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赵农先生曾主张中国艺术设计史是建立在物化和文化的双重发展的价值之上,其一是对器具的发明、研制、设计,构成了物化多重的丰富性;其二是通过器具影响人们的精神和生活,形成了社会潜质文化的特征。艺术设计滥觞于 19 世纪工业化时代,它是现代人类社会文化的重要表征之一,也是以工业化为背景展开的生产劳作方式。如何探讨器物设计现象在人类生活进步作用是艺术设计学研究中的重要课题。艺术设计作为学科,其发展是一个由边缘发生逐步形成中心综合的过程。它对人文主义的根本认同,是建立在尊重人、尊重道德、尊重法制等现代社会的基础上的自觉行为,亦是人类社会对抗工业化时代技术异化的强力文化意识和重要的社会改良方法。随着当代社会
2、文化思潮发展和经济生活的水平不断提高,中国的艺术设计事业在不断吸受、变化、组合中,正在完善和建立自身新的规范。高山仰止,笔者谨以本文回顾追随赵农先生学习的难忘岁月,缅怀恩师的教诲。关键词:赵农 艺术设计学 器物研究 人文主义20 世纪 90 年代,国内的艺术设计本科教育方兴未艾。彼时作为学科的美术学与设计学,其形态尚且在文学的母体中孕育,随着国内高校大量美术专业的设立,对艺术理论教育人才的需求也在日益增长。在此背景下,八大美院相继开设了艺术史论类专业。作为鲁迅美术学院史论系第三届本科毕业生,我大体上还记得学院在理论教学中包含了四大模块内容,即美术概论、中外美术史、设计概论、中外艺术设计史。本科
3、时代,我虽主修的是美术史,却也未曾觉得设计史与美术史的界限何处。直至毕业后的我站在了高校讲台,向学生们讲述专业知识时才发觉,原来习以为常的美术与设计,在教科书中的知识呈现方式上存在着许多令人困惑的问题,同时也激发了我更高的求知渴望。一青年教师的成长之路总是充满困惑和体悟,在学术积累过程中离不开学术导师的指点和方法上的匡正,更离不开精神导师在学术意志方面的影响。我本硕辗转鲁美、广美,算是行走了南北。2013 年,经好友介绍到访西安美院拜见了赵农先生,原本计划半个小时的见面,相谈甚欢地聊了近两个小时,也让我下定决心成为其门徒。临别之际,赵农先生送了一摞书,成为了那年许多不眠之夜的由来。其中澄怀味象
4、与含道映物 两本关于美术史与艺术设计史的治学方法令人印象深刻。书中展现了赵农先生广博且深邃的学术视野,其行文朴茂幽默,时而令人捧腹,时而令人沉思。就像两把钥匙,解开了我在艺术史学习中的许多疑惑,也建立了我日后在艺术理论学习中的框架,在我本科、硕士阶段零散的知识中灌注了思考的灵魂和框架。现在回忆起跟随恩师的日子,真是一段令人无比怀念又充满奢侈的时光。对于如何看待美术史与艺术设计史的学习,赵农老师在其文衣带渐宽终不悔中有过高屋建瓴的精辟论述:过去由于百年耻辱的近代史背景,加之意识形态限制了许多知识的传播,也使现代的中华民族性格,在塑造中出现了许多心理障碍。在西方美术史方面,由于翻译技术以及意识形态
5、的原因,对许多作品和艺术家的理解产生了偏误,从而导致了对西方文化的误读。这些知识的偏误,使我们在表述现代文化观念时,所持有的文化立场常常出现被动状态,同时在与欧美文化的交流中,出现了一种异样的姿态。以往美术史研究多是审美意义上的主观表述,缺少对作品图像中器物、服饰、环境、材料、造型等方面的细致分析,文献阅读仅仅局限在几本画论的风格追述,缺少对制度史、器具史、笔记野史等方面的文献进行深入的研读。每一门学科,都有自己的学术规范,规范不严谨,知识不准确,让别人瞧不起,技不如人,最好的办法是勤学苦练,知耻后勇,不得埋怨别人。知识的拓展需要一个人的不懈努力,思想的聚集、形成与完善却需要反思个人心灵成长的
