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中小成本艺术电影的人民性表达_峻冰.pdf

2023 年第 5 期新时代中小成本艺术电影的人民性表达峻冰吴闻慧(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610064)摘要 在某种程度上，我不是药神 少年的你 奇迹笨小孩 等新时代高票房中小成本艺术电影以人民性的成功表达打破了艺术性与大众性的某种既有抵牾。其题材选择彰显了人文情怀和人道倾向;其源于生活的叙事策略颇具时代精神与本土特色;其形象塑造也呈现出普罗大众的人物弧光。无疑，在艺术价值与票房成绩的偏差现象仍然普遍存在的当代国产电影市场，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创作力求推出叫好叫座的艺术性与大众性平衡的精品力作，于国产电影的整体繁荣及电影强国建设应大有助益。关 键 词 中小成本艺术电影;人民性;现实主义题材;人物弧光长期以来，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往往因有限的宣发资金、适合自我表达的取材对象、个性化的影像风格而在观影市场处于较为边缘的地位。但是，如电影市场充斥诉诸浅表感官刺激，不乏浮夸奇观与逻辑硬伤的实利主义电影，而缺乏关注大众生存状态与文化需求的佳作，那其也是非良性、不可持续的。令人欣喜的是，近年来不少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已被越来越多的受众认可，并获得 票 房 与 口 碑 的 双 赢。观 诸 新 时 代 十 年(20132022)年度电影票房排行榜前 20 名，几乎每年都有中小成本艺术电影荣列其中，如中国合伙人(陈可辛，2013，票房 5.41 亿元)、后会无期(韩寒，2014，票房 6.29 亿元)、狼图腾(让雅克阿诺，2015，票房 7.01 亿元)、我不是药神(文牧野，2018，票房 31.00 亿元)、无名之辈(饶晓志，2018，票房 7.95 亿元)、飞驰人生(韩寒，2019，票房 17.28 亿元)、少年的你(曾国祥，2019，票房 15.58 亿元)、银河补习班(邓超、俞白眉，2019，票房 8.78 亿元)、送你一朵小红花(韩延，2021，票房 14.33 亿元)、我的姐姐(殷若昕，2021，票房 8.60 亿元)、奇迹笨小孩(文牧野，2022，票房13.77亿元)等。对这些中小成本艺术电影的题旨建构、叙事策略与形象塑造予以探析，一窥其人民性表达及风格探索对既往有限大众观赏性的突破，并总结其叫好叫座之因，同时反思不少中小成本艺术电影的票房成绩与艺术价值间的不平衡现象，这无疑对国产电影(尤其是中小成本电影)的未来实践与电影强国建设大有助益。一、语义与背景何谓“中小成本艺术电影”?“中小成本电影”多以电影投资多寡来判定;但因时代及各国经济条件的不同，故没有一个统一而具体的跨国别概念。结合当代中国电影(不含中国港、澳、台地区的电影)创作实际，我们将 2013 年以来“投资成本在几千万元级别及千万元级别以下的”电影视为中小成本电影1。之于“艺术电影”，学界则较有共识:一般“泛指那些以艺术表达而非商业盈利为目的，旨在传达对于社会及人性的细致观察，包含复杂深沉审美体验的影片类别”2;即通常“指有一定的思想深度、艺术追求以及人文关怀的电037如 钢的琴(张猛，2011)、百鸟朝凤(吴天明，2016)、过春天(白雪，2019)、气球(万玛才旦，2019)等。文中影片票房数据均据猫眼实时票房。影”3。审慎观察，不难发现，艺术电影(或曰艺术片)常呈现出创作者独特的审美视角，多关注人物精神世界，强调自我表达，常常带有哲学思辨色彩。总括起来，可以认为:艺术电影“以审美功能为主导，主要服务于审美目的。它通过对人生的历史的文化的表现或再现来展示个体艺术心灵的思考，富有极强的艺术个性和美学追求，往往带有浓烈的思辨色彩”4 266267。不言而喻，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即泛指中国投资成本在几千万元级别及千万元级别以下的艺术电影。欧纳斯特林格伦曾认为:电影不仅能够成为“为了激动人的感情而激动人的感情，也就是说仅仅为了使人愉快而激动人的感情”的“娱乐”手段;成为“不是为了立即满足人们的感情，而是要把人们的感情带进现实生活中去起作用”的“宣传”手段;而且可以成为“只能表现艺术创作者个人的经历和观点”的“真正的艺术”。5 长期以来，艺术电影与娱乐电影(多带有明确而强烈的商业目的)的分野，常使人具有某种颇为极端的认知误区，即以为艺术电影不需要票房上的认可;也就是说，即使票房收益很差，艺术电影也可能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此言不虚，然下面的判断也是正确的:艺术电影在保持自身艺术价值的同时，如能赢得较高的票房收益，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其实，不仅世界电影史上有不少艺术电影曾取得不错的票房成绩，即使如 中国合伙人 后会无期 我不是药神 无名之辈 少年的你 送你一朵小红花我的姐姐 奇迹笨小孩 等近年来国产中小成本艺术电影也成功破除了所谓的艺术电影乃“票房毒药”的偏见。