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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湘派與同光體之離合張煜【摘要】本文試圖展示湖湘派與同光體作爲晚清政治立場接近的最大的兩個古典詩派，在詩學與交往方面的種種離合。湖湘派可以追溯到明末清初王夫之論詩重緣情綺靡。嘉道間湖湘詩人鄧顯鶴與宋詩派多有交往，但並無意稱雄詩壇。以王闓運爲代表的湖湘派，是界於宋詩派與同光體之間的最大的一個詩派。同光體詩人中，如陳三立等，與湖湘派詩人多有交往。湖湘派詩人中，較早如鄧繹，晚學如陳鋭、程頌萬等，作詩亦多受宋詩派影響。在新文化運動的洪流面前，這兩個古典詩派由於文化命運的相似，共鳴多於異見。【關鍵詞】同光體湖湘派王夫之王闓運陳三立湖湘派可以説是在同光體出現前，與之緊鄰的最大的一個詩派。同光體的代表人物如陳衍（）等，在標榜同光體的宗宋主張的同時，正是以反對漢魏六朝派的擬古詩，出現在世人面前的。但其實這兩個詩派間有著緊密的聯繫，在當時都具有很大的影響力，似乎並不可以簡單地用孰高孰低來下一斷語。理清他們之間的關係，顯然對於我們更好地理解宋詩派與同光體，以及近代詩史，有著重要的作用和意義。一、船山詩學：湖湘派之濫觴湖湘詩派取法楚辭與文選，其代表人物是湖南王闓運（），其遠源則直可追溯到明末清初的抗清義士王夫之（）。王夫之的詩學思想，在他的 品詩三種 及 薑齋詩話 中，都有集中的體現。王夫之論詩力標漢魏，注重真性情，情景交融，而對於世所推崇的杜甫的詩史及重學問、重議論的宋詩，都評價不高。如他在古詩評選中，曾評陸機詩：“詩入理語惟西晉人爲劇。理亦非能爲西晉人累，彼自累耳。詩源情，理源性，斯二者豈分轅反駕者哉？不因自得，則花鳥禽魚累情尤甚，不徒理也。”又評張載詩：“議論入詩，自成背戾。蓋詩立風旨以生議論，故説詩者於興觀群怨而皆可。若先爲之論，則言未窮而意已先竭。在我已竭，而欲以生人之心，必不任矣。”又如評謝朓詩：“天際識歸舟，雲間辨江樹，隱然一含情凝眺之人，呼之欲出，從此寫景，乃爲活景。故人胸中無丘壑，眼底無性情，雖讀盡天下書，不能道一句。司馬長卿謂：讀千首賦便能作賦。自是英雄欺人。”除性情外，他注重詩人寫眼前真實情景，並稱之爲“現量”。在 薑齋詩話卷下中，他認爲：“身之所歷，目之所見，是鐵門限。”“長河落日圓，初無定景；隔水問樵夫，初非想得。則禪家所謂現量也。”“情、景名爲二，而實不可離。神於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明人尊唐詩，推李杜，但王夫之對於杜甫夔州以後詩及詩史之譽痛斥有加，可謂迥異於時人。如他評古詩四首中的上山采蘼蕪：“杜子美仿之作 石壕吏，亦將酷肖，而每於刻畫處猶以逼寫見真，終覺於史有餘，於詩不足。論者乃以 詩史譽杜，見駝則恨馬背之不腫，是則名爲可憐憫者。”又評庾信擬詠懷詩：“凡杜之所爲，趨新而僻，尚健而野，過清而寒，務縱横而莽者，皆在此出。至於只是走踆踆朱門酒肉臭老大清晨梳白頭 賢者是兄愚者弟，一切枯菅敗荻之音，公然爲政於騷壇，而詩亡盡矣。”“如可窮六合互萬世匯而一之於詩，則言天不必易，言王不必 書，權衡王道不必春秋，旁通不必爾雅，斷獄不必律，敷陳不必箋奏，傳經不必注疏，彈劾不必章案，問罪不必符檄，稱述不必記序，但一詩而嶺南學報復刊第十六輯張國星校點王夫之 古詩評選，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年版，第頁。王夫之 古詩評選，第頁。王夫之 古詩評選，第頁。收於丁福寶編 清詩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丁福寶編 清詩話，第頁。王夫之 古詩評選，第頁。已足。”