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图书馆藏《金瓶梅》整理弁言.pdf

大连图书馆藏 金瓶梅 整理弁言郑晓峰【摘要】金学研究四百年来，金瓶梅 的“逸典”世界，既是晚明时代日常生活的社会图景的拟像，也是“日常生活形而上化”的思想史镜像。张竹坡批评的第一奇书本以其深刻的“情理”观揭示了这一图景，以文间评的解释性评注方式，重构了一个交叉视阈下的新文本系统。这一系统引导读者开始关注自身阅读的体验，进而与作者、评点者共同参与，从而完成了一个全新的身份转变。【关键词】大连图书馆金瓶梅 明清小说“稗官之上乘”的 金瓶梅 可谓“最有名”之“世情书”，“同时说部，无以上之”（鲁迅 中国小说史略）。作者炉锤妙手，针工匠斧，构造了“云霞满纸”、芳香自吐的“逸典”世界，这既是晚明时代日常生活的社会图景的拟像，也是“日常生活形而上化”的思想史镜像。作者塑造的艺术世界，形神毕肖的人物群像，奢靡华侈时尚的世风，插叙消闲、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等小说技法，妍媸毕现的审美追求，等等，在我国小说史，乃至世界文学史、文化史上都是有重要地位的。金学研究四百年来，张竹坡批评的第一奇书本更是地位显赫，影响深远。张评本的“情理”观，以文间评的解释性评注方式，有机地融入文本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大连图书馆藏明清小说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郑晓峰，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中，重构了一个交叉视阈下的新文本系统。相应的，读者也实现了由从情节出发到关注自身阅读体验，甚至是与作者、评点者共同参与建构文本的新读者的身份转变。一 张竹坡与兰陵笑笑生张竹坡（），名道深，字自得，号竹坡。皋鹤堂是张竹坡的堂号。康熙三十四年（）他以崇祯本为底本，批点刊刻 金瓶梅。彭城张竹坡批评 金瓶梅 第一奇书 卷首谢颐序最早提及张竹坡批点事。从而考索张竹坡的生平成为金学研究的一大课题。检索史料，在刘廷玑 在园杂志、张潮 幽梦影 尺牍友声集 东游记、桂中行 徐州诗征、民国 铜山县志、张伯英 徐州续诗征、马廉 隅卿杂抄 等中，皆有张竹坡的生平事迹。孙楷第 中国通俗小说书目 概述为“竹坡名未详。刘廷玑 在园杂志 称彭城张竹坡，盖徐州府人。曾见张山来 幽梦影 有张竹坡评，则顺康时人也”。张竹坡何名何地皆语焉不详，颇有争议。美国戴维特罗伊（，中文名芮效卫，）据杨复吉所编 昭代丛书别集 中收有张潮的 幽梦影，该书收录张竹坡评语，通过考查评语，得出张竹坡原籍安徽歙县，约于 年生于彭城的推论。英国阿瑟戴维韦利（，）认为名系伪托，根本不存在张竹坡其人。这一悬案，直至吴敢先生发现了乾隆四十二年刊刻的 张氏族谱，才使这一问题重新进入研究视野。其中收录张竹坡胞弟张道渊所写 仲兄竹坡传，成为破解这一悬案的重要线索。仲兄竹坡传 云：“兄名道深，字自得，号曰竹坡。余兄弟九人，而殇者五。兄虽居仲，而实行四。”这证明实有其人。最直接的证据是张竹坡向胞弟张道渊的数句感喟，“曾向余曰：金瓶 针线缜密，圣叹既殁，大连图书馆藏金瓶梅整理弁言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华书局，第 页。王丽娜、杜维沫：美国学人对于中国叙事体文学的研究，艺谭 年第 期。英 阿瑟戴维韦利、顾希春：金瓶梅 引言，顾希春译，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年第 期。