在某种意义上，恰因艺术电影关注社会现实与大众的生存状态，有着人文价值的深度探索，故更易搭建起与观众精神沟通的桥梁，继而臻于为人民大众入眼入耳又入脑入心的真诚的作品 当然，这需要电影创作者高度的人道良知、创意思维、艺术审美能力的加持及对目标受众的引导。客观而言，“人民性”应该成为国产中小成本艺术电影的特质。这是由中国特殊的社会环境和历史文化语境所决定的。“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自诞生之日起，文艺的人民性 认识就构成其理论基石之一。这是由人民 范畴在整个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中的基础地位所决定的，它从根本上彰显了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立场、思想内涵和价值导向。”6 毛泽东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中明确提出“文艺首先是为工农兵服务的”7 文艺观 这直接促成中华人民共和国文艺话语体系与美学价值体系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视域下的“人民性”重构，因为“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7。2013 年，习近平同志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指出:“坚持人民性，就是要把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8 2014 年，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 又进一步指出:“社会主义文艺，从本质上讲，就是人民的文艺。”9 可以说，“人民性”一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主义文艺不断被提及并不断被丰富的概念。由此可见，中小成本艺术电影与“人民性”有着天然的近亲性和适宜度。在本质层面上，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了人民性，也便在多大程度上体现出其思想题旨的高度和深度。因而，全面考查、分析新时代以来的高票房中小成本艺术电影的人民性表达及其经验、启示，就显得必须且必要。二、中小成本艺术电影的人民性倾向(一)题旨内容:现实主义题材的人文倾向作为“第七艺术”，电影的车轮已经碾过了一百二十余年，也给人带来了或朴素动人或奇特新颖或深刻辩证的视听观感与审美体验。追根溯源，电影在其诞生之初便呈现出现实主义与表现主义两种风格:一是 1890 年代法国的卢米埃尔兄弟(奥古斯汀卢米埃尔、路易卢米埃尔)所拍摄的一系列反映日常生活场景的纪实短片(火车到站 工厂大门 等)使观众感受到光影世界的具象逼真;二是法国的乔治梅里爱引进戏剧、魔术技法，以摄影术架空现实世界所拍摄的充满想象力的魔幻影片(月球旅行记 消失的女人 等)使观众陷入迷狂幻想。注目现实主义电影传统，先后出现的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法国诗意现实主义、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日本新现实主义等已使电影本文摆脱了对现实生活的简单截取，拥有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非凡的艺术表现力。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和法国诗意现实主义及美国奥逊威尔斯的电影(如公民凯恩 安倍逊大族 等)则启发了有“电影的亚里士多德”之美誉的安德烈0382023 年第 5 期巴赞，其作品电影是什么?明确提出:“我们务必当心，不要把艺术的提炼与某些冷峻的风格对立起来，与满足于展示现状的那种现实主义的某些直接效果对立起来。我认为，意大利电影的一大功劳就在于它再一次重申，艺术上的写实主义 无不首先具有深刻的 审美性。”10 1970 年代末到 1980 年代初，随着“文革”的结束及中国改革开放大幕的徐徐拉开，国产电影迎来了崭新的发展机遇;安德烈巴赞的写实主义理论与“真实美学”也开始影响到国产电影的理论与实践。此后，“第四代”导演(以谢飞、吴天明、吴贻弓、滕文骥等为代表)以高昂的创作热情将巴赞的理论用之于具体创作，“他们探寻历史、反思历史，或用逼真的纪实消解政治神话，或用诗化的图景逃离政治神话。浓烈的阶级意识和宏大的革命战争逐渐被温情脉脉的大时代的小故事 所替代，个人的起落沉浮与生活的低吟浅唱大大方方地登上了大银幕 世俗本真消解了神圣神话，宏大 叙 事 回 归 至 个 体 表 达，人 道 关 怀 之 风 渐紧”11。