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凤霞亲子手记两篇——不吝“溢美”.doc

6月15日 周三 不吝“溢美”

文/谈凤霞

“Mum, are you proud of me?”（妈妈，你为我感到骄傲吗？）临睡前你突然问我。
嗯？我一时有些懵，不知道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个问题,为了不让你失望，还是含含糊糊地回答了“Yes”,可心里还是禁不住纳闷：“For what?”（究竟为哪般？）
想来这绝不会是空穴来风，你紧接着就道出了原委：“Today,in the homework culb, Mrs. Chappell said,Miss Blackwords will be very proud of my picture if she sees it.” 今天的家庭作业俱乐部是由副校长Mrs. Chappell 负责辅导，你的班主任 Miss Blackwords不在，但副校长肯定地说你的班主任老师会为你的图画而骄傲,因为那是一幅了不起的作业！
那幅画我见过，我去homework club教室接你时，你已经完成了狗的骨架图，因为今天你们上了science科学课，作业就是从网上Visual Dictionary查找自己喜欢的动物，然后把它的骨架照着画下来，并注明身体各部位骨头的名称。你们的科学课向来很有趣，你兴奋地告诉我：“今天课上老师拿了真的羚羊头来给大家看，是真的羚羊头！”你夸张得都忘了加“标本”二字啦。（此前老师就常借博物馆的标本来上课，还安排你们去参观剑桥大学一些系科的地球、化石、动物等博物馆。所以，你们这些孩子对science都学得兴致勃勃。）
你的这副骨架图画得非常细致，每一处细微骨骼你都相当精确地画出来了，花了不少功夫。但我当时的夸奖只是一句“It’s very good”，口气稀松平常，并没有表现出怎样的惊喜。也许是这种太过平淡的语气不够“到位”，Mrs Chappell回过头来看了我，又跟着表扬你一句：“Yes, Annie did very well.”我问老师是不是“just copy”（只是照抄），她答：“yes, it’s a copy, but quite difficult.”
惭愧啊，妈妈对你的“成就”的认可程度好像还不如你的老师！老师会用“ be proud of you”来表扬学生，这种表达方式是一种无上的表扬，比起司空见惯的“good”要更富有感情色彩，因为这里面包含了一种深深的认可和喜欢！也势必会深深地打动被表扬者，难怪你会记得这句表扬，并且拿来问我，因为我那时没有说出那样让你“感动”的表扬。
这种赞美甚至“溢美”之辞，我已经从你的老师们那里领略过好多次了。有次也是在家庭作业俱乐部，你独立完成了看图写话，校长Mrs Rouse 一见我，就拿起你的作业来，当着你的面，非常高兴地一行一行读给我听——好像我不认识英语似的，夸奖你的故事写得“fantastic”（出人意料的好）、“brilliant”（精彩至极）——说这些单词的时候，都是用的强调性的重音来表达她的赞美，还特意拿了你的这页作业去复印了一份，说明天要给你的班主任看，相信你的班主任肯定会“surprised”(非常惊讶)。说实话，我当时看到的是你满纸的单词拼写错误，而校长则是看到你写出的句子和编织的故事，当我指出那些单词的拼写错误时，校长毫不在意，挥手笑着说：“No problem. Her work is amazaing.”(那没问题。她的作业非常棒！)
一个校长竟然如此欣赏一个临时来学习的外国学生的作业进步，并且情绪如此激动、高昂，这等情形让我深深感佩，也感染了原本不以为然的我！我这个家长的“自豪感”好像还不如你们的老师那样深厚呢！之前，我压根儿就没想到孩子作业做得好就值得家长“骄傲”或“自豪”，因为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由地想：中国家长们的感觉是否太迟钝了？对中国家长们来说，“骄傲感”一般都是冲着孩子获得了什么“大奖”才会产生，而不会对孩子平时点点滴滴的进步倍感“骄傲”。也许是因为中国家长的期望和要求向来很高，而且往往不会及时肯定，更不会夸张地表达自己对孩子一点点成就的无限喜爱。继续细究，也许还更因为人生观或价值观不同，中国家长更注重“结果”，而不注重“过程”，只关心孩子是否取得“优秀”甚至“辉煌”的成就，而忽略了对孩子成长过程中点点滴滴进步的认可。而其实，无论结果如何，过程中的肯定和鼓励才是最最重要的！有了这些肯定和鼓励的花朵开在成长路上，孩子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会充满自信、充满愉悦，才会不惧前行，才会真正地享受成长，而不是为了师长们高悬的某个目标而承受、忍受艰难的奋斗过程！
那么，中国的老师做得又如何呢？他们对学生的自豪感往往也是来源于学生参加竞赛、取得荣誉、给班级争光添彩。因为有了全班好生和差生的比较，老师可能更难做到对“平凡”学生的进步的高度认可。甚至很少有老师能真正认识到或真正地欣赏每个孩子的独有之长，并给予必要的赞美。
细想中国的师长们吝于表扬，也许还缘于国民性，这虽然显示了一种中国人传统的“谦逊”、“含蓄”、“内敛”之美德，但有时则带有某种程度的“木纳”、“保守甚至“狭隘”之陋习。
谢谢你的英国老师们“fantastic\brilliant\amazing”的言传身教(用这些词根本不为过)，让我这个中国家长学了一“招”，此乃“妙招”、“高招”。从今以后，我也会对你的每一个小小的收获给予细心的欣赏，并致以衷心的赞美，其实即使“溢美”又有何不可？所以，我要提倡教育中树立一个“不吝溢美”之原则！当大人“笑哈哈”地看着孩子，孩子更会“哈哈哈哈笑”，不仅笑在童年，而且会发挥惯性作用，笑长长的一生！

