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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 年 3 月2008 年?第 2 期外国文学Foreign LiteratureMar.2008No.2,2008去 19 号房?英国 多丽丝!莱辛?姜?红译?这是一个有关才智上的失败的故事:罗林斯夫妇的婚姻是建立在智力基础之上的。他们结婚时比大多数结了婚的朋友结婚时都大:在成熟的近三十岁年纪。两人都有过几次恋爱,与其说苦涩不如说甜蜜;而当陷入热恋时 他们确实相爱了 他们已经彼此认识一段时间了。他们打趣说他们曾节俭度日以待#正品。他们为了这个正品等了这么久(但不是太久),这对他们而言证明他们有明智的辨别力。他们的许多朋友年纪轻轻就结了婚,而现在(他们觉得)却可能为失去的机会感到懊悔;其他人,还没结婚的,在他们看来则萎靡、自我怀疑,可能选择孤注一掷或罗曼蒂克的婚姻。不光他们,其他人也都觉得他们很般配:朋友们的喜悦更证明了他们的幸福。他们在这帮或者说这群人里扮演类似的角色,男性的和女性的,如果说这样一个宽泛、关系松散、不断变换的人群可以被称作一群人的话。由于他们中庸、幽默、不涉足痛苦经历,他们两人都成了人们求教的对象。他们可以也确实被信赖。这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结合的那些事例之一,谁也没想到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可能是因为他们太相像了。而一旦结合每个人都大叫起来:当然!对呀!我们以前怎么从来没想到!于是他们在皆大欢喜中结了婚,而由于他们的远见和分寸感,对他们来说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两个人都有收入不错的工作。马修是伦敦一家大报的文字编辑,苏珊为一家广告行工作。他不是做主编或名记者的料,不过他比#一个文字编辑的作用大得多,是实际上使聚光灯下的人镇定、给他们灵感、成就他们的那些必不可少的背景人物中的一个。他对这个位置感到满意。苏珊有商业广告绘画的天赋。她对自己负责的广告怀抱幽默感,不过她对于它们态度并不坚决,这样那样都行。两个人婚前都有舒适的公寓,不过他们觉得把婚姻设在两套公寓中的哪一处都不明智,因为这看起来像是公寓未被选用的一方个性上做出了妥协。他们搬进南肯辛顿一套新公寓,条件是当他们的婚姻安定下来(他们知道这个过程不会长,而且实际上与其说是由于他们自己的喜好不如说是对普遍看法富于幽默感的让步)他们就会买房子,生孩子。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他们在自己可爱的公寓里住了两年,办宴会也去赴宴,是一对讨人喜欢的年轻夫妇,接着苏珊怀了孕,放弃了工作,他们便在里士满买了房。这对夫妇照理先有了一个儿子,接着是一个女儿,再就是双胞胎,一儿一女。一切都是正确的,适当的,人人希望的,如果他们能选择的话。可是人们确实觉得这两人是选择过的;由于具有绝对无误的智慧去正确选择,这个沉着、明智的家庭得到了他们应得的。因此他们和四个孩子一起住在里士满带花园的房子里,很幸福。他们拥有想要的和计划中的一切。然而%啊,就连这也在意料之中,某种沉闷在所难免%是,是,当然,他们有时像这样感觉是自然的。像什么样?他们的生活似乎像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马修工作是为了苏珊、孩子、房子和花园 这个客店需要一份收入高的工作来维持。而苏珊的务实才智?&?节译自 Doris L essing,Stories(1978.New York:Vintage?Random,1980)。!20!是为了马修、孩子、房子和花园 没有她这个组合件会在一周之内坍塌。可是他们俩谁也不能就某一点说:#其他的都是为了这个。孩子?可是孩子不能成为生活的中心、存在的理由。他们可以是可爱、有趣、让人高兴的无数多的东西,但他们不会是生活的源泉。