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不可靠叙事的意义表达.pdf

42 影视制作VIDEO PRODUCTION作为一个会写小说的剧作家，法国新秀电影导演佛罗莱恩泽勒亲自执导并改编其 2012 年创作的戏剧作品父亲，一举斩获奥斯卡金像奖六项提名，获得超高的全球赞誉。从父亲到困在时间里的父亲，泽勒完美跨越了戏剧到电影两种媒介语言的沟壑，利用蒙太奇手法，将不可靠叙事模式变成了故事本身，并通过变化的顺序、条理，构建不可靠的时间和空间，引导观众完成双重解码，创造了不可靠叙事电影的里程碑式作品，具有广泛而深刻的意义。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使用不可靠叙事，将观众引入衰老和遗忘的迷宫中，以主角安东尼的视角为主，讲述了迟暮且身患痴呆症的父亲不断失去和寻找的故事。泽勒在故事中展现了女儿安妮深陷进退两难的境地，并且提出问题：在深爱的人饱受困扰时，你该怎么做？影片中，泽勒大体上采用的不可靠叙事模式，蒙太奇的运用，首次让观众从第一视角亲自感知痴呆症带来的分裂和错乱迷失感，并且在这种交互中，丰富了“直指的意义”和“暗示的意义”。不可靠叙事之概念及应用韦恩布思在小说修辞学中首次提出“不可靠叙事”，他指出，叙述者为“隐含作者”的思想规范辩护或接近这一准则行动时，称为可靠叙事，反之，就是不可靠叙事。这种叙事模式一般针对同一事件或者同一系列事件，或基于不同的视点，或故意隐瞒、虚构，产生想象、幻觉等，对于此事件展现不同的故事版本，并且各版本之间通常不一致或相反。后经过多位叙事学家的理论研究和文本分析实践得知，由于叙述者过多地介入到故事当中，故事往往容易产生叙事的不可靠性。将这种叙事策略应用于电影之中，形成不可靠叙事电影。迄今为止，不可靠叙事电影的形式惯例已经在多种层面上出现，诸如多视角重述、虚构叙事、谎言叙事、幻觉叙事。与韦恩布思以文学为研究对象提出的不可靠叙事不同，不可靠叙事电影侧重运用蒙太奇手段，建构不同的视听语言表达，展现电影作为时空综合体的魅力。这种叙事结构类似于心理式结构的概念，是“心理式结构不像传统戏剧式结构那样强调戏剧的冲突律，也不同于西方现代主义意识流电影结构那样主张以非理性的意识流动构成影片的内容，它是依据人物的心理活动变化，运用时空交错的手法来构建叙事格局的。”泽勒细腻地发现故事的主题与不可靠叙事这种小说的叙事模式是一致的。老年痴呆症患者的记忆力会下降，甚至出现丧失计算能力、产生时间和空间的定向障碍以及认知功能障碍的情况，会经常迷失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产生想象和幻觉等。泽勒照此对情节前后次序进行重新安排，构成非线性的框架故事，让观众在最不可靠的叙述者“安东尼”的引领下，走入这个简单又充沛情感的地方，一同发现和寻找安东尼真正的爱与记忆。在影片中，不可靠叙事与老年痴呆症患者症状的契合，更是呈现得酣畅淋漓，明显区别于其他不可靠叙事电影。泽勒直言：“这部电影其实挺简单的，叙事可能稍微有些复杂，但我确信到最后，所有人都会明白这是怎样一部电影，里面蕴含了怎样的情感，以及电影到底想表达什么。”的确如此，大多数观众在看完第一遍时，都感知到了阿尔茨海默病这种疾病带给安东尼的脆弱以及带给安妮的无力，观众同安东尼一样迷失于精神世界与现实生活之中，深刻地理解了身患疾病的人以及他们家人胶着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但是在这种叙事模式下想完全梳理故事、掌握细节还是有些难度，不仅由于真正故事具有五年的时间跨度，而且在影片中，情节有近二十次跳脱故事本身的发展，几乎每五分钟就打破一次安东尼以及观众认知秩序。先了解完整故事的基本脉络，才能更好地分析不可靠叙事赋予这部影片的意义。在真正的故事里，安妮更像主角。女儿安妮和丈夫詹姆斯相爱十年，但是因为父亲安东尼患病时同护工安吉拉吵架，拒绝别人照顾，安妮便将他接到自己家中，甚至因此取消了和丈夫的意大利旅游计划。