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博物馆藏《水竹幽居图》题记及相关问题探讨_孙悦馨.pdf

苏州博物馆藏 水竹幽居图 是过云楼旧藏精品，由清初王翚于毗陵近园绘制。其中王翚自题的篇幅较长，此原始资料包含诸多珍贵的信息。虽然题记已经把壬子年（1 6 7 2）八月近园雅集的盛况讲得比较清楚了，但是，对比近园主人杨兆鲁的记述及所见诸多记载，有关此次雅集的确切地点、近园的营造沿革等问题，仍有一些内容并未交代完整，而且还有几处内容与史料记载互有抵牾。因此，有必要深入探讨。一王翚 水竹幽居图 自题云：壬子八月，余过毗陵，江上笪先生亦至，同客杨先生竹深斋。抵掌十日夜，明窗净几，伸纸抽毫，谈讨古今，商论丘壑。有正叔恽子，时来参语，讥弹得失。凡所谓三品六法，颇能析入渊微，与先生齐契密证，倾倒极欢，恨相知晚也。此卷用宋人意画水竹幽居，先生见而悦之，因取奉赠，且共订他时结尘外之游，聊以此为先谈。先生其许我乎？剑门后学王翚志。这段王翚的自题清晰地揭示了与 水竹幽居图 绘制有关的诸多信息。但是，其题记“同客杨先生竹深斋”中的“竹深斋”，与杨兆鲁自撰的 近园记 中的“竹深处”，虽然仅有一字之差，却令人感到非常疑惑。依常理而言，杨兆鲁亲笔书写的 近园记 出现错误的可能性极小，那么，王翚的题记是否记错了呢？其一，据题记内容可知，王翚在创作 水竹幽居图 时旁边观瞻者有恽寿平、杨兆鲁等社会名流，笪重光又是“恨相知晚”的朋友，王翚一定是是非常认真的。其二，这幅作品“先生见而悦之”，说明是笪重光非常喜欢的作品。其三，这幅作品赠送给笪重光是作为“他时结尘外之游”的订礼，说明王翚极为重视。其四，这幅作品上钤有笪重光的印章，说明他极为珍视这幅作品，而且这幅作品后来还被过云楼珍藏。因此，可以说王翚 水竹幽居图 题记记错的可能性极小。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顾文彬 过云楼书画记?卷十 云：“所主竹深斋为杨猗园涟隐居，见 阳湖庄氏宗乘?印山家状。”1 据此，吴企明考证认为“杨涟竹深斋与杨兆鲁之近园，乃两位杨姓名人之两个不同居处”，并指出蔡星仪在 恽寿平研究?恽寿平年谱稿略中说“杨兆鲁（青岩）竹心斋”的记述，是“蔡氏误将杨兆鲁与杨涟混为一谈”。因此，吴企明的结论是：“八月，王翚过毗陵，与笪重光同客杨涟之竹深斋，商谈画理，恽寿平亦来参论。王翚为笪重光画 水竹幽居图。”2 苏州博物馆藏 水竹幽居图 题记及相关问题探讨孙悦馨摘要：该文以王翚 水竹幽居图 的题记为线索，考证杨兆鲁 近园记 中“杨先生竹深斋”“注经堂后”以及近园的历史沿革等问题。绘画题记是另一种形式的史料，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不仅可以和历史记载相互印证，而且能弥补历史记载中场景细节不足的缺陷，为历史文化的研究提供新的视角。关键词：王翚 杨兆鲁 近园5 6理论研究A R TE D U C A T I O NR E S E A R C H这一结论明显是吴企明根据顾文彬 过云楼书画记 的记载而得出的，难道真的可以据此认为王翚亲笔题记的“杨先生竹深斋”是指杨涟的竹深斋？带着这样的疑问，笔者继续尝试寻找更多的线索。王翚 仿曹知白西林禅室图 上有笪重光题云：壬子秋日，石谷王子与余同下榻毘陵之近园，友人正叔朝夕讨论书画不辍，石谷为余临子久 富春山卷，并作 云溪高逸水竹幽居迂翁意趣秋浦渔庄 诸卷。这则题记非常明确：仿曹知白西林禅室图 是在毗陵近园由王翚绘制并赠与笪重光的，作为此次雅集的亲历者和作品的受赠者，笪重光亲笔书写的雅集地点应该不会有错。