侯忠义、王汝梅编 金瓶梅 资料汇编，北京大学出版社，第 页。世鲜知者，吾将拈而出之。遂键户旬有余日而批成”。这恰恰与大连图书馆藏“本衙藏板 翻刻必究”本 寓意说 多出的 字相印证。现移录其文，便于比对。作者之意，曲如文螺，细如头发，不谓后古，有一竹坡，为之细匕点出。作者于九泉下当滴泪以谢竹坡。竹坡又当酹酒以白天下锦绣才子，如我所说，岂非使作者之意，彰明较著也乎？竹坡，彭城人。十五而孤，于今十载，流离风尘，诸苦备历，游倦归来，向日所为密迩知交，今日皆成陌路。细思床头金尽之语，忽匕不乐，偶睹金并（瓶）起手云，亲朋白眼，面目寒酸，便是凌云志，分外消磨，不禁为之泪落如豆。乃拍案曰：有是哉，冷热真假，不我欺也，乃发心于乙亥正月人日批起，至本月廿七日告成，其中颇多草草，然予亦自信其眼照古人用意处，为传其金针之大意云尔。缘作 寓意说，以弁于前。由此可以看出，竹坡籍贯、身世、感情记述相吻合。“十五而孤”可与仲兄竹坡传“十五赴棘围，点额而回，旋丁父艰，哀毁致病”相印证。需要指出的是评点所用时间，竹坡自谓“乙亥正月人日批起，至本月廿七日告成”，据此看十余日批点完成。这与 仲兄竹坡传“遂键户旬有余日而批成”，凡例“此书非有意刊行，偶因一时文兴，借此一试目力，且成于十数天内”，观点一致，皆为闭门十余日批成，极言文思之速。这也与整篇传记风格一致，“兄终朝嬉戏，及塾师考课，始为开卷。一寓目，即朗朗背出，如熟读者然。读竟复诵，只字不讹”。道渊眼中的竹坡一目十行，背书既速且准，竹坡才子也。王汝梅先生则认为约经三个月评点完成这部大书，主要依据在于“秦中觉天者谢颐题署 第一奇书序 为 时康熙岁次乙亥清明中浣，即康熙三十四年（）三月中旬，大约在评点接近完稿时写序”。评点完成后，再请人作序，也未尝不可。况且，以竹坡之文思，用功之勤，“能数十昼夜侯忠义、王汝梅编 金瓶梅 资料汇编，北京大学出版社，第 页。王汝梅：王汝梅解读 金瓶梅，时代文艺出版社，第 页。目不交睫”，十余日完成评点也在情理之中。从道渊的传记和张竹坡的相关评点及诗集 十一草 存诗看，他才思敏捷，易于在评点领域骋才扬己，从评点中可以看出，他对经、子之学关注度不够，“读书一目能十数行下，偶见其翻阅稗史，如 水浒 金瓶 等传，快若败叶翻风，晷影方移，而览辄无遗矣”。而经部文献的征引、化用似乎有限，这可能是其“五困棘围，而不能博一等”的一个原因。另外，还应看到竹坡的遗物，“兄既殁，检点行橱，惟有四子书一部、文稿一束、古砚一枚而已”。“四子书”，即“四书”，科举用书，制策之论。有趣的是，“惟有四子书一部”这句话，却在道光五年 彭城张氏族谱家传 刊本中 仲兄竹坡传 一篇中被删去，似乎传递了这样一种认识，张氏族谱 的删减似标示着竹坡评点此“淫书”有辱圣人门楣，金瓶梅 由奇书到淫书的地位变化。科举之路不通，张竹坡去永定河“河干效力”，希图通过治河获得晋身之阶。“昼则督理插图，夜仍秉烛读书达旦。兄虽立有羸形，而精神独异乎众，能数十昼夜目不交睫，不以为疲”，加之原本身体不好，“兄体臞弱，青气恒形于面”。二十九岁，张竹坡溘然长逝。值得注意的是，张道渊的 仲兄竹坡传 有乾隆四十二年（）张氏族谱传述 刊本与道光五年 彭城张氏族谱家传 刊本，比较可见，后者删除了有关张竹坡批点 金瓶梅 的全部材料，这当然与清政府的书禁愈来愈严，张氏惧罪远祸之心有关。而这些内容，恰恰对 金瓶梅 的评点原因和传播，提示了重要的信息。大连图书馆藏金瓶梅整理弁言据 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康熙四十年（），淫词小说等永行严禁。雍正二年（）禁市卖淫词小说，“雍正二年又奏准，凡坊肆市卖一应淫词小说，在内交与都察院等衙门，转行所属官弁严禁，务搜版书，尽营销毁；有仍行造作刻印者，系官革职，军民杖一百，流三千里；市卖者杖一百，徒三年，买看者杖一百”。