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构图·方位——梁世雄《高原雄鹰》与他的西藏速写_丁澜翔.pdf

055近现代美术史研究ReseARch oN MoDeRN ARt histoRy原型构图 方位梁世雄高原雄鹰与他的西藏速写丁澜翔摘要1965年8月，梁世雄受文化部委派随中央代表团赴西藏访问，历时四个多月，深入生活，速写采风。结束西藏之行后返京，在西藏驻京办事处闭门创作五个月，为人民大会堂西藏厅绘制国画高原雄鹰。本文根据高原雄鹰 的八幅画稿以及梁世雄西藏笔记与速写，试图分析艺术家创作高原雄鹰的主题原型、风格传承、形象推演、构图逻辑，以及画作所承载的历史与现实意义。关键词高原雄鹰；速写；高原山水；构图；边防题材一1965年8月，由谢富治率领的中央代表团（包括中央部门、二十七个省市区、十六个少数民族自治地方的代表六个文艺团体三百六十多人）陆续从北京出发前往拉萨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1。梁世雄一行28月22日从广州搭乘火车奔赴北京，他在笔记中写道：“这次生活实践和创作实践中一定要很好学习解放军，活学活用主席著作，更好的完成任务。”8月25日，梁世雄前往人民大会堂参观，研究西藏厅布局。梁世雄注意到西藏厅的陈设过于古旧，“离工农兵太远”，他说：“正面两旁都是挂满着金银古董的红木镜架，两边都是挂着些花花鸟鸟，确是没有新鲜的感觉这和这座雄伟的建筑物确是十分不相称。”由此，梁世雄深感创作任务之重要和艰巨：“要求通过四幅国画，要反映出西藏的新面貌，确是不容易的事情。”3值得一提的是，在人民大会堂，梁世雄有机会得见傅抱石与关山月合作的江山如此多娇。前辈大师在人民大会堂的典范之作成为梁世雄创作的重要参考标准。接着，梁世雄一行随中央代表团从北京出发，经成都转机至拉萨。在前往拉萨的飞机上，梁世雄第一次见到雪山，他的初次观看雪山是高空的俯视视角，在笔记中，他记录了彼时的视觉感受：“第一次看到雪山，确是新鲜的，就像刚到武汉时第一次看到下雪一样，重重叠叠的山峦，在很强的阳光下还是常年积雪，可见山高气候的寒冷，真使人有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感觉。”4这种特别的视觉经验与他数月后创作高原雄鹰时所采用的俯视视角有一定的关联。到达拉萨后，梁世雄就投入到体验生活和速写创作之中。根据现有材料，虽然很难准确还原他的行程，但是根据他的笔记和速写，可以大概了解他的所见所闻。他们参观了布达拉宫，在西藏革命展览馆学习西藏的革命历史，前往当雄牧区、澎波农场、克松庄园等农业区和牧区体验生活，奔赴亚东县访问边防部队，登上中锡边界的乃1祝贺西藏自治区成立中共中央和国务院派出代表团谢富治副总理等率领中央代表团由北京动身去拉萨，人民日报，1965年8月28日。2梁世雄与刘济荣同行前往北京，再与另外两位浙江美术学院的教师会合，他们四人接受任务赴西藏采风完成人民大会堂西藏厅主题国画的创作。3根据刘济荣的访谈，四位赴西藏的画家分别创作农业、工业、交通、国防四个题材。参见韩帮文对刘济荣的访谈，载公众号“020艺术观察”2022年8月5日。4参见梁世雄：西藏工作笔记。5下划线为梁世雄所标记。6次旺扎西：20世纪西藏美术史，中国藏学出版社，2018年，第151页。