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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白鲸>的创作过程深受莎士比亚悲剧的影响,其文本结构也表现出典型的莎士比亚悲剧特色,其悲剧主角亚哈船长性格诡异。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悲剧英雄,他的死敌是象征着神秘力量的白鲸莫比·迪克。亚哈船长率领“裴廓德号”全体船员对白鲸的殊死追杀以及最后同归于尽更是突破了传统复仇悲剧的范畴,他们之间的生死对决似乎更适合用黑格尔的悲剧冲突说加以诠释,而冲突的最后解决方式则对于21世纪的现代人类具有深远的启示。
关键词:白鲸;亚哈船长;莎士比亚悲剧;悲剧冲突说;现代启示
1851年《白鲸》的问世,给麦尔维尔招来的嘲讽和抨击多于恭维和赞誉。麦尔维尔在处理该作品的形式时背离了自己前期娱乐性海洋历险小说的风格,转而尝试将叙事与戏剧相结合,将纪实与想象相融会。这种大胆的实验给当时读者的阅读体验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到了20世纪初,这部小说以美国文学经典的身份得到“重新发现”,甚至被尊为“美国想象力最辉煌的表达”⋯。《白鲸》以其主体部分典型的莎士比亚悲剧结构和强烈的象征意味,远远超出麦尔维尔前期单纯的航海和捕鲸历险小说的范畴。在这里,作者首先以现实主义手法搭建出逼真的捕鲸生活场景,继而在这种现实的舞台上,展示出以亚哈船长为代表的众多性格鲜明的人物和他们与白鲸莫比·迪克之间的生死对决,从而构成一出具有莎士比亚风格但又有所突破的悲剧式小说。至于作品的主题,作者则将其蕴涵在扑朔迷离的象征之中,为后人留下了充裕的解读空间。下面,我们将从西方传统悲剧的视角关照这部奇特的作品,并对其隐晦的主题做一尝试性的揭示。
一、《白鲸》的悲剧形式
大量的传记研究表明,麦尔维尔创作《白鲸》期间曾阅读莎士比亚全集,尤其曾反复研读莎士比亚悲剧。在此,我们无意来探讨二者的关系,只想从文本证据出发,对莎士比亚悲剧元素在《白鲸》中的体现,以及麦尔维尔对这些元素的扬弃做出简要说明。
1、鬼神预言
在莎士比亚的悲剧《麦克白》中,鬼神预言是一种重要的戏剧手法。正是第一幕第三场三位女巫的神秘预言诱发了麦克白内心对权利的欲望,使他逐步从一个功勋卓著、受人尊敬的将军蜕变为觊觎王位的阴谋家,最终以女巫所预言的方式落得身败名裂,自取灭亡的下场。虽然麦克白的悲剧主要取决于内因,即他潜藏于内心的恶,但女巫和麦克白夫人等外因也在客观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此外,正如有些学者所指出的那样,第一幕第一场三位女巫的预言“美即丑恶丑即美,翱翔毒雾妖云里”还为全剧定下了总纲,前一句揭示出人性中美与丑之间的矛盾对立与转换,后一句常被人忽略,但其实暗示了动荡的社会背景,为全剧的篡权与战争定下了基调。[2]
在《白鲸》中,麦尔维尔参考了鬼神预言这一戏剧手法,但又有所突破。剧中的预言者不再是超现实的神灵,而是故事中的人物,即老水手以利亚和费拉达,而且,两人各有其独特的文化背景。以利亚的命名来自《圣经》中的先知以利亚。在《圣经》中,当十恶不赦的以色列王亚哈害死拿伯后,先知以利亚当面斥责亚哈王,预言“狗在何处舔拿伯的血,也必在何处舔亚哈的血”[3],并言亚哈王家族必将败亡;后来的事实的确验证了他的预言。《白鲸》中也有一个以利亚,是第19章以实玛利临上“裴廓德号”当水手之前遇到的那个叫花子似的陌生人。不过他欲言又止,躲躲闪闪讲出的那一番晦涩言辞反而让以实玛利把他当作骗子,惟恐避之不及。只有读完整个故事,我们才会理解他的疯话竟然是在暗示“裴廓德号”的水手们即将踏上一条不归之路。另一个更为重要的预言者就是那位东方人——袄教徒费达拉。《白鲸》第117章“看守大鲸”中,亚哈梦到灵车惊醒过来后,费达拉对亚哈预言:灵车也
