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屯”字音義辨析.pdf

文獻語言學144文獻語言學（16）：144155，2023周易“屯”字音義辨析a王化平（西南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出土文獻綜合研究中心，重慶，400715）提要：易學研究者通常將屯卦之“屯”讀作 zhn，解作“難”義，只有少數學者讀爲 tn，解作“聚集”義。從甲骨文中的“屯”字看，其字本爲初生草木之幼芽的象形，並無“難”義。在甲骨卜辭、商周金文和戰國簡册中，“屯”字不見用作“難”義。在傳世文獻中，解作“難”義的“屯”字也極少見，且少數用例説不上確鑿無疑。彖傳 象傳 序卦傳 三者都强調了“聚集”之義，並不直接將“屯”字釋作“難”義。就屯卦卦象、卦爻辭看，“聚集”義顯然是主旨，“難”義是從卦象中的坎卦得來。王弼在注釋屯卦時，對“屯”字作了兩種解釋，既有“難”義，也有“屯聚”義。因此，將屯卦之“屯”字讀作 tn 也是可以的。關鍵詞：周易；屯卦；音義；屯如邅如在 周易 中，“屯”字只出現在屯卦中，傳統易學中多讀作陟綸切，即 zhn，只有少數學者可能讀作 tn。20 世紀的易學作品中，時有學者取後一種讀音，釋屯聚義。鄭吉雄曾有長文論證，堅持傳統讀音。他的論證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從爻辭内容證明“屯”讀爲屯難之“屯”，二是從 彖傳 辭例證明，三是援引歷代 易 注證明 b。鄭吉雄先生的文章材料翔實，思維縝密，很有説服力。不過，從“屯”字在 周易 之外的先秦出土、傳世文獻中的用例以及詞彙學的角度看，雖然不能完全排除“屯”字在先秦時期有“難”義，但在 周易 之外，比其更早或同時的文獻中幾乎不見用作“難”義的例子，最多見的是用作“聚集”義，或由“聚集”義引申出來的其他意義。在先秦和秦漢之際的易學文獻中，多將“屯”字作“屯聚”或相關意義理解，這也能説明將卦名和卦爻辭中的“屯”讀作tn 是有足够理據的。a 本文爲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以出土文獻爲中心之先秦易學發生發展及其流變研究”（17BZX057）、西南大學中央高校創新團隊項目“古文字與出土文獻研究”（SWU2009108）階段性成果。b 鄭吉雄 周易“屯”卦音義辨正,周易研究 2009 第 3 期。周易“屯”字音義辨析 145一、周易 之外的先秦文獻中幾乎不見“屯”字用作“難”義首先看甲骨文中的“屯”字。據連劭名、蔣玉斌的研究，“屯”本是一個象形字，象初生草木的幼芽 a。它可作動詞，取“屯聚、駐紮”義，還可作量詞、人名、地名，又或者假借作“春”或“蠢”。金文中的“屯”字，有厚、聚集等義，有時也假借爲“純”或“錞”等，又或者用作人名。陳初生（第 52 53 頁）在聚集義下羅列的文例是鄂君啟舟節銘文中的“屯三舟爲一舿”和 離騷 中的“屯余車其千乘兮”。張世超（第 73 74 頁）釋金文中的“屯”字有一個動詞用法，釋作陳義，所列語例也是鄂君啟舟節銘文和 離騷。聚集和陳兩義明顯相關，實質無别。關於鄂君啟舟節銘文中的“屯”字，朱德熙認爲當釋作“皆”。此外，在許多戰國遣策中出現的“屯”字，也當釋作“皆”（第 174 頁）。作此訓釋的主要理由是古籍中“純”有“皆”的意思，而“純”從“屯”得聲，兩字可通。“皆”字是就全體而言，“屯”的這個用法同樣與“聚集”義有密切的聯繫。從甲骨、金文材料看，“屯”可用作“屯聚、駐紮”等義，且可作量詞，或像鄂君啟舟節銘文中一樣作“皆”講。因此，“聚集”義當是目前所知“屯”字較早的，也是最基本的意義之一。在戰國簡册中，“屯”字除出現在遣策之外，還在郭店楚簡 緇衣、上博楚簡 民之父母、清華簡 筮法 等書篇中出現，郭店楚簡 緇衣 簡 1 有“則民咸力而刑不屯”一句，馮勝君（第 96 105 頁）認爲“屯”字當讀作“頓”，是損壞、敗壞的意思。徐在國歸納上博楚簡中的“屯”都讀作“純”，只是意義有不同，在 民之父母 簡 12 中，是純粹之義（第2529 頁）；在 天子之建洲 中，是皆的意思（第 2530 頁）。在上博簡 卜書 中，簡 2 和簡 4 上均有一個“屯”字，整理者讀作“純”，釋作皆、完全之義（第 294、296 頁）。在清華簡 芮良夫毖 簡 9“屯圓滿溢”中，整理者認爲“屯”是盈義 b，這是可信的。同篇簡 26有“屯可與忨”句，其中“屯”字是皆義 c，此應無疑義。在清華簡 筮法 中，“屯”皆讀作“純”，也是純粹或皆之義 d。在 殷高宗問于三壽 篇簡 22 中有“屯”字，應從整理者之意a 連劭名 甲骨文考釋，考古與文物 1988 年第 4 期。