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共西藏自治区委员会编：西藏工作文献选编（1949-2005年），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50页。8同上注。9凌行正：高原雄鹰，戎行风景：凌行正散文选，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11年，第81页。056美术学报ART JOURNAL2023.01堆拉山口，等等。梁世雄在笔记中详细记录了他的初步创作计划，包括风景组画和人物画。风景组画包括：1.高原江南春天，富饶美丽，绿色调子；2.雅鲁藏布江之秋金黄色丰收景象；3.高原林海青色调；4.亚东新貌青色调；5.嘎拉湖畔绿或金黄色调，反映牧区；6.耕冬拉萨近都，冷色调；7.哨所的傍晚金黄调；8.拉亚道上青色调；9.拉萨河畔；10.纳金水电站；11.日喀则；12.人民的拉萨；13.世界最高城市帕里；14.草原晨曲。人物画的主题包括：1.学毛选；2.汉族干部与藏民一起劳动；3.班道工人；4.民兵（高原民兵）高原雄鹰5；5.少先队辅导员；6.卫生员；7.春（播种）。以创作计划为导向，梁世雄画了大量速写，带着这些思考和速写返回北京后，他在北京西藏办事处闭门创作五个月，最后的成果就是竖构图的高原雄鹰。很遗憾，此画的终稿不知所踪。根据梁世雄所述，高原雄鹰确曾悬挂于人民大会堂西藏厅，后被唐卡所代替。根据相关文献，自1980年开始，在西藏自治区党委主持和安排下，主创画家叶星生、益西喜饶等画家经五年时间，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西藏厅创作壁画、唐卡共9幅6。梁世雄的高原雄鹰应该是此时被换下。现存八幅高原雄鹰的画稿，根据内容和构图可将这八幅画稿分为三组。第一组为单幅草图，这是目前所见最早的关于高原雄鹰的构思草图（图1），梁世雄在画稿上题写“踏遍高原千里雪，一九六五年画于北京”。可见，此时“高原雄鹰”的画题尚未确定。画面的远景是绵延雪山，再过渡到中景的山林，近景是在风雪中前进的巡边队伍。第二组为六幅应较为成熟的画稿（图2），这六幅较为接近终稿的画作，再按照画面的演进逻辑，大致可以推测出六幅画作的先后顺序。第一幅画稿非常接近最后一幅画稿，也即是说，这六幅画作是梁世雄进行最后推敲所作的。为了方便描述，我们可以将画面从上至下分为远景雪山部分、巡边队伍部分、中景山岩部分以及近景松树部分。从第一幅画稿开始，这四个部分的位置、比重、大致结构和艺术风格都较为稳定，梁世雄只进行了部分微调。第二稿调整了雪山的造型，中景山岩部分尝试采用设色；并以拖尾的线条画出“风”的形态。第三稿改变了画面的比例，略微拉长了构图；山岩部分重新构造并尝试以纯石青设色；松树枝叶形态稍作调整。第四稿画得更加细致，并画出了在雪山翱翔的雄鹰形象。从第五幅开始，梁世雄使用了更大的尺幅，画面结构的调整主要有四点：其一，在雪山的远处绘制了初升的红日。其二，巡边队伍稍作调整，第二组并行的队员被分开，呈尾行之态。其三，拔高了中景山岩，所以就造成了巡边队伍不畏艰难登上高原的视觉效果。其四，梁世雄更加强调“风”的形态，图1 梁世雄 踏遍高原千里雪 纸本设色 11788cm 1965年图2 梁世雄 高原雄鹰稿 之六 纸本设色 213145cm 1966 年图3 梁世雄 雪山雄鹰 纸本设色 93.5118cm 1965年057近现代美术史研究ReseARch oN MoDeRN ARt histoRy他画有大量的平行的斜线条，并调整松树枝叶的形态表示风的效果。这使得画面充满动势。