又 唐詩評選 評李白 登高丘而望遠海：“後人稱杜陵爲詩史，乃不知此九十一字中有一部開元天寶本紀在内，俗子非出像則不省，幾欲賣陳壽 三國志 以雇説書人打匾鼓誇赤壁鏖兵，可悲可笑，大都如此。”又評杜甫 漫成：“杜又有一種門面攤子句，往往取驚俗目，如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裝名理爲腔殼；如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擺忠孝爲局面。皆此老人品、心術、學問、器量大敗闕處。或加以不虞之譽，則紫之奪朱，其來久矣。”又在 明詩評選 中，稱“作長行者，捨白則杜，而歌行掃地矣。即欲仿唐人，無亦青蓮爲勝。青蓮、少陵，是古今雅俗一大分界。”“詩以道性情，道性之情也。性中儘有天德王道、事功節義、禮樂文章，卻分派與 易 書 禮 春秋 去，彼不能代詩而言性之情，詩亦不能代彼也。決破此疆界，自杜甫始。桎梏人情，以掩性之光輝，風雅罪魁，非杜其誰邪？”批評杜詩其實很大程度上就是在批評宋詩。而對於宋詩學問化、議論化的批評，則如古詩評選：“嘗謂天下書皆有益而無損，下至酒坊帳册，亦可因之以識人姓字，其能令人趨入於不通者，惟類書耳。事文類聚 白孔六帖天中記潛確類書世説新語 月令 廣義 一流惡書，案頭不幸而有此，真如虐鬼纏人。”又評江淹詩：“詩固不以奇理爲高，唐宋人於理求奇，有議論而無歌詠，則胡不廢詩而著論辨也？雅士感人，初不恃此，猶禪家之賤評唱。”唐詩評選評杜甫詩：“詩有必有影射而作者，如供奉 遠别離，使無所爲，則成囈語，其源自左徒 天問、平子 四愁來；亦有無爲而作者，如右丞終南山作，非有所爲，豈可不以此詠終南也？宋人不知比賦，句句爲之牽合，乃章惇一派舞文，陷人機智。”又評李商隱藥轉詩：“義山詩寓意俱遠，以麗句影出，實自楚辭來。宋初諸人得其衣被，遂使 西昆 與 香奩 並目，當於此等篇什，了不解其意謂。”明詩評選中批宋詩：“除卻比擬鑽研，心中元無風雅，故埋湖湘派與同光體之離合王夫之 古詩評選，第頁。王夫之 唐詩評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王夫之 唐詩評選，第頁。王夫之 明詩評選，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年版，第頁。王夫之 明詩評選，第頁。王夫之 古詩評選，第頁。王夫之 古詩評選，第頁。王夫之 唐詩評選，第頁。王夫之 唐詩評選，第頁。頭則有，迎眸則無，借説則有，正説則無。靠古人成語，人間較量，東支西補而已，宋人詩最爲詩蠹在此。”又認爲作詩與意無關：“詩之深遠廣大，與夫舍舊趨新也，俱不在意。唐人以意爲古詩，宋人以意爲律詩、絶句，而詩遂亡。如以意，則直須贊 易、陳 書，無待詩也。”又 薑齋詩話 卷下云：“若韓退之以險韻、奇字、古句、方言矜其餖輳之巧，巧誠巧矣，而於心情興會，一無所涉，適可爲酒令而已。黄魯直、米元章益墮此障中。”“人譏 西昆體 爲獺祭魚，蘇子瞻、黄魯直亦獺耳！彼所祭者，肥油江豚；此所祭者，吹沙跳浪之鱨鯊也。除卻書本子，則更無詩。”“離騷 雖多引喻，而直言處亦無所諱。宋人騎兩頭馬，欲博忠直之名，又畏禍及，多作影子語巧相彈射，然以此受禍者不少，既示人以可疑之端，則雖無所誹誚，亦可加以羅織。觀蘇子瞻烏臺詩案，其遠謫窮荒，誠自取之矣。”瞭解王夫之的詩學思想，無疑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判斷湖湘派論詩與宋詩派的異同。有意思的是，後來的同光體認爲湖湘派優孟衣冠，而王夫之同樣也認爲宋詩只知抄書，相同的是都認爲好的詩歌要能寫出真性情來。王夫之的詩學思想在當時獨樹一幟，這和他不滿於明代中期以來的前後七子詩必盛唐以及明末竟陵詩派有著很大關系。嘉道間的湖湘詩人鄧顯鶴（），因屢試不第，遂立志整理鄉邦文獻，編有 沅湘耆舊集 船山遺書 等，詩學上導源於魏晉，又主張兼采唐宋，且與宋詩派人物多有交往，取法明顯比其後的王闓運要來得更廣，是湖湘派尊崇的前輩詩人。