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李煜词的梦的意象.doc

浅论李煜词的梦的意象
摘要：“千古词帝”李煜以其赤子之心身处乱世观照自己无奈且悲剧的人生，发而为词，便形成了对自己人生的另一种不同于史的感性书写。而在这些词中，梦的意象时时而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寄予了不同的情感内涵，分而类之为：闺帷、怀人、故国、人生之梦。梦之迥异，却均是心之映射。
关键词：意象，梦，悲剧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在经历了唐王朝近三百年的繁华之后，中华大地再次进入混沌纷争的时代，但即使是在五代十国残酷的战争杀伐中，依然飘散着文人的诗意与优雅。李煜就是一位以其绝大之才华独蹈高举于众人中的佼佼者。世人对李煜的认识往往局限于是一位深具文人气质南唐亡国之君。但对于这样一位只经历了短短四十二年生命，却尝尽人间万象百态的繁华后的落寞者背后的故事却知之甚少。史书以其客观的实录固然记述了其看在第三者眼中的人生。但，对于一个有生命的思想者而言，没有太史公之妙笔，断然无法以一种有情感的态度全面展现这样一位大悲剧人物的世界。那么对于直出于其手，直书其思想情感的词作的体味就显得楚楚动人了。“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者。” 王国维著，徐调孚校注：《人间词话》，中华书局，2009年，第9页；
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李煜固然多有妇人之仁，然正因如此，其所保有的那份赤子之心也显得更加可贵可爱。赤子，乃比纯洁更纯粹者，作为赤子的李煜，以其生花绣笔用词绣出了自己那可殇可叹的无奈人生。而在这数十首情感的凝聚中，李煜多次用到了“梦”这个意象来寄托自己的想望、流离、无奈、思念、断肠等交杂难言之情。梦由是成为沟通“我”与李煜跨越千年的心的结点。在这缭乱的梦中，李煜主要描写了四种梦：闺帏中之闲梦；离乱中怀人之梦；亡国后故国之梦；回忆中人生恍惚之梦。
一：闺帏中之闲梦
975年是李煜一生中的分界点，是其为人君与为人虏的落差分截处。之前的李煜尚为南唐国主，拥有尊贵无比的身份，拥有着尚保有国土的无愧，虽也有过除唐号，尊奉宋廷的看似屈尊低顺的无奈之举，但也只是卫国之卧薪尝胆之举。李煜本为李璟第六子，在未被立为太子时为避长兄太子李弘冀猜忌而醉心于经籍。天意弄人，本无心帝位的李煜终还是走上了帝王的道路。南唐本处江浙富庶之地，因此南唐经济繁荣、富足，在此种富庶中的南唐君臣百姓都具有一种乱世中少有的安逸风采。深宫中的李煜更是过着浮华奢想的迷醉生活。因此，此时李煜的词作往往是浮靡奢华的闺帷或帝王燕飨生活的反映，再不然则是描写男女欢情之恋情词。在这些词作中多处用及梦之意象，此种梦多带有一种闲赏春光，慵懒悠荡之感；或是为无处宣泄之闲愁借一思妇之口倾洒。前者如《菩萨蛮·铜簧韵脆锵寒竹》中所描男女主人公二人，上片先写二人调笑亲密之态，伴着铜簧脆韵，舞影袅娜，“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 （南唐）李璟、李煜著，王仲闻校订，陈书良、刘娟笺注：《南唐二主词笺注》，中华书局，2014年，第75页；
之相视无言的默合心契，羡煞旁人，然好景终有竟时，绣户欢会后，展眼一切成空，然宴会上之蓦然无言心交神合的一见钟情却终久无法消散，知心难觅，因此分别之苦及别后相思才具有了永久的余味。而这回味与思念只得付诸于梦的幻觉中，“魂迷春梦中” 同上；
，魂离躯体而去找寻春的迷离不觉让人浮想起唐传奇之《离魂记》中为爱而反抗的男女，然李煜笔下的男女却多了缠绵旖旎之感，这里的梦是美，是念，是春情，是低回留恋。再如《喜迁莺·晓月坠》之篇，更多了一份淡伤的笼罩，拉长的夜，影只之人微倚枕边，梦里许是思及所想之人，绵绵芳草延伸的远方，你我却终不可及，我留下寂寞画堂的片片落红，只待舞人归来。相较于《菩萨蛮》的旖旎，此处的追思则更显雅淡清润，舍繁华而追素淡的理想跃然胸间，这何尝不是身为文人的李煜所想？此之梦迷离难以捉摸，恰衬出词中的素淡之美，相得益彰，美极妙哉。而随着南唐国势日危，李煜词中的女子摇身而为伤春之少妇，伤怀之感愈加明显，此种梦之表现如《采桑子·亭前春逐红英尽》篇，春过，红英已尽，芳华不再的现实丝丝扣扣挤入内心，此般情怀，想在睡中忘却，却又在梦中紧随。此梦，褪了期待与愿景，却多了残酷与真实，网罗人心，毫不留情。从闺帏中之闲梦已可见出随着现实的逼迫，李煜的漫赏芳华已渐渐成为“不放双眉时暂开” 同上，第47页；