蔣玉斌 釋甲骨金文的“蠢”：兼論相關問題,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 年第 5 期。b 李學勤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三）第 150 頁，中西書局 2012 年。c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三）第 155 頁。d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肆）第 85 頁，中西書局 2013 年。文獻語言學146讀作“純”a。子産 篇簡 18 中的“屯”也應讀作“純”，釋作皆義 b。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文獻中也有“屯”字，見於 療射工毒方 天文氣象雜占 合陰陽 十六經 稱 周易 二三子問 衷 繆和 以及 老子 乙篇。這些篇中的“屯”字要麽讀作“純”，如療射工毒方 中的兩個“屯”字；或讀作“錞”，在三號墓遣册第 24、25 行兩見；或讀作“沌”，如 天文氣象雜占 有“昆屯”，應讀作“混沌”。也有不是通假的，如 老子 乙篇“其民屯屯”，“屯”是繁盛之義；合陰陽 中有“三曰舌薄而滑，徐屯”，其中“屯”應是聚義 c；十六經 雌雄節“皇后屯歷吉凶之常”，“屯”字與 楚辭“屯余車之千乘兮”句之“屯”字同義 d。在傳世的先秦文獻中，除上引 離騷“屯余車其千乘兮”一例之外，還有 離騷中的“飄風屯其相離兮”、遠遊“屯余車之萬乘兮”、九辯“扈屯騎之容容”以及 莊子 雜篇 外物 中的“慰暋沈屯”一句。楚辭 諸例中的“屯”讀作徒渾切，是屯聚或陳列之義，由於它們也是描寫車乘，因此對理解屯卦六二“屯如邅如”很有參考價值。莊子 中的“慰暋沈屯”有些爭議。雖然多數學者訓釋句中的“屯”爲“難”，但也有少數學者持有異見，如清人陸樹芝便云：“沈，溺也。屯，結也。”e朱文熊注云：“加之以慰鬱暋悶，沈溺屯結，而火斯盛矣。”f兩人所説的“結”應是從“聚集”義引申出來的。爲正確理解“慰暋沈屯”，不妨將上下文一併鈔録如下：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螴蜳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睯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衆人焚和。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僓然而道盡。從“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及“心若縣於天地之間”看，“慰”和“暋”是指兩種相反的情緒，“沈”和“屯”分别指人陷入這兩種相反的情緒當中，時而欣喜，時而憂鬱，困於兩極之間（若縣於天地之間），始終不能跳脱。從語境看，“沈屯”中的“屯”與“沈”是近義詞。“沈”即沉，因此，將“屯”釋作“結”，似乎更貼近上下文語境。也就是説，在先秦文獻中，除 周易 之外，很難再找到“屯”解作“難”義的例子。語言是有時代性的，縱然上古漢語多假借，漢字有多義的特點，但若是孤例，甚或很難找到確鑿無疑的例子，就應謹慎。a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伍）第 158 頁，中西書局 2015 年。b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陸）第 142 頁，中西書局 2016 年。c 以上識讀分别據裘錫圭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陸）第 89、231 頁，文物出版社 2014 年；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肆）第 275、195 頁；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陸）第 154 頁。d 魏啟鵬 馬王堆漢墓帛書 黄帝書 箋證 第 147 頁，中華書局 2004 年。e （清）陸樹芝撰，張京華點校 莊子雪 第 326 頁，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1 年。f 朱文熊撰，李花蕾點校 莊子新義 第 291 頁，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1 年。