歐陽紹洛於道光戊子（）爲其南村草堂詩鈔 所作序言中，稱“其學無不窺，而性情之真至敦厚，足與古籍相發明”。其詩歌早年學古，則如 雜詩所云：“我境古已歷，我懷古已攄。當其下筆時，焉能與古殊。”兼取唐宋，則如：“浸淫及漢魏，一線相綿亘。三唐集大嶺南學報復刊第十六輯王夫之 明詩評選，第頁。王夫之 明詩評選，第頁。王夫之 薑齋詩話，丁福寶 清詩話 第頁。丁福寶 清詩話，第頁。丁福寶 清詩話，第頁。參葛春蕃 鄧顯鶴的詩學觀及其昭示的近代詩歌新走向，載於船山學刊第期（年），第頁。鄧顯鶴 南村草堂詩鈔歐序，長沙：岳麓書社年版，第頁。鄧顯鶴 南村草堂詩鈔 卷二，第頁。成，作者數難更。勃興先李杜，繼起有韓孟。於宋得蘇黄，縱響於紹聖。”又如 與譚桐生孝廉書：“大作根柢磐固，包孕深厚。堅質處似杜，崛强處似韓，樸老生硬又近山谷，能事盡矣，復何所加。”其詩集中如 銅鼓歌同春湖中丞作（卷八）、靜娛室八詠，爲春湖中丞賦（卷十二），皆爲當時書畫家與收藏家李宗瀚（）所作，其中考訂文物，鋪陳學問，已開宋調。又如“或言方書性冷滯，宿痼多食非所堪。自哂肝腸冰雪窟，胸中冷暖吾自諳”之寫食蟹，同韻和賓谷中丞齒落見贈（卷十四），也全是宋詩風格。而如 季女病小愈有作並序 其二之：“忽報昏眸轉，旋看淚頰盈。計窮拌一死，念絶轉重生。漸覺能趺坐，猶疑是强撑。咎休終莫定，鴉鵲總虚驚。”則清新白描，真情宛然。難能可貴的是，鄧顯鶴作爲一代湘學宗師，並没有門派之見，與宋詩派詩人多有交往與題詠。與程恩澤（）則有 北湖懷古和程春海恩澤學使作呈春海學使即次見示步嚴麗生學淦明府元韻 枉春海學使寄贈訂交詩，次韻仰答，兼簡麗生（卷十六）等詩。程恩澤 程侍郎遺集中亦多與之唱酬之作，如卷二訂交詩贈鄧湘皋同年學博 題湘皋哲兄雲渠茂才聽雨山房圖賀湘皋移居等，當作於道光六年（）程任湖南學政之時。鄧又作有何子貞紹基試舉人於長沙，余時方權郡博，朝夕過從，叩其所學，邃如也（卷十七），魯念莪崧壽黔江話别圖，遵義鄭子尹筆也（卷二十一）等。何紹基（）爲湖南人，在當時是宋詩派的重要詩人，程恩澤的門生。東洲草堂詩集中收有留别鄧湘皋丈（卷三）、南村耦耕圖爲湘皋丈作鄧湘皋丈六十壽詩（卷五）、鄧湘皋丈見示沅湘耆舊集並得知湘中故人近狀感歎有作（卷九）等詩。總的説來，鄧顯鶴顯然把更多精力傾注在整理鄉邦文獻方面，而並無意於稱雄當時詩壇。另一位同時代的湖南詩人魏源（），陳衍 石遺室詩話更是直接將他歸入宋詩派早期人物。“道咸以來，何子貞紹基、祁春圃寯藻、魏默湖湘派與同光體之離合 賓谷中丞見詩，即依韻答贈，復次來韻奉酬，並寄磵東，鄧顯鶴南村草堂詩鈔卷十，第頁。鄧顯鶴 南村草堂文鈔 卷十，長沙：岳麓書社年版，第頁。謝芝亭太守惠蟹，兼簡吳春麓侍御、趙琴士紹祖徵君、周伯恬儀暐、桂丹盟超萬孝廉，鄧顯鶴 南村草堂詩鈔 卷十三，第頁。鄧顯鶴 南村草堂詩鈔 卷十二，第頁。程恩澤 程侍郎遺集，續四庫全書 第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何紹基 東洲草堂詩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深源、曾滌生國藩、歐陽磵東輅、鄭子尹珍、莫子偲友芝諸老始喜言宋詩。何、鄭、莫皆出程春海侍郎恩澤門下。湘鄉詩文字皆私淑江西。洞庭以南，言聲韻之學者，稍改故步。而王壬秋闓運則爲騷選、盛唐如故。”“前清詩學，道光以來一大關捩。略别兩派：一派爲清蒼幽峭。魏默深源之清夜齋稿 稍足羽翼，而才氣所溢，時出入於他派。此一派近日以鄭海藏爲魁壘。”魏源詩風豪邁，林昌彝 射鷹樓詩話稱他的詩“雖粗服亂頭，不加修飾，而氣韻天然，非時髦所能躡步也”。其集中如普陀觀潮行錢塘觀潮行 秦淮燈船引 金焦行諸詩，皆雄篇巨制，氣勢磅礴。又如澳門花園聽夷女洋琴歌 香港島觀海市歌京口琴娘曲等，亦皆描摩新鮮事物，光怪陸離，而又内懷鬱憤，憂國憂民，非時人可及。