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纪的山景空间营造——以晚明松江府颐园为例.pdf

研究聚焦11HERITAGE ARCHITECTURE建筑遗产2023/2?江南园林行进至晚明至清初（约 1682 1700）这一重要的历史关隘，大量的营造积累和富有启蒙色彩的社会与艺术语境，几乎必然会沉淀出一些更趋成熟精约、更富于张力的布局类型，这在以往的研究中较少涉及。文章以松江府颐园这一很可能全方位存留了晚明至清初布局原状却较少受到关注的小园为例，尝试通过纵横比较，剖析其“一山三面”的山景园布局、局部“一河两岸”的水景格局，以及高度线性化的建筑格局，并回溯其与更早期古典三段式“隔水面山”布局之间的逻辑关联，辨明其间的轴线扭转关系，探讨其出自名匠张南垣派系之手的可能性这对中华园林史的完整叙述，具有承上启下的关键意义。?晚明；江南园林；布局；颐园；祛魅；张南垣Abstract: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ca.16281700)were a historic moment in the de-velopment of Jiangnan(the region immediately to the south of the lower reaches of the Yangtze River)gardens.More mature,refined,and expressive com-positions seemed to have been the inevitable crystal-lisation of the accumulated creation experience and the enlightening social and artistic contexts.This article investigates the Yiyuan Garden in Songjiang Prefecture,which has likely maintained most of its layout from the late Ming Dynasty(ca.15731644)but has been overlooked as a minor garden.It ex-plores the gardens mountainous scenery layout of yishan-sanmian(one mountain with three faades),water scenery layout of yihe-liangan(a river and two banks),and highly linear architectural layout by comparing Yiyuan Garden with other examples of similar age and style.Furthermore,it traces the gardens logical connection with the earlier clas-sical gardens three-part layout of geshui-mianshan(facing the mountain across the water)and eluci-dates the rotation of their axes.Finally,it argues that the Yiyuan Garden might have been the work of the studio of Zhang Nanyuan(15871671),a renowned master garden builder.The finding is a crucial con-tribution for a more comprehensive picture of the history of Chinese gardens.Keywords:late Ming Dynasty;Jiangnan gardens;layout;Yiyuan Garden;disenchantment;Zhang Nanyuan?渐以江南园林为代表的中华传统园林发展至明中后期，已几乎必然地进入其“古典化”时代，即形成了某种相对精约而稳定的布局范式。