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苏禄与中西方的外交互动_王本涛.pdf

总第 242 期北京社会科学2023 年第 6 期18 世纪苏禄与中西方的外交互动王本涛 收稿日期 20221103 作者简介 王本涛(1978)，男，山东菏泽人，广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副教授。摘要 18 世纪，随着东西方贸易的发展，苏禄作为南中国海东南部海域的商贸中心，成为欧洲国家商业势力和殖民扩张的竞逐目标。苏禄为发展海洋贸易和维护国家独立，周旋于欧洲商业殖民势力和中国清朝之间。为抵抗西班牙的殖民侵略，苏禄恢复已中断数百年的对中国的朝贡关系，甚至向清朝提出“输诚向化，入附版图”的请求，试图在朝贡体系下寻求清朝的保护。在被清廷明确拒绝以后，苏禄接受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签订商约的要求，与英国人缔结同盟，以提供海上航运便利和出让贸易垄断权为条件，争取军事外交上的援助与支持。苏禄的左右逢源与外交转向，既体现了朝贡体系和条约体系的碰撞，也反映出近代早期东西方国家在东南亚地区的互动。关键词 朝贡体系;苏禄外交;中西贸易 中图分类号 K141 文章编号 10023054(2023)06007810 文献标识码 A DOI 10.13262/j.bjsshkxy.bjshkx.230608一、引言历史上的苏禄苏丹国是马来群岛东部的一个海洋国家，明清时期曾是中国的朝贡国，因位于南中国海的东南部，占据着海洋贸易的重要商路，近代以来在中西方贸易交流中扮演着独特的角色。关于中国与苏禄的互动及关系，国内学术界已有较多的关注，主要集中于清代中国与苏禄的朝贡关系、贡使身份及贸易往来等议题，其中亦涉及苏禄与西班牙殖民者的关系，但是对苏禄与其他西方国家关系的论述不多。国外学界多从西方殖民扩张与苏禄海贸易圈互动的角度，探讨苏禄与西方的外交关系。对于苏禄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中转区域在中西方贸易发展和外交互动中的作用，国内外学界的论述尚不充分。18 世纪初，苏禄已经成为南中国海东南部区域的贸易强国，但也深受欧洲商业势力和殖民扩张的影响。为了抵抗西方侵略势力的威胁，苏禄试图通过进入朝贡体系，寻求中国清王朝的保护，然而这种对冲外交因清政府的拒绝而没有成功。苏禄转而接受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支持，在与英国人签订商约后，便终止了与清朝的朝贡关系。探讨 18 世纪苏禄与中国和西方商业殖民国家的外交互动，把朝贡体系与条约体系的碰撞置于特定的历史时空下，有助于理解中西方与东南8718 世纪苏禄与中西方的外交互动亚交往模式的差异，从而认识近代早期东亚国际秩序的变动。二、苏禄国与苏禄海贸易圈的形成苏禄群岛位于婆罗洲与棉兰老岛之间，由苏禄海与西里伯斯海之间的数百个小岛组成，从东北向西南延伸 320 多公里，主要有霍洛岛和潘古塔兰、塔普尔、塔威塔威等几个群岛。苏禄是一个以苏禄群岛为统治中心的国家，在 14 世纪已经进入早期国家阶段。中国古代典籍，包括成书于1304 年的 大德南海志 和1349 年汪大渊所著的 岛夷志略，都曾提及或记载了苏禄国的地理位置和主要物产。在 14 世纪后期，伊斯兰教传到苏禄群岛。虽然说“要推算伊斯兰教向菲律宾南部推进的大事年表是十分困难的”1，但是可以确定的是，15 世纪初，苏禄群岛以霍洛岛为中心，已经建立了一个伊斯兰教的苏禄苏丹国2。