6、历史。由于生活的局限性,时代的精神制约,往往导致研究者对材料认识的局限性,也导致了认识水平的差异,这种被制约的思想差异,也导致了对艺术历史的认识看法的不同,以及描述人事的能力,也会出现公允或者偏见。唐代历史学家刘知几有“才、学、识”的提法,因此对研究艺术的历史,需要达到常人无法达到的境界,在沉潜中,坚持个人在知识海洋中的游泳方向,以达到认识的彼岸。方法论只是工具,如果研究者没有本身超越时空的卓越能力,方法论就会陷入泥潭,也会陷入学术投机的心理之中。1图 1 笔者与赵农教授,2013 年036|艺术设计教育|Design Education今日再次细细读来,恩师赵农先生文中所言依然振聋发聩。他在
7、艺术史的研究上一直强调大历史观,但从来不止于宏观叙事,其既主张顾颉刚先生的疑古辨伪,更告诫学生们在艺术研究中不忘陈寅恪先生的了解之同情。应该说史学观念深化认识,对艺术研究者形成问题意识,以及提高研究素养非常必要。尤其在当下快餐式的学术语境中,各类以技术应用为背景的设计学研究大行其道,有甚者连研究者自己都不知所云。经过时间的洗涤,不少所谓的“热点研究”最终归于平淡。二2014 年,在跟随赵农先生学习后,我逐渐意识到从美术史论转向设计史论,需要更新的不仅是知识,更多的是思维角度和论述方式。从知识生产的角度来说,二者在艺术史的发生过程中既有历时性一致关系,同时也存在共时性的知识叙述差异。这种对于艺术
8、史的共时性研究而言,“不仅着力于比较社会结构,同时也致力于比较观念和价值,即广义的思想和情感的方式。一个民族的基本观念和价值在其所有的文化特质和文化丛结中表现出来。如欲研究透制度、宗教、组织、艺术、学派等文化现象的结构,则离不开研究它们的历史发展过程”2273-275。在具体的研究实践中,我不由地想起了以前在讲坛上脑海中闪现的那些知识和问题。例如,讲到 20 世纪现代艺术的时候,必谈野兽派、拉斐尔前派、表现主义等。传统美术史的叙述方式往往是以流派简介和代表画家的风格解析为主。细心的话,读者就会发现美术史中讲德国表现主义时虽然有提及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却不会详细介绍包
9、豪斯,而是大书特书青骑士社和桥社;在讲英国拉斐尔前派时,会详尽介绍但丁 罗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却基本上略过手工艺运动的创始人威廉 莫里斯(William Morris)。反观之,在设计史的表述中,被美术史大致略过的部分则讲述得非常细致,如同宣言般的告知某设计运动将会在新时代中影响人类文明的进程,如何改变现代社会生活的面目,那些在美术史上响当当的各大流派却在设计史中语焉不详了。这类注重艺术流派现象描述的书写方式,并不能让学生深刻地理解其产生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也无从定位艺术与社会的深刻关系。又如,中国五代时期的经典人物绘画韩熙载夜宴图,美术史的角度通常是从对画家
10、顾闳中的笔墨分析开始,继而深入画面主角韩熙载所处的历史情境,通过图像学的分析方法建立起人们对古代历史文化和社会生活的认识,强调“以人为本”的线索研究。而艺术设计史叙述则“以物为本”,可以通过分析和考察韩熙载夜宴图中的器物陈设、室内建筑、服饰艺术,来窥看当时的时代风尚和人的精神面貌。这个有趣的反差不仅折射了美术史与艺术设计史的专业知识的不同,也可以说是美术史研究与设计史研究有着看似相近却不尽相同的学术路径与传统。与所学的美术史相比,我对艺术设计史知识的表述和研究方法掌握要曲折缓慢许多,这其中既有个人的学习能力差异,也与当时艺术设计史所处的发展阶段有关。赵农先生在中国艺术设计史的前言里对中国艺术设
11、计学的发展曾做过精辟的概述,即“中国艺术设计学正经历着从边缘发生到中心综合”3。如果说自 20 世纪 50 年代初,庞薰琹先生致力于大规模的工艺美术史的整理,并组织创办了中央工艺美术研究所,标志着中国工艺美术史学科的发端,那么,在历经了六十余载的拓展演变后,时至今日,工艺美术史早已蜕变拓展为艺术设计史,设计学科的研究对象和学术边界得到了极大的拓展和丰富,但是对比美术史学科的成熟,仍有巨大的拓展空间。三艺术设计学是 21 世纪兴起的交叉学科,其学术史知识结构尚处在持续演变的状态中。比如在近代工业化之前,无论是美术还是工艺,从参与主体到行为模式,均需要艺术家或者工匠的亲身实践,二者都具有以人作为第
