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哥裂冰刀.doc

· 雄 哥
裂冰刀
　　读书期间，有个人物是必须提到的。那就是雄哥。如果像毛主席一样数风流人物，在外语系雄哥可能要算第一个。雄哥当政之后，外语系成了外国语学院。我不知道这四年雄哥究竟给了我怎样的影响，在我日后像众人一样的社会乞讨生涯留下了怎样的烙印。但我愿意相信，雄哥的影响是深刻的。
　　雄哥的大名，在他没有教我们之前我就早有耳闻。当听力老师略带崇敬的口吻提起他时，他注定成为一个有趣的传说。听力老师是个女的，姓周，三十四五岁。个子不高，常常鼻塞，她说自己有慢性鼻炎。周老师有个口头禅：how to say it。上听力课的时候，她鼻塞后的英语通过耳塞传到我们的耳朵里，发出嗡嗡的回响：how to say it， how TO SAY IT。听力课的座位是一个个用隔音板单独隔离开的小空间。在这样的空间里，人感觉有一种隐秘的自由。一段听力录音过后，老师往往提一些问题，需要大家自愿回答。然而，大家往往选择沉默。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周老师就会把她粘粘的声音灌到某个不幸者的耳朵，让她回答一个又一个复杂而幼稚的问题。大约每两周一次，听力课会放国外的影片。周老师会询问我们喜爱什么样的片子。一些爱好电影的人就如数家珍般列出长长一串清单。女同学嚷嚷，男同学嘘呼，大家一齐为半个月的原声电影听力课伤脑筋。看电影的间隙，她聊起雄哥儿子和另外一个小孩之间有趣的对话。两个小孩可能吵架了，那个小孩大声叫嚷：“你爸爸是电工，你爸爸是电工！”雄哥的小孩大声的回敬：我爸爸不是电工，我爸爸是教授！周老师讲完哈哈大笑。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环顾四周，发现女生谄媚似的都笑作一团。这个不好笑的笑话传递给我们一个信息，雄哥长得应该很像电工。事实上，当我见到雄哥的时候，雄哥在我印象中并不像电工，他很像一个杀猪的。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我产生了这样的联想。我只能描述他走近教室时候的样子。记得那天我们等待了很久，以雄哥的性格而言，他那天应该没有迟到。可能我们企盼的心过于急切，所以早早在教室里坐好，等待雄哥的光临。由于在雄哥没有给科英971上课之前，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很多女生把他能够偶然成为我们综合英语课的老师而感到荣幸。尽管有了电工的心理预设，但他作为外国语学院的院长，多多少少我们心目中还是冒出一张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脸来。
　　雄哥背着帆布包，上身穿了洗过多次微微起皱的短袖衬衣。下身穿着有些肥大的马裤，脚蹬一双塑料凉鞋，端着一口硕大的水杯踱进了教室。大家没有说话，心想这个人的嘴里会冒出英语来吗？
　　当然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外国语学院的院长嘴里冒出了纯正的英语。从此我们成了雄哥的弟子，天天从热乎的被窝里爬起，迷迷糊糊的漱口，骑着破烂的自行车，在大学生俱乐部门口买好豆浆包子，到一公里以外的外语学院赶他的课。雄哥上课是非常严厉的，迟到者往往遭受无情的讽刺。雄哥的综合英语课气氛严肃，每天我们被迫做imitation，区别American English和British English。尽管雄哥大度的让我们选择American English或British English之一种作为系统语言。但我们知道，雄哥内心深处从来就有British English 的癖好。在他眼里，英语爱好者们钟爱的American English 纯粹是无法登大雅之堂的下里巴人。他经常不无嘲笑的，夸张的模仿软软粘粘的美式发音，换得女生认同的嘲笑。记得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大约是散步吧，雄哥信步来到人群聚集的英语角。当有人戳穿他的身份是外语院的院长后，象苍蝇一般围在几个老外周围的学生们顿时嗡的一声飞起，落在他的身旁。雄哥挥洒自如的回答英语爱好者们对于英语方面的疑惑。雄哥向他们强调，英语有很多种类型，upper English，middle English，lower English。我们应该学习并且模仿正规英语。有人贸然问，很多学者提出英语是交流的工具，让老外明白就可，为什么不推广Chinese English 呢？雄哥鼻孔里冷冷发出一声“哼”，算是作为回答。英语爱好者们被他的这声哼给哼木然了。许久，才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李杨克力兹的疯狂英语怎样。雄哥煽动着鼻翼，挤出一个单词：“rubbish！”
　　若干年后，rubhish成了我的口头禅，所以我再次强调，雄哥给我的影响是深刻的。
　　那时候，为了模仿真正的king’s English，找到伦敦音而非德州音的感觉，我兴致勃勃地很早起床，为得是能够在外教老michel跑完步后，模仿一段新概念英语给他听。Michael是个有趣的老头，身子有点佝偻，但英语着实说得不赖，字正腔圆，很有英国绅士的风骨。Michael纠正我的一些发音，提一些意见，我挤开那些拥在他身边等待他指正的英语爱好者，向外语楼飞奔而去。
