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的流年_吴秋原.pdf

短篇小说向日葵的流年吴秋原吴秋原，1995年生，江苏高邮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作品散见于 阳光 椰城 山西文学 等。1“媒体报道，2018年中国大陆有620万对夫妻结婚，却有 760 万对夫妻离婚。广州日报 披露，仅2019年一季度，我国已有58万对夫妻办理了离婚手续，比去年同期大幅增加17%。平均每天有近两万对夫妻离婚，中国可能不得不面临着 离婚时代。”阿沁举着手机，看公众号推的文章，题目叫 中国面临“离婚时代”？。这题目可真夸张，阿沁想，不过现在的文章都这样，标题煞有其事，动不动言及时代，等看完文章后，也没发现什么实质性内容。阿沁刚把客厅扫了一遍，正仰在沙发上休息，扫帚倚在一旁。她索性把腿也拿上来，揉着小腿，躺着读道：“根据国家统计局资料显示，从1989年到2017年，离婚率由0.68上升到了3.15，离婚登记数从75.3万对增长到437.4万对，增长近 6 倍。29 年里，除了 1998 年、1999 年和2002年相比前一年的离婚率下降外，其余年33短篇小说份都在不断增长，并从2003年开始持续多年上涨。”这篇倒挺严谨，文末还标明了参考文献。“确实是离婚时代呀。”数据不会说谎，不过真正给阿沁认同感的，还是身边的事。她想起自己的两个闺密，她们的婚姻都面临着危机。佳昕的老公是相亲认识的，几年前结的婚，现在孩子已经两岁大了。前几天佳昕打电话说，她老公出轨了，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不想维持这样的婚姻，可离婚的话，一方面顾忌孩子，一方面自己年近三十，说个不好听的，往后还能找到“下家”吗？秋蕾和她老公则是网上认识的，准确地说，已经是前夫了。他俩认识不久便结了婚，秋蕾的父母当时相当反对，但终究架不住女儿的坚持。结婚自然热热闹闹，但好景不长，当两人开始婚后同居后，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柴米油盐的枯燥生活磨干了一见钟情的冲动，坚持三年后，终于领了张离婚证。如今秋蕾辞了工作，郁郁在家，也不知算是解脱还是迈进了一道深渊。阿沁端详自己的小腿，原本紧致的肌肤竟有了丝松弛。岁月不饶人啊。但她自己是不会陷入离婚危机的。对这件事，她有超乎常人的信心。这份信心绝非空穴来风，因为迈向婚姻殿堂的人中，很难有像她那样波折的了。她与丈夫经历了难分难舍，分手与复合，才最终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而在开启婚姻生活后，虽不如学生时代热恋时那般，但平淡如水的生活里，她始终能感受到来自丈夫亦如流水的爱意，平淡而温情。也正因如此，倘若变故降临在她身上，她受到的冲击恐怕也会比任何人都大。2很少有像你们这般波折的，现在美满的生活真是苦尽甘来，让人羡慕呀阿沁的朋友们几乎都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阿沁和丈夫清文是大学同学。阿沁比清文大一届，大二时她认识了这位学弟。在一起后，朋友们都称赞他们般配。确实贴切，阿沁长相娇美，清文则英俊而儒雅。阿沁学习努力，常带清文去自习室。大学时的恋爱可谓单纯而美好。可阿沁毕业后，还是与清文分手了。工作后的压力太大，阿沁无法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也就很难与清文沟通，当时家里还经常催婚，但清文那时还在上学。在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吵架后，他俩终于分手了。分手后的阿沁经历数次相亲，都不尽如人意。她也试过考研，没考上，考了一堆证，还算有些用。生活既是平淡的，也不断磨损人的耐心。那几年，黎阳市的物价、房价飞涨，阿沁的工资也涨了不少，但她还是觉得都市的生活压力越来越大。她想回家乡县城了，薪水会少很多，但压力也会小很多。就在她动了辞职念头时，大学同学聚会上，她再遇了清文。她主动向清文打招呼，而清文也乐意与她交谈，时间没有冲淡记忆，两人相谈甚欢。过了几天，清文向她提出复合，她答应了。当他们俩在朋友圈公布复合时，一众同学都评论道：“又相信爱情了！”阿沁很得意。爱情回到她身边时，也带来了物质的光环。34短篇小说几年前，清文家被划了拆迁，分到不少钱，在郊区重新买房后，多的便供清文出国读书。