定求等编:全唐诗 卷三“明皇帝”,中华书局1 9 8 0年版,第4 2页。何文焕辑:历代诗话,中华书局1 9 8 1年版,第3 0 43 0 5页。王安石著,李壁笺注,高克勤点校:王荆文公诗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 0 1 0年版,第9 2页。楼钥:攻媿集 卷十二,四部丛刊 初编第1 1 3 1册,上海涵芬楼景印武英殿聚珍本。臧励龢等编:中国人名大辞典,上海书店出版社2 0 1 6年版,第5 8 8页。许结主编:历代赋汇(校订本),凤凰出版社2 0 1 8年版,第2 9 3 32 9 3 4页。此赋以傀儡戏出现之本事为韵,主要内容重在描摹铺陈“木偶”,然赋文中“动必从绳”“既手舞而足蹈,必左旋而右抽。藏机关以中动,假丹粉而外周”等句已涉及描写傀儡戏的表演层面。据葛立方诗话 韵语阳秋 记载:“傀儡之戏旧矣,自周穆王与盛姬观偃师造倡于昆仑之道,其艺已能夺造化通神明矣。晏元献公尝为 傀儡赋 云:外眩刻琱,内牵缠索,朱紫坌并,银黄煜爚,生杀自口,荣枯在握 者,可谓曲尽其态”,提及晏殊所作之 傀儡赋。晏氏此赋今仅存此数句,可能为残篇,然寥寥数语,确实已将傀儡戏中一般具备木偶用彩色装饰、以绳索控制、戏剧情节会敷衍故事等因素基本写毕,但葛氏以“曲尽其态”评之则未免稍过。后有明人周履靖 傀儡赋 云“羡陈平之玄妙,雕木偶之奇形。镂万千之媚态,饰衣冠之雅伦。弄假像真之巧,规模动静如神。本无生活之变化,而有去来之真能。何总髻于优人之手,挂虚名于傀儡之棚。屈伸任尔,笑语凭君。不食皇家之粟,因何系绊此身?欲知世上兴亡之事,尽具尊前起止之辰。收拾形骸,而幻似春梦;戏观宾客,而散如浮云。人不以此推彼,何认假而作真”,较之晏作,已经更为细致而又有所寄托。傀儡戏的表演经久不衰,表现观赏此类戏剧的辞赋,内容也逐渐丰富。如明人程诰 傀儡赋 中有句云:“逞汉楚之争战,肆仪秦之是非”,已经有傀儡戏具体演绎何种故事的记录,而不再如林赋、晏赋、周赋般只作笼统表述。对傀儡戏表演描述最为详细的是两篇清赋,一为于振所作 傀儡赋:尔其画栋参差,绣帘缥缈。咫尺逶迤,往来窈窕。笙簧乍沸,百戏俱呈。金鼓同谐,穷妍极巧。则有锦帆帝子,芳草王孙,魏征妩媚,张绪销魂。杂沓金张之辈,纷纭许史之伦,莫不须眉如见,咳唾犹存。尔乃无泪能啼,不胫而走。骨偏多媚,俨指臂之从心;质本无言,讶宫商之在口。纨描鸾凤,柔荑徐展以当风;杓号鸬鹚,翠袖双擎而上寿。掌中舞蔗,悠扬净婉莲词;席底衔簪,婀娜小蛮杨柳。于是列火树,粲银花忽中门之洞启,见神物之攫拏。谁得骊珠,应羞鳞爪;倘逢魃厉,定起云霞。又有皂衣平,碧眼红髯。长堪栖栋,短不齐肩。姑妄言之,记东坡之作达;果然可憎,笑阮侃之狂言。不争魑魅之先,曾闻中散;演向氍毹之上,翻胜梨园。更有难言,真堪叫绝。庄生梦晓,蛱蝶能飞;后羿药亡,蟾蜍善窃。野狐缘壁,倏避影而攀援;騕褭追风,乍惊人而蹄啮。千番猊舞,阵阵如云;三峡猿啼,声声是血。此则盘里射禽,眉端现佛。木作飞鸢,玉为楮叶此篇赋作描写了一场精彩非凡的傀儡戏表演,从赋文中不仅可以看到栩栩如生的傀儡(木偶)形象,同时记录了表演时戏台方寸之间乐器唱腔之杂糅、场景布置之繁复、情节桥段之生动等等,读来仍能让人想见彼时表演之精彩纷呈,无怪乎观后会让作者发出“金人捧箭,尚应逊此神奇;水獭浮鱼,未足方兹诡谲”之感慨。