乾隆三年（）禁淫词小说，“言行查禁，务将书板尽营销毁，有仍行造作刻印者，系官革职，军民杖一百，流三千里，市卖者杖一百，徒三年，盖淫词秽说，最为风俗人心之害，例禁綦严”。甚至出了“乾隆朝禁毁小说戏曲书目”。嘉庆七年（）十月禁毁小说。等等，直至清季未绝。详见王利器辑录 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上海古籍出版社，第、页），（清）素尔讷等纂修，霍有明、郭海文校注 钦定学政全书校注（武汉大学出版社，第 页），其中“卷七书坊禁例”，清政府“顺治九年（）题准：坊间书贾，止许刊行理学、政治有益文业诸书。其他琐语淫词，及一切滥刻窗艺、社稿，通行严禁。违者从重究治”。康熙二年（）、二十六年（）、五十三年（），乾隆三年（）、十九年（）等先后发布禁毁令。或曰：“此稿货之坊间，可获重价。”兄曰：“吾岂谋利而为之耶？吾将梓以问世，使天下人共赏文字之美，不亦可乎？”逐付剞劂，载之金陵。于是远近购求，才名益振。四方名士之来白下者，日访兄以数十计。兄性好交游，虽居邸舍，而座上常满。日之所入，仅足以供挥霍。一朝大呼曰：“大丈夫宁事此以羁吾身耶！”遂将所刊梨枣，弃置于逆旅主人，罄身北上。评点 金瓶梅 非为谋利，而是挖掘作者深意，“使天下人共赏文字之美”，“偶为当世同笔墨者闲中解颐”（凡例），“虽作秽言以丑其讐，而吾所谓悲愤呜唈者，未尝便慊然于心，解颐而自快也”，“展转以思，惟此不律可以少泄吾愤，是用借西门氏以发之”（竹坡闲话）。欣赏文字之美，解颐自快，泄愤而作。“冷热真假，不我欺也”（寓意说），“我且将他人炎凉之书，其所以前后经营者，细细算出，一者可以消我闷怀，二者算出古人之书，亦可算我今又经营一书。我虽未有所作，而我所以持往作书之法，不尽备于是乎！然则我自做我之 金瓶梅，我何暇与人批 金瓶梅 也哉”！（竹坡闲话）冷热真假、世态炎凉，是其评点时的价值倾向。以自做一部世情书的热情投入 金瓶梅 的评点中来，以太史公发愤著书比之。“注得一部古书，允为万世宏功。”（幽梦影 张竹坡评语）康熙三十四年乙亥（），岁的张竹坡批完 金瓶梅，付梓。第二年，载之金陵，远近求购，济济一堂，才名大振。卖书所得，仅够日常开销。不愿再做此事，将刊板弃置给逆旅主人，独身北上，移居苏州。刘廷玑 在园杂志 谓：“惜其年不永，殁后将刊板抵偿夙逋于汪苍孚。”逆旅主人是否为汪苍孚，在时间上看，还无法统一。金瓶梅 作者研究相对于有 张氏族谱 确证的张竹坡其人研究，仍然是一团迷雾。兰陵笑笑生的可能人选有：贾三近、屠隆、冯惟敏、沈自邠、沈德符、袁中郎、冯梦龙、陶望龄兄弟、丁耀亢、丘志充、丘石侯忠义、王汝梅编 金瓶梅 资料汇编，北京大学出版社，第 页。黄霖编 金瓶梅 资料汇编，中华书局，第 页。常、刘九、汤显祖、王稚登、李先芳、谢臻、郑若庸、田艺蘅、臧晋叔、金圣叹、丁惟宁、贾梦龙、王寀、唐寅、屠大年、李攀龙、萧鸣凤、胡忠等有具体姓名与无具体姓名的不得志老名士，浙江、兰溪一带吴侬，梅国桢门客，李开先的崇信者，中下层文人或书会才人，生活在嘉靖、隆庆、万历时期在山东官场中混迹过的下层官吏和一般文人，熟悉鲁方言的“市井气”的说话人，南人北宦者，东鲁落落平生，罗汝芳周围的落魄文士，淮间人或生活于淮间之人，长期生活于北京之人以及刘巽达、冯沛龄在金瓶梅外传 中提到的刘承禧门客，河北某公子，清河县某人等近 人。旧说重提的有王世贞、李开先、徐渭等。吴敢梳理为 人。面对庞大的“金瓶梅 作者群”，在没有发现新的资料前，采取审慎的态度为宜。与其陷入无休止的猜想中，不如采取西方汉学家的处理方法，探索作者所属的文人阶层，较为合宜。司马涛依据夏志清 中国古典小说导论的观点，“猜测作者也许是位富家私塾的教师，此人有机会通过自己的教书生涯窥见那个时代的社会风情。