所以，仿曹知白西林禅室图 和前述 水竹幽居图 一样，均创作于毗陵近园。而且，同时创作于毗陵近园的还有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由王翚绘制的 云溪高逸图，上面也有王翚亲笔题记，云：“壬子九月，在杨氏竹深斋，适广陵李给谏携六如居士 风雨归庄 见示，用其法为江上侍御先生画 云溪高逸图。”此外，王翚 仿倪瓒山水轴 题记亦有“壬子十月三日在毗陵杨氏之近园，剪灯并识”之语 3。因此，王翚所谓的“杨氏竹深斋”也是指毗陵近园。从上面几则材料的对比互证，可以得出确切的结论：王翚所记的“杨先生竹深斋”和“杨氏竹深斋”均指杨兆鲁的近园竹深斋。然而，令人颇感兴趣的是，在杨兆鲁亲笔书写的 近园记中，为什么只有“竹深处”而没有“竹深斋”呢？再读 近园记，其中的“则竹深处由山而进，题曰 药栏乘兴”一句，依然值得玩味。这是杨兆鲁唯一一次提到“竹深处”，但是从前后语义的逻辑关系看，此句似乎不甚恰当。既然有“药栏乘兴”的题匾，则一定是“斋”，而不是“处”。因此，可以确定：杨兆鲁亲笔书写的 近园记 中的“竹深处”应为“竹深斋”。这极有可能是版印时出现的讹误，当然，也与顾文彬 过云楼书画记 所云之“杨涟之竹深斋”无涉。二现藏上海图书馆的 遂初堂文集（康熙三十三年刻本）收录了杨兆鲁亲笔书写的 近园记：自抱疴归来，于注经堂后买废地六七亩经营，相度历五年，於兹近似乎园。故名曰“近园”。其中为堂，则“西野草堂”也。不过三楹，可以宴客。其南则“见一亭”，前叠石作假山，后作小台，植牡丹数种。窗棂敞豁，表里相望。折而西，则竹深处由山而进，题曰“药栏乘兴”。毫无疑问，此篇 近园记 是关于近园营造和平面布局最权威的材料，以此为蓝本基本可以还原近园当年的风貌。因此，有诸多研究者按图索骥，对照现存的近园遗迹，逐一还原了杨兆鲁近园记 中的有关记载 4，并进行了初步论证。但是，笔者发现仍然有以下几个问题需要考证解决。首先，关于“于注经堂后买废地六七亩经营”中的“注经堂后”，其具体位置不甚明确。寻绎史料，光绪武进阳湖县志 云：“近园旧在娑罗巷，国朝康熙中郡人参议杨兆鲁筑。”又云：“近园在武进子城厢二图，国朝杨兆鲁建。”从上面两则史料看，近园在武进子城厢之娑罗巷，似乎确定无疑。但是，目前近园所存俞曲园撰 恽彦琦墓志铭 残碑却说：“长生巷有杨氏园。”因此，目前所见记载的近园之位置有三，即注经堂后、娑罗巷、长生巷。查询武进县古代地图，可知长生巷位于近园之南侧，娑罗巷位于近园之西南侧。考虑到近园的面积达六七亩之广，其大概率兼具正门、侧门、偏门，所以，近园的位置非常明确，而由此出现的误差也可以理解。然而，“注经堂后”的具体位置，依旧无法确定。翻阅现存的杨兆鲁 遂初堂文集，在第十卷 遂初堂外集?年谱 中，杨兆鲁自叙道：“（己亥）五月，回毗陵，迁居局前注经堂。”又道：“（乙巳）正月朔三日，抵家，住注经堂。三月，迁遂初堂。”由此可知，“注经堂”是杨兆鲁于巳亥年迁居的家，其位置为毗陵“局前”。这里杨兆鲁所谓“局前”，即局前街，为明洪武年间所设杂造局的地址，也是街名由来。通过仔细查阅武进县古代地图，笔者发现局前街南侧之面积颇大者，标注为“龙城书院”。关于龙城书院，目前所见史籍记述较为清晰。据 江南通志 卷一一四的 职官志 记载：“施观民，字于我，福清人，隆庆中守常州，浚玉带河，曰后此当人文日盛，建龙城书院。选诸生之秀者课之，与其选者人以为荣。”书院初建时即以高规格示人，有堂斋二百余间，膳田一千余亩，盛极一时。由于明代文化思想的钳制，龙城书院后来分别于明万历年间和明天启年间被严重毁坏，虽经常州知府欧阳东凤和曾樱极力恢复，却也难以达到之前盛况。