两年后，清文回国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家里希望他能尽快安定下来，成家立业。在这样的背景下，清文与阿沁在一次同学聚会时相遇了。多年的感情基础还在，两人也彼此熟悉脾性，很快便复合了。依靠清文家的拆迁款、两人工资的存款，再贷一部分款，两人在郊区买了套公寓房。2015 年 2 月 14 日，两人领证，不久办了婚礼。婚后的生活宛如童话。清文对她照顾有加，可谓无微不至。他不是那种花言巧语的人，他不常说情话，但说话时一定能让人感受到真诚。这份可以融化一切的真诚，也融化了阿沁心中的芥蒂她原本担心分手后的复合是否能长久，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清文比大学时细腻了，阿沁也比大学时体贴了。有时候阿沁会想，清文和大学时相比有什么变化吗？好像没有，唯一的变化便是他喜欢上了养花，家里到处摆上花束“不觉得生活在花间，会增加幸福感吗？”清文给书房里的向日葵换水时说道。他的书房里常年摆着一瓶向日葵。那当然了！阿沁慢慢也喜欢上了花。2019年下半年伊始，在清文的劝说下，阿沁辞去了工作为了备孕。两人什么都不缺，只缺一颗爱情的结晶。“我希望能做好一切准备，迎接一个新的生命。”清文如是说，于是阿沁的生活便只剩下休息，调养身体，准备迎接小宝宝的到来。她每天的日常便是打扫卫生、养花、看书、玩手机与此同时，闺密们陆续遭遇婚姻危机，她还得经常打电话安慰闺密们。“我可真幸福啊，相比别人，我简直是活在童话里。”这个想法在她的心里愈发坚定，简直成了信念。直到有一天，一封开头称呼她为“阿沁学姐”，末尾署名为“清文”的信的出现，将她这份信念彻底击碎，并使之荡然无存。3这称呼是否很怀念？在我们大学谈恋爱前，我就是这样称呼你的。它代表着距离，我想借此表达的就是我从来没有一天，认为你是我的妻子。再次相遇后我的一切都是伪装，为的就是消除你心里因分手而带来的生疏感，为了让你放下戒备，与我结婚，慢慢适应作为我妻子的角色，并沉浸在你自以为美满婚姻的梦里。而我的唯一目的，便是将你的梦境击碎，在你放下一切，平稳地躺进幸福生活的温床后，给予你彻底的绝望。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一定会感到惊讶吧？想必不止惊讶这样简单的心情。此刻我写这封信，完全无法想象你看到它时的心情，但我对此充满期待。我的心情也绝非“期待”这样简单的词汇可以描述。我自认为心里住着鬼，正是由于鬼的存在，我才得以继续苟活在世界上，否则，我实在找不到活着的理由。我如今家境很好，好到我可以不去追求金钱；我没有爱好，从小被家人推着走人生路的我，对任何事情都无法热爱；我没有爱恋之情，因为我经历了一次足够刻骨铭心的爱，自那以后，我对任何女人都提不起兴趣那段刻骨铭心的爱与你无关，尽管我曾数次对你说，因为放不下我们大学时的感情，所以我希望与你一同生活这是假的，不过是为了伤害你而准备好的谎35短篇小说言。我居然用了五年时间来使一个谎言完美无瑕，每一个日夜我竟因此而感受到成就感，想来心里确实住了鬼。现在，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吧。我出国读书的两年里结识了一个女孩儿。说实话，我没有和她真正恋爱过。刚去国外，我很迷茫，我的外语不行，也没什么特长，没有自信和别人交流，整天把自己锁在屋里。那时我离所谓抑郁症，不过一步之遥吧。脑子里已经隐约有轻生的念头了，就在这时，那个女孩儿出现在我的人生里。她当时已经在那待了两年，算是那边留学生的“头”。很多刚去那边的学生，都受到过她以及其他几个热心前辈的照顾。这就是她的性格，热心。她努力地去帮助身边需要帮助的人，包括我。在她的帮助下，我终于走出自己的小世界，开始和别人交流，度过了人生危机。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很难想象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不知不觉，我喜欢上了她。后来我向她表白，但被拒绝了。可拒绝我后，她依然对我照顾有加，当时这也曾让我很受伤。我问她拒绝我的原因，她只说她没有感情，所以不能承受别人的深情后来想想，这不过是她的谎言，所谓没有感情，恰恰是她的深情。若即若离的日子持续着，酸甜苦涩，但绝不会无聊，因为有她的地方就会充满乐趣。在我毕业前的某一天，她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于是我才得以知道她的秘密。没错，所谓永远消失，就是死！原来那不久前她便身患绝症，我是在帮她整理遗物时发现的，并知晓了她的身世。