二、湖湘派與同光體詩人之交往以王闓運爲代表的湖湘派，可以説是介於宋詩派與同光體之間的最大的一個詩派。據王代功湘綺府君年譜卷一，咸豐元年（），王闓運與龍汝霖、李壽蓉、鄧輔綸、鄧繹結成“蘭林詞社”：鄧丈彌之尤工五言，每有所作，不取唐宋歌行近體。先是湖南有六名士之目，謂翰林何子貞、進士魏默深、舉人楊性農、生員鄒叔績、監生楊子卿、童生劉霞仙諸先生，風流文采，傾動一時。李丈（壽蓉）乃目“蘭林詞社”諸人爲“湘中五子”以敵之，自相標榜，誇耀於人，以爲湖南文學盡在是矣。後以語曾文正公國藩，時羅忠節公澤南在曾幕中，居恒講論，以道學爲歸，尤惡文人浮薄。一日，李丈於曾所言五子近狀，羅公於睡中驚起，問曰：“有近思録耶？”李聞言勃然，曾公笑解之。嶺南學報復刊第十六輯陳衍 石遺室詩話 卷一，陳衍詩論合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年版，第頁。陳衍 石遺室詩話 卷三，陳衍詩論合集，第頁。林昌彝 射鷹樓詩話 卷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魏源 魏源集七言古詩，北京：中華書局年版，第、頁。魏源 魏源集七言古詩，第、頁。王代功 湘綺府君年譜，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册，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年版，第頁。可見當這些年輕人剛剛登上詩壇時，正是宋詩派與理學盛行之時。而王闓運 答蔡吉六詩并序中，提到“平湖張侍郎（金鏞）提學湖南學使獨論吉六詩，以爲湘人士文章，如高髻雲鬟，美而非時”，王在詩中寫到：“楚人從來好高髻，孤標絶世今無鄰。昭陽新妝趙飛燕，亦是宫中第一人。此時明豔誰能數，與君相思不相妒。”則對於湖湘派的復古傾向與不同時俗，更有著幾分自豪與得意。有關湖湘派的詩學思想以及與宋詩派、同光體的關係，學界已有一些研究，如蕭曉陽 湖湘詩派研究之湖湘詩派與宋詩派、馬衛中與劉誠的 從湖湘派的興衰看王闓運的詩壇地位、胡曉明與趙厚均王闓運與同光體的詩學取向、胡迎建陳三立與湖湘詩派等。據楊萌芽古典詩歌的最後守望 清末民初宋詩派文人群體研究，“宗宋詩風在光緒初年一度低迷”，而那時正是湖湘詩派的活躍期。雖然同光體諸家對於湖湘派的評價普遍不高，但湖湘派在清代詩壇各種宗唐祧宋的詩派外獨樹一幟，標舉漢魏、盛唐，以“詩緣情”作爲論詩基點，其魄力與詩藝，並不可以簡單以“擬古”兩字抹殺之。以王闓運而言，集中若圓明園詞之驚才絶艷，已足令一般同光體詩人措手。湖湘派，在某種意義上，實踐了王夫之早先提出的詩學思想。當這些年輕人剛剛登上詩壇時，可以説並没有引起宋詩派詩人們多少的關注。王闓運集中有 寄莫五丈友芝莫子偲丈挽詩二十韻詩（詩卷八），表達了他對這位宋詩派前輩的敬意。王闓運交往最多的宋詩派詩人毫無疑問是曾國藩，但曾的詩集中如今僅存有一首酬王壬秋徐州見贈之作，作於同治十年（）。王闓運因爲年壽較長，此後交往較多的還是同光體的詩人們。如他與袁昶曾有贈答，作有答贈袁章京昶一首。袁湖湘派與同光體之離合王闓運 湘綺樓詩文集，詩 卷四，長沙：岳麓書社年版，第頁。蕭曉陽 湖湘詩派研究，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年版，第頁。馬衛中、劉誠 從湖湘派的興衰看王闓運的詩壇地位，載於文學遺產第期（年），第頁。胡曉明、趙厚均 王闓運與同光體的詩學取向，載於 浙江大學學報 第期（年），第頁。胡迎建 陳三立與湖湘詩派，載於 南昌大學學報 第期（年），第頁。楊萌芽 古典詩歌的最後守望 清末民初宋詩派文人群體研究，武漢：武漢出版社年版，第頁。曾國藩 曾國藩詩文集，詩集 卷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語及西藏舊計，謬以劉向、陳湯相比，因傷丁文誠，憮然有作（詩卷十二），作於光緒十三年（）。