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视域下的摄影美学探讨.pdf

东南传播 2023 年第 6 期（总第 226 期）66存在主义视域下的摄影美学探讨刘美霞 徐 明（江苏师范大学传媒与影视学院 江苏徐州 221009）存在主义诞生于战火中。在人们为寻找自身存在的意义而困顿时，它的出现为他们指明了方向。人的本质以及人如何存在应是由人本身做出选择来决定。正如影片中格拉斯在经历了丧子之痛后所作出的选择一样，他将仇恨当作自己存在的意义，并以此情感作为驱动力驱使他做出之后的一系列行为。许多不合常理的行为在这样的情景语境下也变得合理起来。但是在仇人被杀后，虚无裹挟着这具肉体，他必须承担选择的结果。除此之外，影片还运用了其他摄影手法来呼应这样的议题。拍摄手法的差异化构成了一个整体，将人存在的本质还原于一次荒野求生，一次复仇行动。本文将从存在主义视域出发，分析影片论证体现上述问题的摄影手法，探讨其摄影美学。一、客观视角凸显“自由”美学长镜头的运用是影片摄影师艾曼努尔 卢贝兹基的标志之一。它“在一个统一的时空里不间断地展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动作”1，让作品内容更加丰富。鸟人 生命之树荒野猎人等作品中都有大量的长镜头段落出现，有的作品甚至直接由长镜头技巧性拼接而成，被伪装成了一个一镜到底的长片。长镜头的出现通常带有叙事功能，不间断的镜头将时空进行连接，交代故事发生的情节与背景，为隐藏的线索去蔽。当闯进原住民领地偷猎毛皮的猎人与原住民第一次交手快要结束时出现的这一镜头便是最好的佐证。猎人们狼狈不堪地逃向河上的船只后，镜头由手持猎枪的猎人转移至黑烟阵阵的天空。滚滚的黑烟，高空盘旋的秃鹫，都在强化着这场突然又短暂的交锋的惨烈氛围。而当镜头再次落回地面时，出现在镜头前的是原住民族群的一位老者，身后是遍地伤亡的族人，战争早已结束。原住民族群的族长来到“战场”中，企图寻找到一些女儿的线索。之后的镜头便是猎人们在船上的紧张画面，此时他们所乘坐的船已经远离战场，众人都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长镜头将两个时空进行连接，压缩了战争与逃跑的时间距离，从而进一步加强了观众对于主人公的命运与情感的关注。同一时空下发生的动作都被记录了下来，成为后续情节发展的铺垫。除此之外，长镜头还拥有着纪实性的特质。段落中不夹杂蒙太奇的切换，其真实性也就不容置疑。正如巴赞在电影语言的演进中“强调电影的照相本性和纪录功能”2，长镜头从客观角度记录事件的发生，让事件的发生更具实感。在影片 荒野猎人中，摄影师较常使用运动长镜头以及景深长镜头来描述故事。这些镜头能够将事态的进展完整连续地记录下来。运动长镜头跟随着镜头中的人物移动，成为第三者视角下的主观视角。它能够在客观环境中交代人物，描写人物，突出人物。影片开头以流动的溪水为起幅，随后镜头上升，从关注运动着的流水变为关注运动着的人，也就是镜头开始跟随着皮草猎人的动作进行运动。运动长镜头巧妙地完成了视角的变换，在向观众简要交代故事发生背景的同时，也将人物的动作客观地记录了下来。景深长镜头扩大了叙事空间，暗自涌动的信息在其中出现。当菲茨杰拉德与布里杰来到被屠杀过后的村落时，前者关注于逃生的马匹以及钱财，而后者更加关注幸存下来的那一位女性。二者都是遵从于自己所设立的道德标准发出动作，这些动作也在某种程摘 要：2016年上映的电影 荒野猎人 围绕着格拉斯的复仇计划展开，讲述了他在荒野中求生存的故事。影片凭借独特生存环境与摄影技巧一举获得多个奖项。