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分五色》中的南京城市形象.pdf

语言与文化研究文学研究158黑分五色中的南京城市形象黑分五色中的南京城市形象*杨一（南京大学，南京，210023）【摘要】米夏埃尔勒斯的长篇小说黑分五色以南京为背景，讲述了一个文化他者来到异域的一系列体验、冲突的故事，该作品通过其后现代的笔调，以主人公霍尔茨的视角书写出一幅南京的独特城市形象：首先是通过霍尔茨行走于南京的城市空间时的感官直觉所构建的城市形象，呈现出传统性与现代性的矛盾、冲突与融合；其次是因与主角的精神活动相联系而体现出超现实色彩，真实与虚拟互相交织的空间；最后是文学性的、作用于小说情节发展的城市空间。这一多重城市书写丰富南京在文学作品中的形象，是南京“文学之都”称号的有力注脚。【关键词】黑分五色；南京；文学之都；城市形象一、一、引言引言2019 年，南京当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的“文学之都”，成为中国第一个获此殊荣的城市。新世纪以来数部德语文学作品以南京为写作对象，亦为南京“文学之都”的称号提供力证。在这些作品中，米夏埃尔勒斯在 2009 年的作品黑分五色尤其值得注意，这部以南京为叙事背景的长篇小说以勒斯固有的支离破碎的叙述结构和混杂于一体的多种文学体裁（Hermann，2004）的风格，讲述了修辞学教授霍尔茨在儿子失踪后感到生存危机的压迫，来到中国南京寻求答案与解脱的故事，并通过他的视角展现出南京这座城市独特的魅力。他既震惊于南京其现代与传统与一体的复杂性，同时，也在这座城市进行着独具个人特色的探索，并且最后在南京完成了自己的救赎。该小说一大特点便是文本体例的多样性，其在约六百页的篇幅中包括了“随笔、书法墨迹、表格清单、观察、格言、民族志、侦探小说”（Langenbacher，2010）等多种多样的体裁，相应地研究者对其解读的角度不一而足，有学者结合德赛托和本雅明的城市空间理论探究主角的空间实践和小说的南京城市意象（卢盛舟，2019），亦有论文探讨小说主角作为认知主体对与南京的跨文化体验（顾小乐，2016），本文在此研究基础上，对小说情节进行细致爬梳，试图分析南京在作为小说叙事的空间背景的前提下的多重形象构建，并观察到南京在该部小说的情节作用下呈现出的独特性和其本身对情节所作用的文学性，以此突出南京在文学作品中的独特形象，发现对南京“文学之都”这一称号新的观察视角和解读思路。二、二、集现代性和传统性于一体的综合体集现代性和传统性于一体的综合体主角霍尔茨在莱比锡大学的中国学生鲁健儒雅、谦逊、内敛，且在多次交谈中向他介绍过传统中国文化，可以说是霍尔茨了解中国文化的引路人，间接地促使了霍尔茨接受前往中国访学的邀请。他前往中国，是为了在这个他想象中的乌托邦中寻找儿子失踪、妻子离开自己所造成的精神创伤的解脱，但他初抵中国时发现此地并非他想象中的样子，理想中的中国形象在其初到南京时便不见踪影（Liu，2020）。南京的现代化程度带给了霍尔茨极为震惊的体验。“震惊”是本雅明的现代性批判中的一个术语，他运用弗洛伊德心理学对此概念做出阐释：“对于一个生命组织来说，抑制兴奋几乎是一个比接受刺激更为重要的功能；保护层由它本身的能量储备装备起来，它必然力求维护一种能量转换的特殊形式，在这种形式中，它的能量抵制着外部世界过度的能量的影响这些能量对人的威胁也是一种震惊震惊在对焦虑缺乏任何准备当中具有重要意义”（瓦尔特本雅明，2008：173-174）。而这正是霍尔茨初次接触南京便产生的现代性体验，他缺乏对传统缺失的中国的准备，因而产生本雅明意义上的震惊，这也为他后来在南京的离奇经历埋下伏笔。南京现代化的城市景观和行色匆忙的人群便让他产生了“职员之城”（Roes，2009：156）*本文系 2023 年南京大学大学生创新训练计划项目“新世纪德语小说中的南京历史与文化形象研究”（项目编号：202310284236Y）的阶段性研究成果。语言与文化研究文学研究159的印象，传统建筑的数量和规模都令其失望，他寻找不到“木材这一中国传统建筑中常用的材料”(Roes，2009：158)，并在游览城墙时感叹“这城墙在摩天大楼的阴影的掩映之下已不再像过去几个世纪那般令人印象深刻了”（Roes，2009：156），如此现代化的城市让霍尔茨甚至将南京与纽约相比。透过城市景观的表象，霍尔茨还观察到商品化的浪潮对传统文化的挤压，商店众多的夫子庙被其形容为“被列入保护名录的迪士尼乐园”（Roes,2009：167）；在他更乐意去一家传统的小茶馆的时候，他却只能寻找到大型商场中的咖啡厅，并且感叹这些商场、咖啡馆比长城、天安门更能代表中国。