王闓運與同光體閩派詩人亦多有來往，曾作 洞庭歸舟，酬葉損軒大莊吳中贈别詩，因及陳芸敏：“只今海内風流歇，世業傳家只閩越。林陳鄭沈多故人，春蘭秋菊長無絶。”晚年並有寄沈子培（詩 卷十九）等。同光體詩人中與湖湘派較早有交往的應該是陳三立（）。根據最近發現的陳三立早年手稿，光緒十一年（）到十四年（）左右，由郭嵩燾、王闓運、釋敬安等人在湖南長沙結成的碧湖詩社，陳三立是積極的參與者。而他早年詩風，確實是學漢魏、學唐，這就印證了他曾對門徒吳翔冬教授談到的，“人皆言我詩爲西江詩派，其實我四十歲前，於涪翁、後山詩且未嘗有一日之雅”的説法。陳三立散原精舍詩中中年後詩風與前期詩風的不同，當與戊戌年新政失敗，其後父親亡故所造成的心境上的抑鬱有著緊密聯繫；還有便是他爲了超越湖湘詩派，擺脱前輩詩人的陰影，所以必須另闢蹊徑。散原精舍詩文集補編之詩録第二中，現存有 王先生闓運招集碧湖詩社，以弟喪未與，補賦應教一首。至於陳三立與釋敬安的友誼，則更是保持一生。相比其他同光體詩人，陳三立對湖湘詩人在詩學上一生都無異辭，可以説忠厚之至。年，王闓運到上海，次年離滬，陳三立爲作送别湘綺丈還山，中有“興廢至人安若命，去來濁世道能肥”句，甚爲推許。另一位同光體閩派詩人鄭孝胥（），早年也取法漢魏六朝詩。據陳聲暨 侯官陳石遺先生年譜 卷二，光緒八年（）鄭孝胥與同鄉林紓初識，“蘇戡丈問其爲詩祈向所在，答以錢注杜詩、施注蘇詩。蘇戡丈以爲不能取法乎上，意在漢魏六朝也。琴南丈甚病之”。又光緒十一年（）：“初，蘇戡丈論詩專主漢魏六朝，與家君多不合。至是，丈詩由大謝嶺南學報復刊第十六輯曾國藩 曾國藩詩文集，詩 卷十三，第頁。參楊萌芽 古典詩歌的最後守望 清末民初宋詩派文人群體研究第一章第一節碧湖詩社：陳三立在湖南的交遊，第頁。張慧劍 辰子説林，長沙：岳麓書社年版，第頁。陳三立著，潘益民、李開軍輯注散原精舍詩文集補編，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年版，第頁。散原精舍詩續集卷上，陳三立散原精舍詩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陳衍 陳石遺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年版，第頁。而柳州、而東野。”陳衍與湖湘派詩人相識較晚，但晚年隨著自己在詩壇地位的逐漸提高，他對於王闓運的評價越來越不敬。石遺室詩話始撰於年，卷一尚稱“而王壬秋闓運則爲 騷 選、盛唐如故”。至年成書之 近代詩鈔，則謂：“湘綺五言古沉酣於漢、魏、六朝者至深，雜之古人集中，直莫能辨正。惟其莫能辨，不必其爲湘綺之詩矣。”又謂：“蓋其墨守古法，不隨時代風氣爲轉移，雖明之前後七子，無以過之也。然其所作，於時事有關係者甚多。”至晚年弟子黄曾樾所記 陳石遺先生談藝録中，至有：“王湘綺除 湘軍志外，詩文皆無可取。”石語之中也有類似言論，則顯失公允。年，王闓運以八十多歲的高齡，入聘民國國史館任館長，編修國史，時人頗有非議。陳衍寫有三月晦日實甫掞東法源寺僧招同王壬秋太史及都下諸名士集寺中餞春繪圖屬題：“丁香花滿院，一老髮如銀。猶是春三月，居然集百人。”王真 侯官陳石遺先生年譜卷六中稱：“於王先生有微詞焉。”陳衍對於王闓運的評價未免過於苛刻，這可能與他爲標榜同光體有關。清季民初，湖湘派已走向衰歇，而同光體諸老卻風頭正盛。若僅就詩文成就而言，王應當在陳之上，陳衍更加擅長的是説詩，而非作詩。同光體中與湖湘派唱酬較多的詩人還有浙派沈曾植（）。其作於戊戌（）年間的歲暮寄懷湘綺先生云：“望望蓮花嶽頂雲，參差歲晚思夫君。天留一老專奇服，經出三閭識古文。”甲辰年（）在南昌，又作有 湖樓公宴奉呈湘綺。年，王闓運到上海，越日爲東坡生日，沈作有喜湘綺至滬娛園之集止庵相國樊山方伯皆賦長歌湘綺賦古體五言易曾諸君各有佳什等詩，名流彙聚，詩什唱和。