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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古风穿越言情小说中的思古倾向与现代意识陈燕萍（福建工程学院 人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8）摘 要：古风穿越言情小说，是以晋江文学城为主要创作平台的女性网文作者钟爱的一个写作类型。该类小说以其穿向过去的时间维度与主人公所具有的现代灵魂，体现出浓郁的思古倾向与现代意识。古风穿越言情小说的作者，一方面凭借外物与艺心这两个方面做贴近古典精神的努力；另一方面则通过现代灵魂与古代时空的对话，而对现代之器物、制度、思想观念等做出检视。若能善加利用，该类小说或可成为现代人进行自我确认的训练场。关键词：穿越小说；思古倾向；现代意识；自我确认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891（2023）02-0074-09自台湾女作家席绢的交错时光的爱恋（1993年出版）以及香港武侠小说作家黄易的寻秦记（1997年出版）这两部带有时空穿越元素的作品出现，渐开穿越小说在互联网平台的写作热潮，尤其是在2006年，网络穿越小说写作达到了一个高潮。这一创作与阅读的盛况，不仅止于网络平台，还延伸至纸媒出版，并转为影视作品（如2011年播出的步步惊心、2018年播出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2021年播出的锦心似玉以及2022年播出的星汉灿烂等），给读者受众的历史意识以及婚恋观念带去了很大影响。在此，笔者以李玉萍在网络穿越小说概论中的定义为准，对网络穿越小说做一界定。所谓网络穿越小说，指的是“21世纪初在中国互联网上兴起的一种网络原创文学的写作类型，大多数网络穿越小说的主线是主人公由于某种原因穿越时空，来到另一个特定时空（既可以是真实历史中的某个朝代，又可以是虚拟出来的另一个特定时空），继而发生的一系列事件”117。初始之际，穿越是作为一种小说元素呈现在小说中的，在发展过程中渐有分化：在以男性写手为主体的文类里，穿越依旧被视为一种小说元素而用于创作中；在以女性写手为主体的文类里，穿越发展则成一个独立的小说类型，与言情、武侠、玄幻并列，又常常与言情联袂，形成穿越言情小说的类型。然而，从已经出现的深受读者欢迎的穿越言情作品来看，如金子的梦回大清、桐华的步步惊心、天衣有风的凤囚凰、潇湘冬儿的11处特工皇妃以及天下归元的扶摇皇后等，书中所设定的穿越方向多为古代，即使是架空类作品，也带有鲜明的古代色彩。这样一种向古的穿越维度，呈现出浓郁的思古色彩（用宇文所安的视角 文学与语言 收稿日期：2022-11-20作者简介：陈燕萍（1990），女，福建泉州人，博士，福建工程学院人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海外汉学、古代文学、网络文学。第 40 卷 第 2 期2023 年 4 月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Vol.40 No2Apr.2023 74 来看，可以说是一种追忆倾向），将其与现今的时代环境相关联，是非常有意思的社会文化现象。而这些带有浓烈思古追忆色彩的穿越言情小说又是由成长于现代环境的写作者完成，因此带有鲜明的现代意识。在古与今这样一种跨越时空的碰撞与对话中，刺激并搅扰了读者的情感与思维，引导他们对自身所处的境遇、时代以及自身与所在时代的关系作出审视与思考，在审视与思考中，寻求可能的释放与解决问题的空间，从而更好地安顿身心。一、古风穿越言情小说的思古倾向唐代诗人杜牧曾写过一首名为赤壁的七言绝句，诗为：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首诗写出了诗人从发现折戟、磨洗折戟、认出朝代再到折转思路，并以想象为媒介来设想出不同于已然发生的历史陈迹的另外一种历史可能性的过程。