明朝的文献对于苏禄国的社会经济情况及其与中国的关系，有比较详细的记载。3 明朝前期，中国与苏禄往来频繁，苏禄国多次遣使入贡。1417 年(永乐十五年)，苏禄“其国东王巴都葛叭答剌、西王麻哈刺葛吒刺麻丁、峒王叭都葛巴刺卜并率其家属头目凡三百四十余人，浮海朝贡”4，明成祖隆重接待，加封赏赐。苏禄三王在归国途中，东王巴都葛叭答剌病逝于德州。东王的家眷和陪臣大都留下守灵，长期居住中国繁衍生息，逐步形成了德州苏禄王后裔安、温两个家族。“明中期以后，因各种原因，两国官方较少往来。”5 历史上以苏禄群岛和苏禄海为中心的区域，是中国与东南亚地区的重要贸易通道。在 13 世纪的元代，苏禄与中国的贸易就已经比较频繁了。6 苏禄向中国输出黄蜡、玳瑁、珍珠，从中国输入赤金、花银、处器、铁条等。肯尼思.霍尔在 东南亚早期的海洋贸易和国家发展中认为，在 1314 世纪，以苏禄海为中心所形成的贸易区域，包括菲律宾群岛的吕宋岛、民都洛岛、宿务岛、棉兰老岛的西海岸，还有婆罗洲北岸的文莱区域。这些地区都在不同程度上促进了中国和香料群岛的贸易。香料群岛盛产的肉豆蔻、丁香、檀香木及其他异域物品如鹦鹉和天堂鸟，“所有这些都通过苏禄海向北流向中国和泰国”，以及向西达到爪哇和马六甲。到 14 世纪，这里已经形成了范围广阔而密集的贸易网络，为中国商人输出货物和收集林木产品。7 普塔克在中国与丁香贸易(约 9601435)一文中，通过详细的证据表明:“在元代，绝大多数的丁香很可能通过苏禄区域和北婆罗洲运送到中国。”8 他还认为，从占婆经过南中国海到北婆罗洲，到菲律宾的麻逸，又到苏禄区域、西里伯斯海和东印尼，有一条清晰的运输路线。弗朗索瓦吉普鲁在 亚洲的地中海 中所界定的“亚洲的地中海”，是一条连接日本海、黄海、南海、苏禄海和西里伯斯海的海上走廊。9 贾志扬认为，从东南亚到中国有两条主要的海洋路线，一条是沿着越南的海岸线从占婆到华南，另一条是从东爪哇北上，穿越苏禄海和菲律宾群岛，达到中国泉州。10 明朝中期以后直到清初，中国的史籍中都没有关于苏禄朝贡的详细记载，可能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朝贡关系已经停止，但是两国的贸易关系持续不断。中国古籍顺风相送指南正法 记载，当时的“东洋针路”中有两条可抵达菲律宾南部，一条从福建泉州出发，经吕宋岛、民都洛岛驶过苏禄海到达三宝颜和巴西兰岛;另一条从泉州出发，经过吕宋外海，经卢邦群岛、巴拉望岛，到达渤尼，然后向东驶入苏禄群岛和马巾达瑙。11 可见，沿着这两条航线，在中国与苏禄群岛和棉兰老岛之间有着比较繁荣的贸易。苏禄正是凭借着海洋贸易快速发展，随着实力的增长，开始在苏禄海区域扩张。“苏禄人口从没有超过6 万人，但在麦哲伦到达这里之前，吕宋岛、米沙鄢群岛、西里伯斯海、巴拉望岛、北婆罗洲、南中国海等地区都感受了他们的势力，他们的贸易范围从遥远的中国和日本延伸到马六甲、苏门答腊和爪哇等地。”12 97北京社会科学 2023 年第 6 期从 16 世纪晚期开始，苏禄国就受到欧洲国家商业和殖民扩张的深刻影响。1521 年 3 月，西班牙政府资助的麦哲伦环球航行首次到达菲律宾群岛，此后西班牙多次派遣远征舰队到菲律宾群岛探险和拓殖。1565 年 6 月，西班牙殖民者黎牙实比在宿务岛建立了第一个殖民点，由此开始了西班牙人征服和殖民菲律宾群岛的历程。1571 年，西班牙殖民者占领吕宋岛的马尼拉，并逐渐把马尼拉确立为殖民统治的中心。当西班牙在菲律宾群岛中北部的统治稳定后，开始对菲律宾南部包括棉兰老岛和苏禄群岛进行侵略。