其中寫到：“湘綺先生列仙儒，馭風鄭圃來超忽。東坡先生戒比丘，故事重爲瓣香爇。尚書新詩百態新，樊山老現香山身。陳侯五言攓黄陳，易曾李軼晁張秦。”同光體、湖湘派、晚唐派歡聚一堂，極一時之盛。次年又爲作湖湘派與同光體之離合陳衍 陳石遺集，第頁。陳衍 陳衍詩論合集，第頁。陳衍 陳衍詩論合集，第頁。陳衍 陳衍詩論合集，第頁。石遺室詩集 卷六，陳衍 陳石遺集，第頁。陳衍 陳石遺集，第頁。海日樓詩注 卷二，錢仲聯 沈曾植集校注，北京：中華書局年版，第頁。錢仲聯 沈曾植集校注，海日樓詩注 卷四，第頁。聞湘綺有行期病阻未出作詩詢之（卷五）。沈論詩標“三關”，所謂元祐、元和、元嘉，與六朝詩學原有相通之處。並推崇將玄理與山水打並作一氣，其 與金甸丞太守論詩書中稱：“康樂總山水莊老之大成，開其先支道林。此秘密平生未嘗爲人道，爲公激發，不覺忍俊不禁，勿爲外人道，又添多少公案也。尤須時時玩味論語皇疏，與紫陽注止是時代之異耳。”又謂：“記癸丑年（）同人修禊賦詩，鄙出五古一章，樊山五體投地，謂此真晉、宋人，湘綺畢生，何曾夢見。”沈詩收於海日樓詩注卷五，未免形容過甚。試取 湘綺樓詩 卷十之 人日立春，對新月，憶故情讀之，其中如“初春新月幾回新，幾回新月照新人。若言人世年年老，何故天邊歲歲春。尋常人日人常在，只言明月無期待。故人看月恒自新，故月看人人事改。也知盈缺本無情，無奈春來春恨生”，似此等清新流麗之處，子培恐亦難能也。另一位浙派詩人袁昶，與湖湘詩人也有來往，於湖小集卷一有鄧彌之山長挽詩，表達了對鄧輔綸這位前輩詩人的敬意。湖湘派詩人中，可圈可點之人甚多。如鄧繹（），字葆之，鄧輔綸弟。他曾應陳寶箴之邀主講河北致用書院，集中有贈陳右銘觀察 光緒歲壬午（）致用精舍初成河北道陳君右銘延予主講諸詩。鄧繹一生仕途不利，致力於講學，而心繫時事。其 八十四翁王鍾英秋日過訪以自注 多心經 相質贈詩一章中云：“咄嗟泰西夷，未識春王正。奇衺主祆廟，不顧天頭傾。倭奴恣跳踉，唱和法俄英。印度巧趨利，豈慕玄奘名。儒釋兩無宗，雞鶩相喧爭。機器勞鬼工，夜市何紛營。”憂時之心，躍然紙上。其 季夏偕彭稷初刑部遊北城外鑄錢局觀機器作：“橐籥均天地，疇人任管窺。萬聲喧大作，百匠鼓神機。圜府新參巧，殊能並采夷。自强寧獨此，華嶺南學報復刊第十六輯“三關”確實是古典詩學三個關鍵階段，何紹基 東洲草堂詩鈔 卷一 臘月十九日季壽丈招同人拜坡公生日有詩命次韻 其二，即云：“平生尚友唯三公，淵明老去韓蘇從。清風迢遞一千載，義熙長慶迄元豐。”（何紹基 東洲草堂詩集，第頁。）學術集林 卷三，錢仲聯輯沈曾植未刊遺文（續），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年版，第頁。王闓運 湘綺樓詩文集，第頁。又若 詩 卷十三之 始春閒居，人事殆絶，雲陰晝長，獨坐無心，題七韻 之“人情樂歲首，閑劇各有依”，皆工於造語，而頗有思致。王闓運 湘綺樓詩文集，第頁。鄧繹 藻川堂詩集選，清代詩文集彙編 第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鄧繹 藻川堂詩集選，第頁。學有餘師。”乘輪舟過洞庭：“風霆流一線，日月射雙輪。旋轉關機辟，陰陽炭氣真。”皆能描摩新鮮事物，與世推移。另如讀書詩之“讀書破萬卷，定一生智慧。浩氣積今古，汪洋若無對。惟有河漢水，相望天地外。百靈潛往來，獨與元化會”，蒼山吟和陳王兩生同遊洪山寺作之“論詩先氣氣先志，時人但解求其兒”之重讀書養氣，藻川堂詩集選自序之“頗得於山川友朋之助，與時會之所感”，均言之成理，與宋詩派論詩也有一定相通之處。三、湖湘派後學：融入同光體隨著湖湘派的逐漸走向衰歇，其晚期詩人與同光體交往愈加密切，交流愈多，交情愈篤。如陳鋭（），早年從王闓運學習漢魏選體，其後轉益多師，其 抱碧齋集，便由陳三立與夏敬觀在生後作序，得以傳世。