而在此后的晚明至清初，在带有启蒙色彩的社会语境与艺术语境中，同样不可避免地经历了“古典化”后期的某种祛魅、回归，以及提炼、内化和升华的过程。其艺术逻辑与脉络尚待进一步回溯与厘清。松江府颐园长期僻处于主流视野之外，但可能较完整存留晚明面貌。本文以其为研究对象，结合比对其他年代、风格相近的实例，尝试探讨其深具时代共性的种种“古典化”后期特征。颐园更紧凑高效、更饱含张力而暗含现代性的纵向化与截取型景象空间，更简约的平崖式掇山和更线性化而流转浑成的建筑格局尤其是其将“古典化”的三段式“隔水面山”空间纵轴扭转为更趋“扁平”而凝练的横轴 1，形成“一山三面”和“一河两岸”式景象布局，蓬勃共振了那个中华传统园林丕变而开新的大时代。颐园及其住宅位于江南松江府城西门外之秀南桥西、秀南街南。其景象空间占地不过两亩余，为晚明时经济繁荣、人文炽盛的府城边缘之盈盈傍宅一园（图 1，图 2）2作为绵密城市中的山水幻景，?17th-Century Creation of the Spatial Relationship for Mountainous Scenery:Exemplified by the Late Ming-Dynasty Yiyuan Garden,Songjiang Prefecture?Zhu Yuhui?義?Zheng Xiaoyi?Huang Yiqun?Zheng Dianqiu和府城鼎盛时期的空间留痕，该宅园由曾经的繁华，而渐归于冷巷僻处，长期游离于城市空间的边缘，却幸而为中华存留一处从建筑单体到景象空间均较为“存古”的明风江南宅园。从其空间特征和艺术手法看，此园甚至可能是造园巨匠张南垣 3长垂人间的真迹。?明中后期至清初的江南，苏州、松江二府曾如双峰并峙，联驾并驱，引领了百余年的经济、文化和造园艺术浪潮，后期更有潮头东移向海之势（这一趋势最终被开埠后的“上海县”承继至今）。贯穿松江府城东西，并溢出西门，沿着市河“秀州塘”两岸，向“水次仓城”（储备北运漕粮之小城）西行的数里繁华城市带，就是这一历史浪潮的有力见证。市河上一度帆樯云集、商贾辐辏，集聚、输送着支撑“帝国”运转的大宗漕粮。其北岸的“郡治大街”自府城中心傍着市河迤逦而西，浸染着城市北侧绵延向海的九峰烟云，横联着显赫的城市地标与景象群 这一进程或许集中发生于明中后期至清初（也即明嘉靖年间至清乾隆前期）的江南园林，尤其在地处城内的园林中。其应以三段式“隔水面山”布局的确立为标志。我们甚至可以把对应时期视为中华传统园林的“古典化”时代，以别于此前百般变化与尝试的“古风”时代。见参考文献 1。据 清史稿，张涟字南垣；而据乔莱 张处士墓志铭，其名为“琏”。本文称其为“张南垣”。HERITAGE ARCHITECTURE研究聚焦建筑遗产122023/2落：从元代的府署谯楼（即“云间第一楼”）、北宋的兴圣教寺方塔、唐代的陀罗尼经幢，直至西门外，明初以来新建或重建的西林寺塔、秀野桥与“云间第一桥”等更趋世俗化的地标群（图 3）4。这条长街与市河，也深度关联着松江府城璀璨的文学、书画和造园艺术圈（表1）。十里清波，宅园相望，书香墨痕，沁入楼台。晚明中华造园艺术的“祛魅”与回归，艺坛巨人董其昌、陈继儒和造园巨匠张南垣与诸多名园的密切互动，就生发、激荡在这样的艺术空间里居住在西门外、被称为“河滨叟”（清钱谦益辛未元日次除夕韵）的张南垣曾“谒董其昌，通其法，用以叠石堆土为假山故涟所作平冈小阪，陵阜陂陁多得画意”5，而董其昌们则称赞张氏：“江南诸山，土中戴石，黄一峰、吴仲圭常言之，此知夫画脉者也。”681-82甚至董其昌“描写土石造型所用的摺摺相叠的平行结构”7105，也令人油然想起本文所述颐园掇山的上部层理。颐园就坐落在这条黄金城市带的宁静“后街”，北临繁华的市肆水街，南眺弥望的稻禾平畴，向东则与张南垣宅、莫是龙宅、董其昌宅园次第相望。咫尺之间，兼得水陆交通之便、市肆与郊野之趣，也饱受艺术与人文的沾溉。?或许因规模精微，主人亦似未具备显赫的主流士人身份，且未闻其广邀名人流连题咏、拉抬空间身价，颐园曾长年藏身于濯锦园、塔射园等府城诸多赫赫名园身后，湮没于海上造园史的长河，失语于多种重要志书。这使其饱含张力的崖岸深池，仅供闭门独对，未能与城市空间有更多互动。而同样袖珍而低调的苏州五峰园，尚能凭“杨庄简公成宅在桃花桥南”8数语，隐约示迹于各类方志，更不用说声名赫赫的拙政园、瞻园们了。直至晚清时归于浙江归安县令、金石书画家许威（号铁山），始称颐园时，此园似乎才正式转入主流文人士大夫之手，进入城市的主流空间话语体系，园史变得清晰可溯。