然而，过于强调动势，增加斜线，难免导致画面不够稳定和庄严。毕竟这幅画将悬挂在人民大会堂的西藏厅，是国家殿堂。在第六稿中，梁世雄弱化了“风”的表现，松树的枝干也表现得更加稳重。此外，远景更为开阔，视角更为高远。此稿应该是梁世雄最为满意的一稿，也应该通过了创作组的讨论，最终梁世雄以此为基准绘制高原雄鹰终稿交付人民大会堂。在这六幅画稿之外，还有一件局部画稿，集中表现远山、巡边队伍和山岩部分。梁世雄在补题中将此画命名为“雪山雄鹰”（图3），写道：“一九六五年西藏自治区成立，受文化部委派，随中央慰问团赴西藏深入生活，历时四个月。归后，于西藏驻京办事处闭门创作五个月为人民大会堂西藏厅绘制巨幅国画雪山雄鹰。此为创作草图局部。今补题之。”“雪山雄鹰”应该是梁世雄将画题记错。从画面来看，这幅局部稿应绘于第四稿和第五稿之间，着重推敲如何表现巡边队伍。显然，巡边队伍是这幅画的中心，也是标题“高原雄鹰”的真正所指。那么，“高原雄鹰”的创作灵感从何而来？在梁世雄的笔记中，“高原雄鹰”的想法出现于他的人物创作规划上：“4、民兵（高原民兵）高原雄鹰。”其他的人物创作的对象包括藏族干部、班道工人、少先队辅导员、卫生员等等。这说明，“高原雄鹰”主题的最初创作意图始于人物画，梁世雄想要表现“民兵”，他在“民兵”后面特别注明“高原民兵”，又用下划线标识“高原雄鹰”。那么“高原雄鹰”的概念从何而来？二1951年5月23日，中央人民政府与西藏地方政府代表在北京中南海勤政殿签订了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也即十七条协议。十七条协议签订以后，中共中央发出了人民解放军进驻西藏的训令，指出：“我人民解放军为了保证该协议的实现与巩固国防的需要，决定派必要的兵力进驻西藏。”7中国人民解放军遵照训令，克服恶劣的高原气候，进驻西藏，巩固边防。值得注意的是，朱德为进藏部队题字，要求部队帮助藏族同胞，做好长期建藏的思想准备，他指出：“尊重藏族同胞的生活习惯，学会藏语，并且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和藏族同胞亲密相处。”8这就说明进藏的边防队伍不仅负担戍边的任务，还是民族团结建设的使者。军旅作家凌行正在1959年写有一篇报告文学高原雄鹰，介绍藏族边防战士边巴多吉从农奴翻身到参加解放军，成为“人民好战士”的经历，文末作者写道：“他们身上，显示着藏族劳动人民的本色，闪射着人民战士的传统光芒！看吧！一群群矫健的雄10新华社：边疆子弟兵风雪高原军邮班，人民日报，1962年3月20日。11伊斯雷尔爱泼斯坦，高全孝、郭彧斌、郑敏芳译：西藏的变迁，新星出版社，2015年，第199页。12访谈，第226页。13参见梁世雄笔记：西藏工作笔记。14 我追求和表现有生命力的东西与梁世雄的对话，广东美术馆编：梁世雄绘画六十年，岭南美术出版社，2009年，第222页。15丁澜翔：图像地域民族关山月写生作品中的西北图景与民族观念，美术学报，2013年第6期。16梁俊艳：清末民初亚东关税务司研究，中国藏学出版社，2017年，第35页。17傅抱石、关山月：万方歌舞声中谈谈我们创作“江山如此多娇”的点滴体会，美术，1959年第10期。18参见 人民日报 1963年6月6日。图4 梁世雄 边防战士射击速写 速写 26.336.5cm1965年图5 梁世雄 边防战士巡边速写 速写 18.124.5cm1965 年图6 梁世雄 亚东巡班队伍 速写 3129cm 1965年058美术学报ART JOURNAL2023.01鹰，正在万里高原上展翅翱翔！”