有别于“第四代”的“温情脉脉”，“第五代”导演(以陈凯歌、张艺谋、田壮壮、吴子牛等为代表)毅然告别“第四代”的“伤痕”“寻根”叙事体系，通过对民族传统和社会文化的寓言化重构拓进了哲学思辨的深度与文化反思的力度，以彻底颠覆的姿态为宏大叙事增添了人文倾向与历史厚重感。11 伴随经济深度变革和社会急遽转型的冲击，“新生代”导演(以张元、管虎、路学长、娄烨等为代表)转而将眼光投射向被主流意识形态所忽略(或遮蔽)的社会边缘人群，“蕴含着精英但自恋的现代主义理想和自然而非自觉的人道主义关怀”12。进入 21 世纪后，在全球化、后全球化语境下成长起来的“新锐导演”“后新锐导演”(以陆川、李玉、曹保平、刁亦男、文牧野、饶晓志等为代表)13 则在数字技术与“互联网+”的催生下呈示出别样的现实姿态和人道情怀 “新锐导演的底层关注是当下的、世俗的、人道的，也是自觉的，且是积淀于民族文化传统和后现代文化双重语境的前提下借鉴了欧美优秀电影艺术有益经验的成果”11。纵观国产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的发展历程，不难发现其中或显或隐的一条归属人民情怀的叙事与表意脉络。在本体论意义上，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作品有着浓郁的人文倾向，铭文着创作者为民立言的赤诚本心，呼应着人民性所强调的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的逻辑旨归。在认识论意义上，中国一代又一代电影创作者上下求索，以多元题材与多样风格探寻电影表达之路;但历史证明，大浪淘沙后留下来的精品佳作大都饱含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思考与对人民大众的真诚关怀。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的人文倾向与中国社会主义文艺的人民性诉求是具有共通性的，当二者结合起来时多会迸发出强大的情绪感染力和媒介传播力。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不是药神 无名之辈 少年的你 奇迹笨小孩 等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在将镜头对准脚下这片土地上广大的人民群众，并从他们的现实生活与文化实存中汲取人文滋养时，亦能突破某种观影局限，获得较高票房成绩的原因。我不是药神 中的印度神油店店主程勇(徐峥饰)最终还是要面对以平价药救人性命与无良赚钱、法律拷问的复杂选择，并最终使自己陷入情与法二律背反的危机之中;无名之辈 中曾多次立功的辅警马先勇(陈建斌饰)在因酒驾事故丢了工作后，不得不为了重新穿上警服而铤而走险独自展开恶性抢劫案件的调查;少年的你 中身陷校园霸凌的高中生陈念(周冬雨饰)被迫与浪迹社会但良知未眠的小混混小北(易烊千玺饰)相互守护，成为彼此的救赎;我的姐姐 中的安然(张子枫饰)在父母意外离世后，也只得直面个人独立生活追求与承担原生家庭责任的两难抉择;奇迹笨小孩 中的景浩(易烊千玺饰)在母亲因病去世后不得不为医治患有心脏病的妹妹，放弃大学学业漂在深圳，靠修手机的技能寻找致富机会。审慎探究，它们均选择了现实主义题材，都以彰显人民性的人文情怀与艺术魅力给人留下诸多感动，并促使人灵魂净化。(二)叙事策略:彰显时代性与本土特色毋庸置疑，仅是截取现实素材，对人们的生活进行机械复制、平铺直叙自然不能打动人心，亦难以深挖作品的思想意旨与文化蕴含。实际上，我不是药神 少年的你 等中小成本艺术电影之所以能焕发出温暖的人文光彩，获得艺术效益与经济效益的双丰收，显然离不开其对现实主义题材的提炼和萃取。仔细考查其叙事方式，不难发现它们均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和本土色彩。可以039说，面对一众流量加持、技术狂欢、资本拥戴的类型大片的同台竞争，新时代高票房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对现实主义题材中具有新意、张力的内容进行提取、淬炼与升华，着力于作品的深广度建构，自是其行之有效的叙事策略。具而言之，这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其一，叙事背景烙有极为深刻的时代印记。新时代高票房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并不是随意把故事放进时代洪流里任其沉浮，也没有为了所谓的奇观叙事而对现实事件进行夸张变形，而是一如安德烈巴赞的“真实美学”所倡导的“如实展现事物原貌的透明性、暧昧性和影片题材的直接现实性”14 那样，故事背景元素的选取都较为典型，且能有效服务于题旨表达。很明显，无论是癌症患者的天价专利药、学生时代的校园霸凌、“深漂”们的打工创业路、二孩家庭中的抚养问题、人生中沉甸甸的高考与考研等，无一不立足于中国现时代社会文化语境;影片从现代人生活中提取鲜活的背景材料，使观影者容易对叙事内容与叙事本身产生在场感与同理心。