民国时此园更转售给名动一时书斋院落船舫湖潭三折石梁琴台明代黄石平崖看楼观稼楼（戏台）濠濮?氏园云间?一楼陈?宅?园?其?业云间?一桥大?桥?园?桥西林寺塔?唐经?方塔?其?宅塔?园?龙宅?园 为行文便利，全文均称其为颐园。图 3图 2图 1NN0 5 m研究聚焦13HERITAGE ARCHITECTURE建筑遗产2023/2的文人团体“南社”之活跃人物、高吹万次子高君藩，一时成为柳亚子等南社巨子和沪上文人社团的雅集会文之地。百年冰封，一朝倾动。晚明景象空间的流风余韵，或许至此终与晚清城市公共文化空间的不羁辞采相遇合，由文人视野的小楼观稼，重归于滔滔市河上的繁忙舟橹。或许正缘于此，颐园反成为江南诸多旧貌模糊的明代故园中，神奇而罕见的“穿越者”。园内地面至今仍较周边城市低 1 m余，秋雨中落叶层积，积水弥院，行走其间，仿佛空谷回响。而园南观稼一楼更曾历经14C 之精确测年（其台基已在修缮中被抬升20 cm）。结合园中今存饱含时代共性的种种园林布局特征、掇山风格及建筑格局来看，其应于晚明始建，且很可能以相对完整的风貌穿越长河，留存至今。?据记载，张南垣“布置园亭能分宋元家数，半亩之地经其点窜，犹居深谷”9，“数尺中岩岫变幻，溪流飞瀑，湖滩渺茫，树木翁郁皆一一生动”10261。就今存格局而言，颐园实以二层戏台（观稼楼）北侧的单檐硬山顶二层看楼为主要厅堂（楼厅），南则观剧，北则观山，向东则通过楼廊与旧日的住宅厅楼相连，并将南北纵长的全园空间（即住宅西路）划分为北侧的山水空间与南侧的观演空间。其空间角色实与上海郭宅（书隐楼）东侧庭园中的花厅酷似（图 4），而年代则早于其约 200 年。以下主要聚焦于颐园看楼北侧“虽在尘嚣中，如入岩谷”10261的主体山水景象空间。但对此话题的探讨，需从此前占据江南造园主流的纵轴山水空间说起。?中华早期传统园林布局中，人工建筑与自然景象的穿插互动，往往带有浓重的轴线化倾向：常使用规则式水面和近于规则对称的巍然山景，依循着建筑轴线迤逦布列，仿佛只是世俗化、威权化空间的某种延伸和柔化，形成凝重自持、隐含动态的特殊美感。从唐代文学家兼造园家白居易的庐山草堂，到明中期，在与大书画家文徵明密切互动中营造的王氏拙政园的核心建筑与景象（图 5）11，都可能沿袭了这一偏于仪式感的布局模式（表 2，表 3）。然而在拙政园始建的明中期正德年间（1506 1521）前后，明初以来的禁锢肃杀局面已有所松弛，故有“正德风变”之位置宅园名称宅园主人身份东门外北俞塘濯锦园顾正谊，造园家。明参知政事顾中立之子，明晚期松江画坛领袖东门外果子弄孙园孙克弘，书画家。明吏部尚书孙承恩之子，曾任汉阳知府东门内慧灯庵桥西北陈继儒宅陈继儒，晚明文坛与艺坛领袖，号称“山中丞相”东门内龙门里董其昌宅董其昌，晚明书坛与画坛领袖，万历十七年（1589 年）进士，曾任南京礼部尚书西门外白龙潭董其昌别业西门内普照寺北素园林有麟，山水画家。明南京太仆寺卿林景旸之子，曾任龙安知府西门外莫家弄莫是龙宅莫是龙，书画家。明浙江布政使莫如忠之子西门外长桥弄西醉白池顾大申，明末清初书画家。清顺治九年（1652）进士，曾任工部主事西门外西林寺塔东塔射园许缵曾，清顺治六年（1649）进士，曾任云南按察使西门外河畔张南垣宅张南垣，明末清初造园掇山巨匠表 1 明末清初的松江府城文学、书画与造园艺术圈Artistic landmarks of literature,calligraphy and painting,and gardens in Songjiang Prefecture in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ca.1628-1700)见（传）蓝瑛、谢彬纂辑的图绘宝鉴续纂卷三，转引自参考文献 9。见吴之振黄叶村庄诗案卷一中的再咏川图次韵诗尾注，转引自参考文献 10 第 261 页。见戴名世南山集卷七张翁家传，转引自参考文献 10 第 261 页。松江府颐园轴测图松江府颐园一层平面图松江府城文化艺术带与部分名书画家宅园分布图上海郭宅（即书隐楼）及其东园（部分复原）轴测图Axonometric drawing of Yiyuan Garden,Songjiang PrefectureGround floor plan of Yiyuan GardenLocations of the cultural and artistic belt and residences of renowned calligraphers and painters in Songjiang PrefectureAxonometric drawing of the Guo family mansion and its east garden(Shuyin Mansion,partially reconstructed),Shanghai图 1图 2图 3图 4Fig.1Fig.2Fig.3Fig.4图 4HERITAGE ARCHITECTURE研究聚焦建筑遗产142023/2称。