丈夫对此不满，希望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不可靠叙事的意义表达文/李艺琳陕西师范大学43DIGITAL VIDEO TIMES安妮将安东尼送到疗养院，两人发生争吵，最后协商请新的护工劳拉，不过没想到父亲第二天直接忘记了昨天才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劳拉。后来，安妮离婚，独自照顾了父亲五年，她也又遇到了自己新的爱人保罗并且打算去巴黎，最终决定将父亲送到养老院，她则不时回来探望父亲或者寄送明信片。从这个视角我们更能看到女儿安妮的为难与纠结，以及面对重病父亲的心疼与难过。泽勒大刀阔斧地转换视角，将观众带入安东尼的世界，在记忆碎片和真实故事中徘徊，在叙事时间的颠覆和叙事空间的流变中切换，通过不可靠叙事展现了故事独特的工具性和终极性。时间颠覆：情节再创法国著名的电影理论家马尔丹认为：“电影首先是一种时间的艺术”“电影时间是由放映时间、叙述时间和心理时间构成的”。由于不可靠叙事结构的不可靠性，电影时间在这种结构中已经不能用物理属性去看待，而只能是在情绪和精神及心理状态的影响下的一种完全自由的状态，相当于主观状态。泽勒在时间上对情节的重新安排是通过不可靠叙事实现主题意义的重要部分。时间维度的重新集合，把以前封闭着的精力解放出来，赋予了这种集合及其组成部分以新的特性，重要的意义在于泽勒的集合方式把顺序和同时存在的东西转变为共同参与了。而时间切断和重新集合的力度，是区别于其他不可靠电影的核心部分。首先，观众跟随安东尼体认周遭，得知女儿安妮要离开伦敦，和心爱的人去巴黎，被抛弃的难过挥散不去。突然出现在家中的陌生男人保罗说自己是安妮已经一起生活十年的丈夫，安妮也不会离开这里去巴黎，而安东尼对此浑然不知并且表示怀疑。情节发展到这里，观众已经对安东尼这个视角产生了疑问，显然，有人的叙述与隐含作者的思想规范，即安妮到底去不去巴黎的事实真相发生了冲突。在观众还未开始建立认知秩序时就毁掉地基，这是引导观众沉浸的第一步。接着，情节继续推进到安妮买了鸡肉回到家中，观众同安东尼一样，不认识换了演员的“新安妮”，陷入怀疑他人和自己的境地。接着，“新安妮”告诉父亲自己已经离婚五年了也没有买鸡肉，保罗也是不存在的，而且“旧安妮”重新出现在公寓但是安东尼毫无察觉，观众就会慢慢发现这个世界是不可靠叙述者安东尼颅内的精神世界。后续的故事情节在安东尼围绕安妮去不去巴黎、手表在哪里、小女儿露西的现状以及哪个是真实的保罗等问题的反复核对中持续推进。安东尼打开一扇门或者走到另一个区域时，前面发生的情节就会被推翻，叙事内不可靠性即安东尼脑海里来回切换的截然不同的情节矛盾愈发突出，认知秩序也难以建立。不过随着叙事的可靠性和不可靠性交替出现，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会经历由此引发的如怀疑、担忧、迷茫等多种情感的变化波动，延长其审美判断与欣赏的范围以及过程，甚至放弃自主化思考的真实故事。然后，情节发展到安妮和丈夫在餐桌前被父亲不小心听到的争吵反复两次时，是否将安东尼送到疗养院这个话题的争议达到了顶峰。观众与安东尼的焦虑和慌张节节攀上。这次打开卧室门的安东尼完全不认识自己的公寓，找不到手表，不记得小女儿的逝去，接着，不认识护工，完全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而且畏惧独自一人，甚至出现被掌掴，被第二次质问：“How long do you intend to hang around here getting on everybodys tits”的情节，安东尼也不止的痛哭流涕。此刻，观众的情绪步伐已和安东尼高度同步，沉浸其中。最后，疑问徐徐揭开，叙事视角开始变得可靠和全知，小女儿已经意外去世，大女儿安妮因为要去巴黎，将无法独自生活的安东尼送到疗养院。