的愁淡交杂。
二：离乱中怀人之梦
纵前期的李煜放身浮华，但这何尝不是一个没有出路者的无奈之举，生于皇室，富于才情，由此而招致的来自手足的猜忌又岂能不在这样一个未尝险恶的赤子心中留下绝望幻灭的痛苦。于是他只能选择流连歌舞，醉心经籍。而在这样无情的幻灭中，大周后悉心的陪伴就更显得可醉可贵，但命运终究还是将这不多的温暖剥夺了。大周后的离去带给了李煜难以言状的绝望，被痛苦淹没的他几近形消魂散，但终是带着对大周后无限的怀念阴阳相隔，死别之痛发而为文，便是《昭惠周后诔》的痛极，发而为词便是《谢新恩》的寸断肝肠。而在《谢新恩》之一二中李煜均用到了梦以遣发情思。如《谢新恩·秦楼不见吹箫女》中对昔日美好的追忆，到底无法逃脱命运的巨网，空余目前的只是梦终于你的再见，然而这“暂时相见” 同上，第96页；
的温存却只能是痛上加痛，于是便是连梦也思量成累，落得“如梦懒思量” 同上；
的切心之悲。
在亲兄长的猜忌中难尝手足之情的李煜成为帝王之后对于手足之情更加看重，但此时的南唐已薄西山，李煜不得不为着国家的利益而派遣其弟李从善入宋讲和，但势在必得的宋扣下了李从善，这一别，前途难料，而这对无助的李煜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本就敏感多情的李煜面对残春，一去不返难以相见的悲痛突然涌上便成了《清平乐·别来春半》的凄凄之音：暮春的梅花空落一身，带来的不是春末的温暖，雪的冷冰竟在这温煦中出现，却原来是心已经冷却。雁已归来，然纵是跨千山万水，却连“归梦”也再无法实现。不提现实中对李从善归来的渴望，竟连梦也不敢再奢望，这种无望着一“梦”字毕显心中。这处于离乱中包含着万千凄怆的梦，带着深重的悲哀逐渐走进了已入中期的李煜的心中。
三：亡国后故国之梦
若说中期的李煜尚且身为人君，那975年走入人生末期的李煜则尝到了继爱情与亲情的失去之后的另一重更大的人生之痛——亡国。爱情与亲情尚且可归为李煜个人的得失所属，那么亡国更加上了对宗庙的愧怍、对朝臣国民的辜负以及史书中那将传流万世的“亡国”烙印。而在承担下这一切之后，李煜所要独自面对的还有来自于被俘于宋的百般屈辱。被囚的李煜身处幽冥深院，这空荡的院落隔绝了一切过往的浮华，更隔绝了一切可能的希望。曾经的一切从今只能留存于对过往的回忆中。《望江南》四首读来无一不让人仿若与李煜灵魂互换，那切身的痛，那绝望深处的绝望，那恍惚中飘过的再也无法回去的过往，那故国，那家，到如今，只落得“闲梦”二字罢了。分明是碧清的江水，轻扬的管弦，柳絮翻飞中看花人忙杀的身影，却字字带血，幕幕和泪。这里的闲梦再也没有了闺帷调笑时的烂漫，却是痛极后心重归平静的已无法再用悲痛而承载的悲痛了。
四：回忆中人生恍惚之梦
若给现实装上戏剧化的套路，身处穷途末路者往往是浴火重生。但李煜的现实却撕破了关于这一切的设想。心如死灰的李煜一夜由躁而静，一生崇佛的他到底还是没有放下，这一生的苦痛究竟如何才能放下，干脆到死背负。虽然仍有低回留恋，但更多的是荷担的坦然。《浣溪沙·转烛飘蓬一梦归》将过往付诸一梦，梦里的李煜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陈迹，但“天教心愿与身违” 同上，第138页
，人却早已非人，形单影只的李煜怅惘在这故国之景的斜晖中，只任泪沾湿衣襟，随流水而去。又如《乌夜啼·昨夜风兼雨》那个频倚枕却无法入睡而“起坐不能平” 同上，第26页；
的李煜，于秋风秋雨中悟及“一梦浮生” 同上，第27页；
的慨然，只得在醉乡中慰藉漫漫长夜的人生的重压。在做完了似是在总结自己过往的梦之后，李煜在“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同上，第19页。
的千古绝唱中谢了人生这场可羡可殇可叹的大戏的幕。

参考文献：
1、 王国维著，徐调孚校注：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版；
2、 （南唐）李璟、李煜著，王仲闻校订，陈书良、刘娟笺注：南唐二主词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