12、一实践主体的特征。人类的文化从美术与工艺的活动中发展出了“纯艺术”和“实用艺术”的概念来加以区分。而进入工业化社会后,机器参与到了社会生产当中,人作为实践主体的第一性被机器所局部遮蔽,技术与艺术的叠加效应模糊了人们对传统工艺的界定。所以当工业化社会来临,技术因素与艺术因素的交互影响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美术学与艺术设计学在工业化社会中各自的形态和生存境遇。在当下的中国,由工艺美术学演变而来的艺术设计学,其学科动态演变和知识更新的频率,与传统美术学的成熟化、静态化形成了鲜明对比。因此,很多时候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所谓的学科理论的发展固然有其前瞻性,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往往是滞后性的总结。其次,艺术设计学所涉
13、及的研究对象,并不完全像传统美术学领域那样强调所谓的创作纯粹精神性,工业化时代的艺术设计是与大众生活休戚相关的学科,在衣食住行的各个领域它都体现出种种复杂的“物”与“心”的关系,我们也不可以简单地图 2 赵农教授著作设计概论,2005 年图 3 赵农教授著作设计概论,2009 年图 4 赵农教授著作设计概论新编,2007 年图 5 赵农教授著作中国艺术设计史,2004 年2345037Design Education|艺术设计教育|将艺术设计的思想与作品切割成“道”与“技”的古典哲学式对应。由此,赵农先生在含道映物:中国设计艺术史十讲中如是说:我们研究艺术设计学科是在“物与心”的对应点上的相互
14、转化,取得造物中的物化规律。学术的发展如果从“物”这个角度来划分的话,可以看到历史上很多次,无论从哲学的、文学的发展过程来看,都有一个“物”与“心”交替的演变史。因此,如果把艺术设计学的研究界定在“物”的范围,那么研究的对象将会非常多。非常多了以后就有选择,可以选择的空间就越大,自然生存的空间就比较广阔。目前这个学科还只在跑马圈地的阶段,决不能故步自封,作茧自缚。不少历史学家开始认为,在依靠精神形态的东西,已经不能够使历史研究产生突破的情况下,需要用“物”的角度对历史有新的认识。从文献之外去找器物,这就应该是艺术设计学的主流了,在文献之之外去补充寻找有关器物的东西。认识到“物”对历史文化的推进
15、。我们没有从经济史、社会史的概念出发,而是从艺术设计史的角度来看待历史,这样才能给人以新奇感。45这段话恰如其分地提出了艺术设计史发展的方向。不可否认,艺术设计学自诞生之日起就面临着工业化技术影响支配社会的局面,因为它所涉及的研究对象就是复杂的人工造物,或者是放置于复杂社会背景中的人工造物。对于如何理解和看待研究对象,如何在以“心”与“物”为主轴的艺术设计理论研究中找到合适的切入点,赵农先生在制器尚象备物致用:中国艺术设计史研究的思考一文中阐明了其对艺术设计史研究的总体看法:“艺术设计史和科技史也不同。科技史是以物质文明的发生流变而归纳的学科,具有对人类科学知识的传承,展示了物化的材料技术的阶
16、段性成果。科技史的范围是广泛的,科学技术的力量往往因为代表着社会物质文化的进步方向而引发社会结构的变化。艺术设计史是从器具的立场出发,研究和讨论的问题是具体器具功能和美感,并推陈出新,古为今用,为现代设计提供良性的思路,提高人们的生活品质。因此,在这一点上,科技史与艺术设计史仅仅有着相似的目的。问题在于艺术设计史更多的还需要关注人的精神因素,通过社会文化的认同,获得更广泛意义的应用价值。”5在现代历史学研究当中,注重人文关怀与人性高度一直被奉为终极价值,这种观念反映的是人对自身价值的认识,以及人在现代社会中所处的位置。于艺术设计史研究而言,通过对“物”的考察发现其历史变迁,还原和构建“物”所呈