这一运思过程，正是古风穿越言情小说的一种常用思路模型，受霍金“平行空间理论”影响的穿越小说尤其如此，三月果的新唐遗玉以及阿越的新宋便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在这两部小说里，文中的主角在穿越之后凭借自己已有的知识才干，一改已成陈迹的历史事实，让历史拐向其他道路。这种依凭想象之灵活而获得的巨大空间自由，为压抑的欲望提供了实现的可能。而历史（无论真实/架空）之所以拥有任想象自由驰骋的广阔空间，在于“历史的细节消失不见了，具体情况溶解在一般情况里”270，因此后来者可以根据只言片语以及所知的一般历史框架结构，来做细节甚至框架层面的想象展开。事实上，非但历史（模糊了具体面目的过去）可以为人们提供广阔的想象空间，任何一个尚未坐实的将来的时间点，亦含有巨大的自由空间，许多以未来为时间背景的科幻作品便属此列。但是，在现今中国大陆网络穿越小说的创作生态中，多以指向过去的历史为穿越首选的时间向度，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中国历来都有思古（以追忆为途径）之传统；二是较之于以变化、瞬时、不定为特征的现代社会，历史则（某种程度上等同于传统）相对稳定从容，具有秩序风度，带有田园牧歌般抚慰人心的特质；三是身处在中国这一方特定时空环境中的人们，无论与传统有着怎样的隔离与断裂，也阻不断流淌在日常生活中的历史点滴。凡此，穿向过去就成了一个驾轻就熟而富情感意味的小说创作 选择。（一）思古的模式与心理机制论语学而篇写道：“告诸往而知来者。”39在这个句子里，诸往（过去）与来者（现在或未来）二者之间，通过告说的方式，建立了联系。来者（现在或未来）的走向，可从对往者（过去）的反复申说中得到答案。发此言论的孔子，行如其言，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末年，“述而不作，信而好古”366，通过“敏而求之”的方式，追从他心目中斯文鼎盛的周朝礼乐，提出“克己复礼”的主张，企图让崩坏的秩序重回井然分明的状态。自孔子以降，朝堂或民间常有一些“托故”的改革，唐中期的古文运动、明前后“七子”的复古主张乃至康有为的托古改制都属此列。虽然不同阵营在所托之古的具体内涵上有所区别，但是他们均将“往古”视为一种值得追慕与仿效的对象。可以说，通过追古的方式来改变现状，是炎黄子孙具有的一种近乎惯性的应对变局的反应。而变局之“变”字所暗含的动荡、无序、混乱，正是追古的直接促发原因。往古可以换名为传统，传统内含秩序与风度，意味着安全与稳定，能够“提供样板供其模仿或指示让其遵行”41，能够 75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023 年第 2 期让人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与存在感。所以那些处身于即时的、易变的、动荡的乃至难以找到存在感的时代状态中的人，便有了溯源追古以达到重新定位的目的的冲动。孔子如此，韩愈如此，前后“七子”如此，康有为如此，即便是现在盛行于网络平台的古风穿越言情小说的创作者亦脱不开此种惯性。虽然古风穿越言情小说作为网络小说的一种重要类型，带有“草根性、通俗性、民间性”116等网络消费文化特质，只是作为娱乐产品而被消费，作为释放身心的空间（有论者将此空间视为“异托邦”）而存在，不如孔子等先贤那般严肃与崇高，但是就追古以定今这一路径上，并无实质性区别。以历史这一时间向度作为穿越方向的古风穿越言情小说中的主人公，在穿越之后，所接触到的环境大抵都是动荡不安的。因为网络穿越言情小说的数量甚多，统计起来颇不容易，在此谨以改编成影视作品的小说为例，来一窥古风穿越言情小说所设定的时代境态，详见表1。