万好,棺材也好,都没亚哈的份儿,但“如果你死在这躺航程上,那么死前一定真会见到海上有两只灵车;头一只可不是活人做出来的,另外一只却准是用出产在美国的肉眼看得到的木头做的。”4J(删”他还发誓,只有绞索才杀得了亚哈。对亚哈而言,这些话几乎就是胜利的保证,因为海上怎么会有灵车与绞索呢?然而当亚哈见到被缠死在白鲸身上的费达拉和被白鲸撞破的“裴廓德号”后,才明白费达拉的预言竟然已经成真,当然为时已晚,之后他即被捕鲸索勒住脖子落海而死。
费达拉外貌古怪,但捕鲸技艺超群。他被亚哈偷偷带上“裴廓德号”后,被亚哈重用为自己亲自指挥的捕鲸小艇水手。他举止诡异,很少与其他水手交往,也因此被斯塔布等人认为是个“化了装的魔鬼”,是想诱骗亚哈,“想拐走他(指亚哈)的银表,或者是他的灵魂,还是类似的什么东西”H“州们。与以利亚相比,费达拉更像是蛊惑麦克白的三位女巫,或者如曹庸先生所言,“犹如弥尔顿的《失乐园》中之撒旦,歌德的《浮士德》之糜菲斯特”“p螂)。
2、歌队(chorus)
古希腊悲剧自公元前6世纪诞生以来,歌队的作用发生过几次较大的变化。埃斯库罗斯(Aeschy.1us)在泰斯庇斯(Thespis)所创的一名演员加歌队的模式上增加一名演员,并将歌队人数减为12人,萨福克里斯(Sophocles)后来又增设一名演员,使对话的比重日益增大,歌队的作用则日渐减弱。至伊丽莎白时代,莎士比亚悲剧中的歌队已经蜕变为一名解说员,在序幕或尾声中起报幕或评论的作用。从解说评论这个意义出发,《白鲸》的叙述者以实玛利
可被视为莎士比亚悲剧中常用的解说员,但他的作用又远非如此简单,因为他既是解说员又是演员,既是旁观者又是当局者。事实上,他是小说前半部分故事的主角。小说一开始便是他以第一人称告诉我们,他对陆上生活心生倦怠而想“去见识见识这个世界的海洋部分”,因为这是他“驱除肝火,调剂血液循环的方法”,是他治疗忧郁的良方。正是由于以实玛利的穿针引线,我们才得以会见小说中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当然,他的作用在典型戏剧场景开始后有所减弱,但他仍然积极地参与小说中的各种活动,小说尾声部分只有他神奇地逃脱灭顶之灾,得以向读者讲述这出悲剧的结局。与莎士比亚悲剧中的解说员相比,以实玛利这一独特的角色身兼小说叙述者与传统悲剧解说员的职责,是麦尔维尔的创新之举。
3、其它元素
除以上比较重要的悲剧形式元素之外,小说中的第40章“午夜,船头楼”、第108章“亚哈和木匠”、第113章“熔炉”和最后三天的追击等章节让人仿佛感觉在读剧本一样,其中充满了戏剧式的独自和对白。第29章的标题“亚哈上;斯塔布随后上”甚至直接采用了戏剧旁白式的语言。
二、悲剧冲突及其象征意义
l、黑格尔悲剧冲突理论简介
黑格尔以其历史观和辩证法成为19世纪德国古典哲学和美学的集大成者。从其客观唯心主义哲学出发,黑格尔提出了著名的美学定义“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而最能体现他美学思想的就是他的悲剧理论。作为一位辩证法大师,黑格尔第一个把矛盾冲突学说真正运用于悲剧理论。其辩证法思想主要体现为:一切事物的发展都是对立面的统一与斗争的结果,矛盾是一切运动和生命力的根源,事物只因为其自身充满着矛盾,所以它才运动和发展。基于这种哲学思考,黑格尔认为,“因为冲突一般都需要解决,作为两对立面斗争的结果,所以充满冲突的情景特别适宜于用作剧艺的对象,剧本是可以把美的最完满最深刻的发展表现出来。”黑格尔把冲突分为三类:
第一种是由物理的或自然的情况(如疾病和灾害等)所产生的冲突。第二种是由自然条件产生的心灵冲突。第三种冲突是由心灵(精神)的差异而产生的分裂。黑氏认为。只有这第三种冲突才是真正的冲突,因为其根源在于伦理实体自我分裂为善与恶的结果。悲剧冲突中,双方都是既有善的一面,又有恶的一面;既有合理性,也有片面性,双方的冲突破坏了普遍伦理实体的和平统一状态,即产生所谓两善两恶的冲突。然而,善恶双方既相矛盾,又可以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双方对立统一于普遍伦理实体之中。悲剧的审美意义就在于靠某种方式的“和解”,否定冲突双方的片面性,使普遍伦理实体从分裂恢复和平统一,从而实现所谓“永恒的正义”,达到他所认为的真正的伦理理念。这种善恶伦理冲突的悲剧即是黑氏所认同的真正的悲剧。从以上概述可以看出,黑格尔的悲剧冲突说虽然有其客观唯心的影子,但其辨证思想却是此前任何悲剧理论所没有的,它对于丰富悲剧艺术的审美内涵,避免将悲剧人物简单化具有重大意义。下面我们借用这一理论对《白鲸》所体现的辨证冲突作一尝试性的分析。