17、现的人的精神和时代风貌,从而对现实进行启迪。在此过程当中,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知识支撑和逻辑思辨,也同样需要一种近似于设身处地的历史之同情。从“物”与“心”的关系出发,赵农先生的观点启迪了我对传统农具的研究构思。四在我个人的生活经历中,童年生活都在乡下的外婆家度过,那个时候看着大人们在田间忙来忙去,汗流浃背地辛苦劳作,我们这些顽皮的小孩子更多的是看热闹和收获快乐,嬉戏于鼓风箱、稻谷脱粒机这类各式的农具中。记忆中的农具大部分是木制手动的居多,这与那个时代电力和机械化普及程度低下有很大的关系。尤其是南方夏季的农忙时节,到了晚上就电力不足,黑灯瞎火的村庄里,传统农具更是变成了孩童们捉迷藏的好去处。这种
18、童年与农具亲密接触的经验,真没想到会激发我日后研究的兴趣。读了博士研究生后有了更多的专业知识,对问题的看法也有了不同的层次。某日,我翻阅到元代王祯的 农书6,看到书中所附各种古代农具图谱,形形色色、琳琅满目的图像一下子就勾起了我的童年回忆。目睹着这些器具图谱,想想日渐远离的乡村,突然想到我还可以做些链接乡村和城市的研究,当我关注到城市化水平越来越高的现代社会,我们远离的不仅仅是乡村文化,失去的还有许多依附在乡村生活中的生存经验,我们所熟悉的双手接触自然的生活劳作日渐被大量的工业生产和标准化、计量化的生活方式所替代。在城市生活大爆炸的时代,因为紧张和快节奏所产生的不适应使得人们对慢节奏的乡村生活
19、和手工劳作产生了某种乡愁和乡恋的情愫。诚然,工业化和城市化是当今人类文明不可逆转的大趋势,而乡村可能演变为一种精神家园式的文化。由此,可以通过对也不失为一种基于生活体验的“物”与“心”的转化,对农具的考察,进而反思和体味这种家园式的精神价值。艺术设计史研究有助于改变国人看待文明的方式。长久以来,国人都以拥有华夏五千年文明史而自豪。人们习惯于通过阅读古典历史文献,诸如史记 资治通鉴 二十四史之类的记载,来解读这段历史,或者基于被政治史和政治人物所支配的文化观来进行价值判断,在物质生活史的梳理和文化普及方面尚有很大空间。换言之,我们在对历史的观看过程中依然不够直接。诚然,这当中并无孰优孰劣、孰轻孰
20、重之比较,但并不妨碍我们从不同角度进行探讨。结语赵农先生是我国著名的艺术史论家,回忆起初见老师之时,老师不经心地问我:“美术史与设计史有何区别?”彼时,我年少激奋自诩答题不错,颇为得意。熟络之后老师旧问重提,才明白他旨在考察学生的综合能力,一考问题意识,二考知识积累,三考文章逻辑,四考通顺文字。往事历历在目,回忆在其身边之时,他许多时候都是手不释卷,笔墨难离。他让我们多读书,多思考,才能有所心得,才会有自己的学术立场。今重读师文,师训言犹在耳,顿觉知耻而后勇。赵农先生千古,学术薪传后人。参考文献1 赵农.衣带渐宽终不悔.装饰,2013(10).2 英 杰弗里 巴勒克拉夫.当代史学主要趋势.杨豫,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3 赵农.中国艺术设计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4 赵农.含道映物:中国设计艺术史十讲.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12.5 赵农.制器尚象备物致用:中国艺术设计史研究的思考.装饰,2010(1).6 元王祯.东鲁王氏农书译注.王毓瑚,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邓渭亮,湘南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