1578 年，西班牙殖民者首次对苏禄的霍洛岛发动进攻。到 1663 年，西班牙人对包括苏禄群岛在内的菲律宾南部多次发动大规模进攻，均遭到南部穆斯林的坚决反击。13 其中，16381646 年，西班牙人甚至占领霍洛岛长达 8年，后苏禄国在荷兰舰队的帮助下，最终把西班牙人驱逐出去。17 世纪 60 年代以后，“苏禄得到了约 50 年较为安定的发展机会”14。正是在这一时期，苏禄的领土不仅扩张到整个苏禄群岛，还扩展到巴拉望岛的南部，甚至占领北婆罗洲或沙巴地区。15 苏禄获得沙巴地区，在某种程度上是与文莱苏丹国争夺的结果。17 世纪中后期，文莱国内发生了两位苏丹阿都睦宾和睦希丁争夺王位的内战。后来，睦希丁请求苏禄苏丹的援助，打败了阿都睦宾，并与苏禄签订条约，将大片领土割让给苏禄，作为平定内战的报酬。关于文莱与苏禄签订割地条约的具体日期有多种推断，其中比较可信的是 1698 年或 1704 年。16 睦希丁所割让的领土包括整个婆罗洲岛的北部，从东部的史巴迪岛到西岸的京马尼士河，其中包括山打根、京那巴丹干河、巴拉望岛、万宜岛及巴拉巴岛。17 不过，后来即位的文莱苏丹不承认这项领土割让，苏禄苏丹则坚持对该领土的主权。18 世纪初，在实际上控制了婆罗洲东北部包括巴拉望岛以后，苏禄国建立了在苏禄海区域的优势地位，其自身实力和区域影响力都达到了顶峰。三、苏禄与清朝朝贡关系的建立与发展欧洲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结束后，马尼拉的西班牙殖民当局再次图谋向菲律宾群岛南部扩张。1718 年，西班牙再次占领三宝颜港，重建防御工事。从 1721 年到 1731 年，西班牙军队先后 4 次进攻霍洛岛，都在苏禄国的反击下失败。此时，苏禄苏丹是巴达鲁丁一世，他在坚决抵抗西班牙人武力侵略的同时，试图建立与马尼拉的和平贸易关系。1726 年，巴达鲁丁一世同意把位于苏禄和三宝颜之间的巴西兰岛交给西班牙，双方签订条约允许马尼拉和苏禄之间开展贸易。18 尽管苏禄苏丹多次向马尼拉殖民当局表示，在推动双边贸易的基础上，友好解决分歧，保持和平共处，并且致力于打击苏禄海猖獗的海盗，以发展双方的正常贸易19，但是苏禄对西班牙的友好政策，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西班牙吞并苏禄群岛的企图。面对西班牙持续不断的侵略威胁，苏禄统治者也清醒地认识到，仅仅通过暂时的和约难以保障苏禄国的安全，必须寻求其他外部力量的援助与支持。在此情况下，苏禄苏丹重建与清朝的朝贡关系，争取清朝政府的支持。1726 年(雍正四年)，“苏禄国王母汉末母拉律林遣使奉表，供方物”20，首次向清政府请求朝贡。雍正皇帝下旨:“苏禄国远在海外，隔越重洋，从来未通职贡。今输诚向化，甚属可嘉。”“念尔国远在重洋，往来迢递，酌侯五年之外，一修岁献之仪。”21 1733年(雍正十一年)，苏禄苏丹母汉末母拉律林遣使入贡，并且上表恳请修缮位于山东德州的苏禄王墓，清政府“令山东巡抚转饬德州地方官清查苏禄国王墓址，所有神道、享亭、牌坊等项，修葺整理并知照该国王可也”22。可见，苏禄苏丹是借助苏禄在 300 多年前与中国明王朝的友好关系，主动请求与清王朝确立朝贡关系，从而推动了苏禄与中国的贸易。根据苏禄苏丹世袭表0818 世纪苏禄与中西方的外交互动的在位时间推测，苏禄国王母汉末母拉律林就是苏丹巴达鲁丁一世。23 1735 年，巴达鲁丁一世之子阿里穆丁继任为苏禄苏丹，称为“阿里穆丁一世”24，在中国文献中被翻译为“苏老丹麻喊末呵稟朥宁”。同年，中国清朝乾隆皇帝继承大统。