她出生在农村，家境不好，但她从小成绩非常优秀，所以家人始终没放弃让她读书。而她也非常争气地考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公费申请了出国。她念书时都是勤工俭学，加上各种奖学金，负担了自己学费、生活费后，多余的钱总是寄回家，她家还有个弟弟。她在任何地方都愿意去帮助别人，尤其在国外她自己体会到身处异国他乡的孤单后，总希望能帮助别人更快适应环境。她发现自己得绝症，恐怕是在我表白前不久的事。回想起来，那之前她就有点儿异样了，总是身体不舒服，有时还会请病假，但在她意识到自己的病治不好后，便更加努力打工做兼职，反而课业上懈怠了，毕竟她时日不多。当我知道真相后，才明白先前她为何会拒绝我。因为当时她的人生已经没有未来了，她不过是燃烧着自己最后的光辉，希望能为家庭带去些什么，至于什么爱情什么以后的生活，这些门上帝已经对她关上了。一想到她在这样绝望的生活里，还努力地绽放笑容，不让我们这些身边的人担心，我就心痛得不得了。我知道这些时，她已经不在世了。即便到最后，她也没有要求别人为她做什么。唉，而我从她那得到了太多，得到无私的照顾与爱，却无法回报。每次想到她，想象她逝去前的生活，我就无法忍受心里的悲伤即便没有未来，我也好想陪她走过最后那段路。直到今天，这份悲伤丝毫不减。除了悲伤外，我还很恼火。上天为何如此不公？一个如太阳般活着的女孩儿，偏偏要将她带走，而你这样像蝼蚁般苟活，如寄生虫般到处找窝的人，偏偏总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在真正的爱面前，姿色又算得了什么呢！我没有忘记，什么都没有忘记。你当年毕业和我分手的真正原因，我心知肚明。我后来托人调查过，当时你爸为你36短篇小说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家里很有钱，而且工作稳定。你闹着分手无非是想随你爸的意，我当时家庭条件一般，后来家境转好是因为拆迁，我能出国读书也是托这笔钱所赐那时我对你确实很有感情，三年的相伴怎么会没有感情呢？可当时在你眼里，感情算得了什么？你闹了半天，硬是离去了，我也没有办法。后来你那个相亲对象那边出了问题，所以不了了之，之后你边工作边兜兜转转，直到在同学聚会上遇到我。真亏你有脸主动跟我打招呼。跟你交谈后，我立刻就明白了你的心思。现在可以告诉你真相了，当时我刚把那个人的遗物送到她家，见到了生她养她的家乡，我被悲伤的火焰烧干了，只想一死了之。在这种情况下我遇到了你，看到你那副自恃的模样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反正没有活着的理由，那我干脆带你下地狱好了，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更何况对我而言，你本就是个该下地狱的人。你发现我变得喜欢花？那是因为那个人喜欢花。我喜欢向日葵，书房里一定会摆一束向日葵，也是因为那是她喜欢向日葵。她就像太阳一样，也像向日葵一样，将光辉洒给别人。你这种人，是完全想象不了那种存在的，正如夏虫不可语冰。沐浴过她的光辉后，我怎么可能爱上别人呢？你和我是2015年2月14日领的证。我的计划是 2020 年 2月 14 日让你看到这封信，然后就是去办离婚。不管是协议离婚，还是诉讼离婚，我都已经做好准备了。这五年来，你过得很舒服吧？该把一切都偿还了。现在你没有当年可以依仗的年轻姿色了，在我的照顾与劝说下，也把工作辞了，待业也有半年了，如今似乎正好是就业的寒冬。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离婚后你能分到一笔钱。这样想的话，你不是也得偿所愿了？4信被阿沁发现纯属偶然，但也算必然，因为信就是写给她的，不过是一次提前的邂逅。1月7日那天，她在清文书房里打扫卫生时，无意间发现了压在向日葵花瓶下的这封信，信写于 2019年 1月 3日。当她按捺不住好奇心打开信后，人生便被割裂成了两段，而她幸福并自信的婚姻童话就此一去不返。阿沁的世界就这样崩塌了，毫无征兆，以她从未想过的方式。这封信如晴天霹雳从天而降，点燃了一座插满避雷针的高楼。那天，她是怎么从地上爬起来，怎么把信放回原处，又是怎么离开书房的，这些她全然不记得。那天晚上她是如何面对清文的，她也不记得。眼前确实是自己恋爱三年又同居四年多的丈夫，可那张散发亲和力的面容下，却有一颗始终在算计她的心。真恐怖啊！她想起四年多来的点点滴滴，他们曾手挽手去餐厅、电影院、游乐场，他曾带着礼物毕恭毕敬地去拜访她的父母，他们也曾在卧室的床上恩爱云雨。往日里一幕又一幕的场景，像针雨般落在她的心房。