　　我内心中有一股向雄哥展示自己imitation成果的强烈表现欲。在对自己的发音问题上，我相当自卑。尽管每次口语成绩我的得分并不会太差，但我把成绩理解为老师对我胆大的鼓励。是的，我的发音常常遭到女同学们无情的嘲笑。他们的嘲笑并非做作，而是每次真心诚意的笑得东倒西歪。我觉得我这个人做人有个比较成功的长处，就是不惮于嘲笑。一度我认为这是一个智慧的人认识自己必备的素质——坦然面对他人对自己弱点的嘲笑。所以我时常在各种场合自告奋勇站起来用我不太标准的发音陈述观点，静静等候女同学们明快的笑声。然而，大学四年我始终没有勇气直面雄哥，自告奋勇地做一次imitation。原因在于雄哥对imitator们的打击过于残酷激烈。
　　每天上课都是以雄哥略带升调的：volunteers? 开始的。这是雄哥在向沉默着的众人发出邀请：谁愿意在我面前imitate一下？
　　没人愿意。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imitate之后的后果究竟是什么。面对众人的沉默，雄哥嘴角浮着一丝残忍的笑意：volunteers？沉默。Volunteers？依然沉默。依然：volunteers？这时候，雄哥颇像一位善于等待和周旋地猎手，静静候着自投罗网的volunteer们。雄哥上课的一大特色正在与此。在雄哥的理论中，课堂上永远是学生有求于老师的。没有经验的老师在提出一个问题得不到任何回应后，往往自己给出答案以便打破沉闷，让课程继续。但雄哥从不这样做。如果没有人“自愿”回答他的问题，这样沉默的僵持会持续的课程结束。在雄哥的固执之下，volunteer迟早会出现的。
　　果然，女生小y站起来了。小y神情并茂的朗读了一段新概念英语。小y是唯一一个做完imitation之后不受到过于强烈讽刺的人。雄哥一言不发的听完了imitation，目无表情地让小y sit down。雄哥的面无表情实际上就是最大的奖励了。接下来，雄哥认为自己已经在这场和学生沉默地较量中取得了胜利，于是心安理得的点名抽查了。这次中招的，是k鳖。K鳖歪歪斜斜的站起来，搔搔脑袋，结结巴巴巴的来了一段imitation。才念了两句，雄哥就沉静地说了两个字：“sit down！”k鳖只好在一片笑声中sit down了。其实，这还不是k鳖最为悲惨的经历。K鳖在一次imitation之后，雄哥说了一个比较长的句子，这句著名的句子一直在男生中作为典故流传至今。全句大致如下：the distance between your imitation and the reference book is just like the distance between the earth and the moon。因为雄哥的严厉要求，很少有人敢在雄哥的课堂上随意发言。我一直认为雄哥是个完美主义者，他要求我们讲pure English。You may speak Amercian English or you may speak british English or you may speak, if you like, Australian English, but you may not speak mixed English。尽管雄哥如此深恶痛绝mixed English，但实际上他本人并不觉得他赖以在这个社会上安身立命的英语多么神圣。相反，他在多次场合对英语这门语言表示蔑视。这也是他超凡脱俗的地方之一。在他看来，“English is the language spoken by horseman, while Chinese is the language of god。”我不敢说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有多么深厚的研究，但他对一些传统的东西有一种偏执的爱好。他研习易经，练气功，讲求修身养性，号称用儒家的方法治理外语学院。他谢绝了作为院长应享受的高楼大屋的待遇，坚持住在破旧的小楼里。在他的门上，贴着谢绝不速之客来访的条子。据说他业余的大部分时间花在治学方面。我曾经有幸拜访过他的蜗居。几件简单的自制的家具，家里装饰是传统的剪纸。冬天他还在烧煤气炉子，为了避免煤气中毒，一个硕大的铝皮烟囱筒子曲曲折折的通向外面。他藏书相当丰富，几大墙壁朴实的木头书架全部摆满，工作到深夜常常就近睡在书房。工资的大半买了书，这也是他为什么外表极为朴素的原因之一。
　　雄哥是个相当固执的人，这是他留给我的印象。学院里不少老师也这样评价他。学生的培养方面，在他看来，大学乃修学之地，学生来到大学，就是要做学问的，沾不得功利心。学术当远离利欲熏心的现实社会。一切和功利有关的东西注定影响学生在大学修学的质量。他坚持把科英971称为英语971，外英971称为英语972。在他看来，把英语分为科技英语和外贸英语纯粹是吸引功利主义者们投报自愿的微末伎俩。相对正统英语教学而言，纯粹放狗屁。
　　“一个英语专业毕业的学生，科技英语还用学吗？！”
　　他的治学理念和一些老师的观点发生了极大的冲突，据说一次还摔了杯子。很多老师认为，真正留在学校里做学问的学生终归少数。大部分人四年学习生涯一过，不得不面对社会。这个欲望一天强似一天的社会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吞噬人的理想乃至灵魂。要适应这样的社会，在大学时代给学生们找一条出路理所当然。真才实学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需要包装。雄哥以儒家思想管理外语学院的理念，部分教师更是嗤之以鼻。他却我行我素，依旧以他完美主义者特有的固执要求和对待周围的人事。
　　2001年夏天，我战战兢兢地做完论文，离开了学校。一年以后，我曾给雄哥去信一封，并附大一写就的小文一篇。但没有他的回音。留校读研的同学告诉我，我们离开学校后雄哥就辞去了外国语院长的职务，离开了中南大学。这样的结局其实可以料想的到。他的性格原本太过刚直，缺少一些圆滑。动不动以辞职要挟上级，这也不是领导者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