主人公面对苦难时所做出的选择及行动与存在主义的核心观念有着微妙的相同之处，这一点于本片精妙的摄影手法中也可见一斑。关键词：存在主义 荒野猎人 摄影美学本文微信网页版特别策划为新时代留影：华莱坞电影研究本栏目与浙江大学传播研究所合办67东南传播 2023 年第 6 期（总第 226 期）2023年第六期度上展现了个体所定义的自己的本质。布里杰为那位女性留下了生存的吃食，这一份善良也在最后救下了他自己，而菲茨杰拉德的贪欲也成了他走向死亡的最终推手。他们都为自己所作出的选择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并且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这里所说的做出选择、遵从自己所设立的道德标准发出动作也是存在主义中“自由”一词所代表的含义之一。当没有任何原则能够指导个人的行为时，如世界战争期间，如影片中猎皮小分队行动期间，每个人都不得不建立起一套自己的道德准则并与之遵循。个体可以在其中选择自己的本质，赋予生命不同的意义，这就是“自由”。船长在营地中建立自己的权威，恩威并施；布里杰遵从善良的准则，但也可以为了表面的平和而妥协撒谎；菲茨杰拉德的自私与贪念让他不断地做出违背正义的举动；格拉斯的仇恨支撑着他生存的念头，却也束缚了他的生命。然而这一种自由却是痛苦的。无论是求助于宗教信条，还是亲人师长，二者都无法对如何活着、如何定义生命等问题做出准确的回答，为他人提供借鉴与帮助。因为他们也是平凡的个体，也正在从各个角度寻求人的意义，与他人无异，并且他们也无权去定义除其本人之外的任何一人的人生。正是由于这样的特性，长镜头所记录的内容拥有了类似于第三者的客观视角，能够将画内人物的故事与行动完整清晰地记录下来，见证了个体在不同道德标准下行动所获得的结局。这样的纪实性凸显了差异化的个体的“自由”，同时也论证了个体存在的不堪之处，引人深思。二、特殊视角营造“真实”美感在影片中另一个令人印象较为深刻的摄影手法即是广角镜头的运用。广角镜头在卢贝兹基的摄影作品中并不少见，通常用于表现人物的内心情感并将其外化。而在影片 荒野猎人中，广角镜头通常用于描绘格拉斯的回忆空间与想象空间，例如影片初始出现的格拉斯对于妻儿的想象场景，对于已逝的妻子的描写以及儿子出现在残破的教堂断壁下的场景等。在影片中，广角镜头通常出现于主人公格拉斯命悬一线的段落之后。这些镜头或是暗示格拉斯的心境，或是展现格拉斯心中的希冀。影片初始时，格拉斯幻想着家人在宁静平和的氛围中相遇的美好场景。然而此时妻子已经被法国中尉所杀害。在这一场景中，三人所站立的位置形成了稳定的三角形，进一步烘托了场景内形成的平和氛围。但妻子、霍克与格拉斯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距离，似乎也在暗示着后续情节中格拉斯失去妻儿的结局。格拉斯与霍克再次见面的镜头中无处不透露着一种不真实感。蓝灰色的影调，仰视角度的特写，残断的教堂壁画，都在加剧着这一不安定感的冲击。这种不安定感使得这一段落中的悲剧氛围更为浓烈。镜头的畸变暗示着上述场景是并不存在的幻象，与真实的客观世界发生的事是截然相反的。除此之外，广角镜头也加强了人物情感的表达，受众能够在镜头的表达中清晰地体会到格拉斯的悲伤与怀念，从而进一步理解他的仇恨情绪。卢贝兹基也并不回避镜头的模糊，尤其是在广角镜头下近距离拍摄人物特写时，“你可以看到从他嘴中冒出的呼吸，那些空气有时会喷在镜头上让画面变得扭曲，但我认为非常诗意，就好像你可以感受到他的生命。”3这种回忆与想象的展现以及现实的生命行为的记录恰恰也代表了格拉斯正在“真实”地活着。