正因创作者并非以冷眼旁观的姿态来强化“他者”视点，而是站在人民立场(贴近人民、贴近历史、贴近美学)，认真而虔诚地呈现社会实在与生存命题，其作的艺术感染力和生命力才得以持久延续。其二，重视叙事主体的精神需求和心理诉求。虽然“人民”的概念、范畴会因时代的不同而有所不同，但从基本成员构成上看，人民大都指向社会生产中的价值创造者和先进生产关系的推动者;每个时代的文艺所塑造的人民形象各有特点的原因乃在于所处时代的主要社会矛盾各有不同。新时代以来，中国社会主要矛盾已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而这对文艺的启示是:随着物质生产力的发展，以往主要依据经济、阶级成分和劳动分工等外在条件来区分成员结构的做法是行不通的，文艺创作应重视人民大众心理需求的满足和精神境界的提升。事实上，这种转变历程已经清晰地体现于新时代高票房中小成本艺术电影的叙事中:2013 年上映的中国合伙人 以三个年轻人的创业之路为叙事重心，贯穿故事线的动力仍是主人公对事业成功的渴望，尚未跳出物质激励机制的范畴;然而 2014 年上映的后会无期 则主要呈现年青一代内心对庸俗的抵抗与对虚无的反思，此后，狼图腾 聚焦生态问题，我不是药神 突出对民生的深切关怀，少年的你 注重对青少年成长心理的刻画，我的姐姐 彰显传统礼教语境下陷入矛盾中的女性的独立自由追求，奇迹笨小孩 尽管有着合家欢的结局，然支撑主人公攻坚克难的因由乃是他对妹妹深深的爱。鉴此，只有与时俱进，深入生活，贴近人民大众，了解其心理需求和文化心态，中小成本艺术电影才能在实现作品进步性意义的同时，扣合大众文化心态，满足受众的观影期待。其三，借方言俚语与空间景观放大故事本土色彩。“现代电影作为欲望载体和意识形态机器，实际是消费社会的产物，不可能与大众文化、现实语境相割裂。但同时作为一种集艺术与技术、造型与节奏、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为一体的综合艺术，亦有基于媒介(运动画面)独特本性的艺术规律和审美特征，拥有其他艺术所不具备的视听修辞与表达手段。”15 地大物博的中国拥有多样的为电影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文资源与自然资源。在高扬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新时代语境中，国产电影的视听呈现走向本土化、在地化也是体现文化自信的应有之义。在近年来的高票房中小成本艺术电影中，不少作品巧借方言俚语与在地风光传达出独特的影像魅力。无名之辈 我的姐姐 等片运用川渝等地方言进行传播，既以幽默诙谐的言语成分来叩动目标受众的心弦，主人公契合其社会文化背景的行为也更易引起观众的选择性注意，继而选择性理解和记忆:川渝等地方言的应用既可使观众自然而然地将川渝人的性格及地域民风投射到剧中人物身上，也悄然推升了本文刻画的底层民众历经磨难而坚韧成长的叙事动力;作为通俗易懂且辨认度极高的中国方言类型，川渝等地方言的使用也使叙事更接地气，更易让观众共情并产生同理心。不仅如此，新时代高票房中小成本艺术电影还以具有鲜明城市特征和文化地理学意义的空间景观凸显自身作为时空综合艺术的审美特色:狼图腾 以内蒙古辽阔苍茫的草原风光还原牧民与狼群的生存状态的同时，也以一场又一场的捕杀与反抗直观展示了某些人的贪欲与狭隘;飞驰人生以巴音布库克赛道险峻的地势，烘托出赛车手张0402023 年第 5 期弛(沈腾饰)为实现梦想不惧献出生命的决心和勇气;奇迹笨小孩 以热闹繁华的城市景观映衬了景浩这一“深漂”个体为生存打拼的无奈 当然，暖色调的光影画面又让观众感受到深圳这座快速崛起的城市对异乡年轻人的包容与激励。很显然，它们均借不断复现的景观营造出真实可信的叙事空间、文化空间和韵味悠长的情感空间、想象空间，体现出地缘美学的某些独特的魅力。(三)形象塑造:多维度呈现人物弧光历史唯物主义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是社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创造者，也是社会变革的决定性力量。习近平同志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精神，迎接党的二十大”专题研讨班上说:“人民是历史的创造 者，是 决 定 党 和 国 家 前 途 命 运 的 根 本 力量。”16 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习近平同志又指出:“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17 具体到一部影片中，“人民性”常会借人物形塑而具体呈现出来。审视新时代高票房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可以见出它们都把镜头对准了普通人，并在三个维度上传达出真实可感的人物弧光。一是微观层面上的角色设定。