以苏州府而论：“正统、天顺间（1436 1464）犹未盛也。迨成化年间（1465 1487）迥若异境，以至于今（弘治年间，1488 1505），愈亦繁盛。闾阎辐辏，万瓦甃鳞，城隅濠股，亭馆布列，略无隙地。”12在新的时代语境中，传统园林的布局与景象更趋于自由，却又在日益受限的用地、日益频繁的营造实践和日益“祛魅”的艺术语境中，逐渐形成凝练精约而又克制稳定的新布局模式，即以单层主要厅堂“隔水面山”开启了传统园林的“古典化”时期。但“轴线化”的风格惯性亦始终延续不泯，尤其在“古典化”早期（约为明嘉靖中期至万历前期）的山景园中，似多以单层主要厅堂隔着濠濮、渊潭或水意平庭，“正仰”大型峰屏全景。而峰屏多横展为三峰或五峰，以中峰正对厅堂，两翼微微前拥甚至近于环抱厅堂传统的空间轴线仍呼之欲出。青州偶园（图 7）、苏州五峰园（图 8）（东峰仅存残迹，但通向东峰的明代飞梁仍存）、泰州乔园等均如此。苏州狮子林（图 9）与留园五峰仙馆的庭院掇山则分别是“古典化”更早期和晚期的实例。?明后期“隆庆开关”之后，东南沿海地区经济腾飞，由此而风俗丕变、思想涌动。仍以苏州府论，其吴江县境“明初风尚诚朴，非世家不架高堂”，而到了“万历（1573 1620）以后，迄于天、崇（即天启、崇祯年间，1621 1644），民多世富，其奢侈乃日甚一日焉”。高度相似的描述散见于各种方志、笔记，从不同的出发点，显示出某种宏大的一致性。这一具有更浓厚“祛魅”和“启蒙”意味的浪潮，不可遏制地沁透到社会生活乃至文化艺术的各个方面，包括园林布局风格的嬗变。可能兴建于明万历后期，也即传统园林“古典化”后期（约为万历后期至清前期）的颐园就是典型的例证。颐园并未沿袭传统的、隐含仪式感的轴线化“隔水面山”“正仰巍峰”的布局。而更像对轴线化的布局（图 10）13435-436进一步“祛魅”的产物（表 4），其变化步骤可分析如下：名园轴线化建筑与景象主要依据唐中后期白居易庐山草堂草堂、平台与方池、香炉峰疑在一轴白居易草堂记：“面峰腋寺仰观山前有平地，轮广十丈，中有平台，半平地；台南有方池，倍平台。”北宋汴京金明池与琼林苑宝津楼与棂星门、虹桥、水心殿张择端（传）所绘金明池争标图（图 6）北宋中期吴兴张氏南园重檐歇山方厅与临水方亭（临眺远山）张先所绘十咏图，于熙宁五年（1072）绘庆历六年（1046）场景明初北京故宫后苑万岁山（今景山）横展而微微前拥如屏的五峰与北京城现状表 2 部分早期轴线化山（水）景园Mountainous(water)landscape gardens highlighting the axis before the early Ming Dynasty(ca.1368-1464)据陈和志乾隆震泽县志，清光绪十九年（1893）刊本，卷二十五。依据具体状貌轴线关系分析园记“有积水亘其中为重屋其阳，曰 梦隐楼；为堂其阴，曰 若墅堂”若墅堂似与梦隐楼隔沧浪池南北相对；倚玉轩在堂西北侧；小飞虹在轩北侧向北渡水至梦隐楼西南平台；现状或许承继了该轴线图咏“梦隐楼在沧浪池之上，南直若墅堂”园图小飞虹在图中似与堂楼相对现状从园门、远香堂直至雪香云蔚亭的全园核心轴线园记“（倚玉）轩北直 梦隐，绝水为梁，曰 小飞虹”或倚玉轩与梦隐楼隔池相对，小飞虹跨越其间图咏“小飞虹在梦隐楼之前，若墅堂北，横绝沧浪池中”表 3 明中期王氏拙政园疑似核心轴线分析The core axes of the Wangs Humble Administrators Garden in the mid-Ming Dynasty(ca.1465-1572)注：表中“依据”包括嘉靖十二年（1533）文徵明王氏拙政园记（简称“园记”）、拙政园三十一景图（简称“园图”）及景图配诗（简称“图咏”）等。