这里所提到的“真实”并不是指在物质世界中生命的客观性存在，而是指每个人承认并全盘地接受自己所有的一切活着。格拉斯沉重的呼吸除了维护生命的正常运转之外，更承载着求生的决心与复仇的怒火。沉重的仇恨，卑劣的自私，轻盈的善良，都是人需要背负的重量。简单说来，接受自己的一切活着，也就是按照自己所设立的道德标准活着，接受自己各种各样的情感，自己决定自己如何存在。同时，个体也要承担这一道德标准下行事的结果。反之，对自己真实意愿的违背会让自己失去赋予事物意义的能力。倘若一个人对于自己的种种无法接受，那他便找不到自己的生命标准，即也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定位，自己存在的意义也就不可寻觅。只能假装某种事物是有意义的，但这意义也绝不是他自己赋予的。就像在战争中无法找寻自身存在意义的人，只得假装周围的事物有意义，让世界来决定自身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并将之误认为是自己所赋予的，安慰自己内心的虚无。特殊如广角镜头，距离的压缩，被摄主体的畸变，从视觉上给予了观众强大的冲击力，进一步强化了人物之间的情图 1 格拉斯对妻儿的想象图 2 格拉斯的妻子图 3 格拉斯对儿子的怀念特别策划 为新时代留影：华莱坞电影研究 本栏目与浙江大学传播研究所合办东南传播 2023 年第 6 期（总第 226 期）68感关系。广角镜头下，格拉斯内心的情感与个人生命的重量展露无遗。在格拉斯为自己设置的道德标准中，妻子与儿子代表爱与美好，居于标准中的上位。因此，随着二人的死亡，这两种意义也在格拉斯的生命中消失。格拉斯并不避讳死亡，恰恰正是所爱之人的被迫离开促使他建立了新的道德标准。当美好的事物被摧毁，复仇便是唯一的准则。这种悲伤的想象驱动他做出复仇的行为，在以复仇为主的道德标准下活着。他的生命只靠着复仇的信念支撑着。当然，他也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与后果。他需要接受完成复仇后对自身存在的意义再次陷入迷茫与虚无、不知去往何处的痛苦，正如影片末尾处广角镜头中对他的描写。完成复仇后，生命支柱的轰然倒塌让他只得茫然地看着镜头，被困原地，不知下一步将要迈向何处。三、超现实主义正视“焦虑”“焦虑”是存在主义哲学中另一重要概念。为了阐释这一概念，萨特举了这样的例子，“赌徒下定决心要戒赌，但当赌徒再次来到赌桌前，他所有的决心都消失了，这是面对过去的焦虑，一个人站在悬崖边感到眩晕，是因为他有掉入悬崖的可能性，这是面对将来的焦虑，而死亡则中止了焦虑”4。由此可见，焦虑其实是由思考产生的一种生命状态。赌徒下定决心戒赌，重新设立起了一种道德标准。在这一新的体系中，赌博带有强烈的负罪感。但再次回到赌桌后，过去思考而建立起的道德标准体系的意义被推倒。赌徒对于过去的焦虑实则是对过去的思考与自由的焦虑。后者个体的焦虑源于对未来的思考，对生命与死亡的思考催化了他对死亡的焦虑。萨特以死亡中止焦虑为结尾结束了对于这一概念的阐释。然而海德格尔认为，死亡让此在失去了此的意义，此在也就没有了意义。这句话可以简单理解为，自我与世界是融为一体的，承载生命的容器破碎过后，自己不复存在，自己定义的世界全然消失，更毋庸谈论人决定自身的存在与存在的意义这一话题。死亡或许能够中止焦虑，却也杜绝了生命的种种可能性。换句话说，死亡看似是离开了焦虑走向了自由，实则是在逃避自由。影片中有几处超现实主义的场景，这些镜头出现之时，也是格拉斯在想象的画面中沉思之时。堆成山的北美野牛头骨，教堂的断壁残垣，摆动的钟表，这些镜头都与死亡有关。