1740 年(乾隆五年)，苏禄苏丹派人把遭遇海难的中国商船送回内地，并且奏请朝贡。清政府的礼部议复:“苏禄国王苏老丹麻喊末呵稟朥宁，遣番丁将遭风商船送回内地，因奏请朝贡，情词恳切，应准其所请。”25 于是，乾隆皇帝下旨“该国王倾心向化，奏请朝贡，并将失风商船送回内地，甚属可嘉。著准其所请，俟使臣来时，地方官加意照看，以副朕柔远之意”26。这也是乾隆皇帝登基后，苏禄国王阿里穆丁一世首次上表朝贡。因此，清政府“照雍正四年该国朝贡之例，准其朝贡，以彰皇上中外一体，德泽旁敷，无远弗届之大化”27。1741 年(乾隆六年)，左都御史管广东巡抚王安国疏报:“发遣安南、苏禄、巫来由等国被风难番归国。”28 这也说明，此时苏禄与中国之间的贸易和人员往来日益增多。1742 年(乾隆七年)，“据苏禄国贡使劳独喊敏等禀称，切敏等蒙敝国王差遣来闽，赍送进贡物到厦，于九月二十一日到港，乞准奏请等情”29。在苏禄朝贡使团到达以后，“今该国王遵照遣使来闽，应请悉照琉球进贡事例，将该国表文方物贡使安歇公馆，委官把守，加意照看”。苏禄使团在京期间，受到很高的礼遇。1743 年(乾隆八年)夏季炎热，乾隆皇帝特别下旨:“今年天气炎热，苏禄国使臣等在京，著礼部派官员加意照看，多给冰水及解暑药物，并遣医人不时看视。”30 可见，大清国与苏禄国之间的关系日趋密切。在此背景下，苏禄贡使马明光向清廷奏请三年一贡，“五月辛酉，苏禄国王麻喊末呵稟朥宁表请三年一修职贡”31。但是，清政府回复“至所请三年复贡之处，恐该国道远，风信难期，著仍遵雍正五年所颁敕谕内酌侯五年之外一修岁献之旨”32，仍然维持五年一贡的旧例。清朝对朝贡国的贡期有着明确而严格的规定，而且根据远近亲疏确定贡期。“凡贡期，朝鲜岁至，琉球间岁一至，安南六岁再至，暹罗三岁，荷兰、苏禄五岁，南掌十岁，均各一至，馀道远贡无常期。”33 清政府虽然以“该国道远，风信难期”为由，拒绝了苏禄三年一贡的请求，但事实上因为苏禄“道远”，其朝贡也未严格遵照五年一贡的规制落实。从 1743 年到 1748 年，清政府和苏禄国之间协商处理了苏禄国甲必丹邵士奇(慈溪县人)变卖苏禄贡物案、34 苏禄贡使马光明、陈朝盛避债“索诈”案、35 陈梧“假称番王世子侵吞番货”案36 等在朝贡贸易过程中发生的纠纷。这几起纠纷案之间相互关联，涉及苏禄国王、华人贡使及往返于中国、苏禄和吕宋之间的商人等，因为路途遥远，关系复杂，前后持续数年，方才妥善办理。在处理这些案件中，清政府要求各级官员“戢奸之法，不厌周详，字小之恩，尤宜宽大”，做到“妥协经理，辞令则不妨严明，接待则量从优厚”。37 这既体现了清王朝与苏禄国在朝贡体系下“事大字小”的外交关系，又反映出双方在处理商贸等现实问题上的良好互动。阿里穆丁一世苏丹即位后，为加强中央集权，进行政治军事改革。他在组建直属苏丹指挥的海陆军的同时，试图削弱贵族势力大督的权力，因此遭到大督阶层的反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阿里穆丁一世积极争取外交上的支持，一方面发展与清朝的朝贡关系，另一方面对西班牙采取亲善政策。1737 年 1 月，苏禄和西班牙殖民政府签订和平条约。在这个条约中，双方表达了保持永久和平的愿望，严厉禁止双方民众的敌对行为，友好解决未来的分歧;如果受到同盟外的敌人攻击，双方都要为对方提供援助，但是马尼拉殖民政府宣称，敌人不包括欧洲人在内，马尼拉没有义务对欧洲国家宣战;双方宣布开展两国之间的自由贸易;等等。19 1744 年，阿里穆丁一世参与了西班牙军队对婆罗洲的征战。