作者要真是这样一个人，倒是与小说提供的视角比较一致。富商阶层林林总总的生活总是摆在叙事的中心位置。”吕立亭认为：“学术界认为小说乃某位精英成员所作，他在这些社交圈中游历，于 年前不久才开始提笔创作。如果可以确认此人的身份，一定能够发掘出他的不少生平信息。”李惠仪认为：“作者用的是兰陵笑笑生这个笔名，真实身份至今未有定论。”西方汉学界文学史家较有代表性的意见，可以概括起来说，关注点在于精英知识分子如何书写 金瓶梅 的。如：韩南对 金瓶梅 素材来源的研究；商伟则运用“复调小说”的理论研究 金瓶梅 与其他作品之间的文本关系，强调“编织”手法在复式小说建构中的作用。大连图书馆藏金瓶梅整理弁言张进德：金瓶梅 新视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 页。吴敢：世纪 金瓶梅 研究的回顾与思考，载王平、李志刚、张廷兴主编 金瓶梅文化研究（第四辑），中国戏剧出版社，第 页。德 司马涛：中国皇朝末期的长篇小说，顾十渊等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第 页。美 孙康宜、美 宇文所安主编 剑桥中国文学史（下卷），刘倩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第 页。美 梅维恒主编 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上卷），马小悟等译，新星出版社，第 页。要之，写实说、索隐论、寓言说、象喻说，等等，构成了国内外 金瓶梅 作者研究的价值多元而璀璨多姿的世界。二金瓶梅“张评本”版本系统金瓶梅 自 年起，一直在晚明文人（王世贞、袁氏兄弟、董其昌、文在兹等进士）手上以抄本形式流传，至 年付梓。学界一般将 金瓶梅 的版本分为两个系统、三个版本。两个系统即词话本与崇祯本。在崇祯本的基础上，增加评点，为第一奇书本。三个版本即词话本（万历本）、崇祯本（绣像本）、第一奇书本（张评本）。年山西介休县发现 金瓶梅词话，被北平图书馆购藏之前，张评本一直是通行的版本。大概有以下三种情况。一是有回前评系统，包括“本衙藏板 翻刻必究”、影松轩本、四大奇书第四种本、本衙藏板本、崇经堂本、张青松藏甲本、玩花书屋藏板本、吉林大学藏张评本等。二是无回前评系统，包括苹华堂本、在兹堂本、无牌记本、康熙乙亥本、皋鹤草堂本、韩国梨花女子大学图书馆本、首都图书馆藏本等。三是回前评有无本，张青松藏乙本，回无回前评，回有回前评。回前评页码单独排列，与正文不连续。本书整理底本选用大连图书馆大谷光瑞所藏影松轩本，辅以大连图书馆所藏“本衙藏板 翻刻必究”本。“本衙藏板 翻刻必究”本有些地方漫漶不清，而影松轩本较为清晰，但存在挖改、补版、漏批等情况。二者互补，始成完璧。参校版本为日本内阁文库藏本、北京大学藏崇祯本、在兹堂本、吴晓铃藏乾隆抄本，早稻田藏影松轩本、韩国梨花女子大学藏本、吉林大学藏张评本等。同时，也参考了一些整理本，如梦梅馆校本 金瓶梅词话（台北里仁书局，）、全本详注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胡文彬编著 金瓶梅书录，辽宁人民出版社，第 页。美 韩南：韩南中国小说论集，王秋桂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第 页。介休本：也称万历本。年书商张修德在山西收购，翌年转卖北京琉璃厂文友堂书店，同年由北平图书馆以 银圆购藏。在 年 月由马廉、胡适、徐森玉等约 人倡导集资，以“北平古佚小说刊行会”名义，缩小影印 部。年 月台北里仁书局仿真彩印 新刻金瓶梅词话 出版。