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四妃图》中的后妃制度与天象象征_高登科.pdf

022观察家 ART OBSERVER美术观察 ART OBSERVATION总第332期内容摘要：清代苏州版画中的四妃图主要描绘的是四位美人与多位童子一起闹元宵的场景，学界一般把这类图像看作美人童子题材。笔者认为四妃图并不是单纯的美人童子图像，其文化原型应该是帝喾四妃，跟皇家的后妃制度有直接关系。另外，用四妃图来表现元宵节也不是随意为之，而是与北斗七星在元宵节前后的运行有关。四妃图为理解明清宫廷、文人和民间绘画中的美人童子图像提供了新思路，对节日图像的深层文化含义和当代节日文化的重构提供了新视角。关键词：四妃图 苏州版画 元宵 姑苏版元宵节的欢闹氛围在宋代已成风俗，明永乐七年（1409）始，永乐帝赐元宵节假十日，元宵放假的制度一直延续到明末，因此引发了明代元宵节盛大的场面。明人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载：“永乐间，文皇帝赐灯节假十日。盖以上元游乐，为太平盛事，故假期反优于元旦，至今循以为例。”1清代是满人主政，因此极为强调王朝正朔，最为重视元旦（农历正月初一），不过清代也有大量元宵节图像传世，尤其是在民间的文化传统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明代遗风。清代苏州版画中有多幅作品表现元宵节场景。清代苏州版画，尤其是清中期之前的苏州木刻版画，作品场景宏大、细节丰富、图文互证、纪实性强，且多有铜版画影响下的西洋风格木刻版画。此类作品国内少有留存，主要收藏于日本、英国、德国、法国、荷兰、奥地利、美国等国家，学界又称之为“姑苏版”。现存直接表现元宵节的清代苏州版画颇多，其中日本海杜美术馆收藏最为集中，比如日本海杜美术馆藏桃坞主人版四妃图、陈仁柔版元夕图、刘德（缺）版大庆丰年、张星聚版百子图等都是直接表现元宵场景。另外，根据海外个人藏李太白读书图、法国国家图书馆藏玄暮山梅雪景、苏州桃花坞木刻年画社收藏的百子图、上海图书馆藏吴友如闹元宵等作品，可见从清中期以前一直到清末，均有元宵题材苏州版画。这些作品大部分都以美人、童子作为主要描绘对象，哪怕有李太白等文人形象的参与，场景中也不乏美人、童子的形象。为什么要用美人、童子表现元宵节？元宵节有哪些典型场景？元宵节场景背后的文化意义是怎样的？元宵节文化意义的建构遵循了怎样的皇权和天象象征规律？针对以上问题，四妃图是解开谜团的一把密钥。四妃图中的元宵节场景清代苏州版画四妃图作者落款为“桃坞主人”“啸竹峰”，详细资料不可查，作品年代应为清中期。四妃图并非独立存在，而是与岁朝图拼合成一组完整的作品。桃坞主人版岁朝图 四妃图现藏于日本海杜美术馆，这两件作品均为墨版套色，其中海杜美术馆还藏有桃坞主人岁朝图墨版套色后的人工设色版。岁朝图高93.2厘米，宽52.7厘米；四妃图高93.3厘米，宽52.5厘米；岁朝图 四妃图在清中期苏州版画中均为尺幅较大的作品。桃坞主人版四妃图 岁朝图对幅版画并非孤例，元宵节一般与元旦共同组成了“岁朝”题材，而且多以对幅版画的形式出现，比如桃坞主人版雪中送炭图玄暮山梅雪景，群玉轩版李太白读书图 梅雪迎春图，奥地利埃斯特哈希城堡（Schloss Esterhzy）中国厅中的信德号管瑞玉苏州版画麟儿图，归来轩版蜀峰雪景 栈道积雪，其中堆雪人的场景与清宫绘画岁朝行乐图有一定的相似性。岁朝题材是目前清代苏州版画中现存对幅最多的作品，究其原因，或与岁朝题材版画在节庆中的使用场景有关。四妃图上题诗云：“重须沽酒更装线，要敌寒威壁垒坚。乍见阴森冰是国，还疑晃朗月为天。桃坞主人戏笔，啸竹峰。”