景象要素位置景象结构景象主体 1：主山居于园中部西侧自西墙突入，顿挫为面东的陡峭平崖，下临一线濠濮景象主体 2：水面居于园中、北部一线濠濮自园东南部注入，绕过中部主山平崖，至北部展为湖潭观赏主体 1：楼厅自园南俯眺主山远隔平庭而遥遥“侧拥”主山逶迤东去之势，自身成为景象背景观赏主体 2：琴台自园东平眺主山自园中部东侧坡岸，隔一线濠濮“直面”西侧主山危崖，形成全园核心对话关系及“看与被看”的焦点观赏主体 3：船舫自园北仰瞻主山隔着湖潭“侧拥”主山峻?之形，自身横长，亦为重要观赏对象表 4 颐园布局与景象结构、视线分析Layout,landscape structure,and visual analysis of Yiyuan Garden图 5图 6研究聚焦15HERITAGE ARCHITECTURE建筑遗产2023/2（1）横扭：园中山体不再翼翼横展，烘托出指向主要厅堂的纵轴，而是横扭 90，向着横侧的轩榭或廊道奔趋。这令全园的景象主轴易纵为横，由主要厅堂“正仰”主山，变为以楼屋遥遥“侧拥”、旁观，仿佛从 园冶 卷三中的“厅前三峰”转为“楼面一壁”。（2）纵凝：扭转后的山水景象被一侧较高的墙面、一侧主厅（多为楼厅）及另两侧分别设置的一轩（或榭、水阁、廊道）、一舫（或楼）近距离紧密围拥。山体凝为倚墙的纵?崖壁，水体凝为绕山的深邃濠濮（或渊潭、湖潭），三面建筑中几乎必有一处楼屋，俾能收敛空间、呼应山势山、水、墙、楼凝为狭小的纵向化景象空间（图 11）。（3）周绕：山水景象周遭的三面建筑间多用廊道勾连，咫尺间参差高下、俯仰辗转，在极有限的游程和视距内，形成俯瞰、平视、仰瞻等多重观赏视角（图 12，图 13），塑造出绵延、怒突、巍矗等丰富多样的山体景象特征。余下的一侧墙面则成为其纯净背景仿佛前人所谓“帆随湘转，望衡九面”，令人工建筑与自然景象的互动方式更加多维、紧凑、高效而饱含张力。（4）截取：无论狭小景域内的山水与建筑如何缤纷共振，总赖前述纯净高墙在一侧截断、取齐。类似现代设计中的一侧对齐效果，令墙内景象空间获得无限延展感，而潜含现代性。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 卷二 画诀中称：“古人运大轴，只三四大分合，所以成章要之，取势 为主”。原“隔水面山”布局经过这样的横扭、纵凝、周绕、截取，即绝不致流于呆板松散，而给人以兔起鹘落、取势饱满之感。陈从周评价格局与此近似的扬州小盘谷时称：“山石水池与建筑物皆集中处理，对比明显，用地紧凑。以高峻与低平等对比手法，形成一时难分的幻景。”14这段描述已抓住其园以“集中”“紧凑”布局来强化竖向“对比”的关键特征。相较于“古典化”的“隔水面山”，我们可称这一成熟于“古典化”后期的山景园布局为“一山三面”。约略同期，凝练幽邃的“一河两岸”式山水园布局（详见下文）也在江南地域中破空而出。两者分别通过山、水主轴的扭转，由纵而横，形成更自明代文徵明拙政园图咏 小飞虹图中主要厅堂与楼阁疑似沿轴线隔水相对北宋张择端（传）金明池争标图中沿轴线布列的建筑组群景象青州偶园掇山苏州五峰园掇山苏州狮子林掇山Painting of the Xiaofeihong(Little Flying Rainbow Bridge)in the Album of the Humble Administrators Garden(Zhuozheng-yuan tuyong)by Wen Zhengming(14701559),showing the main hall and the pavilion seemingly posited along the axis across the waterBoat Racing on the Jinming Pond(Jinming-chi zhengbiao tu)by Zhang Zeduan(10851145),showing the landscape building ensembles arranged along the axisRockery of Ouyuan Garden,Qingzhou,Shandong ProvinceRockery of Five Peaks Garden,Suzhou,Jiangsu ProvinceRockery of Lion Grove Garden,Suzhou,Jiangsu Province图 5图 6图 7图 8图 9Fig.5Fig.6Fig.7Fig.8Fig.9图 8图 9图 7HERITAGE ARCHITECTURE研究聚焦建筑遗产162023/2主要建筑 1主要建筑 2主体山林主体水面由不羁而深沉凝练的景象，成为传统园林“古典化”布局的祛魅者与升华者。?