或者说他们不该是。苏珊和马修足够清醒地知道这一点。马修的工作?荒唐。它是份有意思的工作,但决不是生活的理由。马修对于胜任工作感到自豪,可是不能期望他为这家报纸骄傲;他阅读的报纸,他的报,并不是他为之工作的那家。他们彼此的爱?啊,那离得最近。如果这不是一个中心,什么是呢?是的,整个不同寻常的构造正是围绕着这一点,他们的爱。它当然不同寻常。苏珊和马修两个人都曾这么想过,都曾私下不无怀疑地看着他们创造的成果:婚姻、四个孩子、大房子、花园、计日打杂女工、朋友、汽车%而这个成果,这个实体,它的全部之所以存在,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是因为苏珊爱马修,马修爱苏珊。不同寻常。所以说那就是中心点,是源泉。如果有人觉得它实在不够强烈、不够重要,不能支撑起这一切,那是谁的错呢?当然既不是苏珊也不是马修的错。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很明智,既不责怪自己也不彼此责怪。相反,他们用聪明才智来保全他们从令人痛苦的、急剧变化的世界中创造出的东西:他们环顾四周,汲取教训。在他们四周,婚姻要么正在瓦解,要么已经破裂,要么勉强维持(甚至更糟,在他们看来)。他们不应犯同样的错误,他们不应该。他们避免了那么多的朋友曾落入的陷阱 为了孩子的缘故在郊外买房,这样丈夫就成了周末丈夫、周末父亲,妻子就总得小心翼翼地不去问,他们(开玩笑地)叫做单身公寓的城里的公寓里发生了什么事。不,马修是个全日丈夫、全日父亲,夜晚,在夫妇俩宽敞的卧室(可以看见迷人的河景)宽敞的婚床上,他们并肩躺着说话,他告诉她他白天的生活、他做了什么、他见了谁;她告诉他她白天的生活(没那么有趣,可那不是她的错),因为两人都知道隐藏在这样的女人内心的怨恨和失落,她曾拥有自己的生活 尤其是曾自食其力而现在却靠丈夫了解外面的趣事,花丈夫挣来的钱。苏珊也没有犯为了自己的独立而去工作的错误,她完全可以这么做。她过去的广告行,感到她幽默、镇静、明智等品质难能可贵,常请她回去工作。孩子在一定年龄前需要母亲,父母双方都知道这一点而且意见一致;等到这四个健康、受到良好教养的孩子到了合适的年龄,苏珊会再次工作,因为她知道,他也一样,当成年孩子不再需要母亲全力以赴时,五十岁处于精力和能力高峰的女人会出什么问题。这对夫妇就是这样,测试他们的婚姻,照看它,待它如暴风雨中的海上一只满载无助的人们的小船。啊,当然,就算是吧%世上的风暴很糟糕,但不太近 这并不是说他们出于自私才这样想:苏珊和马修两人都是见多识广、有责任心的人。他们了解并且标明了内心的风暴和陷阱。因此一切正常。一切都井井有条。是的,事情在掌控之中。所以,如果他们感到枯燥、沉闷,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像他们这样博览群书(心理学的、人类学的、社会学的)的人,不可能不防备枯燥的、有节制的渴望,这是聪明的婚姻与众不同的特征。两个人,受过教育,有辨别力,有判断力,决心一起幸福生活、做对他人有益的人,以这样的决心自愿结合 人们到处看到这样的人,认识他们,甚至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可悲,这么多到头来却这么少。这两个人,毫不意外,以更多的殷勤和温柔的爱向彼此求助:这就是生活,两个人,无论怎样精挑细选出来的,都不可能是彼此的全部。事实上,即使只是这样说说,这样想想,都很平庸;他们耻于这么做。这样一件事也平庸:一天夜里,马修回家很晚,坦白说他去了一个晚会,送一个女孩子回家,和她睡了觉。苏珊当然原谅了他。只不过原谅这个词不怎么恰当。理解,对。但是假如你理解什么,你就不是原谅它,你就是它自身:你不理解的东西才要原谅。他也没有坦白 那是什么种类的词?整个事情并不重要。毕竟,多年前他们就开过玩笑:我当然不会对你忠诚,没人能对另一个人一辈子忠诚。(瞧#忠诚这个词儿 真蠢,所有这样的词都很愚蠢,属于不开化的旧世界。)可这事儿让他们俩都烦躁。奇怪,可是他们俩脾气都很糟糕,很生气。