9“高原雄鹰”的称呼也被用来形容解放军军邮班，人民日报曾做专题报道，赞扬他们常年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地来往在康藏高原风雪弥漫的高山峡谷里，为边疆各哨兵传递着各种信件，沟通着高原战士和内地的联系。边疆战士称他们是“高原雄鹰”10。由此，梁世雄在笔记中写下的“高原雄鹰”的原型就是边防战士，在此之前，高原雄鹰已经被用来形容边防战士。梁世雄参考了这一说法，他把“高原雄鹰”作为初创人物画的题材之一。但是从报道来看，“高原雄鹰”多指边防部队，而梁世雄在构思创作时就确定了高原雄鹰表现的对象是“民兵”。西藏民兵是革命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西藏民兵的起源可以追溯至“武装工作队”。它的成立是为了平息1959年的叛乱，保护西藏劳动人民在民主改革中得到的庄稼和牲畜，帮助部队守卫边防。1962年，大约有5万名民兵参加抗击印度入侵的自卫战，他们在边境持续巡逻，时刻准备与部队一同战斗11。鉴于高原雄鹰画幅中人物的大小，民族之分别只能通过衣饰体现。如果画解放军，则统一的军装将掩盖战士的民族身份。高原雄鹰中排头身着红衣的战士显然是藏族民兵；如此构思，既能向中印边界冲突中英勇自卫的藏族民兵表达敬意，又能表现民族团结一致戍守边疆的主题。按照梁世雄的说法，他的山水画“很注意山水与人物之间的关系，这跟一般的山水画家是不一样的”12。这便是高原雄鹰的特色：注重山水与人物之间的关系的山水画。虽是山水画，画面的中心却是表现画中人物边防战士。关于高原雄鹰边防战士的创作原型我们可以从梁世雄的西藏速写中寻找。梁世雄非常重视速写与创作的关系，他说：“速写对创作者有很大的帮助，但不能满足于速写加工的创作，放松了主题思想的深化。”13纵观梁世雄的西藏速写，大致可以分为人物速写和风景速写两大类。人物速写占大部分，梁世雄着重描绘藏族人物的肖像和生活，这些作品有百货商店、草原牧民、学习毛选、蔬菜丰收、边防部队射击、边防战士修路、藏民午餐、牧民运输、水电站建成大会、自治区成立大会场景、冬耘等等场景。不难看出，通过这些速写，梁世雄逐渐完善他的人物画创作计划的素材收集。其中有两幅人物速写与高原雄鹰直接相关，第一幅表现的是边防部队射击训练（图4）。这幅速写斗方构图，远景雪山和近景各占画面半幅。近景的边防战士代替了经典高原山水的草原牧民，成为画面的主体。从画面的构造和人物的衣着来看，战士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某处山坡，他们身后的树林交代了周围的环境。这种雪山、山坡、人物、树林的画面元素和高原雄鹰可以对应上。另一幅是表现边防队伍巡逻的速写（图5）。这幅作品呈对角线构图，画家处于仰视的位置，勾画出六位边防战士攀登的场景。这幅速写对环境交代得极少，寥寥数笔交代山势的走向和天空的云气。梁世雄着重描绘边防战士的衣着装备与动作。战士皆身背行李和步枪，这说明巡边途中随时可能发生战斗，也说明巡边任务是需要长途跋涉风餐露宿的。值得注意的是，虽说骑马是高原最常用的通勤方式，但是巡查边界得翻山越岭，巡边战士们往往需要徒步。高原雄鹰中的巡边队伍却是在高原雪山上策马奔驰。关于马的构思，梁世雄在笔记上写道：“高原雄鹰民兵，可考虑要马。”也许梁世雄最初并没有创作骑马边防战士的形象，他为何起意“考虑要马”？