中小成本艺术电影的主人公大都出身普通家庭，在正常的时空环境中从事普通职业;他们的生活状况与生存状态在片中得到了肯定、尊重:我的姐姐 中安然是位护士，本希望通过考研实现去北京的梦想，可父母的意外离世让她不得不承担起在家抚养幼弟的责任;送你一朵小红花 中韦一航(易烊千玺饰)的父母均是普通职员 妈妈为五块钱的过路费都会与人斗智斗勇，爸爸下班后还得开专车贴补家用;奇迹笨小孩 中景浩大学肄业，只能飘在深圳靠维修手机谋生。面对人生风雨与现实苦难，他们只能以自己的平凡之躯抗争;由此铺陈而出的踏实认真、吃苦耐劳、勤劳致富的姿态与沉浮于俗世生活中的普罗大众的现实人生几无二致。异于众多好莱坞电影所宣扬的个人英雄主义表达，影片通过普通人勤勉努力、团结协作的成长叙事，肯定了人民群众作为实践主体的创造性力量。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新时代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彰显出对边缘人物和底层群体的关注。电影作为文艺形式之一种，“为什么人的问题”仍是创作立场的出发点。新时代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将镜头对准青少年群体、女性群体、病患群体、残疾人群体等各类于主流叙事中较为边缘的对象，使其在光影世界中有了言说自我的机会;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用行动践行中国共产党“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的诉求。可以说，影片在形象塑造上充分尊重人民主体，在较大程度上消弭虚构角色与现实人们之间的心理距离，让剧中人物的经历更多地褪去传奇光环，进而拥有合情合理、真实可信的质感与落地感。二是中观层面的家庭意象。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18“家”是新时代中小成本艺术电影中不断被强调和建构的意象;在颇具中国特色的家庭关系和情感表达中，人物较为鲜活，叙事也颇为饱满丰盈。奇迹笨小孩 中在只有兄妹组成的家庭里，二人相依为命，为妹妹治好病是作为“深漂”的哥哥奋斗打拼的动力，也是本文故事的逻辑起点;送你一朵小红花 中两个抗癌家庭里的父母为孩子奉献与牺牲成为人物情感迸发的高潮点。“中国人的社会生活与公共规则需要依赖于家庭生活和家庭秩序才能建立起来”，“家庭关系与家庭秩序同样也是社会关系和社会秩序合理性的稳定基石”。19“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20 对中国人来说，正因有了家庭，才有了克艰攻难、破除忧患的勇气与动力。不难见出，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对团结和睦的家庭关系的刻画既是凸显人物形象魅力特质、构建完整叙事逻辑的密钥，也以贴近人民大众的美好愿景给后疫情时代的人们带来些许心理慰藉。当然，有的影片也以敏锐的艺术视角与细腻的人文关怀展示出现代一些家庭关系中充满压抑、令人焦虑的一面。我的姐姐 中的安然就在追求个人理想的道路上承受着重男轻女的童年阴影与“长姐为母”的世俗压力;无名之辈 也在多线叙事中借马先勇与妹妹及女儿之间的矛盾，高明(王砚辉饰)在家庭父职上的缺席等情节，对儒家父权视域下的情感表达与家庭责任进行了深度反思。041三是宏观层面的交往环境。人是社会性动物。马克思在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中曾说:“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1 剧中人物形象的魅力不仅能通过个人的性格特点及在家庭关系中的表现来展现，更能通过其在社会关系中待人接物的态度来展现;在此过程中，影片也可跳脱对主人公的聚焦，赋予其他人物以生命力，继而传达更为完整的价值观与更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我不是药神 中的程勇在与血癌患者及其家属打交道的过程中，渐从商人的盈利之途走向了治病救人的冒险之旅(他也由此实现了人格的升华)，引发了社会各界对天价专利药问题的关注。少年的你以陈念的遭遇作为微型切面，揭示出被主流叙事所遮蔽的校园恶性霸凌现象，引发人们对青少年成长历程及其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塑造的深切反思。狼图腾 通过陈阵(冯绍峰饰)与牧民及豢养的小狼的相处经历，也随着他对草原和狼群的深入了解，展示了某些人的贪婪与恶念，高扬了人与动物、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才能和谐共生的深沉哲思。奇迹笨小孩 中厂长景浩在好景电子元件厂员工汪春梅(齐溪饰)受人欺负时仗义还击，在员工刘志恒(王宁饰)结婚时作为主婚人在婚礼现场真情流露、把酒言欢，员工们也在工厂处于低谷时不离不弃，陪着厂长渡过难关，彼此之间最终形成一种超越权力、超越利益的守护与帮扶关系。