其中有点什么难以化解。那天夜里他回家后两人的夫妻生活好极了,那时两个人都觉得,如果觉得迈拉!詹金斯,晚会上遇见的一个漂亮女孩,和他们有什么干系,这想法简直可笑。他们彼此相爱已逾十年,还会相爱更多年。迈拉!詹金斯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苏珊想,心里莫名其妙地懊恼,她是(现在还是?)第一个。十年以来的第一个。所以说要么!21!?英国 多丽丝!莱辛?去 19 号房是这十年的忠诚不重要,要么她不重要。(不,不,这样的思路有点不对劲儿,肯定不对。)但是如果她不重要的话,那大概马修和我第一次上床也不重要,即使是现在,那个下午的快乐(像黄昏长长的影子)还像一根长长的魔杖触动我们。(我为什么说黄昏?)啊,如果那个下午我们的感觉不重要的话,那就没什么是重要的了,因为,若不是为了我们当时的感觉,我们就不会成为罗林斯先生和太太,有四个孩子,等等,等等。整个事情都荒唐 他回家来告诉我是荒唐的,他不告诉我是荒唐的,我在意,或者不在意这事都荒唐%而迈拉!詹金斯是什么?嗨,什么都不是。只有一件事可做,这两个明智的人当然做了:他们让这件事变成过去,而且有意识地,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向前迈进婚姻的一个不同的阶段,同时感谢过去的好运气。因为马修!罗林斯是个英俊、金发碧眼、有吸引力、阳刚气十足的男人,难免间或会在她因为孩子的缘故不能参加的晚会上受到动人的女孩子的诱惑,(唉,什么词儿啊!)难免有时会屈服,(一个更令人反感的词儿,如果还算合用)而她,里士满精心照料的大花园里的漂亮女人,有时就会被痛苦刺中,好像被从天而降的箭射中。只不过那种痛苦不合逻辑,不值一提。那些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影响到婚姻了吗?没有。反而是她们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因为英俊的马修!罗林斯与苏珊!罗林斯全身心的结合。既然是那样,为什么苏珊觉得(尽管幸运的是每次不长于几秒)仿佛生命变成了沙漠,什么都无所谓了,孩子也不是她自己的孩子了?同时她的理智继续坚称一切正常。就是她的马修偶尔享受一个甜蜜的下午,偶有外遇,又有什么关系?因为,除了烦躁的片刻,她知道得很清楚,他们非常幸福,那些风流韵事并不重要。或许那就是问题所在?由于四个孩子和大房子需要精心照料,冒险和乐趣理所当然地不再属于她。可是或许她暗自祝愿,甚至明知道自己希望,无拘无束和美仍然属于他。可是他娶了她,她嫁给了他。他们难解难分地结合在一起。因此神祗不会以真正的魔力打动他,不太会。啊,艳遇后回家来,他看上去烦恼不安而不是心满意足,这是苏珊的错吗?(事实上,她就是那样知道他做了不忠的事,因为他的神态阴沉,他扫视她的眼光与她扫视他的一样:我和这个人共享的什么东西让我和一切快乐无缘?)可是一点儿也不是任何人的过错。(可是他们的感受应当是某个人的错?)没人错了,没什么过错,没人可怨,没人提出或接受埋怨%而且也没出什么错,只是马修从来也没有像他自己希望的那样被打动,而苏珊越来越受到空虚的威胁。(她往往在花园里受到这种情感侵袭:她开始避开花园,除非孩子们或马修和她在一起。)不需要用#不忠、#宽恕以及其他戏剧化的字眼:理智禁止他们这样。理智也不准争吵、生闷气、发怒、因冷漠而沉默、指责和流泪。理智尤其禁止流泪。为了这个有四个健康的孩子住在白色的带花园的大房子里的幸福婚姻,必须付出高昂的代价。他们正在付出代价,自愿自觉地。当他们肩并肩或胸口贴着胸口躺在俯瞰着狂野、污浊的河流的宽敞、开化的卧室里时,他们经常无缘无故地大笑;可他们知道其实是因为这两个小人物,苏珊和马修,在支撑着建在他们理智的爱情之上的大厦。笑声给他们以慰藉;它救了他们俩,尽管从哪里把他们解救出来,他们不知道。他们俩现在都四十左右。大点的孩子,儿子和女儿,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在学校。一对双胞胎六岁,还呆在家里。