版社，）、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香港三联书店，）、刘本栋校注 金瓶梅（台北三民书局，）等。大连图书馆藏影松轩刻本 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是康熙三十四年（）刊印的张竹坡评点本。扉页中间大字为“第一奇书”，右上方署“彭城张竹坡批评金瓶梅”，左下方镌“影松轩藏板”。函 册。每半页 行，每行 字。每回前有插图 幅，共 幅。开篇有谢颐序，依次为 竹坡闲话 寓意说 趣谈 杂录小引 苦孝说 西门庆家人名数西门庆家人媳妇西门庆淫过妇女潘金莲淫过人目西门庆房屋读法，每回前有回评，正文内有旁批、夹批，无眉批。正文缺页较多，均以手抄补齐。此本为日人大谷光瑞藏书。大连出版社 年 月影印出版，前言中王汝梅先生介绍提到“是极为罕见的张评初刻本，较其他刻本多出的二百七十个字，乃迄今所知其他张刻本所无者，具有十分重要的史料价值”。这段介绍说的恰恰是大连图书馆另藏的“本衙藏板 翻刻必究”本 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该书左下方镌“本衙藏板 翻刻必究”，卷首钤有恭亲王藏书章，每回前有回评，正文内有眉批、旁批、夹批，总评不缺 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凡例冷热金针三篇。页 幅插图，单独编成一册。“本衙藏板 翻刻必究”本 寓意说 尾“悲哉悲哉”后多出 字，涉及竹坡身世和评点背景，文献价值重大。该本有些字迹漫漶不清，不如影松轩刻本清晰。大连图书馆“本衙藏板 翻刻必究”本于 年 月由南洋出版社影印出版，为整理研究提供了方便。大连图书馆“本衙藏板 翻刻必究”本似为最接近张评第一奇书初刻本的翻刻本。具体理由，另文申述。三金瓶梅 的结构形态及思想内容笔者曾在 金瓶梅 中的互文性叙事 中说过：金瓶梅 是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神魔幻怪向人情写实转换的第一奇书。从宏大叙事到生活琐细的题材变换，从关注英雄到市井小民的人物转换，从遮蔽的日常到大连图书馆藏金瓶梅整理弁言（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大连出版社，第 页。细节再现，金瓶梅 表现出了独特的叙事特质与美学意蕴。金瓶梅 开篇截取 水浒传 第 回，即以武松为主角的“武十回”的起笔部分，将 水浒传“武松斗杀西门庆”改为失手错杀李外传，“义士充配孟州道”，为 金瓶梅 独立成书赢得了宝贵的契机，也为西门庆与潘金莲起死复生，敷衍了宋徽宗政和三年（）至宣和元年（）这 年多的故事。张锦池先生指出：“以 金 兴，以 瓶 盛，以 梅 衰，谱写西门氏这一恶霸、商人、官僚、地主家族的兴衰史，从而体现他对晚明世态人情的观照。这就形成了此作品 着此一家，即骂尽诸色 的社会层面。不过，小说的一号主人公且起情节结构主线作用的，却既不是潘金莲，也不是李瓶儿，更不是庞春梅，而先是西门庆，后是陈经济。所谓以 金兴，以 瓶 盛，以 梅 衰，是就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与西门庆、陈经济的关系变化构成了西门氏兴衰史的三个横断面而言的。”以人物为中心的结构形态体现了 金瓶梅 的构思特点，“金”兴、“瓶”盛、“梅”衰高度概括了情节的发展主线。这也颇符合张竹坡的 读法 之旨。读法 三十四说：“金瓶梅 是一部 史记。然而 史记 有独传，有合传，却是分开做的。金瓶梅 却是一百回共成一传，而千百人总合一传，内却又断断续续，各人自有一传，固知作 金瓶 者必能作 史记 也。”金瓶梅 脱胎于 水浒传，用传记的笔法，用前三十回交代人物，重点写人物出场。