周易“屯”字音義辨析 147梳理先秦文獻中的“屯”字用法，主要有以下六類：A.釋作“聚集”，目前看來是最基本的義項，用例有 楚辭 中的“屯余車其千乘兮”等。“駐紮、土山”等義均從此義引申。與此義相關的還有“陳列”義，漢王逸 楚辭注即以此義釋“屯余車其千乘兮”中的“屯”字。陳列某物與聚集某物意思相當，故此兩義在某些具體語例中實際無别。B.釋作“厚、大”等義，可見於金文，比如有“屯魯”等習語。此類義項仍與“聚集”義相關。C.假借作“春、蠢、頓、錞、純”等。D.讀作“純”，用作量詞，此用法在甲骨卜辭中就已經出現。E.讀作“純”，用作副詞，釋作“皆”。F.用作地名、人名，是專有名詞。許慎 説文 屮部釋“屯”字：“難也。象艸木之初生。屯然而難。從屮貫一。一，地也。尾曲。易曰：屯，剛柔始交而難生。”析形釋義恐怕都有不妥。從甲骨、金文中“屯”字的寫法看，“一”並非大地的象形，而是由最初像嫩芽上的緑葉之形變化而成。釋義“難”當是引申義，非本義。這個引申義，可能與 彖傳 相關，所以許氏引 易爲證。從同源詞的角度看，從“屯”得聲的“沌、鈍、窀、飩、黗”等字，都與“屯”字聲義密切相關。據此推論，似能支持屯卦中的“屯”應是“難”義。不過，這個推論對討論 周易中“屯”字的讀音來説並不是最關鍵的一環。因爲“屯”字有多個義項，除了“難”外，還有“聚集”，且同樣有一組同源詞，比如“囤、邨、庉”等。至於“沌、鈍、頓”等，它們的意義其實均與“屯”字的厚、聚集義相關，有可能是從此義引申出來的。刀斧兵器刃口厚則鈍，薄則鋒利，故此厚、聚集義可引申出鈍義。由於“屯”字在先秦文獻中本是一個多義詞，且其用法多與聚集義相關，幾乎不見用作“難”義者。因此，要分析 周易 屯卦中“屯”的讀音，還需要從其語境、語義入手，並參考古人釋義。二、傳統易學對“屯如邅如”的理解存在誤讀可能學者將屯卦中的“屯”讀作 zhn，主要有 易傳 和歷代易注兩方面的證據。不過，仔細分析的話，可以發現兩方面的證據均難免可商之處。彖傳 云：“屯，剛柔始交而難生，動乎險中，大亨貞。雷雨之動滿盈，天造草昧，宜文獻語言學148建侯而不寧。”a後世學者對“剛柔始交而難生”的解釋有很多，主要分歧是“剛柔”的所指、“難生”的出處。李鼎祚 周易集解 載荀爽云：“物難在始生，此本坎卦也。”直接指出“難”義本自坎卦。李鼎祚案云：“初六升二，九二降初，是 剛柔始交 也。交則成震，震爲動也，上有坎，是 動乎險中 也。”（第 47 頁）這是以升降之説解“剛柔始交”。荀爽强調“物難在始生”，“始生”是釋 彖傳 中的“始交”，用“生”字當因屯卦繼乾、坤之後，爲乾、坤之外的六十二别卦之首。當然，荀爽在解“君子以經綸”時説：“屯難之代，萬事失正。”b明顯是以“難”義解“屯”字。朱熹 周易本義 云：“屯難也。”“始交，謂震；難生，謂坎。”（第 49 50 頁）來知德 周易集注 認爲：“難生 者，坎也。言萬物始生即遇坎難，故名爲 屯。”（第 202 頁）以上幾位學者基本都以“剛柔始交”是釋屯卦之下卦，即震卦；“難生”是釋屯卦之上卦，即坎卦。而在釋各爻辭時，又基本都以“難”義解“屯”字。王弼的 周易注 將“屯”字釋作一個含有雙重意義的詞，既注意其“聚集”之義，也强調其“難”義。如釋 彖傳 云：“剛柔始交，是以 屯 也。不交則否，故屯乃大亨也。大亨則無險，故曰 利貞。”（第 24 頁）依孔穎達正義，王弼這裏是將“屯”理解作“屯難”。不過，王弼説“不交則否，故屯乃大亨也”，“屯”似宜與“不交”意思相反。也就是説，王弼理解的“屯”字當包含有“交”義。而“交”義其實是從“聚集”義引申，所謂“剛柔始交”，其實就是剛柔相聚。王弼注釋初九爻時説：“屯難之世，陰求於陽，弱求於强，民思其主之時也。”（第 26 頁）這才是認爲“屯”爲“難”義。注釋九五爻時説：“處屯難之時，居尊位之上，不能恢弘博施，無物不與，拯濟微滯，亨於群小，而繫應在二，屯難其膏，非能光其施者也。固志同好，不容他間，小貞之吉，大貞之凶。”（第 27 頁）其中“不能恢弘博施，無物不與”是從“聚集”義推演出來的；“屯難其膏，非能光其施者也”云云則兼取“屯”字之“聚集”和“難”兩種意義。“屯難其膏”一句雖然提到“難”，但因下一句是“非能光其施者也”，可知又包含有“聚集”的意思。要之，在王弼的注釋中，“屯”字實兼“難”和“聚集”兩種含義。以上所引諸家意見基本没有直接訓釋“屯”字，而是從 彖傳“剛柔始交而難生”一句及屯卦之卦象入手解釋屯卦。也就是説，他們之所以認爲屯卦有難義，主要是受 彖傳 和 象傳 的影響，同時認爲“難”義源自屯卦中的坎卦。由於本文的目的是辨析文字音義，因此，還有必要辨析“剛柔始交而難生”一句是否意在釋字。這就需要從 彖傳 的體例説起。