虽然龙城书院被部分拆毁后，加之时间久远，无法详备，但是，综合上述各种材料并结合古代地图分析可知，杨兆鲁所说的“注经堂后”应该位于原龙城书院的东北角、局前街的南侧、现存近园的北侧，似无异议。三笔者在翻检资料时发现，对近园的沿革问题的论述，有多种迥异的说法。因此，有必要再次论而证之。目前，近园所存俞曲园撰 恽彦琦墓志铭 残碑云：长生巷有杨氏园，即君七世从祖南田老人所客之东园也。君购而得之，更其名曰“静园”。由此碑铭可知，现存之近园，又称“杨氏园”，于光绪十一年（1 8 8 5）改名“静园”，并明确其为清初恽寿平所居之“东园”。但是，杨兆鲁 近园记 却说是“于注经堂后买废地六七亩经营”。按照杨兆鲁的意思，近园在其营造之前是一块“废地”。然而，既然是废地，为何 恽彦琦墓志铭 却说其为“南田老人所客之东园”呢？况且，如前所述，在近园雅集中，王翚绘制 水竹幽居图时，恽寿平也在现场。所以，对此有两种可能的解释：第一，这块5 7废地一定不是东园；第二，在近园雅集时，恽寿平亦不在此居住，这块废地只是他曾经居住过的东园。据 恽氏家乘?南田先生家传 记载，恽寿平“少居城中，号东园草衣生，迁白云渡，号白云外使”。这则史料非常清晰，说明上述第二种推测是正确的，即恽寿平在少年时曾经在东园居住过，并且还明确了恽寿平从东园迁出后的去向白云渡。关于白云渡，学者蔡星仪在谈到瓯香馆时，引用了洪亮吉的 外家纪闻，并认为临溪小筑即瓯香馆所在地，也就是恽南田“贫时尝赁居之”的白云渡 5。至于恽寿平从东园迁出的原因和从东园迁出后的去向是不是白云渡，也有资料可以解释。据 恽寿平年谱 载，崇祯十六年（1 6 4 3）癸未，“因清兵犯境，北方边事孔亟，乃父日初应崇祯之诏，上 守御十策，不报，遂浩然而归。日初将家事托长子桢，携书三千卷，带领二子（桓、格），隐居浙东天台山”6 1 0 8。据上述记载互证可知，恽寿平在十一岁时，随父隐居浙东天台山，这也是恽寿平从东园迁出的具体时间。再次联系杨兆鲁买废地并经营近园的时间为康熙六年（1 6 6 7），也就是说，从恽寿平从迁出东园的崇祯十六年，到杨兆鲁买废地的康熙六年，其间经过了2 4 年的时间。在这2 4 年中，少年恽寿平时曾经居住过东园变成了面积为六七亩的废地。令人颇感兴趣的是，其间东园的变故亦有迹可寻。据甲申小纪 载，顺治八年（1 6 5 1），“永王朱慈炤于明亡时曾避兵于常州，匿恽家两月余，后在魏庄被清军侦破，其供词中涉及”7。这里的“涉及”是指恽寿平堂伯恽厥初因藏匿明皇子案牵连被捕之事，亦即 恽氏家乘 所谓之“西园之难”。恽向 致升伯大侄 札亦有“家难频遭，精神耗尽”之语 6 1 1 0。从上面的几条记载可以看出，“西园之难”之后，恽家遭遇了巨大变故，西园被毁之后，东园也渐次衰败，到杨兆鲁买地时已成为废地。从彼时起，由恽厥初营建的著名私家园林西园、东园，在武进城消失了，劫后余生的恽寿平再也无法回到其祖辈营造的辉煌宅第，恽寿平的后半生因其特殊的前朝遗民身份而在贫困流离中度过，东园也只存在于其家族荣耀的记忆之中。至于有研究者认为恽寿平的别号“东园外史”“东园草衣生”“东园客”，则与恽寿平好友莫云卿的杭州寓所“东园高云阁”有关，恽寿平别号中的“东园”是指莫云卿的“东园”8，因无确切史料佐证，恐误。因此，从上面的分析可知，近园的前身并不是东园，而是在东园被毁之后的废地上由杨兆鲁新建的。近园的历史是从杨兆鲁开始的，而不是有研究者所说的西园和东园，更不是有研究者所说的杭州东园。然而，关于近园的沿革问题，至此仍不完整。再读 恽彦琦墓志铭 残碑所记，从光绪十一年（1 8 8 5）恽彦琦所说购买杨氏园并改名为静园之前，上推到杨兆鲁营造近园，时间长达二百四十余年，其间近园的归属问题仍需要考证。翻检 光绪武阳志馀，有云：“（近）园屡易主。同治初，郡绅刘翊宸增筑，今归恽氏。”