八十回后，重点交代西门庆死后，相关人物的命运及结局。史传色彩较重，模仿 水浒 结构的痕迹极为明显。但是，金瓶梅 的结构形态又不同于“群山万壑赴荆门”的 水浒 结构，而是重穿插的网状结构。第一奇书凡例 说：“水浒 是现成大段毕具的文字，如一百八人，各有一传，虽有穿插，实次第分明，故圣叹止批其字句也。若 金瓶，乃隐大段精彩于琐碎之中，止分别字句，细心者皆可为，而反失其大段精彩也。然我后数十回内，亦随手补入小批，是故欲知文字纲领者看上半部，欲随目成趣知文字细密者看下半部，亦何不可！”郑晓峰：金瓶梅 中的互文性叙事，光明日报 年 月 日第 版。张锦池：中国六大古典小说识要，人民文学出版社，第 页。因穿插而形成的“琐碎”，恰是梳理结构的一大关锁。第一至第十回，西门庆通奸偷娶潘金莲，其间穿插“说娶孟三儿”；第十一至第十二回，西门庆梳笼李桂姐；第十三至第十九回，西门庆迎娶李瓶儿，其间穿插“李瓶儿许嫁蒋竹山”等事；第二十至第二十一回，西门庆与吴月娘重温旧好；第二十二至第二十六回，西门庆收用宋蕙莲。这些情节上设置的穿插，看似“琐碎”，实则使行文富于变化，摇曳生姿。浦安迪则从奇书文体的“百回”定型结构入手，以十回为一个单元解读 金瓶梅 的结构形态，在第六个十回末，写道：“每一个十回末，都有明伏后文业果的 种因 之笔。然后，小说便急转直下地进入 证果的阶段。”浦安迪敏锐地发现含有预示意义的故事情节总是穿插在每个“十回”的第九回与第十回之间。这在张竹坡的回评中也有提及。如第二十九回回前评：“此回乃一部大关键也。上文二十八回一一写出来之人，至此回方一一为之遥断结果。盖作者恐后文顺手写去，或致错乱，故一一定其规模，下文皆照此结果此数人也。此数人之结果完，而书亦完矣。直谓此书至此结亦可。”第八十回回前评：“夫文章有起有结。看他开手写十弟兄，今于西门一死，即将十弟兄之案，紧紧接手结完，如伯爵等上祭是也。”这里隐含着因果联系，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以上是从纪传、记事本末为参照进行的以人物和情节为中心的结构分析，若从编年体的角度，还可以对小说的结构做出新的认识。读法 三十七说：“史记 中有年表，金瓶 中亦有时日也。开口云西门庆二十七岁，吴神仙相面则二十九，至临死则三十三岁。而官哥则生于政和四年丙申，卒于政和五年丁酉。夫西门庆二十九岁生子，则丙申年；至三十三岁，该云庚子，而西门乃卒于 戊戌。夫李瓶儿亦该云卒于政和五年，乃云 七年，此皆作者故为参差之处。何则？此书独与他小说不同。看其三四年间，却是一日一时推着数去，无论春秋冷热，即某人生日，某人某日来请酒，某月某日请某人，某日是某节令，齐齐整整捱去。若再将三五年间甲子次序，排得一丝不乱，是真个与西门计帐簿，有如世之无目者所云者也。故特特错乱其年谱，大约三五年间，其繁华如此。则内云某日大连图书馆藏金瓶梅整理弁言美 浦安迪：中国叙事学，北京大学出版社，第 页。某节，皆历历生动，不是死板一串铃，可以排头数去。而偏又能使看者五色迷目，真有如捱着一日日过去也。此为神妙之笔。嘻，技至此亦化矣哉！真千古至文，吾不敢以小说目之也。”从第三十回西门庆二十九岁生子加官，发迹变泰，到第七十九回西门庆三十三岁贪欲丧命，作者对时间的强化、编排近乎史表的地步。高度密集的时间排序，恰恰是“热”的世俗生活的表演，更是“冷”的人际关系的缩影。“热结”“冷遇”构成了金瓶梅 的表与里的文本结构点。张竹坡评语概括得好：“一部 金瓶梅，总是冷热二字，而厌说韶华，无奈穷愁。”说尽繁华，密集的时间意象背后更多的是无尽穷愁。金瓶梅 真是“一部炎凉书”。魏子云对干支纪日做了详细推论，得出 金瓶梅 以宋朝为时代背景的内容“全是假设”，诚如张竹坡所言“总是寓言也”。