陳鋭與陳三立早在碧湖詩社期間，即均爲其中活躍的成員。兩人交誼極深，陳鋭集中贈送給陳三立的詩作，亦多情真意切，毫無門户之見。如他寫給陳師曾的 陳郎歌，其序云：“予友義寧陳三立，有子名曰衡恪，年未成童而有父風。會予將去益陽，留止長沙，嘉其贈行有詩，以引勉之云爾。”詩中寫到：“陳郎十二稱奇童，雙眸點漆瑩秋瞳。學詩學畫有筆意，力雖未到氣已雄。昔見陳郎才過膝，於今容貌映朝日。陳郎笑我年三十，書記猶應縣官辟。自從結客愛多聞，阿父才名迥不群。驊騮汗血灑奔電，回看萬馬皆駑屯。”盛誇有名父必有名子。又若武昌使府即席别陳考功：“陳侯浩蕩青雲上，少日交情何太廣。江漢東流舟盡停，洞庭歸路吾先訪。知君好酒仍好客，幾輩藉君生羽翼。别我三年一字無，執手驚看淚横臆。”又有 懷陳伯嚴白下寓園，其三云：“拙劣黄山谷，吾兄頗似之。眼穿吟不斷，湖湘派與同光體之離合鄧繹 藻川堂詩集選，第頁。鄧繹 藻川堂詩集選，第頁。鄧繹 藻川堂詩集選，第頁。鄧繹 藻川堂詩集選，第頁。鄧繹 藻川堂詩集選，第頁。陳鋭 抱碧齋集，長沙：岳麓書社年版，第頁。陳鋭 抱碧齋集，第頁。名在命如絲。東海冤何補，西江派已漓。獨攜千日酒，狂醉笑當時。”其四：“中歲同漂蕩，貧交耐往還。開門五株柳，入座六朝山。霜葉忽復積，青天不可攀。相將惜遲莫，乘月步城灣。”當作於庚子（）之後，陳三立移居金陵之時，情深而又不失諧謔。又有題伯嚴近集，其一云：“氣骨本來參魏晉，靈魂時一造黄陳。故知文字通三昧，可向金莖認化身。”其二云：“詩到乾嘉界説蕪，咸同作者各矜殊。踢翻高鄧真男子，不與壬翁更作奴。”推許至致。大概看到陳鋭和同光體詩人實在走得太近了，王闓運曾經發出告誡：“詩才氣已溢，正進功時也。由此放而復斂，自能企及古人。若跌宕自喜，反悔少作，則墮落宋明窠臼矣。陳伯嚴、易碩甫，不可與倡和，如鴉片煙也。”另一位湖湘派後期重要詩人程頌萬（），也與同光體詩人交遊密切。其辛亥年（）後之 鹿川詩集，序言即由陳三立於年所作，其中稱程頌萬詩“已變易其體，抑而就範於南北宋詩派者爲多”。中如 五言散文八十韻寄陳伯嚴云：“人鍥古人舊，詩軼古人新。散原胡構此，坐昔黨錮論。心靈日灌辟，包唐宋明元。身命勇一擲，治詩專策勳。突出江右豪，荆涪抗其傳。復官不詣闕，戴笠還江村。”推崇備至。而作於辛丑（）至辛亥的 石巢詩集，其中如 題李文石單于和親磚二拓本題錢知縣葆青所藏漢熹平鏡拓本題匋齋尚書藏周諫敦拓本諸詩，考訂學問，與宋詩派無異。又如黄河橋：“黄河月邃古，人天舟一葉。如今陸照今人行，萬鎖鈎連走輪鐵。黄河燈電光，攫月並長繩。平分兩岸水晶闕，界破萬古頗黎冰。隱隱平沙天動摇，茫茫遠樹風呼吸。戴釜鼇頭矗作煙，屈腸羊阪平如鐵。起看皓月長河明，腥風吹開白玉京。化身金隄萬白馬，呿銜接轡來相迎。炎車壓橋橋怒鳴，橋上燈晴連月晴。橋下河聲流月聲，萬千燈變萬千月。”直欲將春江花月夜之古典意境與宋詩派之描摩新奇事物打並作一氣。借校印伯宋詩鈔屬芝嬋補蠹重裝四嶺南學報復刊第十六輯陳鋭 抱碧齋集，第頁。陳鋭 抱碧齋集，第頁。抱碧齋續集詩話，陳鋭 抱碧齋集，第頁。程頌萬 程頌萬詩詞集，長沙：嶽麓詩社年版，第頁。程頌萬 程頌萬詩詞集，第頁。程頌萬 石巢詩集卷一，續修四庫全書第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程頌萬 石巢詩集 卷五，第頁。首 其二云：“能尋宋美知唐昧，七字蘇黄始盡之。代不數人人數首，誰能復起與删詩？”從中似可窺見他對於宋詩的態度，既有所接受，也有所保留。湖湘派與同光派一取法騷選、一宗尚宋詩，屬於兩種不同的詩歌審美類型，其所盛行的時代，也有前後的差異。但古典詩歌畢竟有相通之處，文學史上不同文學流派的更替，既有互相競賽的一面，也有互相學習與吸收的一面。晚清宋詩派的陣營不斷壯大，但在進入民國後，隨著新文化運動的到來，宋詩派與桐城派一樣，成了聲討的對象。同光體詩人中，除了晚年的陳衍以外，大部分人對於湖湘派還是持比較友好的態度。