苏珊没有找护士或小保姆来帮忙:童年是短暂的;再说她并不为辛苦而懊悔。她常感到厌烦,因为小孩子会让人厌烦;她常常疲惫不堪;可是她并不懊悔。再过十年,她会变回到一个有自己的生活的女人。很快一对双胞胎将会上学,从九点到四点都不在家。这些时间,在苏珊看来,会是铺垫,让她从家庭中心的角色中慢慢解放出来,成为有自己的生活的女人。她已经在计划孩子们都#脱手以后那些自由时间如何安排。那是马修、苏珊和他们的朋友们的说法,用于最小的孩子离家上学的时候。#他们会脱手(离开你,亲爱的苏珊,你就有自己的时间了。马修这样说。他是理智的丈夫,那些年常常称赞、安慰苏珊,在精神上支持她,那些年里,照苏珊的说法,她的灵魂不属于自己,而属于她的孩子们。这等于说是苏珊看到的自己是二十八岁、还没结婚时的样子,再就是五十左右,从她二十年前的状态的根茎里开放出花朵来。仿佛本质的苏珊处于暂时搁置状态,仿佛她被冷藏起来。一天夜里马修对苏珊说过这样的话,她也同意这话对 她的确有些那样的感觉。那么,这个本质的苏珊是什么?她不知道。那样表达听起来荒唐,而且她并不能真切地感觉到这个本质的苏珊。无论如何,关于整个这件事,他们在相拥入睡之前讨论了很久。!22!2008 年?外国文学?第 2 期于是双胞胎上学了,两个聪明、感情丰富的孩子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他们的哥哥姐姐已经在他们前面成功地踩出了这条路。现在,开学期间的每一天,苏珊都将独自呆在大房子里,除了日杂女佣来打扫卫生之外。此时,结婚以来头一次,两个人都不曾预见的事情发生了。事情是这样的。九点三十分,开车送双胞胎上学后,她回到家,盼望着愉快自由的七个小时。第一天早上她简直坐立不安,#相当自然地担心双胞胎,因为这是他们第一天出门上学。他们回家前她几乎不能自制。他们高兴地回来了,他们为学校的世界而兴奋,期待着第二天的到来。第二天苏珊带他们去上学,放下他们,回来,却发现自己不愿走进她宽敞、漂亮的家,因为仿佛有什么她不想面对的东西在那里等着她。可她还是明智地在车房停好车,走进房子,跟日杂女佣帕克斯太太交代要做的活儿,上楼去自己的卧室。她被一种极度兴奋驱使着又走出卧室,下楼,进厨房,帕克斯太太正在做蛋糕,不需要她帮忙,于是她又进了花园。她在那里坐在一条长凳上,看着树,看看棕色的河流,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她全身紧张,像是陷入惊恐之中:好像花园里有个敌人和她在一起。她这样严厉地对自己说:这一切都很自然。我先是将成年后的十二年时间用来工作,过我自己的生活。然后我结了婚,从第一次怀孕起我签字放弃了自己,可以说是给了别人。给了孩子们。十二年中我没有一刻独处,拥有我自己的时间。因此现在学习再次成为自己。就是这么回事。于是她进门帮帕克斯太太做饭打扫卫生,又找了些孩子们的针线活来做。她让自己每天都忙着。第一个学期末,她意识到自己受两种矛盾情绪的影响。一、孩子们不在家时她实际上比以往任何时候当孩子们在身边需要她全神贯注时还要忙(特意让自己忙碌),这使她暗暗惊讶、气馁;二、现在她知道房子里会到处是孩子们,而且长达五星期,她又因自己丝毫不能独处感到怨恨。她回顾那些做针线、做饭的时光(不过是一个人的时候),已经像是在看失去的自由,它在长长的五星期里不属于她。而五星期之后两个月长的学 期在她眼前迷人地伸展 开来 自由。可既然她在过去几周里那么小心翼翼地让自己不脱离无足轻重的义务,那算什么自由?她打量自己,苏珊!罗林斯,坐在卧室窗户边的大椅子里,缝着她蛮可以去买的衬衣或连衣裙。她看见自己在家里宽敞的厨房里一次几小时地烤蛋糕。她看见的是一个孤独的女人,没错,可她并不感到孤独。比如,帕克斯太太总在房子里的什么地方。她也根本不喜欢在花园里呆着,因为那里离敌人近,不管它是激怒、不安、空虚或诸如此类的什么东西,由于某种原因,让自己的手忙起来可以使这敌人不那么危险。苏珊没有告诉马修这些想法。它们不明智。在其中她都认不出自己来。她该对自己亲爱的朋友和丈夫马修说什么?#我去花园的时候,就是说,如果孩子们不在那里,我觉得好像有个敌人等在那里要攻击我。