“剛柔始交而難生”出現在 彖傳 屯 中較a 本文引 周易 經傳及孔穎達 周易正義 文字皆據孔穎達 周易正義，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0 年，因引用較多，以下不一一標注。b （唐）李鼎祚撰，王豐先點校 周易集解 第 48 頁，中華書局 2016 年。周易“屯”字音義辨析 149靠前的位置，且 彖傳 也大多在靠前的幾句話中解釋卦爻象。因此，下文先分析 彖傳釋諸重卦的前面幾句話。大體來説，彖傳 的前面幾句話可分爲釋卦象、釋爻象、釋卦名三類。爲簡省計，以下各略舉數例：（一）釋卦象（1）彖傳 蒙 曰：蒙，山下有險，險而止，蒙。“蒙，亨”，以亨行時中也。（2）彖傳 訟 曰：訟，上剛下險，險而健，訟。訟，“有孚窒惕，中吉”，剛來而得中也。“終凶”，訟不可成也。“利見大人”，尚中正也。“不利涉大川”，入於淵也。（3）彖傳 觀 曰：大觀在上，順而巽，中正以觀天下。“觀盥而不薦，有孚顒若”，下觀而化也。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4）彖傳 坎 曰：“習坎”，重險也。水流而不盈，行險而不失其信，維心亨，乃以剛中也。“行有尚”，往有功也。天險不可升也，地險山川丘陵也，王公設險以守其國：險之時用大矣哉。（5）彖傳 明夷 曰：明入地中，“明夷”；内文明而外柔順，以蒙大難，文王以之。“利艱貞”，晦其明也。内難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6）彖傳 家人 曰：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二）釋爻象（1）彖傳 小畜 曰：小畜，柔得位而上下應之，曰“小畜”。健而巽，剛中而志行，乃亨。“密雲不雨”，尚往也；“自我西郊”，施未行也。（2）彖傳 履 曰：履，柔履剛也，説而應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咥人，亨”。剛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3）彖傳 泰 曰：“泰，小往大來，吉，亨。”則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内陽而外陰，内健而外順，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也。（4）彖傳 否 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則是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内陰而外陽，内柔而外剛，内小人而外君子。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也。（5）彖傳 同人 曰：同人，柔得位得中，而應乎乾，曰“同人”。同人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乾行也。文明以健，中正而應，君子正也。唯君子爲能通天下之志。（6）彖傳 大有 曰：大有，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應之，曰“大有”。其德剛健而文明，應乎天而時行，是以元亨。（7）彖傳 豫 曰：豫，剛應而志行，順以動，豫。豫，順以動，故天地如之，而况建侯行師乎？天地以順動，故日月不過，而四時不忒；聖人以順動，則刑罰清而民服。豫之時文獻語言學150義大矣哉。（三）釋卦名（1）彖傳 師 曰：師，衆也。貞，正也。能以衆正，可以王矣。剛中而應，行險而順，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吉又何咎矣。（2）彖傳 比 曰：比，吉也；比，輔也。下順從也。“原筮，元永貞，无咎”，以剛中也。“不寜方來”，上下應也。“後夫凶”，其道窮也。（3）彖傳 剥 曰：剥，剥也，柔變剛也。不利有攸往，小人長也。順而止之，觀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4）彖傳 大過 曰：大過，大者過也。“棟橈”，本末弱也。剛過而中，巽而説行，利有攸往，乃亨。“大過”之時大矣哉。（5）彖傳 離 曰：離，麗也。日月麗乎天，百穀草木麗乎土。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柔麗乎中正，故亨，是以畜牝牛吉也。（6）彖傳 咸 曰：咸，感也。柔上而剛下，二氣感應以相與。止而説，男下女，是以“亨，利貞，取女吉”也。