1746年，阿里穆丁一世接受了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的18北京社会科学 2023 年第 6 期要求，允许耶稣会传教士在苏禄传播天主教，并让苏禄王子接受天主教。阿里穆丁一世的这些政策，尤其是宗教政策，在苏禄穆斯林民众中间造成极大的不满与分裂，由此形成了反对阿里穆丁一世及其亲西班牙政策的运动。反对派的领导者是阿里穆丁一世的堂兄弟班第兰，他奉行反对西班牙和驱逐传教士的政策，赢得了苏禄贵族大督的支持。苏禄国内矛盾激化，内战一触即发，阿里穆丁一世不得不带领家属和少数随从逃亡到西班牙所占领的三宝颜。1748 年，班第兰被拥戴为苏丹，号称“穆伊速丁一世”，中国史书称“麻喊味麻安柔律噒”，是苏禄国实际上的统治者。1749 年，阿里穆丁一世被送往马尼拉，在那里他接受洗礼，皈依基督教，是苏禄历史上第一位改宗基督教的苏丹。西班牙殖民当局图谋利用阿里穆丁一世，欲以护送他回国为借口实现征服和吞并苏禄的计划。17511752 年，西班牙军队对苏禄群岛发动攻击，多次试图在苏禄都城霍洛岛登陆，均遭到苏禄人的顽强抵抗。38 西班牙征服苏禄的企图被再次挫败。从 1753 年开始，双方展开停战和签订和约的谈判，由于分歧严重，双方提出的“条款根本不可能落实，谋求签约的努力实际上是徒劳的”39。事实上，西班牙殖民者根本不可能停止向南扩张，双方和平相处也无法实现。面对内忧外患，苏丹穆伊速丁一世期望加强与中国清朝的宗藩关系，寻求清朝的支持和援助。1753 年(乾隆十八年)，穆伊速丁一世向清王朝上书 苏禄国王乞隶版图表，请求“入附版图”:“臣愿以疆土人丁户口编入中国图籍，听任指挥，庶泰山可压丘垤，凤凰必惊燕雀，则三宝颜、千丝仔等闻风远避，臣得衽席攸安，仰德庇于化日之余。倘蒙钧旨喜纳，恭侯纶音天降，臣来年编籍晋上，即为中国黎元。”40 对于苏禄苏丹明确表达的“输诚向化”之意，乾隆皇帝开始认为，“该国远隔重洋，原可无庸准其内附。但若因此又行驳回，令其远涉波涛，非国家柔远之道交于部臣定议，再降谕旨”41。1754年(乾隆十九年)，清朝最终决定“览王奏，进贡方物，具见悃忱，尔国远隔重洋，输诚向化，良可嘉尚。所请将疆土、人丁、户口编入中国之处，已允部议，毋庸赍送图籍”42，实际上谢绝了苏禄的请求。1755 年(乾隆二十年)，苏禄来使把清高宗的“敕谕”带回苏禄，谕旨中说:“至王所请将疆土、人丁编入中国，尤见倾心向化，但尔国远处重洋，路途迢递，既恪修岁献，即同隶版舆，更不必赍送图籍，以免往来跋涉之烦”，明确拒绝了苏禄的“内附”请求。1763 年(乾隆二十八年)，苏禄苏丹麻喊味麻安柔律噒再次遣使访华，这是苏禄和清朝之间的最后一次官方往来，“自后遂不复至”31。18 世纪前期，苏禄因内忧外患，积极寻求海外各国的支持，从上表清朝朝贡到请求“入附版图”，其主要意图是通过中国清朝的援助威慑西班牙，对付西班牙的侵略。中国的文献对此也多有记载，清史稿苏禄传 中写道:“西班牙既据吕宋，欲以苏禄为属国，苏禄不从，西人以兵攻之，为所败。独慕义中国，累世朝贡不绝。”31 对于苏禄的这种外交意图，史料旬刊 中有这样的记载，“臣等详查情形，苏禄与吕宋互相构衅，原属岛夷常事，中国不必代伊申理”43。可见，清朝已经意识到，苏禄献土未必是“输诚”，不过是应对内忧外患的权宜之计。有学者认为，“苏禄与西班牙殖民者之间的斗争，是一场侵略与反侵略的斗争，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清政府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清朝政府没有采取任何可行的措施”44。