翻看梁世雄的速写，除了人物和风景速写，画最多的就是马：牧民骑马、战士骑马、草原放牧、马的各种角度和动态的速写。在梁世雄来看，马是可以代表高原精神和民族性的形象，他曾在访谈中提到画两只跑马是为了“反映西藏的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表现的是一个自由的天地”14。马在梁世雄的老师关山月的西北写生中也占有重要的位置，那些牧民跃马奔驰的形象成为多民族国家团结一致的象征15。高原雄鹰中的巡边队伍的形象059近现代美术史研究ReseARch oN MoDeRN ARt histoRy最早出现于梁世雄的一幅彩铅速写（图6）。这幅作品的构图便非常接近关山月的作品祁连山麓。同样为斗方构图，远山重峦叠嶂，近景的缓坡上巡边队伍踏马前行。排头的是一位藏族民兵和一位解放军战士。藏族民兵手指前方，回望队伍，应该是在指路。在他们身后是一组三人的解放军，他们身背步枪骑行。后面的队伍只露出半身，被缓坡遮挡。这与高原雄鹰的画稿是非常接近的，高原雄鹰边防队伍的形象最早可以追溯到这幅速写。然而，这幅速写没有任何文字信息，我们只能通过它与其他速写的关联推测梁世雄的创作语境。有一幅往中印度边境亚东途中速写与边防队伍速写有几点相似之处：同为彩铅速写、构图类似。加之，边境亚东县与边防队伍也可以联系上；所以，这两幅速写很可能是同一路途中所绘，也即是说，高原雄鹰表现的是亚东县的边防队伍。三从现有的画稿来看，高原雄鹰显然不能被定义为一幅人物画，而是一幅典型的山水画。也即是说，梁世雄偏离了自己最初的创作规划，在选择用人物画还是山水画完成西藏厅主题画的问题上，他选择了山水画。这和梁世雄的个人选择不无关系，他最初主攻人物画，后因教学分科需要，转向山水画。梁世雄的山水画来自于岭南画派的传统，以关山月、黎雄才为代表的岭南山水的精髓之一便是重视写生。写生，亦是近代以来高原山水的核心观念。高原山水应当是一个超越画种意义的美术史概念，它并非指称山水画的一种类型，而是用以概括艺术家们以传统山水的审美方式描绘西部高原风景的尝试。这种尝试最早出现在20世纪40年代艺术家西行写生的绘画实践中，董希文、吴作人、关山月、孙宗慰等艺术家都曾深入藏区作画。其中，关山月在20世纪40年代建立了一种高原山水的范式。以他1942年创作的北国牧歌为例，这幅画的画幅接近斗方，画面被中间的云气分为面积相仿的两部分。在画面的上半部，关山月用写意的笔法勾染出雪山的轮廓。下半部分则是雪线以下的广阔草原、羊群、牧民。这样二分法的构图十分适合高原风景。首先，高原，尤其是典型的草原雪山风景并没有浓郁的树木可以充当画面的前景。其次，雪山和中景草原之间，也缺乏纵深和过渡。所以并不适合传统的立轴式的强调前景、中景、远景纵深的山水构图。倒是有点类似于传统的横构图山水。这种构图形式在梁世雄的西藏写生稿中较为常见，包括在此后创作的嘎拉湖畔高原牧歌湖畔春色高原月色都是运用这种构图方法来描绘高原雪山。这也说明梁世雄的高原山水传承了关山月建立的图式。然而，这种图式的缺点十分明显，它虽然意境悠远、富于形式创新；但是构成过于简单，只适合小景；并不能作为主题创作。梁世雄若要完成一幅可以承载主题观念的作品，沿袭前辈的雪山小景显然是不够的，他需要取得进一步突破。梁世雄的风景速写的主题较为集中，主要表现高原山水，只是在构图和视角上有所区别。其中一幅风景速写完成度较高，为往中印度边境亚东途中速写（图7）。这幅风景速写构图十分讲究，梁世雄用云气将画面分为远景、中景、近景三部分。山体刻画十分细致，向阳一面赋以赭石，背阳一面则用铅笔排线染以青色。