（7）彖傳 恒曰：恒，久也。剛上而柔下，雷風相與，巽而動，剛柔皆應，恒。“恒：亨，无咎，利貞”，久于其道也。（8）彖傳 大壯 曰：大壯，大者壯也。剛以動，故壯。“大壯：利貞”，大者正也。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見矣。通過比較可以看出，當 彖傳 要訓釋卦名時，通常采取“師，衆也”“比，輔也”這類句式。這也是古人訓詁字詞時常常采用的句式。釋爻象時，列出爻象之後常用“而”等字將爻象與其寓意聯繫起來，比如“柔得位而上下應之”“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剛應而志行”等，“上下應之”“其志同也”“志行”等，都是從爻象引申出來的，與卦名用字未必有直接關聯。彖傳 據爻象引申出來的寓意有時與卦名有意義上的聯繫，像 彖傳 泰 和彖傳 否 就是，不過這種情況未可引爲通例。從 彖傳 的體例看，“剛柔始交而難生”一句不是對卦名用字的釋義，而是在解釋爻象、卦象後，推及整個卦的意義。彖傳 常常會説及八卦之象，上引第一類中就有很多。因此，荀爽等認爲“難生”是由坎卦得來。再看 象傳，屯六二之 象傳 云：“六二之難，乘剛也。十年乃字，反常也。”爲便於理解，可將 象傳 中類似“六二之難”的句子悉數摘出：（1）象傳 乾：“用九”天德，不可爲首也。（2）象傳 坤：六二之動，直以方也。“不習无不利”，地道光也。（3）象傳 豫：初六鳴豫，志窮凶也。/六五貞疾，乘剛也。周易“屯”字音義辨析 151（4）象傳 觀：初六童觀，小人道也。（5）象傳 賁：六四當位，疑也。/六五之吉，有喜也。（6）象傳 大畜：六四元吉，有喜也。/六五之吉，有慶也。（7）象傳 頤：六二征凶，失行類也。（8）象傳 坎：上六失道，凶三歲也。（9）象傳 離：六五之吉，離王公也。（10）象傳 恒：九二悔亡，能久中也。（11）象傳 大壯：九二貞吉，以中也。（12）象傳 明夷：六二之吉，順以則也。（13）象傳 家人：六二之吉，順以巽也。（14）象傳 解：九二貞吉，得中道也。（15）象傳 損：九二利貞，中以爲志也。/六五元吉，自上祐也。（16）象傳 姤：九五含章，中正也。（17）象傳 升：九二之孚，有喜也。（18）象傳 歸妹：上六无實，承虚筐也。（19）象傳 豐：六五之吉，有慶也。（20）象傳 巽：九五之吉，位正中也。（21）象傳 兑：九四之喜，有慶也。/上六引兑，未光也。（22）象傳 涣：初六之吉，順也。（23）象傳 中孚：初九虞吉，志未變也。（24）象傳 未濟：九二貞吉，中以行正也。很明顯，象傳 中的這類句式，重點也不在釋字，而在釋象或闡釋卦爻象的整體意義。象傳 引用爻辭時側重爻象、爻辭之整體，而非個别字詞。所謂“六二之難也”，是就“屯如邅如，乘馬班如”的全局，以及“十年乃字”的結果來説，並爲其找到象數方面的依據。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仍需要考慮“難”字是在解釋“屯”，還是解釋“邅”，亦或“屯如邅如”這一句？邅有行進艱難義，既是如此，則“屯”字未必與“邅”近義。在 周易中，恰好有類似句式可供比較，如賁卦九三云：“賁如濡如。”六四云：“賁如皤如，白馬翰如。”離卦九四云：“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棄如。”晉卦初六：“晉如摧如。”其中“賁”與“濡、皤”，“突”與“來、焚、死、棄”，“晉”與“摧”字雖有聯繫，但不能説是近義或同義。另外，彖傳 還説“雷雨之動滿盈”，序卦傳 又説：“屯者盈也。”很顯然，兩篇都以“盈”義釋“屯”，這個釋義由“聚集”義引申得來。李鼎祚 周易集解 所引 九家易 的文獻語言學152解釋頗能證明此點：“雷雨者，興養萬物。今言屯者，十二月，雷伏藏地中，未得動出，雖有雲雨，非時長育，故言屯也。”（第 48 頁）所謂“伏藏地中”，即是“聚集”也。當然，它後文還説到“未得動出”及“非時長育”，故其以爲屯卦有“難”義。清人沈起元 周易孔義集説 云：“屯，訓盈，字之本義。難者，卦中之一義。”（第 27 頁）他雖然没有説“屯”字的讀音，但從訓盈，且説“難者，卦中之一義”來看，他應該贊成讀作 tn，與大多數古代學者 不同。要之，雖然古代易家多釋“屯”爲“屯難”，但也有同時提及“聚集”或相關之義者，如 九家易 以“伏藏”釋“屯”、王弼將“屯”字視作含有雙重意義的詞。而在更早的 彖傳 和 象傳 中，則很難找到“屯”義爲難的確鑿證據。不僅如此，在 左傳 國語 載録的筮例中，古人明顯不以“難”義釋“屯”字。如 左傳 閔公元年 一例：初，畢萬筮仕於晉，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震爲土，車從馬，足居之，兄長之，母覆之，衆歸之。