事实上，这不仅仅是时代的局限性，清政府在处理与苏禄的朝贡关系时，也有现实考虑。一方面，苏禄“远隔重洋”，路途遥远，对中国的朝贡时断时续;另一方面，清政府不愿卷入苏禄的国内外矛盾，也无意帮助苏禄抵抗西班牙的侵略，这也成为苏禄停止向清朝朝贡的重要原因。15 世纪初期，中国和东南亚地区交流处于“郑和下西洋”所开拓的和平友好时代，苏禄国正处于伊斯兰教影响下的发展初期，尚未受到西2818 世纪苏禄与中西方的外交互动方殖民势力的侵略和威胁。但是到了 18 世纪，苏禄已经卷入全球贸易的进程中，其所面对的国际形势也很严峻，除了西班牙殖民者持续不断的侵略外，其他西方国家对以苏禄为中心的苏禄海区域的兴趣也日渐增强。当苏禄试图寻求中国清朝的支援时，英国人正在考虑通过苏禄海区域发展与中国的商贸关系。因此，苏禄在试图从中国主导的朝贡体系内寻求自身安全受挫后，转而谋求西方国家的援助与支持。四、中英贸易的发展与英苏商约的签订光荣革命以后，英国逐步推进在亚洲的海上势力，成为东方海域的新兴力量。17 世纪末，英国人被荷兰人逐出东印度群岛后，将扩张的重点转向印度。英国东印度公司先后在孟加拉、马德拉斯、加尔各答、孟买等地设立商站、建设城堡，积极发展在英印之间的贸易。随着在印度洋势力的发展，英国人以印度的商业殖民据点为基地，致力于推动与中国之间的贸易。17031704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已进入有系统地争取向中国贸易时期”45，英国和中国之间的贸易持续发展。在中英贸易的商品中，茶叶的贸易量逐年增长。1658 年 9 月，东印度公司从中国进口的茶叶开始到达英国，最初的数量是 140 磅，1700年后达到 30 万磅。1702 年，东印度公司已经可以直接从中国运进整船的茶叶。这种茶叶贸易发展很快，1776 年增至 46430 万担。46 但是，早在1700 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已体验到了此后两个世纪对华贸易的两大难题 供应给中国人英国产品很困难的问题和中国人需求的白银问题。47 英国在其东印度公司所垄断的茶贸易中长期处于逆差。不仅如此，英国的商品在马来群岛也无利可图。48 为了扭转贸易逆差，英国政府支持散商积极参加亚洲的区间贸易，尤其是印度洋区域的“港脚贸易”。英国散商通过港脚贸易赚得的白银为英国东印度公司购买中国茶叶提供资金。1775 年，从港脚贸易销货所得中交付公司账房的款子在 50 万元以上。49 随着港脚贸易和中英茶贸易的发展，英国人和东印度公司积极寻求拓展东方贸易的商路。18 世纪初，英国东印度公司在越南南部的昆仑岛建立了一个贸易据点，主要用于“东印度公司到中国的贸易航道的中途停靠港，并在此接受公司指令和交换商业情报”50。但是，这个贸易和情报据点只存在了三年便遭到彻底破坏。英国东印度公司不得不寻找和建立新的对中国贸易的中转基地。这时，英国人开始意识到打通去往婆罗洲航道的重要性。此前，英国人致力于打通从印度科罗曼德尔海岸经苏门答腊的明古莲到达马辰的商路，然后再以马辰为贸易中转基地前往中国，因此试图建立与马辰苏丹和马辰土著商人的稳定关系。但是，英国东印度公司以马辰为中心的贸易却不断遭到荷兰人的抵制和排挤。1747 年，荷兰人与马辰苏丹签订条约，宣称对马辰的贸易有垄断权，并驱逐中国人和英国人在马辰的贸易。51 英国东印度公司认识到，单条贸易航道远远不能满足中英贸易的发展，因为这条航道不但只能在特定的季节里通航，而且还随时有可能被附近的荷兰殖民者切断。