另一篇赋作是卓云卿 傀儡赋 以“名呼94“观戏赋”的文本书写及其价值何文焕辑:历代诗话,中华书局1 9 8 1年版,第6 2 5页。马积高主编:历代辞赋总汇,湖南文艺出版社2 0 1 4年版,第7 6 5 2页。马积高主编:历代辞赋总汇,湖南文艺出版社2 0 1 4年版,第5 5 4 15 5 4 2页。马积高主编:历代辞赋总汇,湖南文艺出版社2 0 1 4年版,第1 0 7 8 81 0 7 8 9页。窟儡,戏称提休”为韵,赋文有“妆成优孟衣冠,身中束缚;踏就阎浮世界,掌上逢迎木刻老人,须眉逼肖;土抟娲氏,面目徒摹。不同沙捏嵇康,留形洲渚;真似纸糊阁老,依采葫芦昵娇憨于舞态,竟忘茧已缠身;效轻薄于歌台,何异鼠为失窟。尘鞅群生,世波千载。类他雕琢非真,假尔笑啼宛在。被绞绡以媚俗,着手秉机;借凤管以娱人,缠头有彩”等句,同样是铺陈描摹傀儡戏表演之精彩。此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傀儡赋题材的创作不仅出现在中国。在东亚历史上,朝鲜半岛长期作为华夏中原王朝的附属国而存在,中华文明对其影响渗透到方方面面,艺术领域亦同样如是。朝鲜半岛传统戏剧的起源和发展,包括历史上出现的各种形态都受到了中国古代传统戏剧的巨大影响,韩国学者田耕旭所著 韩国的传统戏剧 一书对此就做了十分详细的梳理和论述。具体到傀儡戏这一形态,据田著引韩国学者朴镇泰 中国人偶戏之受容与演变过程 一文,“主张中国人偶戏早在1 5至1 6世纪已在朝鲜社会广为流行”。韩国的人偶戏主要有郭秃阁氏戏、曼硕僧戏、足假面戏等几种,其中郭秃阁氏戏即是在中原王朝傀儡戏影响下所产生的韩国人偶戏之一。这种戏剧形式在朝鲜半岛的广为流行,同样如在中国王朝一样,引发了不少文人观戏诗文的创作,如李奎报 复答并序 及 观弄幻有作、朴承任 傀儡棚、姜彝天 南城观戏子 等,都是题咏偶戏的诗作。而在诗歌之外,1 5至1 6世纪的李氏朝鲜王朝也出现了一篇 傀儡赋。罗湜(1 4 9 81 5 4 6),主要生活在李氏朝鲜第十代君主燕山君李1和第十一代君主中宗晋城大君李怿时代,对应的中国王朝纪年为明孝宗弘治十一年(1 4 9 8)至明世宗嘉靖二十五年(1 5 4 6)。罗氏长于诗歌,与朝鲜时期的著名学者徐敬德、李彦迪等都有交往,其文集 长吟亭遗稿 由门人许晔整理辑成,内收录有 傀儡赋 一篇,因此赋国内学界研究傀儡戏时尚无人引用,故不嫌文繁,迻录如下:逖玄览乎宇内,逞吾神于物外。即其伪而想真,因乎细而悟大。有傀儡之为戏,诚古今之异术。始假生于平城,为汉高而却敌。逮讥贪于唐朝,被王郎之眼白。转移徙而避仇,托诸郭而变姓。遂常隐于优家,纵佯狂而保命。然日事乎滑稽,弄人世之幻妄。嗟世人之梦迷,孰反观而自悟。谩被彼之侮予,反贪看而指笑。当春风之丽景,结彩棚于通衢。纷士女之如云,竞争先而观娱。积钱财兮如陵,置樽酒兮如湖。奄一人之投棚,划奇声之一呼。俄机关之自辟,倏郭郎之翻然。头童髡而面赪,袖猿常而蹁跹。才半露而还没,竟挺身而复现。缤往来之欻翕,况东西之相眩。俄群徙之竞从,各呈才而效能。或低旗而弯弓,哄叫突而超腾;或掉臂而相吃,争市价之少多。夫或见骄于妻,极百端而挑和;妇或见弃于丈,掷娇儿而相酬。贫屈讼于理顺,仰贪吏而相咻;吏怀金于富人,欣摇头而重诺。或喜怒于荣枯,或忧乐于得失。