山势变化有序，细节颇多，应是梁世雄依照现实山景绘成。近景是缓坡和松林，蔓延至云气之中。这幅速写的构图非常传统，梁世雄如此构造，使得此处高原风景符合传统山水画的审美范式。亚东县位于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市东南部，北邻康马县、白朗县、岗巴县，向南呈楔状伸入邻国印度和不丹之间；为西藏自治区边境县之一。我国于1955年从印度收回亚东主权，后建立了人民政府，从而真正实际管辖亚东县16。亚060美术学报ART JOURNAL2023.01东县地理位置十分特殊，是我国西南边陲的前哨、军事要塞。梁世雄此去亚东县目的正是探访亚东县被誉为祖国“西南第一哨”的乃堆拉哨所。乃堆拉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东侧的边境，藏语名意为风雪最大的地方，海拔4545米，山口距锡金邦首府甘托克54公里，距西藏亚东52公里，距拉萨429公里，这里曾经是“丝绸之路”南线的主要通道，是连接中印陆路贸易最短的通道。自1962年中印边境冲突后，两国相继撤原边贸市场海关等机构。乃堆拉山口的意义已经从重要的贸易通道转变为戍守国防的重要军事哨所。梁世雄到访乃堆拉山口，与边防战士有一张合影（图8）。大家并排站在一处山石上，周围是厚厚的积雪，远处是裸露出岩石的山峰。梁世雄在这张照片的下方写道：“1965年在中印边界亚东乃堆拉山口，旁边就是印军驻地。”这句话的前半部分交代了照片的时间和地点，后半句则点明了照片的重点，说明到访乃堆拉山口的目的不在于观赏高原风景，而在于它的边防意义。按照梁世雄的说法，高原雄鹰描绘的是中印边界；那么此次亚东县乃堆拉山口的采风经验必然成为他创作的重要参考。如果乃堆拉山口是高原雄鹰的原型，那么，梁世雄在画稿中的某些调整行为便可以得到很好的解释。在目前所见最早的高原雄鹰画稿（即踏遍高原千里雪）之中，梁世雄安排巡边队伍从左至右行进。然而，在后面的画稿中，艺术家改变了队伍的行进方向。梁世雄为何作此更变？不妨将关注点再次聚焦到他的速写。梁世雄在西藏画的风景速写多是横构图，却有一幅竖构图速写值得注意（图9）。这幅速写看似潦草，却十分重要。梁世雄在近景用肯定的线条画出松树若干，中景则简单地以排线过渡，画面中部大量留白。远处，艺术家勾勒出绵延雪山的轮廓。如果上文所说的斗方构图高原山水是梁世雄对前辈的传承，那么高原雄鹰则突破了传统，采取立轴竖构图。这种构图上的创新在这幅速写中已经初见端倪，参照高原雄鹰画稿，不难发现它的尺幅比例、近景、远景都和这幅速写极为接近。这幅速写虽然画幅较小，但气象却极为宏阔。原因正在于梁世雄采用的俯视的高视角以及大面积留白，极大地拓展了画面的空间。这种处理方法很可能来自于数月前他在人民大会堂所见的江山如此多娇。这幅有着毛泽东题字的山水巨作给年轻的画家极大的震撼：“这次有机会看到原作，我看许多复制品都没有表达出原作的精神，我看这幅画还是能体现了主席词意的气魄，表达了祖国山河的壮丽，在这里确是为人民大会堂增色不少。”从言辞中可以看出，梁世雄对真迹的精神气魄颇为推崇。这对他随后创作西藏厅的主题画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傅抱石与关山月在这幅巨作中创造性地采用了俯瞰的视角，将“祖国广大土地”的“东南西北、春夏秋冬”概括在一幅画图7 梁世雄 往中印度边境亚东途中速写 速写 3040.2cm 1965年图8 梁世雄在乃堆拉山口与边防战士合影 1965年图9 梁世雄 山水构图 速写 36.326.5cm 1965年图10 印军越过中锡边界乃堆拉山口侵入中国领土修筑工事范围示意图（原载人民日报 1963 年6月6日）061近现代美术史研究ReseARch oN MoDeRN ARt histoRy中17。