岁朝图上题诗云“斗柄阳回大地春，红花绿萼两争新。年年岁岁多如意，客至欢呼酒一樽。丁卯，桃坞主人戏写，啸竹峰。”这一组作品描绘的主要是冬日雪景庭院生活中，美人童子嬉戏的场面。对比四妃图与岁朝图上题诗的意象，前者“寒威”“阴森”“冰是国”“月为天”，后者“斗柄”“阳回”“大地春”“红花绿萼”，两张作品虽然同属一幅，但是诗文意向完全不同，这是为什么？两件作品虽同属一幅，画风也极为接近，但是四妃图表现的是夜景，岁朝图表现的是白天，或许这就是四妃图无手工着色版的原因。作品中的天空、云层、山石、湖景大量地用淡墨印染，只是白天的场景为何也墨色如此重，就不太好下定论了。细读元宵节：四妃图中的后妃制度与天象象征高登科清 岁朝图（局部）苏州版画 日本海杜美术馆藏023观察家 ART OBSERVER热点述评观点美术观察 ART OBSERVATION2023-04四妃图，会发现屋檐下张挂的灯笼、孩童手持的鱼灯、孩童骑着的竹马等，都是元宵节的场景，可推知岁朝图表现的是元旦，四妃图表现的是元宵。春雷百子：闹完元旦闹元宵桃坞主人版四妃图 岁朝图视点较低，庭院乃至室内的场景都可一览无余，在天空、云朵、庭院、人物刻画方面铜版画影响的痕迹比较明显。岁朝图前景为折梅、敲鼓、吹角、铙钹、悬神轴、吉庆（戟磬）有余（鱼）；中景为捧春盘、奉梅瓶、捉迷藏；远景为山水和石桥。四妃图前景为放风筝、持鱼灯、拨浪鼓的欢闹场面；中景为骑竹马（跑马）、击钲、放爆竹、吉庆有余的场景；远景中有一老者持杖，行于湖堤石桥之上，山水与岁朝图相连。奇怪的是岁朝图中也有类似敲鼓、吹角、铙钹登“闹元宵”的场景，此是为何？根据文献考察，清代有“元旦闹完闹元宵”的情况，这种现象鲜见于前代。岁朝题材作品往往表现的是雪景，蔡卫源版岁朝图梅雪争春中前景以美人婴戏为主，孩童在庭院中燃放爆竹，女性撑船在水上折梅，一对鸳鸯分别处在水中和太湖石上；中景以士人婴戏为主，正厅之中有悬神轴的场景，供案上有糕果之属以祭百神，二楼书房年轻的士人正读书，庭院后部童子引路、老者策杖，欲登叠石山亭；庭院外远景，湖山相接，村舍星部，远山连绵起伏。顾禄清嘉录中有过年一条可以验证岁朝图梅雪争春中的场景：“择日悬神轴、供佛马谓之过年。云答一岁之安，亦名 谢年。”2悬神轴、供糕果是祭百神，放爆竹是辞旧迎新、趋利避害。3除夕、元旦是新旧相交的时刻，顾禄在注文里有更详细的解释：“吴自牧梦粱录云：除夜迎神，则备香花供物，以祈新岁之安。范志：除夕祭瘟神。或云 霸王鞭 应作 报旺鞭，报来岁兴旺之意。”4孩童燃放爆竹，显然有春雷百子、来岁兴旺的添丁之意。日本海杜美术馆藏的张星聚版百子图，表现的跑马、莲鱼灯、兔灯等，主要为“闹元宵”场景。苏州桃花坞木刻年画社收藏的百子图时代稍晚，画面周围印满万、福、寿、喜等字，画面左下方即有“庆贺元宵”的题识。孩童闹元宵的场景，一直到清末吴有如版的闹元宵中依然可以看到。四妃、四星与皇帝立妃制度为什么会以四妃图来表现元宵节？“四妃”的起源与“帝喾四妃”有关，汉书载：“唐帝帝系曰：帝喾四妃，陈丰生帝尧，封于唐。盖高辛氏衰，天下归之。木生火，故为火德，天下号曰陶唐氏。”5唐人司马贞索隠注史记云：“皇帝立四妃，象后妃四星。”6四妃象征四星，指的是北斗七星中斗柄处的四颗星，是中国传统天人宇宙观的体现。汉书载：“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旁三星三公，或曰子属。后句四星，末大星正妃，余三星后宫之属也。”7斗柄尾部最大的一颗星是正妃，一般也指皇后，其余三星为其他三妃。桃坞主人版岁朝图题诗云“斗柄阳回大地春”，其中“斗柄”指代的也是四妃，故岁朝图与四妃图本为一体。成书于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的佩文斋书画谱载：“本朝名笔江州司马四妃十六子十轴、殿画美人四轴、着色美人二十八轴”8可见当时清宫也曾流传“四妃”题材绘画作品。