此外，霍尔茨关注“人群”这一都市意象，周一早晨通勤路上“衣着精致而透气”“目标明确，带着清醒、乐观的脸庞”“自信，几近骄傲”的年轻人（卢盛舟，2019），他们与那些因城市的快速发展而感到疑惑枉然的老年人形成鲜明对比。在年轻人中，作者着重描写了一批亚文化青年，他们和鲁健的形象截然不同，在衣着打扮、行为方式上都反对传统、反对权威。这些人物亦是城市现代性的一个注脚。但在对城市更加深入的探索中，霍尔茨也寻找到了他所期望的传统中国的痕迹。如白鹭洲公园里的石桥、佛像和锈红色的水榭，吐露着庄严和神圣的气息的鸡鸣寺和其中剃度的见习僧都盎然有古意。在玄武湖岸漫步时，他也感受到了现代与传统的和谐，他的“目光掠过灰色的湖、砖石砌筑的城墙、掩映在绿树丛中的鸡鸣寺屋顶，触及被渲染了墨色的紫金山，再抵达高楼林立的河西新城”（Roes，2009：245-246），自然、传统的景观和现代的建筑在此刻形成了统一协调的画面。如果说在城市中霍尔茨仅仅是寻找到了传统中国的余韵，那么汉字书法则成为了霍尔茨在南京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集中体现。他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外的和平公园区遇见有人用形如拖把的巨大水笔在地面上书写毛泽东的沁园春雪，而霍尔茨因为汉语水平有限，在水迹被烈日晒干之前无法完全阅读理解书就的内容，而这从另一方面讲也可以使他不囿于文字经济、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所以他更加在意书写者舞动水笔时的动作律动，这样的律动使霍尔茨联想到练习剑道时呼吸的节奏，如此他便剥离了地面上转瞬即逝的汉字的意义转而注重书法动作本身。而霍尔茨自己练习书法的目的也并非磨练技艺或是提高文学艺术素养，他在练习时同样更加注重书写时的动作、对身体的控制，他将自己也想象成宣纸上舞动的笔墨，这种奇特的沉浸于书法的方式给他带来了心灵上的慰藉（Liu，2020），这是他行走于南京城市中时求而不得的东西。因而南京的形象并非是单一的，虽然初见时现代化的景观使得霍尔茨失望，但随着探索的深入，南京的多样性得以体现，成为了一个复杂的综合体。三、三、私人化、超现实的城市空间私人化、超现实的城市空间霍尔茨对南京的探索有着私人化的特点，其游荡于南京的过程中交织着精神世界的活动霍尔茨的情感的流变与他周围的环境所交融，他在游荡中追忆自己的过往，南京也时而在他的梦境中出现。在南京充满柴油与硝酸气味的空气中，他思考着自己与妻子的婚姻与危机；在酒吧里喝至微醺后、在看着年轻人们在夜生活中疯狂时，他回忆起自己与妻子在结婚之前的分分合合；在霓虹灯和商店橱窗里的灯光都已熄灭的深夜里，霍尔茨想起了儿子失踪后家庭中沉郁的氛围。而霍尔茨还在莱比锡之时，就已梦到南京。他在儿子失踪后梦到自己前往南京寻找自己的儿子，然后因为流浪被捕。在行前南京即已出现在梦中，而对这一梦境的叙述又穿插在霍尔茨已到南京后的游历之中，这种叙事上的交错赋予了南京梦幻的意境。在儿子失踪后，霍尔茨收到过一张儿子赤裸着、从嘴巴处直至腰腹处被劈开的相片，而在南京的某一个夜晚里，他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他躺在床上看见墙角的水渍，没有由来地想到了被捆绑住手脚倒挂起来然后被劈成两半的罪犯，这呼应着儿子在照片中的惨状在其心中持续蔓延的不安。特定的场景与精神活动联系在一起，小说中的南京因而成为带有人物精神印记的个人空间。霍尔茨对历史的怀想构成了一个在时空上具有多重性的南京城，城市的形象与历史事件和个人的怀想遥相呼应。他屐履“墙帽和旧民主德国的公路一般宽阔的城墙”（Roes，2009：245），这样的规模使他遥想在六百多年前的明朝君主的统治下到底是怎样的苦役造就了这个“如巴黎梯也尔城墙般宏伟的防御工事”（Roes，2009：245）。而当他再次登临城墙时，他既感叹到这座城墙在古时那“更为英雄的时代”（Roes，2009：357）时极其森严的戒备，将高楼深院都庇护起来，而在霍尔茨所处的时空，城墙已经不再具有城防语言与文化研究文学研究160意义，它“在过去的百年间被撕裂，成为纯粹的、荒芜的装饰”（Roes，2009：357）。伫立在现代时空的南京中古老的城墙的砖墼之上，霍尔茨的思绪从千百年前恢弘动荡的时代飘荡至日新月异的今天。一座贯穿古今、充满沧桑的南京城市形象在个人思绪的呼应下跃然纸上。而当他在酒店的床榻下阅读一篇关于清末时的动乱的文章时，他在脑中想象着被焰火肆虐、惨绝人寰的村庄，看到了在河面漂流着的浮肿的、扭曲的尸首，听闻了慈禧皇后西逃的消息。在酒店的一方封闭空间内，帝国主义的侵略、义和团运动、太平天国等等真实的历史事件在霍尔茨的想象中汇集，延伸出酒店的墙外，构建出一个亦真亦幻的空间。