阿沁想去憎恨。可清文信上说的都是事实啊！清文对她当年想法的猜测，一针见血，刀刀命中，她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当往事在脑中一幕幕浮过后，她发现自己确实活在梦里。人就是这样的吧，顺境时容易美化自己，摆不正位置，很多命运垂怜的东西也会看37短篇小说成是自己应该得到的。阿沁想找闺密们倾诉。可一想起曾在规劝她们时，以自己的婚姻做正面典型，言语之间一定还充斥着优越感，就觉得实在开不了这个口。更何况，说了有什么意义呢？清文又不是一时冲动想要离婚，一切都在他最初的计划里，他能伪装、隐忍长达五年，谁又能劝得了他？阿沁只是感到恐惧，整个人坠入了深渊。说到底是自作自受，她曾为自己明智的人生选择而沾沾自喜，如今梦醒，她已不知如何自处。懊悔？可清文没说错，她得偿所愿了啊。她确实衣食无忧，享受了五年的美满生活不是？然而她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那个可怕的男人斩断了自己所有的未来。清文才三十岁，家境优渥，有稳定的工作，没有子女牵绊，离婚后想再婚也容易吧？可女人三十岁离异，没有工作，想再婚可就难挑了。阿沁不禁又生出了当年的思维方式，在她习惯于温馨的生活，被清文的体贴融化前，她就是这样思考人生的。在度日如年的焦虑与恐惧中，她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可站到阳台上，从几十米高往下看时，她终究迈不出脚死也好难啊！到底是红颜薄命！当她脑中出现这个词时，她竟想起那个喜欢向日葵的女生。“她就像太阳一样，也像向日葵一样，将光辉洒给别人。你这种人，是完全想象不了那种存在的，正如夏虫不可语冰。”清文信中的词句跃动进她的脑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阿沁不禁好奇，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去憎恨这个女孩儿，不仅是因为那女孩儿已然仙逝，更因为从清文的字里行间，阿沁也能感受到一份蓬勃的生命力。“薄命”这个词，更应该形容那个人吧？可即便遭遇如此绝望的命运，她也能善待周围的人。相比起来，自己的遭际又算得了什么？阿沁给书房里的向日葵换了水，望着向日葵，她仿佛看见了努力绽放的笑容。她的心情逐渐平静。2020年1月18日，阿沁下定决心接受命运的裁决。“不管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是什么，我都接受，并且要勇敢洒脱地接受。我今年三十岁了，离婚后得重新找工作，但即便这样，我也要好好活着。”她双手合十，对着向日葵轻语，“请给我力量吧！”她平静地等待2月14日的到来。52月14日那天，信没有出现在阿沁面前。阿沁平复好心情是在1月18日，没过几天，新冠疫情的事便在全国沸沸扬扬了。2月5日开始，清文家的小区开始封闭式管理，每户两天派一人外出采购生活物资。当时的情况是，单位放假，工作能线上解决就线上。黎阳市民政局暂停办公，清文筹划许久的“复仇”计划也因此搁浅。滞留在家的日子里，阿沁与清文很少说话。家里的场景往往是，电视机一直开着，循环播放疫情的新闻，每天更新着确诊数、治愈数、死亡数。阿沁坐在沙发上玩儿手机，一言不发，清文默默做家务。“你怎么不说话？”清文问阿沁。“没心情。”“会过去的，不要太焦虑了。要相信，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疫情现在再难，也会过38短篇小说去的。”清文安慰道。有时候，人们对别人说的话，兴许是在对自己说。经冬历春，日子一天天过去。确实，“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如今生产生活恢复正常了，可阿沁还是没等到命运的裁决，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她的头顶，不曾落下。暮春的一天，阿沁实在忍不住了，去到书房，清文正给向日葵换水。阿沁看着他抬起瓶子，瓶子下面什么都没有，先前压在瓶子下面的信不见了。“你怎么进来了？”清文诧异地问他。“我以为你有话对我说。”阿沁盯着向日葵，她努力使自己表现镇定。清文也看了看向日葵，沉吟良久，说道：“确实有一句话想对你说。”“请讲吧！”阿沁做好了准备。“一切都过去了，让我们一起好好生活吧。”他的脸上洋溢着微笑。责任编辑婧婷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