表 1 经典古风穿越言情小说影视剧改编选录表作者作品、出版社、年份时代环境桐华海洋出版社：步步惊心，2006清康熙朝九子夺嫡时期李歆朝华出版社：秀丽江山，2008西汉末年至东汉光武中兴阶段潇湘冬儿江苏文艺出版社：11处特工皇妃，2011虚拟出来的一个大厦将倾的名为真煌的王朝十四夜朝华出版社：醉玲珑，2011虚拟出来的名为天朝的混乱时代天下归元江苏文艺出版社：扶摇皇后，2011虚拟出来的名为五洲大陆的征战时空由表1可以看出，穿越的主人公所面临的大都是一个充满动荡与危机的陌生环境。面对这样一个无序且混乱的陌生环境，失落一切身份标识且孤身穿越的主人公，若要生存下去，只能各凭所知、各展所能，一步一步找到自己的位置，进而确立自己的存在依据。这是一个从无序到有序的转变过程，这一转变过程，对置身流变难有安稳的现代人来说，尤具吸引力。虽然现代社会强调自由、平等，尊重个性，但是迅疾发展的社会，激烈竞争的环境，使人无暇他顾，只能束系在忙碌紧张的工作中，不被关注，泯灭诗意，平庸繁乱。因此，在以穿越为途径所抵达的脱离现实压力的时空环境中，主人公虽面临着如现代世界那般混乱无序的生存境况，却凭借主角的角色设定，在模糊了具体细节的历史中大展身手，让“由欲望转变而来的、未曾实现的可能性”261得以实现，让人认同，被人尊重，让自己有地可立，有序可循，从容安然。（二）思古倾向古风穿越言情小说之所以表现出强烈的思古倾向，除了与现代人对于自身所处的混乱无序状态做出的惯性反应有关，还与“现代人对中华民族古老历史文化的好奇与崇尚”5相关。出于某些原因，历史在当代青年的个人现实生活中是有所缺席的5，意识到这一点的穿越言情写作者们，在她们的作品中，添加了许多古典元素，让整个行文弥散出一股古朴淡雅的气息。1.外物论语颜渊篇第十二中记载了这样一个 片段：棘子成曰：“君子质（质地）而已矣，何以文（文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3126如上片段中的“质”可以释为内在与内容，“文”可以释为外在与形式，在子贡那里，内容与形式是不能分开的。据此观之，若要区别古今，既要考虑精神内在，也要比对形式外物。而精神作为 76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023 年第 2 期一种内凝的气质，只可意会，难以言传，作为形式的外物，便承担起了营设氛围的工作。因此，古风穿越言情小说，为了体现其古韵，在场景、服饰、建筑、习俗乃至语言等外物的调遣方面，都颇为用心。而在对众多外物的调遣中，以对语言的刻意营造，最能让行文充满古典气息，在这方面，天衣有风的凤囚凰与十四夜的醉玲珑堪为典范。具体来说，可从具有画龙点睛之效果的标题拟定层面窥知一二。比如在凤囚凰一书中多有“春色关不住/魂魄今安在/翩翩少年郎/逐日慢侵销/从此与君绝”之类带有古风古味的章节标题；醉玲珑一书则通篇都是七言回目，有些为拟态七言句式，如“玲珑九转几世醉/笛音深处水云天/繁华过后成一梦”等，有些则是直接截取诗句作为标题，如“锦瑟无端五十弦/山有木兮木有枝/瀚海阑干百丈冰/芙蓉帐暖度春宵”。这类小说通过此种调遣文字的方式，引读者进入一个古色古香的穿越世界。除在语言调度方面刻意营造外，古风穿越言情小说在建筑、服饰、饮食、节俗等日常细处，也颇带古意。三月果所写的新唐遗玉就以男女主角的大婚过程为舞台，用文字为读者再现了往古的婚俗：从沐浴着衣、梳发上妆、催妆传诗、小扇遮面、拜别父母到诵婚诗、跨马鞍与火盆、夫妻对拜，无一不端容喜庆，充满古意。尤其是穿越主人公卢遗玉之母在为她梳发之时所念的文句“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以及迎亲队伍所朗声唱诵的用于婚时的诗经辞令“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6164等，都给人极为强烈的代入感，让人沉浸其中难辨今古。2.艺心虽说内凝的精神难以辞达，但是正如“文犹质也，质犹文也”一句所包含的内容一般，并没有剥离质的单独之文，也没有销尽文的孤立之质，文质之间是一体共存的。