#什么敌人,亲爱的苏珊?#啊,我不知道,真的%#可能你该去看看医生?不,根本不应当有这个谈话。假日开始了,苏珊愉快地接受了它们。四个孩子,活泼、精力旺盛、聪明、苛求,她根本没有、一天到晚一刻也不能独处。如果她在一个房间里,他们就会在隔壁房间,或者等着她为他们做点什么;要么就是马上就到了吃饭或喝茶的时间,或者要带其中一个孩子去看牙。总有事情要做:五个星期要这样,谢天谢地!在这些令人感激的假日的第四天,她发现自己对双胞胎大发雷霆;两个畏缩的漂亮的孩子(这制止了她)手拉手站着,惊愕、怀疑地看着她。是他们一向平静的妈妈,在冲他们喊叫。为了什么事呢?他们来找她玩游戏,一点小胡闹。他俩面面相觑,彼此靠拢扶持,然后手拉手走了,留下苏珊手抓起居室窗台,深呼吸,觉得要吐。她去躺下,告诉大孩子们她头痛。她听见儿子哈里告诉弟弟妹妹:#没有什么要紧的,妈妈头痛。听见那句不要紧她感到痛苦。那天晚上她对丈夫说:#今天我冲双胞胎大叫大嚷,很不公平。她听起来很苦恼,于是他温和地说:#啊,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上学带来的变化比我原先以为的要大。#苏西,苏西亲爱的%因为她蜷伏在床上流泪。他安慰她:#苏珊,到底怎么了?你冲他们嚷嚷了?那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一天冲他们嚷嚷五十次,也不比这帮小淘气鬼应得的多。可她笑不出来。她在哭泣。不久后他用身体来安慰她。她平静下来。平静后,她纳闷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她会这么在意自己会,就一次而已,待孩子们不公。有什么关系?他们早就忘了:妈妈头痛,没有什么要紧的。很久以后苏珊才意识到,她哭了而马修用他魁梧结实的身体赶走她的烦恼的那夜,是婚姻生活中他们最后一次 用他们的共同语言来说 在一!23!?英国 多丽丝!莱辛?去 19 号房起。连那都是假象,因为她根本没有告诉他她真正的恐惧。五星期过去了,苏珊控制着自己,得体,和善,以混杂着恐惧和渴望的心情期待以后的节假日。她不知道期待着什么。她送双胞胎去上学(大孩子们自己去),回到家来,下定决心要面对敌人,不管他在哪里,在房子里,或者花园里,或者 哪里?她又焦躁不安起来,被焦躁不安的情绪所支配。日复一日,她做饭、做针线,像以前那样忙活,而帕克斯太太颇有微词:#罗林斯太太,有必要吗?那个我来就行,您付我工钱就是干那个的。她责备自己做事荒唐。她总是把车停进车房,上楼去卧室,坐下来,手搁在腿上,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她倾听帕克斯太太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她朝花园张望,看见树枝摇晃着树。她坐着击败焦躁这个敌人。空虚。她应该想想她的生活,想想她自己。可她没有。或许她做不到。她一迫使自己专注于苏珊(她想要独处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注意力就溜到黄油、校服上去了。要不然就想到帕克斯太太。她意识到自己坐着听清洁女工的动静,跟随着她的每一个转身、弯腰、念头。她在心里跟着她从厨房到浴室,从餐桌到灶台,仿佛拂尘、抹布、炖锅拿在自己手里。她总是听见自己说:不,不是那样,别把那个搁那儿%可是她根本不在乎帕克斯太太做什么,或者她到底做不做。可是她无法阻止自己注意她,每一分钟。是啊,这就是她的问题所在:独处时,她需要真正地独自一人,身边没有任何人。心中明白十分钟或半小时后帕克斯太太会朝楼上喊:#罗林斯太太,没有餐具擦亮剂了。太太,面粉用完了。这她受不了。于是她离开房子去花园,坐在把她与房子隔开的树后。她等着魔鬼来找她,但他没来。她避开了他,因为她毕竟还能管住自己。她计划如何找个去处,那里,帕克斯太太不能端杯茶去纠缠她,或去要求获准打电话(总是令人不快,因为苏珊可不在乎她给谁打电话,或多长时间打一次),或只不过友好地聊聊。