正当东印度公司董事会考虑如何消除这些障碍时，威尔逊海军准将的一个意外发现，让东印度公司开辟了一条新的航道，并促使其在婆罗洲北端寻求建立新的贸易和殖民据点。17571758 年，威尔逊海军准将在去中国的一次航程中，因为错过取道南中国海的航线，从而乘西北风穿过马鲁古群岛，沿新几内亚海岸北上，驶过菲律宾东面，穿过吕宋和台湾之间，最后到达广州，这就是所谓的他发现的通往中国的东线或“外线”。52 这条新航道的发现，“标志着在东印度公司的历史上开辟了一个新时代”53。威尔逊关于这次航程的报告，促使东印度公司派遣亚历山大达尔林普尔前往苏禄活动。1759 年 4 月，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马德拉斯总督皮戈特的授意下，派遣地理学家和探险38北京社会科学 2023 年第 6 期家亚历山大达尔林普尔前往东印度群岛和苏禄。达尔林普尔此次航行的主要目的是，寻求与苏禄国建立贸易关系，并在苏禄统治范围内获取一个商业殖民据点用于发展与中国的贸易。此时，苏禄是马来群岛东部比较强大的独立国家，婆罗洲南部和马鲁古群岛已经落入荷兰之手，而菲律宾群岛则由西班牙统治。英国人认识到，要开拓与中国的贸易航线，从苏禄群岛到婆罗洲北部区域是一个可供选择的理想通道，因为这个区域尚未被欧洲殖民国家控制，又可以通过该区域发展与中国的贸易。对于达尔林普尔的到访，苏禄苏丹穆伊速丁一世采取积极的接触和欢迎态度。1761 年 1 月，穆伊速丁一世同意和达尔林普尔签订东印度公司和苏禄苏丹国的友好通商条约。54 这个条约的主要内容包括:苏禄苏丹承诺英国人可以在其领土上选择一块合适的土地建立商栈和贸易基地，英国人在其辖区享有领事裁判权;英国人可以在苏禄国自由贸易，享有关税豁免权;英国人援助苏禄抵御外敌入侵，苏禄则禁止其他欧洲人在其领土上贸易;等等。从条约内容可以看出，苏禄苏丹以授予自由贸易权为条件，争取英国人援助苏禄抵抗西班牙的侵略，从而维护苏禄的独立。达尔林普尔也获得了成功，他利用苏禄反抗西班牙的需求，获得了在苏禄建立贸易商栈和从事自由贸易的权利。但是这个条约没有来得及实施，由于西班牙卷入了七年战争，1762 年 10 月，英国便占领了马尼拉。这次占领使得西班牙在菲律宾的殖民统治几乎陷入瘫痪。英国军队占领马尼拉后，东印度公司委派道森德雷克为菲律宾总督，组织了一个委员会管理马尼拉。1763 年 2 月，德雷克与苏禄苏丹初步达成建立攻守同盟的协议。4 月，双方正式签订条约。这次条约的主要内容有:苏禄苏丹答应向东印度公司割让苏禄群岛的部分领土或者附属领地，东印度公司可以建立要塞或者商栈;苏丹授予英国人在其所有领土范围的专属贸易权利，英国人享有关税豁免权;双方同意缔结攻守联盟，在外敌入侵时相互援助。55 在这个条约的基础上，1764 年 9 月 28 日，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代表达尔林普尔与苏禄苏丹正式缔结友好通商条约。56 条约内容重申了双方之前所签订的内容条款，并且强调，苏禄拒绝任何非英国人的其他欧洲人在这些领地进行商业贸易活动。这等于授予了英国在苏禄的贸易垄断权。1763 年，随着七年战争的结束，英国占领军退出马尼拉，英国的势力并没有深入菲律宾群岛。英国东印度公司与苏禄签订商约的最大收获是，苏禄苏丹同意把巴兰邦安岛割让给东印度公司，用于开展贸易、建造和修理船只或者在岛上建造城堡用于防御。巴兰邦安岛位于巴拉望岛和婆罗洲北端之间，正处于连通南中国海和苏禄海的巴拉巴克海峡通道上。在达尔林普尔看来，这里不仅是季风的中心，而且可以到达朝鲜、日本、孟加拉和科罗曼德尔海岸等地。