2、悲剧冲突的甲方:亚哈船长麦尔维尔熟谙《圣经》,小说《自鲸》中的主要人物的名字大都来自《圣经》。亚哈出自《旧约·列王纪上》所载公元前9世纪古以色列民族分裂后北方
以色列国第七代国王亚哈。他娶亚述人耶洗别为王后,并随她敬拜巴力神,后又任耶洗别残害耶和华的先知,还放走了耶和华的仇敌亚兰王。这些渎神的行为,构成了亚哈王恶的一面。最后亚哈王在战场上被箭射死,得到了上帝的惩罚。与亚哈王相比,亚哈船长的渎神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虽为基督徒,却与袄教徒费达拉为伍,崇拜与火有关的光、太阳和星辰。当“裴廓德号”在日本海遭受台风雷电袭击、船上三根桅杆被燃着时,他不是乞求上帝的帮助,却声称自己是“火神的真正的孩子”,并象波斯人一样祈求火神保佑。他在用异教徒的血淬硬自己的捕鲸标枪时,神志昏迷似地咆哮,意谓“我不是奉天父之名,而是奉魔鬼之名为你洗礼”[4。在基督徒眼中,亚哈对异教的崇拜,对上帝的不敬使他俨然已经成为魔鬼的使徒,撒旦的帮凶。其次,亚哈性格暴躁,他对待水手犹如使唤奴仆一般。在“裴廓德号”上,“看到亚哈坐在那只用牙骨做成的三脚凳上,怎不叫人想到那就是象征着他的王位呢?因为亚哈就是船上的可汗,海中之王,也是大海兽的太君。”当斯塔布对亚哈深夜踱步委婉地提出意见时,亚哈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下去,狗东西,到狗窠里去!”甚至威胁道:“骡子,小驴子,给我滚,否则,我就要你的命!”[4]p178)对亚哈来说,驾驭“裴廓德号”出海是利用这次机会,实现其杀死白鲸的个人夙愿。当斯达巴克报告说船舱里的鲸油漏出,必须吊起复滑车把油桶起出来时,他吼道:“出去,出去!随它漏去吧!”,至于如何对船东交代,他不耐烦地回答,“让那些船东们站在南塔开特海滩上去叫皇天吧。干亚哈什么
事?”[4]幢鲫’在船上,他专横跋扈,又工于心计,他拿出自己珍藏的一枚西班牙古金币放到主桅杆上,声称谁先发现白鲸,这枚金币就归谁。为了进一步煽动水手们死心塌地跟随他追杀白鲸,他充分利用自己作为船长的权威,要求标枪手们举杯发誓,“打死莫比·狄克!如果我们把莫比·狄克追击到死,上帝是要追击我们大家的!”[4“坤2)对白鲸的追杀成了亚哈生活的全部,为此他愿挑战任何阻拦他实现这一目标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神。
然而,小说中的亚哈在“裴廓德号”上的众人眼中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恶人。以实玛利与他初次见面时,感觉他“就像一个刚从火刑柱上解下来的人,虽然火焰烤干了四肢,却没有把四肢烧掉,也分毫没有损及他那久经风霜的结实躯体。他整个高大的身材,似乎是用坚硬的古铜塑成的,塑成一个无法改动的模型,有如切林尼塑出来的柏修斯”[4](残的白熊和白鲨、苍白的死者、以及浓雾弥漫的大海和冰雪包围的北冰洋。除了外形恐怖外,莫比·狄克还具有“无以伦比的充满机智的阴险。尤其是它那种可说是比任何事情都更使人丧胆的奸诈的退却。因为,它在它那些兴高采烈的追击者面前一路游去的时候,就显得非常警觉,还故意突然转了几次身,可是,一下子就扑上他们,不是把他们的小艇撞得粉碎,就是把他们吓得手足无措,赶紧逃回大船”[4](p刎。凭借其身体的优势和与人类周旋时的策略,莫比·狄克在大海里伤人无数,成为捕鲸界闻者色变的恐怖传奇。迷信的捕鲸人甚至“宣称莫比·狄克不只是无处不在的,而且是不朽的;认为尽管它身上插遍了簇簇的枪头,它还能无恙地游走在亚哈船长看来,莫比·狄克不光曾刈掉他一条腿,它更代表了邪恶智慧的全部罪恶。