或歌笑于相逢,或泣涕于送别。纷千奇与万变,羌尽日而靡休。忽一场之已阑,竟归空以悠悠。嗟天地之逆旅,几世人之遆代。轩辕肇战于涿鹿,05文 学 研 究马积高主编:历代辞赋总汇,湖南文艺出版社2 0 1 4年版,第2 2 6 4 92 2 6 5 0页。田耕旭:韩国的传统戏剧,文盛哉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 0 1 5年版,第3 0 6页。通车书于海内。帝舜都俞于百年,赓一歌于南薰。禹寸阴之是惜,有胼胝之劳勤。汤十有其一征,继大统于夏氏。武举义于牧野,救万姓于如燬。春秋过于醢鸡,战国灭于蚊雷。秦雄吞乎六合,竟二世而成灰。汉被创于谋国,反见夺于奸凶。光武麦饭于澽沲,唐宗流矢于辽东。宋祖佯醉于东桥,劳俗泣涕于范公。都纷纷于一场,浪耗生于计虑。历万古以滔滔,孰久视以静处。雷收声于天末,乌云飞而无踪。浑圣愚而同归,空累累之一塚。想繁华于当时,孰此戏而小异。非人世之独然,亦天地之可比。天开子而地丑,俨上下而高厚。扶五行以左右,嘞鬼神以前后。列山川以为章,悬日月以为文。驱风雷于四时,鼓万物于氤氲。纷盈盈兮两间,几形色之繁华。然盈虚之有数,历一元以消磨。唯混沌之在侧,执彼此以相看。无真伪之可别,岂小大之能端。付一哂于冲融,与无极以开颜。噫噫!总笼万物,理孰不可。同生于异,真本于假。天地一指,万物一马。缤纷者道,不齐者真。大小一体,得失同轮。傀儡人世,人世傀儡。顾瞻天下,皆是绘。如果仅以纯文学的眼光来评价这篇赋,从创作所达到的成就看,它甚至超过了前文所引的作为朝鲜宗主国历史上出现的那几篇赋作 此赋首述傀儡戏的起源:“假生于平成”,再总写其戏剧性;进而描写具体的傀儡戏表演史实:“当春风之丽景”至“置樽酒兮如湖”写的是观戏场面的盛况,“奄一人之投棚”至“羌尽日而靡休”写的是具体表演过程,其中包括木偶之装扮、技巧之高超、情节之多变、历时之长久等方面;最后“一场之已阑”,表演结束后,作者从人世写到天地,发出“傀儡人世,人世傀儡”的感慨,也同中国文人往往在观戏题咏中写“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创作史实相类。这篇赋作不惟是一篇优秀的域外汉学作品,也是一则研究傀儡戏的珍贵史料。三、戏剧艺术的全景再现:赋写杂剧、传奇虽然角抵戏、百戏、傀儡戏等确实属于我国传统戏剧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历史形态,至今也仍然活跃在舞台上,但通常意义上古代文学视域中的戏剧乃是以成熟于元明清时期的杂剧、传奇为主要研究对象,因此在讨论辞赋作品中的“观戏”书写时,关于观杂剧、传奇的赋作或许更为重要。由于古典戏剧的发展成熟和辞赋创作在历代兴衰的时间性因素,此类赋作主要集中出现在清代。较之于以上两类作品,清代“观戏赋”的特点是对已然成熟的戏剧形态做了全景式的再现 赋文涉及的内容包括戏剧表演的地点、演员、情节、观众等等方面。乾隆时河北大名府士子崔迈有 观优赋 一篇。开篇即云:“若夫时当正月,节值元宵。征歌北里,选地东郊。闪酒旗之缥缈,叠戏鼓之喧嚣,奏歌舞于梨园,仿佛太平之点缀;假衣冠于优孟,招邀世俗之游遨。于是举国若狂,游人如骛。家家村妇,提男负女而来;处处乡愚,耸袂轩眉而赴。