因此，是有可以澡雪精神或善养气性的手段或媒介存在的。论语述而篇第七中给出的路径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367，在道德之外，辅以仁艺。所游之艺，在古风穿越言情小说的设定中，多为诗、书、棋、茶，偶尔也涉及画艺。不过，因为古风穿越言情中的主角都是现代人，在穿越前的身份设定五花八门，在文化修养方面并不突出。因此，这些穿越的主角们，一旦遇到需要展露才华的场景，便“窃用”古人的名篇佳作，以之压场扬名。其中，以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的出镜率为高。这种袭古应古的手段，虽然省力高明，但毕竟不是长久的浸润涵养之道。然而，袭词取意的行为本身就是贴近古典精神的一种尝试。在袭用诗词外，钻研字墨，也是穿越主人公们在精神层面融入古典世界的一种努力。在柳依华平凡的清穿日子一书中，主人公淑宁，便因穿越前对古典文化的热爱以及为了维持与穿越后所遇见的具备出色才艺的友人的情谊，而特意训练自己的笔墨琴艺。三月果新唐遗玉一书中的女主角卢遗玉更是爱书成痴，更是自创字体，效仿名家，练笔不辍，在墨迹的浓淡与笔画的横斜中，渐渐贴近古典精神。二、古风穿越言情小说的现代意识虽说古风穿越言情小说常常以历史作为穿越的时间向度，内含深刻的思古传统，且在文字、场景、才艺等层面竭力铺设古典之氛围，但是仍旧无法改变穿越主人公内里是一副现代灵魂的事实。众多穿越的主人公实际上就是戴着古人面具的现代人，具双重身份，虽然生活在古代，却往往“会用 77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023 年第 2 期现代的思维方式去处理事务”，为此常会带来“跨时空的文化价值观的冲突”7。在冲突中，或者说，在让冲突得以展开的虚设的古代时空中，为读者提供了检视现代状况的空间。俗语有云“旁观者清”，关于现代的利弊得失，只有放在非（前/后）现代的时空环境中，才能得到尽可能全面客观的分析与评价。这些闯入历史的穿越者，为融入陌生的历史环境所做出的种种努力，是一个调度自身储备以应对环境的过程，而调度应对之际，正是容存于穿越者灵魂深处的现代印记接受检视的时刻。在此对“现代”一词稍作解释，即对它的性质现代性做出解释。按照马泰卡林内斯库的分类来看，有两种现代性，一种是资产阶级现代性，另外一种是文化现代性，即所谓“启蒙现代性”与“审美现代性”。所谓资产阶级现代性，“大体上延续了现代观念史早期阶段的那些杰出传统”，宣传“进步的学说，相信科学技术造福人类的可能性，对时间的关切，对理性的崇拜，在抽象人文主义框架中得到界定的自由理想，还有实用主义和崇拜行动与成功的定向”448。文化现代性则是“对资产阶级现代性的公开拒斥”，具备“强烈的否定激情”448。从上述定义可知，文化现代性是对资产阶级现代性的批判，而资产阶级现代性的主要优势在于它的科学技术（器物）、崇尚时间与实用（制度与效率）以及理性自由（思想观念）方面。穿越者所具备的现代意识，正是由文化现代性的三个方面加以塑造的。（一）器物当穿越的主人公们将被她们视为寻常的现代科学技术带到并运用于古代时，势必给古人们以巨大冲击。在古人惊异的目光中，这些寻常的现代科学技术都重新焕发出如初生之际那般夺目的光彩。常被古风穿越言情小说取用的现代技术有炸（火）药、智能电子器具（如医疗包、三维投影仪）、现代医术等。炸（火）药因其巨大的杀伤力与震慑力，常用于战争、开山凿渠等场合。虽然它的研发目的同任何科学技术一样，都是为了便利人类生活，但在具体的施用过程中，却因所用之人的用心之别而有了效果上的不同。如果炸（火）药用于战争就会使众多无辜百姓涂炭在战火之下。对此，十四夜的醉玲珑一书，以再现炸（火）药诞生之初的场景，彰显了炸（火）药造福于人类的价值。当时在平叛中，身为中军主宰的夜天凌为大局计，打算开渠引水淹没敌军退路。即将被淹之地，正是他的一个名为斯惟云的部下的故乡，因此在执行命令之前，虽知效果甚微，斯惟云仍旧婉转回护，希望能够护住家乡。