6月8日 我们的今生前世
文/谈凤霞

孩子长大意味着什么？
日渐独立，日渐有主见，因而也会日渐“不听话”，甚至还会有些小小的“叛逆”。
孩子最好玩的时候——被父母像个玩具似的“玩弄于股掌之间”，小巧可爱如宠物，应该是在六岁之前。七岁以后，就会发现以前那个“听话”的“宠物”陡然间不再对你言听计从，变得不那么可人可意了！以前常听有父母抱怨：“七岁八岁狗都嫌！”现在终于有所体悟，尤其是在某些你对我的“命令”置若罔闻或负隅顽抗的时候。
其实，这依然是片面之见。七岁八岁有时固然让大人“心生厌烦”，但有时也会让大人“刮目相看”、心生别一种爱意甚或敬意。
这阵子由于想做的、待做的事情太多，我这个“大人”的心情不由有些烦躁，当你不能很好地“配合”的时候，我就很容易生气。你察觉到了之后，会伸过头来，先送上你的一个咧嘴而笑的big smile,然后说：“Mum, give me a big smile.”但有时我为了表示对你的某些“不当”行为的“极度”不满，表情依然铁板一块不为所动，希望以“硬冷”促你“反思”——这其实也是错误之道，只要想想“北风和太阳的故事”就能明白。结果，你昨天深夜很认真地给我写了一张纸条（也许是忍无可忍之下的“最后通牒”？），放在我的枕头上，用衣服盖着，想让我上床时掀开被子有个惊喜，果然把我“惊”了一回：
To Dear Tan,（天哪，竟然破天荒地用了我的姓来作称呼，以示“严肃”。）
You like happy and I like happy! (这里的hanppy应该用名词happiness)
Oh, Mum! You look unhappy.
I love you.
Come on, be happy!
Remember： I love you.
You are very good, very good!
From your Annie
哈哈，那口气、那语词，看完后真是不笑也不行啊！尽管我当时依然故意绷着脸逗你，但心里却早就笑开了花，然后在温暖的被窝里搂住你温软的小身体，真诚而且开怀地说：“Thank you，Dear Sun！”我仿效了你给我的称呼，你的反映是笑作一团——为你的妙招成功地融化了妈妈这块“冰”！
是啊，你说的非常在理，既然你我都喜欢快乐，为什么还要不高兴呢？我要记住你的召唤：“Come on, be happy! Remember： I love you.”更何况，你还用“表扬大法”来鼓励我“You are very good, very good!”真是让我惭愧啊，于是，深刻反省自己，决意痛改前非！
想来，你对我的“引导”、“教导”、“开导”已经有很多，虽然不是什么宏论，但依然可以算得上“字字珠玑”，关键是它每每落入我心湖就会荡开圈圈涟漪，甚至催开“心莲”。还记得有次傍晚我们在公园，你怂恿我玩滑梯——因为我跟你说起我小时候有多么喜欢滑梯，但我犹豫着：“如果别人看到了，会笑话我这个大人的。”你送上一句：“不用管别人怎么看，这是我们自己的生活！”小家伙，竟然说得这么高妙！与但丁在《神曲》里说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有异曲同工之妙呢。嘿，就冲着你这么一句“点拨”，我也要去滑一下那小小的滑梯了，哪怕它是在连你这个“大”孩子都有些不屑的“baby corner”(幼儿游乐场)！
今晚，我给你读了一篇《哈佛家训》里的文章《没有什么痛苦不能跨越》，讲的是女儿在爸爸去世后，给妈妈买了画画工具，帮助妈妈走出了痛苦。按照惯例，读完故事后，我们都会联系自身讨论一下。这次，我刚开口，你就急忙伸过手来想要捂住我的嘴：“妈妈，不要说那个字，千万不要说。”我没有说出那个字，改用了另一个词“走了”，但一说到亲人离去的伤痛，便随即想到了刚刚离开我们的你奶奶，想到以后回家，奶奶再也不会到楼下来接送我们，想到她曾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苦苦撑着等我们从英国赶回家，眼泪总会不由地夺眶而出。你轻轻地擦去我滚滚而下的泪珠，温柔地说：“妈妈，你不要难过了。奶奶死了，那是生命的错误。”
我不由为你的见识而惊讶，什么是“生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