浓脂厚粉,光照耀于大堤;啸侣呼俦,迹纵横于长路。或兀兀而坐观,亦15“观戏赋”的文本书写及其价值罗湜:长吟亭遗稿,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编 韩国文集丛刊(第2 8册)收录,景仁文化社1 9 9 6年版,第1 5 71 5 8页。遥遥而立顾”,这篇赋写的是一场元宵节的戏剧表演活动,记录了当时戏曲表演引起观者如潮的盛况;进而“场开三面,人集四周。优伶竞其百伎,士女注其双眸。鼓竞锣喧,才登场之伊始;波翻岳震,已喝彩之无休。态以丑而为妍,曲以哇而为雅。巴人是奏,固知听者之多;白雪无闻,岂为和人之寡。因端傅会,则三兄弟之盟;彻底虚空,则两亲家之打”,这是写戏剧表演时的具体情况,包括场上之表演与场下观众的反应。从赋文看,这应是一场民间的节日表演活动,“选地东郊”说明当为露天舞台,其表演内容偏于俚俗,观众多为乡愚村妇 这篇赋作,生动地再现了昔日民间的“观戏”实况。清代观戏之风甚炽,不惟乡里如此,都市亦然。包世臣有 都剧赋(并序)一篇,其序云:“嘉庆十四年春,予以随计,始至都下。夙闻俳优最盛,好事招携,遍阅各部。其开座卖剧者名茶园,午后开场,至酉而散。若庆贺雅集,召宾客,则名堂会。辰开酉散。其地度中建台,台前平地名池。对台为厅,三面皆环以楼”记载的是京城茶园、堂会观戏的盛况,其赋文也对整个表演过程展开了极为细致的描摹:衣香若兰,肤滑如脂。仪态万方,素女是师。读曲按歌,宫商未辨。弦吟板激,珠累喉卷弓鞋细步,宜尔婉娈。于是合班分股,认领行头。金盔吐火,锁甲凌秋。冠飞滇翠,带束吴钩。鸾扇日耀,舞袖云修。亵裳衵服,丽冶罕俦。莫不郎来灌口,女现巫邱。至万汇之像生,赐嘉名曰砌抹。侏儒十围,长人九约。山魈六臂,水妖八脚。龙虎飞腾,狻猊拏搏。帐殿搘云,假山耸崿。藕孔訇洞,蛛网络索。丰狐惊草,长蛇盘幕。径绕豆棚,阶翻阑药。锦衾角枕,宛如绣阁。于是进揖老郎,测景向中。巾髢并施,粉墨殊工。旗收五色,鼓发三通。乃开早出,觱栗声洪。间以小戏,梆子二簧。忽出群美,炫曜全堂。中出又变,矛戟森森。承以么妙,双雌求雄。缀裘六出,全套两终。大出续开,官座遂空。其中则有名部靘妆,倚门斜瞭。睇楼上之古欢,遂蹙口而叫好。环三面以继声,似连珠之试炮。亦有恶人窄束,登场狂呼。冠忠义于寇仇,指劫杀为丈夫。剚刃通迫,洒血模糊。哄满堂以喝彩,爰变好而呼乌。或杂十锦,绝艺争秀。袂接高跷,人舞双头。五圈十卵,参连筋斗。飞铙奔星,跃马荡舟。鬼魅出没,火焰横流在这段赋文中,包世臣极尽能事,笔下的内容包括演员的妆容动作、表演的行头、舞台的布景和音乐、戏剧表演的上下场、演员的候场及其与观众的互动等等层面,几乎囊括了戏剧表演的方方面面,可以说这种书写方式是诗歌很难做到的,非赋体不能为之。上面两篇赋作描写的都是清代北方的戏剧表演情况,其时南方戏剧演绎之盛况亦不遑多让。江苏吴郡(今苏州)文人顾复初有 戏馆赋 一篇,描写的就是南方戏剧表演的情况,其开篇即云:“繁而不华汉川口,华而不繁广陵阜。人间都会最繁华,除是京师吴下有。尔乃浒墅遥临,平江左纽。宝市纷罗,金阊居首。濠通南北之船,山列东西之篓。百货之所杂陈,万商之所必走。既鹤市以寻花,复虎邱以载酒”,写此时江南城市商业的发达,其热闹程25文 学 研 究马积高主编:历代辞赋总汇,湖南文艺出版社2 0 1 4年版,第1 1 6 4 0页。