若“从全书故事情节的演进时间上看，凡是作者写上了干支生属的人物，都能与嘉靖万历两代的干支相配，有时只是错叠了一年而已”。这样 金瓶梅词话 的刊刻时间延后可以将明朝万历、泰昌、天启之梃击、红丸、移宫等案的相关史实在文本中考证出来，“借宋喻明”“借蔡讽严”等，凸显了政治讽喻性。金瓶梅 作为一部以一个家庭的兴衰来写尽世情的社会写实小说，其运用白描、细节刻画的笔法，“曲如文螺，细如头发”，反映了明代商人资本的增长以及对政治的干预，表现了官商勾结的官场堕落腐朽的现实以及社会的病态。鲁迅指出：“故就文辞与意象以观 金瓶梅，则不外描写世情，尽其情伪，又缘衰世，万事不纲，爰发苦言，每极峻急，然亦时涉隐曲，猥黩者多。后或略其他文，专注此点，因予恶谥，谓之 淫书；而在当时，实亦时尚。成化时，方士李孜僧继晓已以献房中术骤贵，至嘉靖间而陶仲文以进红铅得幸于世宗，官至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少傅少保礼部尚书恭诚伯。于是颓风渐及士流，都御史盛端明、布政使参议顾可学皆以进士起家，而俱借 秋石方 致大位。瞬息显荣，世俗所企羡，侥幸者多竭智力以求奇方，世间乃渐不以纵谈闺帏方药之事为耻。风气既变，并及文林，魏子云：金瓶梅探原，台北巨流图书公司，第 页。故自方士进用以来，方药盛，妖心兴，而小说亦多神魔之谈，且每叙床笫之事也。”鲁迅为 金瓶梅 非淫书论的论述颇合时际，床笫之事“而在当时，实亦时尚”，明中后期，在陆王心学的影响下，理学中“存天理，灭人欲”的社会思潮被颠覆，“好货”“好色”的思想观念“渐及士流”，逐渐使整个明代社会文化心理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促使了人性的全面释放。金瓶梅 是末世的挽歌，性爱反映了末世的景象。张竹坡“回评”点出，“作孽于酒色财气中，而天自处高听卑，报应不爽也”。金瓶梅由污言秽语、香艳场面、偷香窃玉事件构造的情色话语符号皆指向“悲财色”主旨。“情色”意象本身承载的深层隐喻、修辞原则及阐释意义在此聚焦。袁宏道说：“金瓶梅 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 多矣。”袁宏道揄扬金瓶梅“云霞满纸”，其意不在诲淫宣欲，而是诫世劝世，以铺张扬厉、豪奢华美、劝百讽一、曲终奏雅的汉赋 七发，来喻指 金瓶梅 的声色之娱，恰切之至。情色只是皮相，床笫不过是社会腐化堕落的温床，蝇营狗苟，射利为务，情色书写成为家国同构的深层隐喻，是色空观念的结构能指，亦是“众声喧哗”的修辞所在。金瓶梅 的主题还有“苦孝说”“寓意说”。吴晗撰文细致比对了寒花盦随笔、在园杂志、野获编补逸 卷二 伪画致祸、消夏闲记摘抄、浪迹丛谈、明史王传 等文献的记载，辨识 清明上河图 的流传，得出王世贞毒害严世蕃，或者毒害唐顺之，显系附会伪造，皆不可信。“苦孝说”则为无稽之谈。寓意说 云：“是作者穷途有泪无可洒处，乃于爱河中捣此一篇鬼话。明亦无可如何之中，作书以自遣也。至其以孝哥结入一百回，用普净幻化，言惟孝可以消除万恶，惟孝可以永锡尔类。”尽管张竹坡对此推崇备至，但是非著者本意。水浒全传 后序云：“盖正史不能摄下流，而稗说可以醒通国。化血大连图书馆藏金瓶梅整理弁言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人民文学出版社，第 页。黄霖编 金瓶梅 资料汇编，中华书局，第 页。气为德性，转鄙俚为菁华，其于人文之治，未必无小补云。”小道、稗说有补于世用，常发“百姓日用而不知”之理，值得斟酌回味。：，“”，“”，“”，：；施耐庵、罗贯中：水浒全传，人民文学出版社，第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