旁观此事的穿越主人公凤卿尘（夜天凌之妻），从中周旋，实地考察，提供了一种更为有效的开山凿渠的方式以炸（火）药裂石开山，以此为初衷，顺利分水他处，保住了原先必被淹没的地方。如此，便化火药的杀伤之力为救人之舟，给出了一种更加符合道义的运用火药的方式。如果说炸（火）药既有内在的历史传承，又有杀人利人的两面性，因此略显复杂的话。那么，医疗设备与现代医术则以其救死扶伤的特性，更能展露现代特性。在穿越小说中，以医生为职业设定的穿越者占据了很大的比例，不过穿越之后的际遇却各有不同，有些人不仅掌握现代医术又身携现代医疗设备，有些人则单纯掌握医术，为此，有时不免陷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境中。阿彩的帝凰之神医弃妃一书中的穿越主人公凤轻尘，既掌握现代医术，又携带现代医疗设备。她在对女性充满偏见的虚拟古代时空中，不择病人的贫富、贵贱、恩仇，但凡救治，都倾尽全力。她帮她的好友王锦凌换眼角膜，给西陵天宇换假肢，给废太子换心，种种都是借助现代医术与设备才得以完成的。这些在现代时空中被视如寻常的科学技术，在换易时空后，重又焕发出夺目的光彩，生动地说明了现 78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023 年第 2 期代技术的有效性。（二）制度科学技术在器物层面以直接的感官冲击验证了现代的有效性，但这还只是处于非常浅表状态的一个现代侧面。而现代之所以成“现代”之所，是有着一个从器物到制度再到理念的构成结构。如果将现代比成一个人的话，那么器物相当于器官，制度可比类骨骼，理念则近乎灵魂。成长于现代社会之中的穿越主人公们，平时所接触的除器物之外，还有制度与理念。制度常与规章相连，偏于章程规则，但是也有运作模式的意思，可以指代一种社会结构，而“社会结构/运行模式”正是本文所取用的意思。穿越主人公们，在或真实存在或虚拟而出的历史时空中游走，除了倚傍现代器物，亦会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改变积弊现状，造福社会。在 Loeva 所写的平凡的清穿日子一书中，穿越主人公淑宁在听闻父亲为城中马车拥堵一事而费心劳神时，便阐述了现代公交制度：从在城外设置私人马车停靠点，再到建立城中公共马车、按人流多少及所到之处的频繁程度来设置路线以及发车时间，慢慢地解决了当时的公共交通问题。同是清穿文的四爷，我爱宅（秋水伊人所著）一书，穿越主人公耿绿琴则以现代统计学知识，分担了本该她那卧病在床的丈夫雍亲王所要完成的灾情统筹工作。这一方法，比之于当时习用的方法，自然便捷且富有效率，因此毫不费力地赢得了他人的赞赏，引发了他人的惊异。除在日常的生活与工作中引入现代的制度外，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穿越主人公们还会引用一些更为大型的能够便民利民的制度。在阿彩的帝凰之神医弃妃一书中，主人公凤轻尘为了更好地救护人民，与她的伴侣东陵九、好友王锦凌以及一众医药管理人才商量，做出了开办江南医学院的决定。在凤轻尘所创办的江南医学院里，她仿制现代模式设计了一套适用于教师与学子的章程：对于授课的大夫，她提供院子以及高额薪水，打破“技不传人”的后顾之忧，让他们倾囊相授、尽心教职；对于学子，则首求医德，次讲医术，在培养医者仁心的基础上，再追求技艺的精湛；因材施教，根据各人的天赋兴趣，择选适合的业务。如此设计，一方面能够解决人们的看病难问题，另一方面则能让一些穷苦学子拥有安身立命的一技之长。当然，现代的政治制度是更为开明先进且惠益众多的制度，但是由于时代背景的限制，政治制度又最难在古代加以推行。虽然如此，但从生活日常到工作再到社会医疗层面的制度的成功引用，无一不体现出现代制度的价值与效用。（三）思想观念在穿越所及的时空中运用现代器物与制度，还属皮相之用，真正彻见本质的运用，乃是对现代精神理念的跨时空发挥。在古风穿越言情小说中，最为闪耀的现代精神理念包括如下两方面：一是对个体生命与个性的充分尊重，二是高扬女性的主体意识与价值。