包世臣撰,李星点校,吴孟复审定:包世臣全集管情三义,黄山书社1 9 9 7年版,第2 62 9页。度较之京城亦有过之而无不及。接下来写戏馆表演内容之丰富:“爰开歌舞之场,别筑分流之薮。乃立戏馆,乃集谐臣。平台暧日,大厦连云。笙歌聒耳,竿木随身。班班必老,曲曲皆新。庆全识武,秀集知文。贺老曾夸供奉,秦宫别送殷勤。檀板则时闻梁、马,铜弦则更唱苏、辛。纵或昆而或弋,必宜喜以宜嗔”,从这段赋文可以看到,彼时汇聚于此的戏班之夥、表演内容之丰富 昆山腔、弋阳腔,梁、马、苏、辛故事等等轮番上演;且又因为商业表演机会之多,反过来对戏剧作品的生成起到加速作用。戏馆赋 的另一特点是在描写戏剧表演之外,花了大量笔墨在“看客”身上:则有车骑雍容,衣冠济盛。占座先高,称名实正。诨官执笏以前,狎客濡毫以听。谓有生而既庄,曰是旦其实郑。苍鹘多科,参军善佞。悉所擅场,先宜点定。庖厨进适口之羞,犒赐得缠头之赠。复有参差楼阁,左右房廊。分陪侧席,静候开场。聊申杯酌,先递茶汤。逢悲色丧,遇喜眉扬。老识龟年之李,妙聆幡绰之黄。虽列东西之屋,聊分上下之床。若乃地别花楼,人来翠馆。娇倚娘行,闲拖女伴。妙解琴心,私偷笛眼。闻赵鬼而神怡,睹天魔而色赧。香更豆蔻之衣,烟吐玻璃之管。恍画壁以传情,乃隔帘而送款。至于乘间杂进,结队旁观。虽麾不去,遇空先钻。渴想新声之听,饥惟秀色之餐。幸先容于门户,终伫立于阑干。纵有心于竹肉,知无分于杯盘。无不首出钱神,先登奎宿。进爵加官,奉觞上寿。排场而脚色齐全,引队而声容并茂。谱夸院本之新,调订宫腔之旧。更借艳于华灯,遂延欢于玉漏。耀珠翠以长春,照氍毹于白昼这段赋文生动地绘制了一幅整个观戏过程中的观众图像:除了那些“沾光”的看客外,他们衣食无忧,一掷千金,带着姬妾到戏馆,享受着“点播”的权力,观戏之前在“包厢”里先享受着美食香茗,情绪会随着剧情的起伏而波动,甚至看完戏后还有机会与伶人有进一步接近的机会;赋文甚至提到一些深谙观剧的看客会耐不住技痒亲自下场表演:“时来纨袴,偏近狭斜。工描翠黛,雅擅红牙。不禁技痒,那顾箱加。秃巾搽粉,义髻盘鸦。竟现身而说法,遂满面以添花”,这或许是赋体文学作品中对“票友”亲自下场“客串”的最早记录 而这些历史信息,都对古典戏剧史研究有独特的价值。四、“观戏赋”的文本价值由上文可以看到,在辞赋创作的历史过程中,“观戏”这一内容的书写始终没有断绝。而表现这一内容的辞赋作品为人注意者不多,研究戏剧的学者往往又多会忽视关于辞赋作品的讨论,在某种程度上说“观戏赋”的价值尚未引起足够的重视,这不能不说是学术研究的一个小小遗憾。通过对这一类辞赋作品的梳理和阅读,笔者认为古代“观戏赋”的创作在以下方面有其独特的价值,姑妄言之,以求正于方家。35“观戏赋”的文本书写及其价值马积高主编:历代辞赋总汇,湖南文艺出版社2 0 1 4年版,第1 5 5 3 7页。首先,辞赋创作与国家形象有着密切关系,上文所引观角抵戏、百戏之赋,在某种程度上也对构建国家形象起到一定作用。“都邑赋”中描写的角抵戏、百戏等表演,往往有宣示国家力量的象征意味。汉书西域传 记载:“孝武之世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巴俞都卢、海中砀极、漫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后汉书东夷列传 记载:“顺帝永和元年,(夫余国)其王来朝京师,帝作黄门鼓吹、角抵戏以遣之。”