四、四、边缘之地和主人公精神救赎之地边缘之地和主人公精神救赎之地南京在本部小说中是具有独特文化底色的背景和体现主角鲜明特征的自我空间，此外，主角在小说后部对南京社会边缘的探索成为重要主题，并且南京的形象在作者笔下的变化在某种程度上也暗示了主人公在小说最后的个人命运。小说第四章讲述了霍尔茨在狱中的生活，书中并未交代他被捕入狱的缘由，而是将重心放在他个人的观察以及精神上逐渐发生的变化。他在狱中见识到了此前在城市的漫游中不曾涉足的罪恶的阴暗面，其中有出售伪劣奶粉的奸商，有孕在身却染毒多年的妇女，非法售卖公车号牌和警察制服的贩子等。与这些明显的罪状相比，霍尔茨显得格格不入。因而霍尔茨更像是一个观察者，他虽身处监狱这个封闭的空间，但却探索到了他在南京繁华的城市中所看不到的更为广袤的边缘地带。在狱中另一值得注意的重点便是霍尔茨或是出于无声的抵制，抑或是因逐渐习惯了在狱中孤独的个人生活而在面对审问时所保持的全然的沉默，甚至在确定他的国籍时，他也故意胡乱地将自己指认成加拿大人。在狱中，与外界的所有感官的联系都被切断，虽然霍尔茨自来南京后本就沉默寡言，但他却极度依赖于他的五感去体味城市，语言交流的缺失并非问题，但感官上的隔绝让霍尔茨陷入了完全的自我封闭与内倾，他自认在狱中找到了“独属自己的幸福”（Roes，2009：396），且“突然间物体变得比人类更加显得亲近”（Roes，2009：396）。而令其着迷的书法，现在也只能在他的想象之中出现，他只能以墙为纸，以意念为笔，以想象力为墨。本来汉字书法是其来到中国后面对传统文化缺位的失望的一大慰藉，是其找到的一种脱离语义的全新的表达自我的方式，但在狱中霍尔茨已无法真正的练习书法，这也进一步加深了他的封闭程度。因一场大火，霍尔茨被带出监狱而重获自由，在狱中霍尔茨经历了精神巨变，从另一角度讲，这也是一种蜕变。他完全抛弃了包括姓名、国籍、职业在内的一切身份认同，而这正是从生存危机解脱所需要的。这种蜕变也为最后霍尔茨越发怪诞的行为和其最终在南京的归宿埋下伏笔。离开监狱的霍尔茨去到工地当苦力，在这里他又发现了工人这一隐藏在南京城市边缘中值得关注的人群。他作为身份理应最为特殊的外国人却敏锐地察觉到大多数工人都跟他没什么两样，“几乎不会说当地的方言，也毫不在意其他人”（Roes，2009：476），霍尔茨与他们同住在条件恶劣的棚屋之中，过着同样困苦的生活，连鞋子不见了都不买新的而是仍由脚部在繁重的工作中发炎，还与一个工友去卖血换钱。工人这一城市现代化发展中不时被忽略的群像通过霍尔茨的视角被夸张化地表现出来，成为书中南京城市现代化的形象的一个鲜活的侧写。小说后半部分的笔调相比前部本就略显晦暗的基调愈发沉重，这一方面是应黑分五色之题，另一方面也暗示着主人公的命运走向。霍尔茨混迹于工地和血贩间，其身体已经不堪重负，精神也开始出现幻觉，他开始翻捡垃圾桶寻找吃食，他在现实中所见到的南京也和他幻觉中的刚果发生混合，在幻觉中他见到宰牲节当天血流成河的刚果街道，还患了高烧卧床不起，这些都暗示着霍尔茨最终在身体层面的消亡。在小说的最后，霍尔茨来到南京的江心洲上，此处平静的环境让他“一瞬间感到这条大江中的小岛是一个消失的好地方”（Roes，2009：539），这成为对霍尔茨死亡的最终预言。他被在此前在南京游荡时结识的一群亚文化青年绑架，最终被残忍分尸。而在分尸前的一刻，他失踪的儿子提图斯突然出现，其失踪的原因也通过作者的插叙而揭晓，这令霍尔茨自责并来到中国寻求答案的郁结终被解开，其生存危机通过肉体上的暴力性毁灭和精神上的解脱得到了救赎。小说的结局被设置为开放的，霍尔茨被分尸的结局也存在被语言与文化研究文学研究161解读为是其幻想或梦境的可能性（Ostheimer，2016），但无论这是否是现实性的结局，都可以视作是霍尔茨的精神解脱，唯其肉体的存续与否有所区别，而这在这部后现代的小说中显然并非重点。五、五、结语结语黑分五色通过主人公霍尔茨在南京的经历，表现出南京在三个层次上不同的形象。首先，霍尔茨作为文化他者，怀着对传统中国的乌托邦式的向往来到中国，失望地经历了这座城市的现代性给其带来的震惊体验，但其后又逐渐发掘出南京其现代化的城市形象下更深入的复杂迷人的魅力，这是南京作为一个客观的城市空间所呈现出的形象。其次，本部小说以其独特的后现代的笔调书写了霍尔茨在南京的游历过程，城市中的景象、人物多走马观花式出现，有着独特的表面张力，使南京的形象呈现出超现实主义的色彩。最后，南京作为这部小说的空间背景，承担了其文学性的功能，成为呼应主人公命运的草蛇灰线，因而这也是本书中最为独特的南京形象。此书对南京形象的书写也相应地带给了中国读者在面对他者叙述的中国形象时进行观察与思考上的启发，或能在未来发现作为文学之都的现实南京空间和在文学文本中的南京间的更多勾连。