57 更重要的是，中国的平底大帆船每年都通过这里到达婆罗洲的各个港口。这个小岛还有两个良港，从此可以便利与婆罗洲、苏禄和棉兰老岛的贸易往来。因此，达尔林普尔力主在巴兰邦安岛建立商业殖民地，而英国东印度公司董事会最初试图在印度洋东海岸寻找合适的地点，例如苏门答腊岛的亚齐或者巽他海峡附近，由于后来都没有任何进展，最终接受了达尔林普尔的主张。从 1763 年到 1805 年的 40 多年里，英国东印度公司多次试图把巴兰邦安岛建成为东方海洋贸易的中心。1768 年，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决定在巴兰邦安岛建立殖民地，并且任命达尔林普尔管理这块殖民地，但是，1771 年达尔林普尔因为与董事会的争执而被撤职。58 1773 年，约翰赫伯特率领“不列颠号”到巴兰邦安岛，正式在此建立了殖民地。但是，由于殖民地经营不善，又遭受到苏禄海盗的袭击和扫荡，1775 年他们不得不放弃巴兰邦安岛。在拿破仑战争期间，英国海军曾短暂占领了荷属殖民地马鲁古群岛，并认识到该群岛对中国贸易的巨大价值。当英国退出马鲁古群岛后，为了恢复东部航线，印度总督韦4818 世纪苏禄与中西方的外交互动尔斯利勋爵决定重新占领巴兰邦安岛。1803 年 9月，英国驻安汶的驻扎官.J.法夸尔完成了对巴兰邦安岛的重新占领。韦尔斯利勋爵认为，巴兰邦安岛有一个良港，如果在此建立一个海军基地，不但可以为游弋的英国舰队提供庇护，还可以从这里监视马鲁古群岛的荷兰人和菲律宾群岛的西班牙人，但是这个计划没有被认真地付诸实施。1805 年，在东印度公司董事会的反对下，英国最终放弃该岛。18 世纪英国在苏禄海区域的探险，以及通过与苏禄苏丹签订商约在巴兰邦安岛建立商业和殖民据点的尝试，主要目的是为了建立一个与中国贸易的中转站。“18 世纪末，苏禄在印度、东南亚海岛和中国之间迅速发展的贸易中占据着优势地位。商业贸易和朝贡活动使得霍洛岛成为无可替代的开展中国贸易的中心。”59 虽然英国在巴兰邦安岛建立殖民地的计划没有成功，但是苏禄群岛在英属印度、东南亚海岛地区和中国的贸易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尤其是日益增长的鸦片贸易在苏禄海区域颇为繁荣。60 19 世纪前期，随着占领马六甲和建立新加坡殖民地，英国稳步控制了马六甲海峡，掌握了南中国海的贸易航线，因此不再急需开拓途径苏禄海的贸易航线。19 世纪 70 年代，苏禄最终被西班牙吞并，沦为西属菲律宾的一部分。五、结语从 18 世纪前期开始，苏禄为了发展贸易和抵抗西班牙的殖民侵略，积极发展与中国清政府的朝贡关系，甚至一度上表要求“内附”，但是没有得到清政府的回应。18 世纪 60 年代，苏禄中断了与清政府的朝贡关系，随即与英国展开谈判，通过签订商约建立了攻守同盟。虽然苏禄和中国的朝贡关系终止，但是两国之间的贸易继续发展，这也与英国希望通过苏禄扩展与中国的贸易有关。从这些事件中可以看出，英国在东南亚的贸易以及通过东南亚与中国的贸易得到快速增长。英国通过殖民扩张和签订商约相结合的方式扩张贸易，对于中国与东南亚国家之间的朝贡贸易体系形成冲击。到 19 世纪，随着英国的商业和殖民势力在东南亚进一步扩张并通过东南亚侵略到中国本土，中国与东南亚的朝贡贸易体系最终瓦解。注释:国内学术界关于苏禄朝贡贸易的代表性研究有:钱江 清代中国与苏禄的贸易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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