9 关于刘翊宸，光绪武阳志馀 又说：“盐运使衔前署福建按察使候补道甲辰科举人刘翊宸。”1 0 毫无疑问，这两则史料补充了近园沿革的一段空白。至此，对近园沿革问题的考证基本完成。虽然 光绪武阳志馀 说“（近）园屡易主”，但是限于材料，目前只能确定从杨兆鲁营造到刘翊宸增筑，再到恽彦琦购入的沿革过程。对此问题，虽然已有多位研究者进行探讨，但笔者在多种资料互证之下使结论更有说服力。四绘画题记的作者，尤其是重要历史人物，其题记无疑是绘制现场活动的现实记录，是历史资料记载的补充，同时其本身也是以另一种形式呈现的史料，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王翚 水竹幽居图 的题记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笔者以题记中的“竹深斋”与杨兆鲁亲笔书写的 近园记 中的“竹深处”相互校勘，指出 近园记 的错误；以题记中“杨先生竹深斋”所在的近园，考证了近园前身“注经堂后”的具体位置；对绘画和题记的地点、近园的历史沿革问题也进行了考证。由此可见，绘画题记的诸多信息不仅仅具有史料价值，更重要的是，绘画题记的内容可以和历史记载相互印证，弥补历史记载中场景细节不足的缺陷，为历史文化的研究提供新的视角。注释：王翚 水竹幽居图 题记，苏州博物馆藏。王翚 云溪高逸图 题记，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杨兆鲁 遂初堂文集 卷六，康熙三十三年刻本，上海图书馆藏。详见 光绪武进阳湖县志 卷一，康熙三十四年刻本，常州图书馆藏。详见 江南通志?职官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俞曲园 恽彦琦墓志铭，残碑，现藏于近园。恽宝惠 恽氏家乘?南田先生家传，恽氏宗祠光裕堂排印本。参考文献：1（清）顾文彬，顾麟士.过云楼书画记?续记 M .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 9 9 0：1 7 7.2 吴企明，辑校.恽寿平全集（下）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 0 1 5：8 8 8.3 赵平.王翚吴历研究 M .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 0 0 7：1 2 5.4 邵志强，邵璐.常州古园林 M .南京：凤凰出版社，2 0 1 2：2 0 8-2 2 3.5 蔡星仪.恽寿平研究 M .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 0 0 0：6.6 杨臣彬.恽寿平?恽寿平年谱 M .长春：吉林美术出版社，1 9 9 6.7（清）抱阳生，著，任道斌，校点.甲申朝事小纪 M .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 9 8 7：3 6.8 张玉霞.恽寿平字号寓意考辨 J .美术学报，2 0 1 7（3）：2 7-3 4.9 1 0 庄毓鋐，陆鼎翰，等.光绪武阳志馀 M 中国地方志集成?江苏府县志辑3 8.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 9 9 1：1 6 2.（作者单位：苏州博物馆陈列展览部）编辑张泽5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