“举凡一切最使人狂怒和痛苦的事情,一切足以搅起事物的残渣的东西,一切附有恶念的真理,一切使人焦头烂额的东西,一切有关生命思想的神秘而不可思议的鬼神邪说;一切的邪恶等等,在疯狂的亚哈看来,都是莫比·狄克的显明的化身”。由此看来,白鲸莫比·狄克不但是亚哈“肉体上的宿敌,也是他的理智上、精神上的愤激的宿敌。” “卜瑚’就白鲸莫比·狄克对捕鲸人的伤害以及它在人们心中引发的恐惧来说,它似乎确实有其恶的一面。然而,在小说《白鲸》中,麦尔维尔也描绘了白鲸莫比·狄克在人们的心中引起的善与美的遐想,“在它那硕大、柔和的头顶,由于它那无法言传的沉思默想而挂着一顶雾气重重的华盖,而那种雾气——你有时看得到——又被彩虹照耀得光辉灿烂,仿佛上天已经批准它的思想似的。” ¨圳这种庄严与华贵几乎可与上帝的形象相媲美。这种似乎是在提醒我们,白鲸的形象可能不一定就是以亚哈船长为代表的人类所认为的那样邪恶。麦尔维尔在《白鲸》中不吝笔墨为读者介绍了不少捕鲸知识。从中我们可以了解到鲸对于人类的重要性。鲸油除了一般用作点灯照明之外,还为人们提供了制造蜡、油膏和化妆品的原料。主要取自抹香鲸的鲸脑尤其珍贵,因为它可以人药。至于鲸肉的食用,麦尔维尔花了整整一章(第65章)来进行描述。另外,第92章专门介绍的龙涎香,是一种来自鲸的脂肪的珍奇香料,可用于各种化妆品,甚至添加进葡萄酒中,以增强酒的醇香。总体说来,鲸对人类所作的贡献应该是远大于所造成的危害。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鲸类代表的莫比·狄克同时也具有其善的一面。
三、冲突的解决及其启示
在《白鲸:》中,作为悲剧冲突的双方都以对其自身来说合理的原因加入到这场冲突中。对亚哈而言,他是在维护人类作为万物之灵长的尊严,是在搏击一种邪恶的力量;而对白鲸而言,则是在捍卫自己生存的权利。就自鲸所造成的人员伤害而言,也许可以说它对人类有恶的一面,但在亚哈偏执的眼中所看到的白鲸那种纯粹的邪恶则不过是亚哈的想象,是对白鲸的妖魔化,或者是亚哈为复仇而找的借。在“裴廓德号”追逐白鲸的最后三天,冲突双方作为自己同类的代表依靠高超的搏斗技巧进行了最后的决战,双方的搏斗以同归于尽而告终,悲剧冲突双方以肉体的消亡否定了各自的片面性,达成了“和解”,肯定了“永恒正义”,为黑格尔的悲剧冲突说做出了一个注解。
然而,这里的“永恒正义”不应该理解为黑格尔所谓的“绝对理念”,而是小说《白鲸》所蕴涵的深邃的主题。《白鲸》选录第一条“上帝就造出大鱼”来自《创世纪》第一章二十一节。《创世纪》里的鲸和包括人在内的其它物种一样,都是上帝的创造。虽然上帝赋与人类“管理”其它动物的特殊职责,但并没有赋与人类滥杀它们的权力——这是上帝才拥有的权利。由此看来,以“裴廓德号”所代表的捕鲸业本身就是人类为满足一己私利而剥夺其它物种生存权利的恶行。而亚哈的偏执则是这种恶行的极端表现。当然,人类的暴力也必然激起了其它物种乃至整个自然界的反抗。白鲸莫比·狄克对捕鲸船的反击和对捕鲸人的伤害正是这种反抗的一种代表。小说最后那重归宁静的大海——或者说是人类和其它物种共同生活其间的世界一似乎在提醒人们,与造物主的其它杰作和谐共处才是人类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唯一出路,这与20世纪以来环境保护主义者所关注的主题不谋而合。
参考文献:
[1]伊恩·乌斯比。王问生等译.50部美国小说[M].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Ix 80.
[2]张建宏.咒语、女巫及斯芬克司之谜[J].外国文学研究。2000,(4).1x49.
[3]旧约·列王纪上[M].第2l章19节.
[4]赫尔曼·麦尔维尔,曹庸译.白鲸[M].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
[5]黑格尔.美学(第1卷)[M].商务印书馆,1981,p 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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