六體不易，合而能固，安而能殺，公侯之卦也。公侯之子孫，必復其始。”（第 259 260 頁）屯卦震下坎上，比卦坤下坎上，“震爲土，車從馬”指震變爲坤，“足居之”當指震卦在下，“母覆之”則指坤在下，“衆歸之”是就比卦來説的。“合而能固”，是在“屯固”之上的進一步發揮。這裏應該是以“屯”爲“聚集”義，而非“難”義，否則引申不出“固”和“合”。再看 國語 晉語四 中重耳筮歸晉國的例子：公子親筮之，曰：“尚有晉國。”得貞屯悔豫，皆八也。筮史占之，皆曰：“不吉。閉而不通，爻無爲也。”司空季子曰：“震，車也。坎，水也。坤，土也。屯，厚也。豫，樂也。車班外内，順以訓之，泉源以資之，土厚而樂其實。不有晉國，何以當之？震，雷也，車也。坎，勞也，水也，衆也。主雷與車，而尚水與衆。車有震，武也。衆而順，文也。文具，厚之至也。故曰屯。其繇曰：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是二者，得國之卦也。”（第 240 242 頁）文中對“屯”字的釋義更明白，是釋爲“厚”，仍然與“聚集”義相關聯。至於訓爲“厚、固”義時“屯”字的讀音，古代韻書一般記作舌上音，如 廣韻：“難也，厚也，陟綸切。”（第 109 頁）與作“聚集”講的“屯”讀作“徒渾切”是不同的。從詞義引申的角度説，“聚集”則“厚”，“厚”則“固”，所以“厚”義仍應該引申自“聚集”義。在馬王堆漢墓帛書 二三子問 和 繆和 中，也有解釋屯卦的内容，如 二三子問周易“屯”字音義辨析 153釋九五爻辭時説“小民家息以接衣食”“守財弗施”a，雖然殘汰很多，但仍可看出是將“屯”字理解爲屯聚義。繆和 解釋九五爻辭時説：“今 易 曰 屯亓（其）膏，此言自閏（潤）者也。夫処（處）上立（位），（厚）自利而不 自 皿 血（恤/卹）下。”b其釋“屯”字顯然與 二三子問 相同。在歷代釋易資料中，左傳 國語 中的筮例和“十翼”是最早的資料，很有參考價值。馬王堆漢墓帛書 二三子問 和 繆和 雖然時代接近漢初，但仍有重要的參考價值。這些資料都没有將“屯”解作“難”義，或者並未明顯將“屯”解作“難”義。到漢代以後，釋“屯”爲“難”義方發展爲主流。三、屯卦主旨是“聚集”，由“聚集”而及“難”就易學來説，辭由象生，卦爻辭與卦爻象存在不可分割的密切聯繫。因此，要理解屯卦之“屯”的音義，不能不分析卦象。屯卦震下坎上，震象雷，坎象雲。水氣升騰而聚則爲雲，陰陽相交相聚則有雷。無論震卦，還是坎卦，它們的卦象都藴含了“聚集”之義。從今本六十四卦的卦序來説，屯卦被安排在乾、坤兩卦之後，也與其卦象相關。序卦傳 説：“盈天地之間者唯萬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這節文字的核心在“盈”，此義當從“聚集”引申得來。在屯卦的六條爻辭中，六二有“匪寇婚媾”，六四有“求婚媾”，九五有“屯其膏”，這三條爻辭要麽談婚嫁，要麽談囤積，均與“聚集”義直接相關。當然，六二中還有“屯如邅如，乘馬班如”“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九五有“大貞凶”，它們都與“難”義相關。如前文分析，這兩條爻辭中的“難”義，其實未必由“屯”字得來。六二之“難”，可能出於“邅如”或“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九五之“大貞凶”，不過是談“屯其膏”的弊端，非因“屯”有“難”義而凶，而是因囤積不施而凶（人若習慣囤積則易生貪念，故有凶）。從卦象看，上卦坎有險象，諸爻辭中的“難”義可能均源自此。其它三條爻也與“聚集”義相關，如初九是屯卦之初始，其中“磐桓，利居貞，利建侯”强調止而不前。事物流動不居則無從聚集，反之，“止而不前”即“聚集”，因此，初九明顯是形成“聚集”之態的開端。“利居貞”句中，“居”字本有囤積之義，此亦可證明初爻所談實與聚集相關。六三“即鹿無虞”，是談追逐野鹿，此即人通過狩獵而生積聚。由於無虞人引導，故此下文有“惟入于林中”“君子幾，不如舍，往吝”，這是談意欲“聚集”而未得虞人引導，所以陷入困境，其主題a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三）第 49 頁。b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三）第 127 頁。文獻語言學154仍然是“聚集”。上六爻“乘馬班如，泣血漣如”，是接續六二、六四的話題談論婚嫁。由於處在上爻，“聚集”已達極致，故暗含“散”。上六爻應當是説新娘啟程趕赴夫家時，與父母兄弟姐妹離别，痛哭流涕。不過，屯卦確實包含有“難”義。