是啊,她需要一个地方,或者说某种状态,这样她就不必不断提醒自己:十分钟后我必须就%给马修打电话,三点半我得早点动身去接孩子因为车要洗了。明天十点我得记得%愤慨缠住了她,她恨每天七个小时的自由(开学期间非周末休息日里)并不自由,她一刻也没有、从来没有摆脱时间的压力,老是必须记住这记住那。她从不能心不在焉;从来也不能真正让自己忘乎所以。愤慨。它正在毒害她。(她审视这种情绪,觉得它荒谬。然而她感到愤慨。)她是个囚犯。(她也审视了这个念头,而告诉自己说它可笑也于事无补。)她必须告诉马修 可是说什么呢?她内心充满极其可笑的情绪,她鄙视它们,然而她的感觉强烈得无法甩掉。学校假期再度降临,这次几乎有两个月,她表现得自觉、克制、得体,差不多把自己逼疯了。她老是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坐在浴缸沿上,深呼吸,试图进入某种镇定状态。或者去楼上的备用房间,通常是空着的,没有人会想到她在那里。她听见孩子们喊#妈妈,妈妈,却默不作声,觉得很内疚。要不然她独自一人去花园尽头,去看缓缓流动的褐色的河;她看着河,然后闭上眼睛,缓慢地深呼吸,把它吸进她的生命、她的血管。然后她回到家中,又成了面带微笑、负责可靠的妻子和母亲,觉得这些人 四个孩子和丈夫 带来的压力,就好像令人痛苦地压在她皮肤表面,像是按在她脑袋上的一只手。假日里她一次也没有发火,可这就像是在监狱服刑,等到孩子们回到学校,她坐在流动的河水边的一块白石头上,心想:双胞胎上学后,#脱手离开我(我用那个愚蠢的词到底什么意思?)还不到一年,可我已经变了个人。我完全不是自己了。我弄不明白。然而她必须明白。因为她深知这个体系 抵押借款如今每年还要花 400 的大白房;得体和善有见解的丈夫;四个表现都很出色的孩子;还有她正坐在其中的花园;还有清洁女工帕克斯太太 所有这一切都靠她,可是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为此贡献,甚至不知道她贡献了些什么。她在卧室里对马修说:#我觉得自己肯定有毛病了。他说:#不会吧,苏珊?你看上去好极了 你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漂亮。盯着这个英俊、金发的男人,脸庞光洁、聪慧,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她心想: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他?为什么不能?于是她说:#我需要更多独处的时间。听了这话他向她投去阴沉、沮丧的凝视,她看出了她畏惧的东西:怀疑。不信任。还有恐惧。怀疑、阴沉的凝视来自一个陌生人,这人是她的丈夫,离她近得就像她自己的呼吸。他说:#可是孩子们已经上学了,脱手离开你了。!24!2008 年?外国文学?第 2 期她对自己说:我必须强迫说:是的,可是你知道我丝毫没感到自由吗?没有一刻我可以对自己说:没有什么要提醒自己的事情,没什么要做的,在半小时内,或一小时内,或两小时内%可是她却说:#我不大舒服。他说:#你大概需要休假。她吓坏了,说:#但不是不和你一起去吧?因为她不能想象没有他的陪伴一个人出门。可这确实是他的意思。看着她的脸,他笑起来,张开双臂,她投入他的怀抱,心想:是呀,是呀,可为什么我不能说出来?我要说的又是什么呢?她试图告诉他她一点也不自由。他听了之后说:#可是苏珊,除了死亡外,你究竟还能要别的什么样的自由?我自由吗?我上班,十点就得到 行,有时候是十点半。我得做这事那事,是不是?然后我得在某个时间回家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不是有意的 可如果我六点到不了家,我给你打电话。什么时候我能对自己说:接下来六小时里没有什么事情要我承担?听了这话,苏珊感到自责。因为这是实话。好婚姻、房子、孩子,靠他自我束缚的地方和靠她的一样多。可他为什么不感到束缚呢?为什么他不焦躁、变得坐立不安?的的确确,她真的出问题了,这就是证明。还有#束缚这个词 她为什么会用它?她从未把婚姻,或者孩子,看作束缚。