观众此刻清醒地看着安东尼迷失在疗养院里，不知道自己在哪，不记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认得身边的人，甚至问出：我到底是谁？到这里，故事已经推进到了结局部分，观众彻底地从反复失去和寻找的安东尼迷宫中跳脱出来，了解了这个不可靠叙述者的真正故事。而且观众在这部分中不自觉地梳理了整体故事，尝试了恢复情节及认知秩序，这些行动之所以顺利且有效，正是因为泽勒通过强有力的不可靠叙事模式让观众共同参与到叙事和解读之中，去挖掘“直指的意义”，即老年痴呆症患者的世界混乱且需要帮助与关怀。这时，“电影表现力已经突破了叙事功能。不再受机械时间的制约，而是进入了人的精神、情绪、潜意识思维活动的领域，成为无名时态”。空间滑动：迷宫世界“有些艺术媒介的叙事只重视因果及时间关系，很多事件并不强调动作所发生的地点。而在电影中，空间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在泽勒改编剧本之前，他就先构建了一个由很多门连接的公寓布局，而且在利用空间变换展现不可靠叙事来表达主题意蕴方面，泽勒也有很多想法：“电影的形式是更高级的，我不想把戏剧照搬成电影，而是让电影真正发挥它独特的优势和价值，用迷宫来呈现迷失方向的感觉”这种设置不是为执行者本身而设计的，而是为它的观察者即观众而存在的，创作者与观众分享、合作，探索成为可能和产生结果时这些事物所获得的含义。这种利用空间设置不可靠引导观众的叙事，也是区别于其他不可靠叙事的特色。对于这样丰富的电影叙事空间来讲，“人们必须一再浏览；必须从各个方面走近它，绕着它看；进入内部，在那有条不紊的内部空间里穿行，在变化的距离中看到变化的景物，才能洞察它那真正的丰富性及深邃的启示”。其实泽勒选择用安东尼的视角来描述故事空间时，故事空间很大程度已经变成了安东尼内心世界的外化，而外部世界成了安东尼内心活动的客观对应物。所以观众等同于直接进入安东尼的内心，而安东尼最有归属感和安全感的地方无疑是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即影片开场时温馨的公寓。门口蓝色的人体摆件、淡黄色的墙壁和沙发、深棕色的厨房、客厅里实木的钢琴以及壁橱上蓝绿色画作里红裙子的44 影视制作VIDEO PRODUCTION小女孩儿，共同装饰了一个充满艺术气息的高级公寓空间。而在安东尼第一次吃完药后，空间开始转变流动，从门厅处的白色鸽子摆件到家中浅绿色的墙壁和灰色的沙发以及白色的厨房，甚至钢琴都变成了酒柜。随着安妮的公寓逐渐呈现在视野之中，观众很容易发现叙事空间中冷暖色调的变化，但是安东尼并没有。这就利于“隐含作者”引导观众去发现故事的不可靠性，在跟随安东尼迷失的同时，保持一丝理智去思考女儿安妮的存在意义，洞悉安东尼与安妮时隐时现的矛盾。安东尼在影片的三分之二处才开始发现公寓布景的变化，医院的黄色和蓝色的椅子出现在公寓的走廊，壁橱上的画消失不见，当不可靠的空间叙事被安东尼意识到时，也就象征着他动荡不安的内心状态已经作用于与之相联系的外部世界，易于形成激动的情调，推动安东尼意识到与壁橱上小女儿所作的画而对应的小女儿已经去世的事实。医院的椅子则预示即将进入安东尼真实所处的空间，即蓝色墙壁的疗养院，空间叙事也回到了正常的认知秩序中。疗养院单间的布置同公寓卧室的布置一样，床、窗户、衣柜和穿衣镜都在相同的位置，单间墙上的画作还有灰白色的录音机、床头灯以及父女三人的合照都曾在公寓里出现过，甚至最后女儿寄给安东尼明信片上的花神芙罗拉图样，也曾经出现在安妮公寓中的餐厅墙上，种种安排和设计在向观众证明，安东尼的不可靠叙述，即对过去的回忆和想象都是在这里发生的。四种空间的流动变化，让观众清晰认识到空间维度的不可靠叙事，深入理解“暗示的意义”，即这一切仅是安东尼在疗养院的寻常一晚。迷乱观感：显微阐幽不可靠叙述者往往为第一人称,现实中的读者只能通过叙述者自己的话语来推断（隐含)作者的规范和概念框架。可以说，这种推断往往是读者将自己眼中的可靠性或权威性投射到作者身上。