需要討論的是，這個“難”義從何而來。就語言環境來説，與撰成於西周時期的 周易 時代相近的甲骨卜辭、金文中，“屯”字不見用作“難”義。在先秦傳世文獻中，除 周易 之外，“屯”字幾乎不見用作“難”義。在古書記載的筮例中，同樣不將“屯”字解作“難”義，而是解作可由“聚集”義直接引申出的“厚、固”義等。不過，作爲卦名的“屯”字雖然不含“難”義，但卦象以及爻辭都涉及到了“難”，且 彖傳 象傳 也談到了“難”，人們因此認爲“屯”字有“難”義。所以，屯卦之“難”義實源自卦象、爻辭之整體意義，並不是訓詁卦名之“屯”字的結果。既然説屯卦有“難”義，何以又説“屯”字無“難”義，豈不自相矛盾？繫辭上 引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僞，繫辭焉以盡其言”屯卦之卦名“屯”雖然不包含卦象之“難”義，但此義能從卦象、爻辭中體現，這是 周易中的常見現象。如乾卦卦名“乾”，其義爲“健”，但“潛龍勿用、亢龍有悔、群龍無首”諸爻辭卻有退隱、謙讓之義。儘管如此，人們不會因此説“乾”字有“退隱”義。也就是説，卦爻辭中包含的意義未必會在卦名中全部體現出來。在歷代易注中，並不像鄭吉雄説的没有人將“屯”卦之“屯”講作“聚集”義。在現當代學者中，至少有三位學者持此主張，一是高亨：廣雅 釋詁：“屯，聚也。”楚辭 離騷：“屯余車其千乘兮。”王注：“屯，陳也。”蓋屯乃聚列之義，故王訓陳。本卦屯字皆聚義也。屯如猶屯然，狀乘馬而來者之多也a。另一個是李漢三：屯，廣雅 釋詁 云：“聚也。”楚辭 離騷：“屯余車其千乘兮。”王注云：“屯，陳也。”文選 思玄賦：“屯騎羅而星布。”舊注云：“屯，聚也。”又自本卦爻辭多以迍邅取象觀之，亦知屯蓋聚列義也b。第三個是陳鼓應：“屯”字用爲動詞謂“聚”，用爲名詞則謂“聚落”（漢書 陳勝傳 集注“人所聚曰a 高亨 周易古經今注 第 170 頁，中華書局 1984 年。b 李漢三 周易卦爻辭釋義 第 92 頁，中華叢書編審委員會 1969 年。周易“屯”字音義辨析 155屯”），即村落、部落a。高亨和李漢三兩位先生引用的 離騷“屯余車其千乘兮”與屯卦六二“屯如邅如，乘馬班如”在語境上基本相同，均用來描述車乘。離騷 的成篇時間雖然要晚於 周易卦爻辭，但同屬先秦文獻，所以仍值得參考。要之，將屯卦中的“屯”讀作 tn，釋作“聚集”義，並非毫無根據。結語綜上所述，將 周易 中的“屯”讀爲 tn 是有依據的，既有同期的語言環境和春秋戰國時人對屯卦的理解這樣的外部證據，也有 周易 中的内部證據。雖然古無舌上音，但將“屯”讀作 tn 並不是遵其古音，因爲“屯”字至今仍有此種讀音。從屯卦的爻辭看，此卦既談到了屯聚，又談到了難，所謂“難”是指實現屯聚之難和保有屯聚之難，“屯聚”是屯卦的主旨，“難”是撰 易 者對屯聚過程中諸多情形之一種的狀寫。參考文獻陳初生 金文常用字典（修訂本），陝西人民出版社 2004 年馮勝君 古文獻新證研究一例：緇衣 首章，吉林大學古籍研究所建所二十周年紀念文集，吉林文史出版社 2003 年（明）來知德著，王豐先點校 周易集注，中華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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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linked;3.“guang(light)”、“heng”and“guang(broad)”were interlinked;4.“Chongkuo guangyuan”is the source of interlinkage.5.modern script and ancient script.However,there are also misunderstandings about Dai Zhen:The first is to mistakenly equate“ancient version must have Heng pi sibiao”with“ancient version must be Heng pi sibiao”;The second is to mistakenly merge the two different words“Guang pi”and“Heng pi”into one.The fundamental reason for the error lies in the confusion between“version”(the“Guang pi”as the historical version)and“language”(the“Heng