带着枪炮的文明人闯入原住民领地，一面囚禁族长的女儿，一面与族长做着皮毛与枪炮的交易。那一整面的北美野牛头骨昭示着文明人的虚伪，也在暗示着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被所谓的文明人赶杀的结局。自然被摧毁，自诩文明的人成了真正的野蛮人。格拉斯参透了这样的本质。作为外来的原住民，是选择成为野蛮的现代人，还是回归到落后的原住民群体中去，或许一次又一次在死亡边缘的睡梦中出现的这些超现实主义场景已经给予了答案。来自文明程度更高的大陆，他不愿做一个背信弃义、心狠手辣的现代人。作为原住民族群中的外来人，他也不愿一直困于自给自足的原地。所谓的现代文明给这片大陆带来了什么，或许也是这些镜头欲借格拉斯的意识世界传达给观众的信息。在西方语境中，教堂是信仰与灵魂的栖息地，生者在教堂追寻信仰，逝者寻求灵魂的安息。破败的教堂暗示着格拉斯美好愿景的崩塌，儿子霍克的出现或许是格拉斯的过度思念，或许也在暗示格拉斯心中最后一点爱的消亡。卢贝兹基刻意使用超现实主义的符号，暗示着一切出现的事物的虚假与虚幻，逝去的爱意与归属感引发了格拉斯的不断思考。因此，可以说，超现实主义景象的构建使得格拉斯坠入重重的焦虑中。正如萨特所言，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人都不可能逃脱焦虑，因为“焦虑是自由本身对自由的反思把握”5。影片中，格拉斯野外求生时脑海中闪过的种种图像都是他焦虑的外射，也是他对自由的追寻，这样的焦虑再次推动了他复仇行为的发生。无疑，这样的焦虑是痛苦的，带有一定的悲观色彩，但它却是自由的。因此，存在主义哲学鼓励个体迎难而上，去寻找存在，面对存在，经历存在。超现实主义镜头的出现也与这一观点相契合，可以说影片中的超现实主义镜头是对焦虑的一种正视，引导观众对自己的生命与生命的归属进行思考。四、结语艾曼努尔 卢贝兹基的摄影手法赋予了影片不一样的生命力。摄影师本人所惯用的长镜头、广角镜头以及超现实主义镜头等拍摄技巧除了其本身所拥有的叙事功能外，在存在主义视角下还拥有着不一样的内涵。长镜头展现个体存在的“自由”美感，客观的视角记录下故事的全貌，促使观众探寻个体决定自身存在的权力这一核心。广角镜头营造不一样的“真实”，畸变扭曲的图像引导观众窥探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方式以及应该承担的后果。超现实主义符号通过种种内涵玄机的场景激发观众对存在的进一步思索。电影荒野猎人用巧妙的摄影技法将故事一次又一次地推向高潮，引导着观众对人存在的意义与价值进行思考。存在主义最大的美妙之处便在于世界因每一位个体赋予的意义而存在，没有人可以去定义他者生命的意义价值，电影也会每每因个体所赋予的不同意义而变化。注 释：1刘骏，刘东升.影视作品的长镜头叙事荒野猎人的创作启示J.美术大观，2019（10）：139-141.2安德烈 巴赞，崔君衍，徐昭.电影语言的演进J.电影艺术译丛，1980（02）：3-19.3李皓婷.艾曼努尔 卢贝兹基电影摄影研究D.西安建筑科技大学，2019.45叶東晓.存在主义视域下解读海上钢琴师J.作家天地，2022（29）：174-176.作者简介：刘美霞 江苏师范大学传媒与影视学院2022级广播电视专业硕士，研究方向：纪录片理论与创作；徐 明 江苏师范大学传媒与影视学院教授，硕导，研究方向：纪录片理论与创作、类型电影研究。【责任编辑：刘君荣】特别策划为新时代留影：华莱坞电影研究本栏目与浙江大学传播研究所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