如前所言，古风穿越言情小说设定的穿越目的地通常为古代，这个“古代”，可以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朝代，也可以是作者凭空构造的。不过不管设定如何，只要是古代，必是以人治为主再辅以王法，必有森严的等级秩序，必有贵贱不同命的现实区别。处于金字塔顶端的贵族们，对下层百姓与低等仆婢来说，几乎片言可定其生死。这样的情形，对土生土长的古代贵族而言并无不妥，尽管天生仁德者会心生不忍，终究是微波细流，难起波澜。但是，深受现代价值观念浸润的穿越主人公们，却无法漠视人命，虽然在难自保时选择明哲保身，但若行有余力，便会巧以周旋，以此保全他人性命。潇湘冬儿的11处特工皇妃一书中的穿越主人公楚乔，即是尊重、惜护他人性命的典范。在面对草菅人命的真煌王朝时，她力量尚弱，却暗中蛰伏，悄然构想推翻残暴政权的计划。待得机会来 79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023 年第 2 期临，她一路与燕洵返回燕北，本以为能够实现再无奴隶、人人平等的理想，却眼看着燕洵陷入仇恨与权势的泥潭中难以自拔，信念坚定的楚乔，只好忍痛断情，只为护住百姓与信仰。四爷我爱宅一文中的主角耿绿琴，在陪康熙帝微服私访民间时，遇见她的画作的冒名作者，她也只是施以小惩以辟除那位冒名顶替者所将遭受的危及性命的刑罚。帝凰之神医弃妃中的凤轻尘，牵线搭桥、自掏腰包创办江南医学院，只为上可医国、人人病时都有医生可治的信念。这些均是深受现代精神理念影响的穿越主人公们，充分尊重个体生命的表现。在尊重个体生命之外，古风穿越言情小说还表现出了强烈的尊重女性的价值倾向，在这一方面最为典型的例子当是穿越女尊文的出现。在此类古风穿越言情小说中，穿越女们所扮演的乃是现代男性的角色：在外奋斗，养家糊口，充分展现女性的能力与胸怀。但这一类彻底颠倒现实的做法，到底显得不切实际，因此在说服力上便要稍打折扣。不过，它所展示的通过重新叙事以覆盖先有叙事影响的路径，则是所有穿越言情小说彰显女性价值的通用模式。在各类穿越言情小说的书写中，女主人公们一改过去在文本中被塑造出的诸如“祸女”“荡妇”“妒妇”“怨妇”“假男人”“酷妇”“烈妇”1190等形象，将女人还原为人，剥离在历史进程中积压于女性身上的重重负累，让女性得以以人的本来面目，彰显个性，展现能力，追求理想，应对世界。古风穿越言情小说中的主人公们，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恋观的执着坚守，不做攀援的凌霄花而尽己所能与所选伴侣并肩而立的独立奋斗，如此种种，都是还归人之本然的主人公们张扬女性主体意识的体现。当然，一众在书写中得以改变命运的主人公们，还以她们的遭际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即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时代（哪怕是在母系氏族社会），“能获得尊严的，也只是身居高位的少数女性。不是女性/男性成为强者，而是权力成为强者。在这个意义上，性别解放与人的解放是同一个命题”7。从某种程度上看，可以将古风穿越言情小说中实现的性别解放视为现代进程推进的一种方式。三、问题与自我确认的可能性从上文的论证可知，以过去为穿越的时间向度的古风穿越言情小说，通过模糊了具体面目的历史空间，以带有现实针对意味的故事演绎，将混乱秩序的现实世界嫁接到一个与现实脱节的场所中，再以主人公的奋斗成长历程来化混乱为秩序。通过这样的方式，给现代人以安顿动荡身心的空间，以柔软对抗现实，为现代人提供了另一种“异托邦”式的活法8。与此同时，通过身具一副现代灵魂的穿越主人公这一媒介，在古老的时空中，对因受丛林法则与实用主义等因素所影响的现代价值体系进行检视与思考，通过“一个个充满体温的故事”，验明了它的有效性，由此让读者受众重新找回对现代性的敏感，进而“重新探寻改变现实的可能”8。