唐代薛胜 拔河赋 开篇即云:“皇帝大夸胡人,以八方平泰。百戏繁会,令壮士千人,分为二队。名拔河于内,实耀武于外”;明代董越所撰 朝鲜赋 也说明深受汉文化影响的朝鲜王朝在招待宗主国使臣时,同样会把百戏表演作为一项重要的内容。由此可见,角抵戏、百戏等,在古代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娱乐表演,而有其特殊的历史价值。那么表现这些表演内容的赋作,自然能够从文本上进一步固化帝王所需展示的国家形象,张衡 西京赋 如是,后世的 两都赋 花萼楼赋 等亦如是。其次,木人赋 傀儡赋 的文本价值在于通过加深对傀儡戏的认识,可以更好地研究古典戏剧。中外研究汉文化影响下的戏剧史论著,都承认傀儡戏在中国传统戏剧生成、发展、成熟过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如清代李调元 剧话序 云:“剧者何?戏也。古今一场戏也;开辟以来,其为戏也,多矣。巢、由以天下戏,逢、比以躯命戏,苏、张以口舌戏陈平之戏也以傀儡,优孟之戏也以衣冠,戏之为用大矣哉。”就持一种非常开放的戏剧史观;以田耕旭为代表的研究东亚古典戏剧的学者也同样强调傀儡戏的历史作用。因此宏观而言,在研究古典戏剧史时不应当忽视 傀儡赋 这一特殊题材的作品。而目前学术界关于木偶戏研究成果所据之史料,辞赋作品多被学者所忽视。木人赋 傀儡赋 作为记录历史上傀儡戏表演的文学作品,毫无疑问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如仅从作者身份和赋文中,就可解读出很多关于傀儡戏的历史文化信息,这也能为傀儡戏研究提供一些新的视角:如明清时期出现的同题 傀儡赋,周履靖作为戏曲家的身份(撰有 锦笺记 等),关注傀儡戏很好理解。程诰“字自邑,歙县人。居于泭溪,自号泭溪山人。杖策游华山,从李献吉游,酬和于繁吹两台之间。黄勉之诸人,北学于空同者,皆以自邑为介”,有 霞城集2 4卷,故又号“霞城山人”,“山人”是明代中后期思想史或曰文化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群体,他们不仅在文坛上有影响,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政局。按照方志远的分类,程诰属于“娱乐型山人”,特点包括以诗文见长,游踪遍天下,见多识广,善歌乐饮,能够通过文化产品获得社会地位等45文 学 研 究参考许结 汉赋创作与国家形象,中国文学研究2 0 1 7年第3期。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 9 6 2年版,第3 9 2 8页。范晔撰,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 9 6 5年版,第2 8 1 2页。许结主编:历代赋汇(校订本),凤凰出版社2 0 1 8年版,第2 9 1 6页。李调元:剧话,见中国戏曲研究院编 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八),中国戏剧出版社1 9 5 9年版,第3 5页。