送你一朵小红花 则刻画了病友之间、家属之间的理解与激励，展现了人类在面对危难时的良善义举、高尚情操与共情心理;因为在致命疾病的世界里，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敌人。礼记礼运 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22 斗转星移，革故鼎新，新时代的中国大力倡导“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这也体现了从古至今根植于中华民族心中的理想人格和理想社会图景。总体看来，新时代高票房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契合了“文以载道”精神，起到了电影作为公共文化产品在滋养国人心灵、传达人民心声、弘扬国族优良传统的意识形态询唤作用;借鲜活生动的平凡(甚而是边缘)形象放大人物弧光的同时，也彰显了电影的艺术价值和文化价值 引申开去，这在某种意义上也体现出唐代现实主义文学家白居易在与元九书 一文中所倡导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精神意味。三、反思与启示诚然，不少新时代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在进行艺术性探索的同时也收获了较高的票房价值。然而在更广泛的视域下，许多国产中小成本艺术电影的艺术价值与票房成绩之间似乎总存在着一道隐形壁垒。随着国产电影市场的规模越来越大，电影的艺术性与大众性的某种抵牾也表现得越来越突出。不少讨论热度高、投入成本大、流量基础好的影片，虽也希望拉近与观众的距离，然而由于对视觉奇观、浮夸技艺、经济效益的过度追求，使其自觉不自觉地脱离“人民性”后反而显出自身“急功近利的价值取向、理想空泛的题旨内涵、浮夸炫技的视觉追求等误区”，进而“使电影创作自身走向一条值得警醒、反思的偏狭、失衡之途”15。非常令人惋惜的是，许多颇有诚意、贴近人民大众的中小成本艺术电影虽在学界、业界赢得了好口碑，但因宣发资金短缺、影院排片过少等原因而未能取得较好的票房成绩 尽管这只要某些条件改变就是可以取得的。虽然经济效益绝不是电影艺术创作的首要指标，当然也不鼓励偏废电影的商业价值 艺术性、思想性与观赏性的有机统一才是理想的状态。毋庸讳言，中国要走向文化强国、电影强国，以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与中国气派发出属于中国自己的时代强音，电影创作就必须考虑艺术性与大众性的平衡问题 这实际上也是能够实现的。在某种意义上，电影的艺术价值、经济价值与人民大众的欣赏水平是密切相关、相辅相成的;广大电影创作者应秉持人文情怀、人道精神与艺术使命感、社会责任感去努力创作精品力作，并以此引导、培育人民大众的思想水平、审美水平，让更多受众学会并喜欢欣赏具有深刻思想性、较高艺术性的电影。自然，国产中小成本艺术电影也不应走上一味自说自话、仅注目杯水风波而罔顾大众心理需求、文化心态的道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国产中小成本艺术电影应广泛借鉴国0422023 年第 5 期际经验，尤其是近年来频繁斩获 A 级国际电影节(泛指戛纳国际电影节、柏林国际电影节、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等)大奖的韩国电影及有效实现了国际传播效果的印度电影的有益经验。与此同时，“树立娱乐片、艺术片、主旋律片都可出精品的观念，认识到不同类型的影片并非互相对立、截然分界而是可以互相借鉴、互相交融”4 269，从而以严肃认真的态度，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努力拍出更多叫好叫座的艺术电影精品来。倘如此，国产电影在不远将来的整体繁荣可期!参考文献 1 峻冰，游严严当代国产中小成本艺术电影的生存景观、创作特征与发展策略 J电影文学，2020(19):814 2 詹庆生危机与转机:中国艺术电影发展备忘(20042014)J 当代电影，2014(09):915 3刘汉文，张红柳艺术电影的市场之春:到或未到 J 当代电影，2014(09):49 4 峻冰电影的论说M 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 5 英 欧纳斯特林格伦论电影艺术M 何力，李庄藩，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79:186201 6 何建良新时代文艺“人民性”认识的新拓展J江西社会科学，2022(05):116123 7毛泽东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N 解放日报，19431019(001)8 习近平论党的宣传思想工作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0:1516 9习近平 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N 