也就是说，真实读者只能争取进入“隐含读者”或“作者的读者”之阅读位置，这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所以可靠叙事的出现就是观众的救命稻草。可以直言，影片前八十分钟的情节都是最后十分钟可靠叙事的铺垫。观众跌宕起伏地走出了安东尼迷宫，但是生病的安东尼却无法离开。这是一个残酷的过程，安东尼哭着要妈妈的时候，让观众深刻感受到，当人们年迈开始遗忘记忆时，就像回到了人生的起点，如迷路的孩童一样，找不到家人，甚至找不到真实的自己。安东尼说：“I feel as if l m losing all my leaves.”人生走到尽头，叶子一片片掉落，但是安东尼仍然做出尝试去维护生命的尊严，他戴着手表，想把正确的时间和记忆留在身边。所以影片中在安东尼的精神世界里，他始终在失去，在寻找，在挽留。醍醐灌顶的可靠叙事对观众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力，观众眼睁睁看着他们深爱的父母不再认识自己，变成必须依靠他人生活的样子。所以影片不仅仅描绘了一位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内心世界，更让我们看到了年老的家人和自己，感受到了爱与孤独。正是由于最后可靠叙事的补充，影片的意义被充实、加深和巩固。而将时间和空间的不可靠性结合，不只能让观众更顺利地走出安东尼迷宫的线路图，更能在真实时空和迷宫时空的争夺中表现主题意义，在可靠性和不可靠性的更迭中达到审美效果。所以对叙事细节的处理，是不可靠叙事效果的点睛之笔。最明显的是一些重复出现且推动剧情的物品，如买鸡肉的设置，第一次父亲不认识安妮时就是安妮买鸡肉回来的场景，进到父亲卧室后安妮又说没有买鸡肉，但是后续情节中我们确实看到了安妮做鸡肉以及和父亲吃鸡肉的画面，所以这种打破可靠性的表达可以让观众轻易发现时光漏洞，理解安东尼的焦虑和委屈。除此之外，还有不可靠的演员。第一次见到的保罗和安妮的丈夫詹姆斯根本不是同一个演员甚至不是相同的角色，但是在安东尼的世界里他们并无区别，女儿安妮因为保罗抛弃他远赴巴黎，詹姆斯对他冷嘲热讽，这两个男人都带给了他心灵和精神的创伤。不过安东尼并没有见过保罗，所以和保罗相同相貌的男医生比尔出现也就比较合理，也暗示了比尔对安东尼并不好甚至殴打过他。同样逻辑的是女护工角色，她分别以安妮、劳拉的形象出现过，一次次打破观众的认知秩序，这些都是走出安东尼迷宫的重要信息。除此之外，还有安东尼身上的衣服，由西装变成毛衣再到睡衣等等潜移默化的细节，都在时空流动中发生着细微的变化。泽勒通过电影艺术显微阐幽，用细微之事，使故事的主题及意义深切著明。泽勒经常用“拼图”和“迷宫”来形容这部电影，整体而言，安东尼在自己的记忆中迷了路，时不时会走到时间和空间的岔路口，而泽勒创造性地使用不可靠叙事，发挥陌生化的审美作用，引导观众完成“双重解码”。一是解读安东尼，这个不可靠叙述者的话语，共情安东尼的愤怒、迷失、挣扎、悲伤以及委屈；二是脱离和超越安东尼的话语来推断事件的真实面目，分析安东尼记忆的错乱、丢失、分裂、跳跃以及重复。这种解码达成的互相沟通便是展现工具性和终极性的核心，独特的工具性使得影片具有丰富的意义，激发观众的主体化思考，无声地引观众去探索和感受衰老、遗忘、爱与失去的生命主题。结语在这部影片之前，其实有不少使用不可靠叙事模式的电影，如罗生门非常嫌疑人致命 ID等，但在这些不可靠叙事影片中，大多是情节的不可靠性变动，观众皆为旁观者视角或者是参与程度不高的身份，可以在跟随部分不可靠的主角发现真相时，保持理性的思考。而困在时间里的父亲首次从完全不可靠的叙述者角度出发，让这个电影这个时间综合体彻底不可靠，以主观视角为主，让观众无法掌握独立步伐、建立认知秩序，只能选择沉浸其中，作为参与者达成解码与沟通的交互，最终通过思考，透析直指的意义和暗示的意义。视角的巧妙切换赋予了这部电影不可多得的灵气与思想深度，使其当之无愧地成为不可靠叙事电影中的里程碑式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