当时类似的山景园布局似非主流，但终究绵延至后世（表 5）。只是随着时代“内卷”，其原本清晰饱满的整体逻辑与张力终趋瓦解。表 5 中，棣园仅存历史旧影与残迹，推测该景域较多留存着清前期甚至更早期面貌（图 14）。而清中后期名家戈裕良创作之苏州环秀山庄南北各建筑下部，几乎均存留完整的明风青石台基，疑其大部分为明末清初刑部郎中申继揆（1590 1674）蘧园的遗迹，或是清前期蒋氏园的遗物。蒋恭棐（1690 1754）飞雪泉记载：“从弟方槎比部（即当时园主蒋楫）新居厅事之东偏为楼五楹，以贮经籍，名之求自，于楼后垒石为小山，畚土有清泉流出合之而为池导之行石间。”据此可知，后世的基本格局至清前期似已粗成，只待半个多世纪后，戈氏进一步运斤成风，深凿曲潭，高掇巨嶂了。但山南的四面厅此时尚为一书楼，使其园酷似松江颐园之对称放大版（恰好环秀山庄亦有颐园之名）（图 15）。此后，清中叶乾隆二十四年（1759）的盛世滋生图中相应位置亦有其园依稀样貌。扬州小盘谷西部池北原有曲尺形厅轩，惜至 20 世纪 50 年代末陈从周调查时已毁，仅存园主后人周叔弢提供的清末旧影，刊入扬州园林一书 15。但更前任园主蒋超伯通斋自记载“是年葺小盘谷。（谷）在芍药厅侧，由小楼下，宛转而入谷外”16，则山谷旁原应有楼屋（图 16）。苏州耦园之东部黄石临水绝壁被刘敦桢判断为与“明嘉靖年间张南阳所叠上海豫园黄石假山几无差别，可能是清初涉园的遗物”，而“山顶石室为清末所加”1367。因耦园用地宽绰，此山旧日疑从西墙内徐徐起坡，至东侧池畔顿挫为崖壁，而无需紧倚西墙以节省用地。从现状看，疑此山北、东、南三面亦大致存留着早期格局（图 17）。如北侧主要楼厅城曲草堂（图 18）与住宅后楼一脉相延，很可能延续了明至清初旧宅的形制，一如松江林有麟宅楼厅（图 19）；而山南水阁的“点睛”位置亦给人以无可改易之感。见清道光四年（1824）苏州府志卷三十六。承周叔弢后人周启群先生见告。主体山林主体水面主要建筑 3主要建筑 2主要建筑 1俯视仰视图 10图 110 5 10 mNN0 5 10 m0 1 2 m图 12研究聚焦17HERITAGE ARCHITECTURE建筑遗产2023/2时代山景园名称布局特征清前期扬州府程氏“小方壶”（今棣园）湖石山自西墙突入，山脚为渊潭。山南为主要厅堂，山北为二层楼屋，山东侧为游廊苏州府陆氏涉园（今耦园之东部）推测旧日黄石山自西墙内起坡横入，山脚为渊潭。山北主要楼厅隔平庭俯瞰之，山南水阁隔渊潭仰瞻之，东侧坡岸或原有廊、轩平视之苏州府蒋氏园（今环秀山庄）推测旧日山体自东墙横入，山脚渊潭至山北收为濠濮。南侧主要楼厅隔平庭、渊潭俯瞰之，北侧船舫或水阁隔濠濮仰瞻之，西侧不明清中后期扬州府小盘谷西部景象空间高峻掇山自东墙横入，下临渊潭。南侧曲尺形厅、西侧水阁隔渊潭仰瞻之，北侧曲尺形厅隔平庭、渊潭远眺之特征总结（1）主体景象空间南北狭长，主山自东墙或西墙中部横出，凝为崖壁而止，将主体景象空间分为南北两片（2）主山南北一侧为平庭（渊潭），另一侧为渊潭，渊潭盘绕至崖壁下多收窄为濠濮（3）主要厅堂与主要景象建筑分居主山南、北。前者多为楼厅，隔平庭俯视山体，并以楼体收敛空间，助成山潭高深之势；后者多为水阁或船舫，隔渊潭仰视山体（4）主山西侧或东侧多有一小型轩榭（或廊道转折处），隔濠濮或渊潭平视崖壁表 5 江南现存部分“古典化”后期以来的山景园布局The layout of Jiangnan(the region immediately to the south of the lower reaches of the Yangtze River)gardens with mountainous scenery since the later stage of classicalisation苏州艺圃轴线化的“隔水面山”布局松江颐园扭转与截取的“一山三面”布局松江颐园视线分析图（楼厅与船舫观山）松江颐园视线分析图（琴台观山）扬州棣园掇山苏州蒋氏园（今环秀山庄）南北剖面推测图晚清时扬州小盘谷南北剖面图The axial layout of the geshui-mianshan(facing the mountain across the water)landscape composition in the Yipu Garden,Suzhou,Jiangsu ProvinceThe rotated and interrupted axis of the yishan-sanmian(one mountain with