畢竟清末民初，詩學宗尚的歧異，比起政治立場、文化取向來，已經不是最重要的取捨標準。在對古典文化的堅守方面，同光體與湖湘派是屬於同一陣營的。（作者單位：上海外國語大學文學研究院）湖湘派與同光體之離合程頌萬 石巢詩集 卷七，第頁。湖湘派 同光體，王夫之 宋詩派，鄧顯鶴，王闓運 ，陳三立，鄧繹 陳鋭 程頌萬 ，：，徵引書目丁福寶編：清詩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王夫之著，張國星校點：古詩評選，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年版。（）：，王夫之著：唐詩評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王夫之著：明詩評選，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年版。（）：，王代功：湘綺府君年譜，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册，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年版。（）（），：，王闓運：湘綺樓詩文集，長沙：岳麓書社，年版。（）：，鄧繹：藻川堂詩集選，清代詩文集彙編 第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鄧顯鶴：南村草堂詩鈔，長沙：岳麓書社，年版。（），：，陳三立著，潘益民、李開軍輯注：散原精舍詩文集補編，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年版。（）：，陳三立：散原精舍詩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陳衍：陳衍詩論合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年版。（）：，陳衍：陳石遺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年版。（）：，陳鋭：抱碧齋集，長沙：岳麓書社，年版。（）：，湖湘派與同光體之離合何紹基：東洲草堂詩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張慧劍：辰子説林，長沙：岳麓書社，年版。（）：，林昌彝：射鷹樓詩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楊萌芽：古典詩歌的最後守望 清末民初宋詩派文人群體研究，武漢：武漢出版社，年版。：（：）：，學術集林，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年版。（）：，沈曾植著，錢仲聯校注：沈曾植集校注，北京：中華書局，年版。（）：，蕭曉陽：湖湘詩派研究，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年版。（）：，程恩澤：程侍郎遺集，續修四庫全書第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程頌萬：程頌萬詩詞集，長沙：岳麓詩社，年版。（）：，程頌萬：石巢詩集，續修四庫全書第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曾國藩：曾國藩詩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魏源：魏源集，北京：中華書局，年版。（）：，嶺南學報復刊第十六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