他也没有,否则他们肯定不会在结婚十二年之后还心满意足地躺在彼此的怀抱里。的确,她的心情(不管是什么)和她与家人在一起的真实美好的生活无关。她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她终究是一个没有理性的人,她得容忍这个事实。有些人不得不容忍残臂、口吃,或耳聋。她将不得不面对她受自己不能控制的一种精神状态的支配。不过,这次和丈夫谈话的结果是在后来的假日中出现了一种新的安排。房子顶层的备用房现在有了一个薄纸板牌子,上面写着#私人房间!请勿打扰!(牌子是孩子们用彩色粉笔画的,这之前家长讨论认定从心理上应该这么做。)家里人和帕克斯太太都知道这是#母亲房,知道她有权享受隐私。马修和孩子们有过许多严肃的谈话,谈不要把妈妈视作当然而忽略了她本人的权利。苏珊无意中听见了第一个谈话,是父亲和长子哈里之间的,她没想到自己对谈话感到恼火。她当然可以在这所大房子里某个地方拥有一个房间,可以在里面静一静而不必如此大惊小怪?不必经过这么严肃的讨论?她为什么不能简单地宣布:#我准备为自己收拾一下楼上的小房间。我在里边的时候,除非着火,不要因为任何事情打扰我?就那样,就完了;而不必经过长时间认真讨论。当她听见哈里和马修向双胞胎解释说#是啊,家人有时会让一个女人沮丧 此时帕克斯太太正走进门来,苏珊不得不马上离开去花园尽头,直到激怒的魔鬼在她血液中的狂舞结束。有了一个她随时都可以去的房间,可她很少用:她在那里比在卧室更有被囚禁的感觉。一天,因为帕克斯太太不在,她为十个孩子做了顿午饭,照顾他们用餐,之后上楼去了那里,独自坐了一会儿,看着花园里边。她看见孩子们从厨房里飞奔而出,站在那里抬头望她的窗子,她就坐在窗帘后面。她的孩子和他们的朋友都在议论母亲房。几分钟后,在游戏中追逐的孩子们嗵嗵嗵跑上楼来,却像是掉进沟里一样突然停下来,寂静来得如此突然。他们想起来她在那里,发出一阵嘘声,#别作声!嘘!安静,你们会打扰她的%安静下来。他们像密谋的罪犯那样蹑手蹑脚地下楼去。她下楼给他们准备午茶时,他们都向她道歉。双胞胎用胳膊从前到后搂住她,用关爱的肢体形成一个人体牢笼,向她保证这事再也不会发生了。#我们忘了,妈妈,我们全忘光了!这意味着母亲房,还有她对隐私的需要,成了尊重他人权利的重要的一课。很快苏珊去这间房只是因为这课放弃了可惜。后来她把针线活拿到那里去做,孩子们和帕克斯太太进进出出:它成了家人的另一间房。她叹息,微笑着罢手了 她和马修一起拿这个房间的事笑话自己。就是说,她从她喜欢、尊敬的那个自我的角度这么做。可是与此同时,她内心的某种东西不耐烦地、愤怒地咆哮%她害怕了。一天,她发现自己跪在床边祈祷:#亲爱的上帝,让它离我远点,让它离我远点。她指的是魔鬼,现在她把它看成某种恶魔,而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荒谬。她把他,或者它,想像成一个年纪尚轻的男子,要么或许是假装年轻的中年男子。或者是因为不成熟而看起来年轻的男子?不管怎么说,她看见那张看上去年轻的脸,当她慢慢靠近时,看见脸上嘴角和眼角有干枯的皱纹。他有点瘦,小块头,面色发红,头发姜黄色。那就是他 一个尖刻、精力充沛的男人,穿着件浅!25!?英国 多丽丝!莱辛?去 19 号房红色、手感很差的毛制茄克。唔,一天她看见了他。她正站在花园尽头,看着河水流过,这时她抬起眼睛,看见了这个人,或者东西,坐在白色石凳上。他看着她,咧着嘴笑。他手拿一根弯曲的长木棍,从地上捡起来的,或者是从头顶的树上撅下来的。他心不在焉,出于心不在焉或者怪异、恶意的心血来潮,用木棍拨弄一条蛇蜥或者翠青蛇(或者某种像蛇一样的生物:看上去是白色的、病态的,令人不快)盘绕的身体。蛇扭来扭去,跳起某种舞蹈,把盘绕的身体从一边甩到另一边,抗议戏弄它的戳来戳去的棍子。苏珊看着他,心想:那个陌生人是谁?他在我们的花园里做什么?接着她认出了这个男子,她的恐惧的化身。她认出他时,他就消失了。她迫使自己走向石凳。一根树枝的影子投在稀疏的翠绿色草地上,在它蓬乱的表面上晃动,她明白了怎么会把它当作一条又甩又扭的蛇。