就笔者目力所及,如孙楷第 傀儡戏考原,丁言昭 中国木偶史(学林出版社1 9 9 1年版),郭红军、赵根楼合著 中国木偶戏史稿(文化艺术出版社2 0 1 4年版),叶明生 中国傀儡戏史(古代、近现代卷)(中国戏剧出版社2 0 1 7年版)等专门研究木偶戏的学术著作,虽然对古代文学作品中的相关记载能有所引用,但对于唐代以后的 傀儡赋 作品都未留意,更遑论域外之赋作。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 9 8 3年版,第3 2 1页。等。这一群体不惟擅诗文书画,对于通俗文化多有关注,如说唱词话、戏剧小说等都为其所长,傀儡戏作为文化形态之一,落于“山人”笔下,从文化史角度也有值得挖掘的空间和价值 而这也是傀儡戏研究暂时所未深入的领域之一。关于清代卓云卿的史料很少,据程章灿 考论 一文引 民国闽侯县志 卷四十四 选举志 知其为福建闽县人,嘉庆年间岁贡生,其 傀儡赋 亦被收入 闽峤赋约 一书中。他与唐代写作 木人赋 的林滋是同乡,而福建历史上一直是傀儡戏大盛的地方,现在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的2 8种木偶戏中福建就占3种(分别为泉州提线木偶戏、晋江布袋木偶戏和漳州布袋木偶戏),因此卓氏此赋对研究明代福建地区的木偶戏也有其不可替代的史料价值。清人于振为雍正元年状元,后乾隆元年荐举博学鸿词,名列一等五人之中,授翰林院编修。于振的 傀儡赋 从行文的内容和结构看,非常符合清代律赋“清秀”“清真雅正”的风格,据丁言昭考证“木偶戏和皮影戏,由于轻巧便宜,十分适合深宫内宅中嫔妃皇帝的观赏享乐,因而宫廷和各王府往往雇得艺人长期为他们表演,特别在乾隆、道光、同治、光绪年间更是风行”,根据于振的身份和此赋的内容及风格来看,其记录的极有可能是一场大型的宫廷傀儡戏表演。从这一角度来看,这篇赋可为研究傀儡戏和清代宫廷演剧史实提供参考。韩国罗湜的 傀儡赋,更是一则为国内偶戏研究学者所忽视的材料。国内的研究通常将视野局限于大陆而对作为整体的东亚文化圈关注不够,反而是日本、韩国的学者在研究本土的历史时这种整体文化圈意识更强。具体到罗氏此赋,对于认识傀儡戏在韩国的历史形态帮助颇多,也能为研究中国古代传统戏剧走出国门、影响东亚乃至世界提供不可辩驳的史料。再次,以观杂剧、传奇为书写内容的赋作文本,亦有其独特的历史文化价值。如上引 观优赋 都剧赋 戏馆赋,目前关于 都剧赋 已有学者从戏剧史、文化史等方面进行过研究。此类赋作保留了大量的文化信息,如仅从戏剧史角度而言,彼时戏剧表演的场地、戏馆的布置、演员的装束、观众的构成、演员与观众的互动、不同地域及不同阶层观戏活动的异同等等文化信息在观戏赋作中都有记录,是研究古典戏剧不可忽视的第一手材料。此外,还可从这些作品中读出当时经济情况、商业发展情况及商人贾客的文娱活动等。最后,从观戏赋作中不仅能够读出这些“外在”信息,同样能够读出“内在”的作者信息,毕竟辞赋作为一种与诗歌接近的文学文本,往往有所寄托。正如在咏剧诗中作者经常发出“人生如戏”的感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