虽然古风穿越言情小说在功能上确实有着如上所言的积极建设性，但是它作为网络小说的一个重要类型，是以市场为导向、以消费为目的，以“草根性、通俗性、民间性”等为特点116，具有明显的媚俗倾向，且颇多雷同抄袭之状。而受众之所以选择阅读网络言情小说，大抵是出于消遣的目的，虽然在其后的深入阅读中，会对特定的作者与文章表现出特别的偏爱与理解，但在阅读之初，都是为了消遣时间。又因为现代生活的节奏之快、竞争之烈，身心俱疲的现代人更愿意选择一种不甚费脑、不太费力的方式，来度过他们的休闲时间。在功能相同的各类消遣选项中，网络小说以其“急遽的情感”“惊人的章节”“细节的完美”4256乃至对各种无法实现的现实欲望的文字式实现，尤其契合现代 80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023 年第 2 期人的口味，因此成了他们逃避沉闷乏味的日常生活的一个缺口。为他们提供遁世道路的网络小说，除在网络平台得到推广外，还“通过各种媒体大量扩散”4256，包括印制成纸质书籍在各大书店出售，拍成电视剧、电影或制作相关的歌曲、广播剧等大加宣传。通过这样的宣传推广，阅读网络小说在成为人们的消费方式与娱乐方式外，也渐渐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在悄然之间对人们的行为习惯、价值观念与情感结构产生了影响。需要注意的是，以消费为目的、以市场为导向所写就的网络小说，它本身的趣味水平有限，尽管也有质量上乘之作，但总体而言却是泥沙俱下的局面。尽管也有人认为，网络文学可以借道“梦境造反”的方式渐渐完成现实社会的价值重构9。然而，若要如此，一方面是读者要有幡然醒悟的契机与能力，另一方面则有赖于网络文学自身的进一步发展完善。这都不是容易之事。具体到古风穿越言情小说层面，尽管从它的时间向度可以看出，它有着一种继承传统的溯古以定今的惯性，可以给身处在短暂、瞬时、变化的时代环境中的现代人带来秩序、肯定与安慰。但是它那种在或真实或虚构出来的历史时空中任意驰骋的姿态，在有意无意间，着实给历史以及人们对历史的认知带来了一些问题，比如不顾原有时空条件所做的种种生发，就会让人们形成认知层面上的偏差，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虚无历史的错觉。而在古风穿越言情小说中，有许多作品是以宅斗/宫斗为主要元素展开的，这些作品或多或少带有权谋机变，迷恋权势资本，讲求血腥报复的情节，读之，除了能在故事情节方面给人以酣畅淋漓的阅读快感，并无大的益处，甚至会以“强（恶）/弱（善）的先有情节，而乐见“弱（恶）/强（恶）”的反转，并以为这是正义的胜利，实际上这正是缺乏现代精神的表现。另外，尽管古风穿越言情小说借助穿越主人公对现代造物与价值体系进行了检视，并验明了它的有效性，但如果就此得出今胜于古的简单结论，那就太浅显了；而如果因为稳定、秩序、安然的感觉乃至无上的权势、优渥的生活、被人瞩目与认同的存在感而沉浸在想象中的古代迷境，也不是睿智明达的选择。说到底，人以穿越历史的方式寻求田园牧歌式的安慰，到底是一种自我欺骗，是无法真正解决处于迅疾流变的时代中的焦虑的，毕竟我们无法真正避开现实世界。如此，与其在想象的古代时空中独享现代人的荣宠，不如积极主动地借由穿越所开辟出的文字时空而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古今对话，如此既可免除现实与幻想撕裂的疼痛，又能在焦虑的现实生活中，渐渐厘清诸如“我是谁”“我何以在变动不居的时代中确立自身”“我又能有何作为”等问题，以此确认自身的坐标与视界，进而更好地存身于世。注释：所谓“架空”，指的是“真实历史记载中不存在的仿真历史时空”，见李玉萍：网络穿越小说概论，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9页。“平行空间理论”学说认为时间旅行者回到过去改变历史后，时间线便出现分杈，分杈的时间线展开的是另一段历史。