three faades)landscape composition in the Yiyuan GardenVisual analysis of Yiyuan Garden:view of the rockery from the main building and the boat-form pavilionVisual analysis of Yiyuan Garden:view of the rockery from the Qintai PavilionRockery of Diyuan Garden,Yangzhou,Jiangsu ProvinceReconstructed north-south cross-section of the Jiang familys garden(todays Huanxiu Villa),Suzhou,Jiangsu ProvinceNorth-south cross-section of the late Qing-dynasty Xiaopangu Garden,Yangzhou,Jiangsu Province图 10图 11图 12图 13图 14图 15图 16Fig.10Fig.11Fig.12Fig.13Fig.14Fig.15Fig.16平视图 13图 15图 16图 140 2 4 m0 1 5 m0 1 2 mHERITAGE ARCHITECTURE研究聚焦建筑遗产182023/2清中晚期后，这一饱经锤炼的“一山三面”布局最终无奈地走向“一山四面”即山水景象被四面楼廊包裹围合。扬州寄啸山庄（何园）中部和苏州狮子林西部均如此。一如整个传统园林的表达体系，无可挽回地走向空间的包裹与景象的堆砌，深度应和着时代的语境。此时的耦园东部山水也已被四面围廊周绕，故陈从周称其“中列山水，四周环以楼及廊屋，高低错落，迤逦相续，与中部山石相呼应在苏州尚不多见”1329敏锐指出了其布局特殊性。从“三面”到“四面”，意味着赖以截溪断谷、发力蓄势，暗示空间无限延展感，赋予空间“一侧对齐”般现代性的那面宝贵墙体，最终黯然退至幕后。廊道、建筑对山水的最终围合，仿佛空间之窗的闭合，令饱满怒突的山水终入樊笼，顿失张力。?“涟 一 变 旧 模，穿 深 覆 冈，因 形 布置”10270，“其石脉之所奔注，伏而起，突而怒决林莽，犯轩楹而不去”681。颐园现存的黄石掇山倾千钧之力，自西侧高墙探身向东为“平崖”数丈，仿佛截取了大自然怒突而前的山体一抹，几欲探入对岸琴台。平崖下有幽暗隧函，导向山后别院，并有刻意低伏的凌水盘道与深邃的濠濮一曲，实为明晚期至清初习见的、简约凝练的典型样式。因山体较小、空间有限，崖壁后部并无土坡点石的放松蓄势，而是直接“撞”入墙体惜崖壁下部的盘道现状系花街铺地，疑原状系以较大石块浮挑于濠濮之上，方显雄浑有力。此山并未上昂起峰，而是前突成崖、戛然而止，未如“高技派”的明万历前期豫园黄石掇山和清中后期环秀山庄湖石掇山那样连云叠嶂、雄巨摄人，也未肯盲目琐碎，如山头“石峰离立”17的元末苏州狮子林或明嘉靖、万历之间的苏州五峰园那样手法古拙而呆板而是饱含着“古典化”后期所特有的、自觉的提纯与截取意识，浑成凝重，苍茫横峙。?“吴俗喜叠石为山，君特于盆盎置上水石，植菖蒲、水冬青以适兴。古语云：未能免俗，聊复尔耳。”（明文徵明拙政园图诗 尔耳轩题下）早在明中期，艺坛巨人文徵明在参与拙政园营构时，就已含蓄批评过当时好用玲珑湖石掇成巨山的造园“俗”套。这一艺术取舍最终助成了拙政园土阜逶迤、“乔木茂林，澄川翠干，周回里许”18的风流高格调。文氏曾孙、造园家文震亨则对晚明风行一时的以尧峰石和黄山石等为代表的赭黄色掇山石材（可统称黄石）不吝赞许：“尧峰石近时始出，苔藓丛生，古朴可爱正以不玲珑，故佳。”19稍晚的才人张岱更是直言“唾骂”玲珑石材而赞美“痴”石：“仪真汪园，輂石费至四五万，其所最加意者，为飞来一峰，阴翳泥泞，供人唾骂。余见其弃地下一白石，高一丈、阔二丈而痴，痴妙。”20如将存留至 20 世纪 60 年代的明万历后期至清乾隆初年诸园掇山用石稍作统计，则松江府颐园，常州府近园、寄畅园，苏州府耦园（时称涉园）均使用黄石；而苏州府环秀居（时为钱氏园，今不存）、艺圃，扬州府片石山房、棣园（时为程氏小方壶，今不存）则使用湖石。两者似已平分秋色。以苏南论，则黄石更成主流。这正是颐园弃绝玲珑，以厚重黄石掇成苍劲平崖的时代背景。?材料的返朴归纯，必然伴随体系的升华。石材之向浑朴厚重的纯净态回归，也标志着掇山乃至整个造园艺术，正由一味夸张繁丽的过度写意，向着质朴的现实主义回归。