人民日报，20141015(002)10 法 安德烈巴赞电影是什么?M崔君衍，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7:282283 11 峻冰世俗与神话的走出与返回 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大陆电影代际导演的演进轨迹J 电影新作，2018(04):1218 12峻冰“韩国新电影”与中国电影“新生代”的平行研究J 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03):6068 13 峻冰中国电影“新锐导演”的语义命名、创作状况与文化坚守 J 艺术百家，2019(01):113124 14 崔君衍 电影是什么?宣扬了什么?纪念安德烈巴赞 90 诞辰 J当代电影，2008(04):2932 15 峻冰距离“消蚀”和规律“逆行”艺术性与大众性辩证视阈下国产高票房电影的价值判断及实践意义J艺术百家，2021(01):196203 16 本报评论员始终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 论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在省部级专题研讨班上重要讲话N 人民日报，20220805(001)17 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 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N 人民日报，20221026(002)18 孟子离娄上A孙爽，疏十三经注疏C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2718 19方乐 法律实践如何面对“家庭”J 法制与社会发展，2011(04):4860 20 礼记大学A 郑氏，注孔颖达，疏十三经注疏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673 21 德 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A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C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01 22 礼记礼运A 郑氏，注孔颖达，疏十三经注疏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414 作者简介 峻冰(1970)，男，安徽蒙城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比较电影学研究所所长，中国文艺评论(四川大学)基地常务副主任，泰国皇家理工大学曼谷分校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川省电影家协会副主席，成都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主要研究方向为影视理论与批评、比较电影学、影视传播学、艺术学理论、应用语言学;吴闻慧(1998)，女，湖北恩施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新闻与传播专业 2021 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影视传播。043如 圣殇(金基德，2012)获第 69 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寄生虫(奉俊昊，2019)获第 72 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第 92 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国际影片(原最佳外语片)四项奖。据 2016 年北美电影市场统计数据，46 部票房过 100 万美元的外语片中，印度电影占了 29 部，而中国电影仅有 3 部。在该榜单票房前十的电影中，以 摔跤吧!爸爸(尼特什提瓦瑞，2016)领衔的印度电影一举夺得 6 个席位，而曾夺得中国年度票房冠军的 美人鱼(周星驰，2016)仅排在第 7 位。“从近两年全球影视业的数据看，目前印度电影的出口量仅次于美国，且在北美和英国的影响力高居进口片第一。”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印度共和国大使馆，印度电影出口量仅次于美国，2017 年 6 月 19 日(2022 年 12 月 28 日引用)，http:/wwwfmprcgovcn/ce/cein/chn/gyyd/t147130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