也就是说同一宇宙空间中可能会同时存在着很多平行空间，因此穿越时空造成历史改变是可能发生的，详见于李玉萍：网络穿越小说概论，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 年，第 22 页。网络穿越言情小说之所以能被改编成影视作品，是因为受到了读者的极大追捧，以此为例，较有说服力。之所以用“她们”，而非“他们”，有以下三个理由：一是古风穿越言情小说的写作者们多为女性；二是这些女作者笔下的穿越主人公们也多为女性；三是本文所考察的穿越主人公都为女性。81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023 年第 2 期下文使用“她们”的原因同此。因网络小说的发布平台与阅读平台为网络空间，且有版权限制，难标出具体的页码以及唯一的链接，所以本论文中凡所引到的网络小说的内容，均只给出篇名。炸药的早期阶段为火药（黑色火药），在宋代时就已用于战争。威力较大的黄色火药则由瑞典人诺贝尔在 19 世纪后半叶发明。因为炸药的威力有发展阶段之分，所以很难将其单纯视为现代的产物，但是从穿越主人公的身份背景来看，她们使用的炸（火）药至少是以现代知识为基础研发出来的，因此在此将炸（火）药视为现代的产物。制度，或称为建制，是属于社会科学范畴里的概念。用社会科学的角度来理解，制度泛指以规则或运作模式，规范个体行动的一种社会结构。这些规则蕴含着社会的价值，其运行彰显着一个社会的秩序。女尊文的基本叙事结构是在想象中的女性本位文化意识的世界中，穿越者们站在现代时空男性本位文化意识中的男性性别文化身份上，在异世奋斗求生寻找幸福的传奇经历。见李玉萍：网络穿越小说概论，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 192 页。异托邦指的是现实社会里面，由执政者或公立的单位来规划的一种空间，或者是社会的成员以思维想象的形式投射出来的一种空间。参见王德威先生于2011年5月17日在北京大学做的题为 乌托邦，恶托邦，异托邦从鲁迅到刘慈欣的演讲，演讲稿分三期在文艺报上连载（2011年 6 月 3 日、6 月 22 日、7 月 11 日）。参考文献：1 李玉萍.网络穿越小说概论 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2宇文所安.追忆M.郑学勤，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3 杨伯峻.论语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1980.4 卡林内斯库.现代性的五副面孔 M.顾爱斌，李瑞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5 胡雪娇.时空历史性别：新世纪穿越小说的三重想象 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16.6 周振甫.诗经译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2.7郭中平.网络穿越小说研究D.温州：温州大学，2013.8 薛静.穿越重生小说中的现代价值：以希行小说为例 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8）：62-67.9 邵燕君.从乌托邦到异托邦：网络文学“爽文学观”对“精英文学观”的“他者化”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8）：16-31.82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023 年第 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