旧唐书中有唐玄宗效法帝喾的记载9。唐玄宗时代是在皇后之下再立四妃，与帝喾共立四妃显然是不同的。不过唐玄宗的改制，一直延续到清代。据清史稿载，清皇太极崇德元年，依然遵循唐玄宗改制后的四妃制度：“册封妃嫔，亦目崇德初元。始，四妃同日受封届，时命使持节。”10陈仁柔版元夕图中也是用女性形象表现元宵节，题诗来源于宋人王珪的两首宫词。11题诗仅有个别字与王珪的原诗有区别。元夕、楼阁、女性、仙鹤，再结合诗文出自宫词，这些元素体现出元夕图与四妃图文化观念的一致性。回到四妃图 岁朝图的题诗，如果没有这两首诗，我们很容易把作品简单归于美人童子题材。但是通过对这些文字的细读和画面的对比分析，才发现四妃图表现的是元宵节，画面场景是夜晚，岁朝图表现的是岁朝，画面场景是白天。所谓的“四妃”也有深意，并不是现实的、清宫里的妃嫔，而是代表了北斗七星中的四颗，是象征了节令变化的“斗柄”。而四妃、斗柄等星象指涉，在当时的文化语境中应该是“小儿能识”的文化常识。当时的文化常识、文化观念，正是需要我们通过苏州版画这种大众媒介去揭示的，这种对深层文化观念的发掘，对当代假日文化的重建具有重要参考价值。注释：1 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一，清道光七年姚氏刻同治八年补修本。2“择日悬神轴、供佛马，具牲醴、糕果之属，以祭百神。神前开炉炽炭，俗呼 圆炉炭。锣鼓敲动，街巷相闻。送神之时，多放爆仗，有单响、双响、一本万利等名。或有买编成百千小爆焠之连声不绝者，名曰 报旺鞭。谓之过年。云答一岁之安，亦名 谢年。蔡云吴歈云：三牲三果赛神虔，不说赛神说过年。一样过年分早晚，声声听取霸王鞭。又云：饮福叨尝酒满壶，通红火炭就圆炉。年头年尾空还愿，到底钱神有也无。”清顾禄著，王稼句、来新夏校注清嘉录桐桥倚棹录卷十二，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99页。3 清嘉录载：“岁朝，开门放爆仗三声，云辟疫疬，谓之开门爆仗。”清顾禄著，王稼句、来新夏校注清嘉录桐桥倚棹录卷一，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41页。4“案：许慎说文：冬至后三戍为腊，腊祭百神。汉应劭风俗通云：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又吴谷人新年杂咏小序云：爆仗有单响、双响、遍地锦、霸王鞭、一本万利、春雷百子，名目不同，音响斯别。”清顾禄著，王稼句、来新夏校注清嘉录桐桥倚棹录卷十二，第199页。5 汉班固汉书卷二十一下，清乾隆武英殿刻本。6 汉司马迁史记卷一，清乾隆武英殿刻本。7 汉班固汉书卷二十六，清乾隆武英殿刻本。8 清孙岳颁佩文斋书画谱卷九十八历代鉴藏八，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9“开元中，玄宗以皇后之下立四妃，法帝喾也。而后妃四星，一为正后；今既立正后，复有四妃，非典法也。乃于皇后之下立惠妃、丽妃、华妃等三位，以代三夫人，为正一品。”后晋刘昫旧唐书卷五十一列传第一后妃上，清乾隆武英殿刻本。10 清 赵尔巽清史稿志七十礼七，民国十七年清史馆本。11“元夕星灯照露台，六宫歌吹出云来。夜深翠辇归金殿，十里回廊锦帐开。”“中宫赐雪玉成峰，滴露堆寒冷照空。三十六窗明月夜，姮娥浑在水晶宫。”北宋王珪华阳集卷五，清文渊阁四库全书补配清文津阁四库全书本。高登科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