江山如此多娇中的初升的东方红日，白雪皑皑的北方雪山，郁郁葱葱的南方树林都是明确的地理方位特征。在这幅速写中，梁世雄似乎模仿了江山如此多娇的构图。当然，仅凭画面上方的雪山和画面下方的林木无法推断梁世雄有意尝试前辈们的空间构造。不过，有两个细节加强了这幅速写与江山如此多娇及高原雄鹰的连接。其一，速写中的雪山与树木其实只占据画面的小部分画幅，连接他们的并非实在景物，而是大片的留白和草草排线。这说明该速写可能只是构图而非写生，也暗示在雪山与树木之间存在着广阔的空间，这与江山如此多娇的处理方式类似。其二，按照上文分析，如果这幅速写是高原雄鹰的最初构图稿，那么，梁世雄在高原雄鹰画稿的右上方增加红日的行为，就是连接这三幅作品的最有力证据。也就是说，梁世雄在构图上采用了江山如此多娇的方法，构造一个俯瞰国家土地的空间。这种方式非常符合高原雄鹰的创作初衷表现边防部队巡视守卫中印边界，象征国家疆域的不可侵犯。回到上文提出的问题，梁世雄为何在画稿中更变了巡边队伍行进的方向。最初的高原雄鹰画稿并没有明显的地理方位，那么巡边队伍行进的方向也就不那么重要，梁世雄仅需要考虑画面构图需要即可。在后期画稿中，梁世雄尝试呈现地理的概念，如此，巡边队伍的行进方向就显得尤为重要。人民日报曾报道印军越过乃堆拉山口在中国领土修筑工事，并附有一幅示意图和现场摄影（图10）。示意图标示着中国的国境线和乃堆拉山口的位置。示意图说明这样写道：“图片上的山脊线是中锡边界线。乃堆拉山口位于边界线上。图片上的山脊线和虚线之间是印军入侵并且修筑了十个侵略工事的地方。”18如图所示，亚东县的国境线是南北走向的，乃堆拉山口位于亚东县西部国境线上，乃堆拉山口以东是中国亚东县。从高原雄鹰第六幅画稿（也即是目前所见最接近终稿的画稿）来看，如果画面右上方的红日代表东方，那么画面中景的高原则是西南方向，符合中印边界的方位。如此，梁世雄更改巡边队伍行进方向的行为便得以解释，画中的巡边队伍，正是朝着中印边境的方向，他们策马奔驰，前往戍守祖国的边疆。结语“体验生活-积累速写-构思推敲-主题创作”的创作方法最早可以追溯到延安鲁艺时期的“三三制”，新中国成立之后，这套方法被广泛采用。它的优势十分明显，艺术家必须在一段时间内进行“沉浸式”的创作，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绘制都必须集中在特定的主题范围之中。深入生活使得他的形象和叙事都具有一定的现实根据，而不会流于空洞和抽象。在反复构思和推敲中，更多的细节会以一种紧密而合适的方式被组织在画面中，使作品得以承载更多的信息。梁世雄的高原雄鹰便是这套创作方法的典型作品。所以，即使终稿不知所踪，我们依然可以通过现存的笔记、速写、画稿、口述、文献恢复艺术家的创作历程。一幅主题绘画的诞生，必不是灵感迸发的一蹴而就，而是要经历非常复杂的工作和思考。高原雄鹰的魅力也正在于此，它仿佛是梁世雄近十个月的奔走、生活、速写、创作的叠合。展开高原雄鹰，便可以将现存的梁世雄西藏速写与文献按照一定的逻辑和叙事组织起来，这即是本文的兴趣所在。丁澜翔 广州美术学院艺术与人文学院特聘副研究员 深圳市关山月美术馆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