pi”that conforms to the meaning of the scripture text).However,scholars in the Qing Dynasty still made great contributions:first,to dig out materials in all directions;second,to distinguish the types of meaning;third,to interpret and promote rational thinking.Finally,through textual research,it can be seen that the academic research of Qing scholars lies in:first,comprehensively collecting literature materials;second,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ancient-text linguistic;third,interpreting and promoting rational thinking.Dai Zhens“logical certainty”naturally generated in the study of ancient-text linguistic is an unprecedented scientific breakthrough in Chinese academic history.Key Words:Dai Zhen;Shangshu;Guang pi sibiao;Heng pi sibiao;logical certaintyZhang Yinghui Characteristics and Explainning Methods of Carved-Stone Documents Words in Wei-Jin-North-South DynastiesAbstract:Tombstone documents in the Wei-Jin-North-South Dynasties are very rich and real.Vocabulary research on the basis of these documents is very important to the history of vocabulary in medieval period and editting entries in dictionaries.The characteristics of tombstone documents words have elegance and subtleness,associated features,productivity,exploration from all kinds,and so on.We used some methods to explain words,for example,dictionary assistance,contrast context,observing antithesis sentences,finding the source,etc.Key Words:Wei-Jin-North-South Dynasties;tombstone documents;words;explainningWang Huaping On the Pronunciation and Meaning of Tun(屯)in ZhouyiAbstract:Most of scholars usually pronounce the word zhun(屯)in Zhouyi and interpret it as difficult.Only a few scholars pronounce it tun(屯)and interpret it as gathering.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word tun in Oracle Bone Inscriptions,it is originally the pictograph of the sprouts of new plants,and has no meaning of difficult.In Oracle Bone Inscriptions,Br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