她走回屋子里,一边想着:那么好吧,这么说我亲眼看见他啦,这么说我根本没疯 危险确实存在,因为我已经看见了他。他在花园里,有时甚至在房子里出没,他想要控制我、接管我。她梦想有一间房或一个地方,不管在哪里,她可以独自去那里坐坐,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她起床,穿衣,下楼找到帕克斯太太,向她借一英镑,因为马修,她说,忘了留钱给她。她和帕克斯太太交换了她们谈话的主旋律的几段变奏:丈夫们都一样,他们不会想一想,但跟索菲一句话也没说,索菲的声音正从楼上电话机那里传来。她步行到地铁站,乘车到南肯辛顿,换乘内环地铁,在帕丁顿出站,步行到弗雷德旅馆。她在那里告诉弗雷德她最终没去度假,她需要那间房。弗雷德说她得等一小时。她去了街角一家热闹的茶馆兼饭馆,坐在那里看人们从不停地打开又关上的门那里涌入涌出,看他们混合、交融又分离,感到她自己的生命流入他们之中,流入他们的行动之中。一小时到了,她留下半克朗茶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正如她离开她的房子,宽敞、漂亮的白房子,不多看一眼,而是默默地把它献给了索菲。她回到弗雷德旅馆,接过现在空出来的 19 号房的钥匙,慢慢迈上肮脏的楼梯,让地板台阶一层一层在她脚下消失,她的目光保持向上举起,这样一层一层的地板台阶晃动着进入她的视线,随后又在视线中消失。19 号房一如既往。她迅速、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缎子床罩发出俗气的光泽,在两个身体在床罩下面抽搐完毕后,它被敷衍了事地重新铺过;五斗橱上面的玻璃上有少许粉末;窗帘褶里有极其绿的暗影。她站在窗边向下看,看着有人经过、又有人经过、又有人经过,直到她的脑子因不断的活动而模糊起来。随后她在柳条椅里落座,让自己松懈下来。可是她得小心,因为她今天可不想被弗雷德五点钟的敲门声搞得措手不及。魔鬼不在这里。它们已经永远离开了,因为她从它们那里买来了自由。她已经滑入黑色的滋养她的梦境,它似乎在心灵深处抚慰她,像流动的血液%但她必须先考虑马修。她是不是该给验尸官写封信?可她该写什么?她愿意给他留下今天早上她在他脸上看见过的表情 平庸,诚然,可至少肯定是健康的。唔,那不可能,一个人的妻子死于自杀,不会有那样的表情。可是怎样让他相信她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死的 为了那位迷人的出版商迈克尔!普兰特?噢,多可笑!多荒谬!多丢脸!但她决定不费心了,干脆不去想活着的人。如果他愿意相信她有情人,他会相信的。而他的确愿意相信。即便他发现伦敦没有叫迈克尔!普兰特的出版商,他也会想:哦可怜的苏珊,她不敢告诉我他的真名字。他娶菲尔!亨特还是娶索菲又有什么关系呢?尽管应该是索菲,她已经是那些孩子们的母亲了%多么虚伪,坐在这儿担心孩子们,当她准备离开他们,因为她没有精力坚持下去了。她大约有四个小时。她在幽暗之中过得愉快、甜蜜,让自己慢慢、慢慢地滑到河边。然后,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起身,把薄地毯推到门口,看看是否所有的窗子都关严实了,往煤气表中投了两先令,拧开煤气。打从到这房间以来,她头一次在硬邦邦的床上躺下来,床上散发着污浊气味,散发着汗和性的气味。她仰卧在绿色缎子床罩上,可是腿发冷。她起身,找出一条叠放在五斗橱底层的毯子,仔细盖好腿。躺在那里,听着涌入房间、涌入她的肺、大脑的煤气若隐若现、轻柔地咝咝作响,她感到心满意足,不知不觉漂向远方,没入黑色的河水中。)译者单位: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北京?100871北京外国语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北京100089!26!2008 年?外国文学?第 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