所以曹汛敏锐指出：“明末尧峰石的发现，是造园叠山史上的大事。”21如循着某些易于识别的景象元素，将颐园黄石掇山与江南现存（或存留旧影）部分年代、风格相近的“晚明风”掇山作一横向比对（表 6），更能对当时掇山手法的“归纯”与升华，有更清晰的认识。表 6 中所列艺圃南山已毁，虽重掇后面貌变易，但旧影仍存。片石山房湖石掇山年代或稍晚，起峰较峻，风格与其余诸山稍异。耦园之东部山体于晚清加掇石室起峰，顿觉突兀。此外，近园、耦园之崖壁后部可能于后期大量加掇黄石，改变了崖壁苍劲、土坡蓊郁的地脉渐变关系。寄畅园黄石崖壁、盘道则于后世修缮中混用了琐碎湖石，损伤了苍茫浑朴的原貌。秋霞圃北山下矶滩可能为保存明代面貌较佳者，其余诸园矶滩仅能依稀辨识。而瞻园 康熙二十四年（1685）嘉兴县志卷七艺术传，转引自参考文献 10 第 270 页。图 17图 18图 19研究聚焦19HERITAGE ARCHITECTURE建筑遗产2023/2东南临水崖壁与矶滩虽保存较佳，但主山偏于高峻雄大，风格似偏早，故未列入。尤应注意的是，仅存旧影的常熟环秀居湖石平崖（因其全貌未明，故未列入）局部（图 20）22，与颐园黄石平崖（图21）姿态、掇法均颇为相似，类似的还有近园临水平崖（图 22）。其中颐园平崖除于顶部横向层累数层，形成类似折带皴的水平层理外，复在其下部纵叠多列，形成竖向斧劈皴般的结构和饱满的阴影层次不起峰的“单面”崖壁崖壁背、侧的点石土坡崖壁下的盘道盘道中的石梁盘道中的矶滩唯一的隧函、涧谷或石室秋霞圃黄石北山秋霞圃湖石南山（疑）-颐园黄石平崖-（疑）苏州艺圃湖石南山近园黄石岛山平崖（疑）寄畅园黄石麓坡耦园东部黄石平崖（疑）-（疑）片石山房湖石壁山起峰较峻-表 6 江南现存部分“晚明风”掇山作品之景象元素比对Comparison of the elements of the late-Ming style rockeries in Jiangnan gardens其手法、结构清晰而简明。环秀居、艺圃旧日崖壁（图 23）亦给人同样感受。而清中后期的环秀山庄西北角次山以平崖一隅呼应主峰（图 24），似更较后者隽永不尽；当然其局部掇法已易为戈氏独创的、卷云皴般的“拱券法”了。下一个功力悉敌且与以上诸例遥相呼应的“平崖”作品，则要数清末民初的西泠印社了。“在晚明绘画此一复杂而有机的现象里，巨嶂山水的勃兴，乃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构成元素。”7117山水画坛的这一趋势，可能一度助长了造园界巨嶂式掇山的泛滥，间接导致其在有限用地内的过度微缩化、琐碎化。如豫园湖石南山上部“奇峰矗立，若登虬，若戏马，阁云碍月”23，而瓜州于园“池中奇峰绝壑，陡上陡下，人走池底，仰视莲花，反在天上”20掇山艺术的充分释放乃至一度“内卷”，最终导致其在晚明至清初的简化提纯，甚至形成新的程式，苏州耦园掇山苏州耦园城曲草堂楼厅松江府林有麟宅明式走马楼厅常熟环秀居湖石平崖松江府颐园黄石平崖常州近园黄石岛山平崖苏州艺圃湖石南山苏州环秀山庄湖石次山Rockery of Ouyuan Garden,Suzhou,Jiangsu ProvinceThe Chengqu-Caotang Tower-hall of Ouyuan Garden,Suzhou,Jiangsu ProvinceThe Ming-style zouma louting(tower-hall with corridors all around)of Lin Youlins Residence,Songjiang PrefectureTaihu stone pingya(flat cliff)rockery of Huanxiu Residence,Changshu,Jiangsu ProvinceYellowstone pingya rockery of Yiyuan GardenYellowstone pingya rockery of Jinyuan Garden,Changzhou,Jiangsu ProvinceTaihu stone rockery of Yipu Garden,Suzhou,Jiangsu ProvinceTaihu stone rockery of Huanxiu Villa,Suz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