参考文献参考文献1Hermann,K.Michael Roes im Portrt Ein(Werk-)Portrt des Michael RoesOL.20040226.Retrieved Sep.30,2023from http:/culturmag.de/rubriken/buecher/michael-roes-im-portrat/14846.2Langenbacher,A.Schreiben in extremen ZonenOL.20100206.Retrieved Sep.30,2023from https:/www.nzz.ch/schreiben_in_extremen_zonen-ld.860247.3Liu,J.Eine Poetik der Fremdheit:Zur Verarbeitung von China-Motiven in der deutschsprachigen Gegenwartsliteratur im 21.JahrhundertM.Gttingen：Cuvillier Verlag，2020.4Ostheimer,M.Der zeitgenssische deutschsprachige China-RomanJ.Jahrbuch fr Internationale Germanistik，2016(02)：4967.5Roes,M.Die Fnf Farben SchwarzM.Berlin：Matthes&Seitz Berlin，2009.6顾小乐.跨文化视角的主观中国形象建构和文化互动认知：以德国作家 Michael Roes 的旅行笔记 Die fnf Sinne Chinas 为例J.现代交际，2016(17)：7879.7卢盛舟.论勒斯黑分五色中的人物空间实践与南京城市意象J.当代外国文学，2019(4)：8389.8（德）瓦尔特本雅明.启迪本雅明文选M.（德）汉娜阿伦特编,张旭东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作者简介作者简介杨一（2002），男，南京大学德语系本科生。研究方向：德语语言文学。City Image of Nanjing in Die Fnf Farben SchwarzYang Yi(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210023,China)AbstractMichael Roess novel Die Fnf Farben Schwarz,set in Nanjing,tells the story of a series ofexperiences and conflicts of a cultural other who comes to a foreign land.Through its post-modern tone,the workwrites a unique city image of Nanji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protagonist,Holtz:firstly,the city imageconstructed through Holtzs sensory intuition when he walks in the city space of Nanjing,which presents a conflict,clash and fusion of tradition and modernity;secondly,the space that embodies surreal colours due to its connectionwith the protagonists spiritual activities;and finally,the literary city space that plays a role in the development ofthe novels plot.This multiple city writing enriches the image of Nanjing in literature,and is a powerful footnote tothe title of Nanjing as the“City of Literature”.Key wordsDie Fnf Farben Schwarz;Nanjing;City of Literature;City im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