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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解读
第一讲:思维的革命:诗与禅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李白《早发白帝城》
一、寻找“快”感:想像力与张力
1、数字的取巧与地名的堆砌。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2、在神经上奔跑 “两岸猿声啼不住”——飞驰的速度会制造错觉。或许,只有几只猿和几声猿的哀鸣,但,一叶小舟轻快地穿行于峡谷中,却给了诗人奇异的感受。当此声尚萦绕在耳而彼声又已传来时,小舟早已飞过万重山了。古人所谓“绕梁三日,余音不绝”的体验,正是这种感觉的重现,细腻,敏感,充满着人类自我精神对外在物象的改造。
二、直接、明确与简单:早期的艺术思维方式 在《诗经》的时代,诗人的思维远没有如此细腻。
赋、比、兴被称作“诗之所用”,显然是早期诗歌基本的表现技巧。“赋”强调的是清晰与条理,“比”与“兴”强调的是简单的类比,体现着人类早期思维方式的特点。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经·硕人》) 荑(tí):茅草的嫩芽。蝤蛴(qiú qí):天牛的幼虫,长而丰满。瓠犀(hù xi):瓠瓜的子,洁白整齐。螓(qín)蝉的一种,广额。
概念与知识点: 起兴 起兴,又叫“兴”,按朱熹的解释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一般用在诗章或各节的开头,是一种 “借物言情”、“以此引彼”的艺术表现手法,可以使感情的表达显得委婉曲折一些,很多民歌至今仍保留有这样的表现手法。
思维程式:主体与物象是一种对立关系,诗人站在自然万物之外,认真辨认它们的特征,寻找物与物之间的相似处,然后用精确的话语进行传达,最终完成一次诗的思维过程。艺术效果:横向逻辑关系直接明确,既不敢造逻辑的反,又无法革语言的命,干干净净的清晰感,是以牺牲诗歌语言的模糊性、暗示性和多义性为代价换来的。
概念与知识点:多义 多义,也称“复义”,指的是一个表述或语词兼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含义,最早由美国批评家威尔奈特提出,英美新批评则非常强调抉发诗歌语言的丰厚蕴意。“诗以涵虚两意见妙”,指的正是诗歌语言的多义性。例如元稹《遣悲怀》“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其中“长开眼”即具有双重蕴意。
从先秦到六朝,诗歌创作往往在客观外物和主观理念之间建立起简单的对应关系,缺少一种以我观物的主观包融,诗歌也因此缺少一种深远空灵的境界。
三、对想像力的误读
1、另类的诗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蒹葭》)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采薇》)
能在客观物象之外,笼罩个体的主观色彩,读来令人神驰。但是,当时的人却用最简单的方式解读它们。动辄将诗与历史人物、重大事件比附,充斥着道德的说教。《蒹葭》被理解成“国家待礼而后兴”,《关雎》则是“美后妃之德”。
2、陶渊明的意义。陶渊明在他那个时代,并不为人所重。钟嵘的《诗品》将他列入中品,《文心雕龙》竟然不曾提及他。陶诗的春天是姗姗来迟的,自唐以降,他在诗歌史上的影响才日益显露。
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qi),癯(qu)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苏轼)
一个不可能诞生在旧时代的诗歌理念:要在话语之外留存更多属于读者的主观空间。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四、顿悟:禅宗认知世界的方式
1、精神气候。任何一种美学标准的兴起,都有着复杂的社会文化原因。唐以前,诗美标准的确立,与主张有序和理性的先秦两汉儒学有密切关系。那么,新的诗美标准的诞生,又有着怎样的“精神气候”呢?
2、社会思潮。魏晋时期,有三股社会思潮,挑战儒学的传统地位,影响着当时的诗歌创作的走向。
①玄学。崇尚虚空清高。②老庄。崇尚自然无为。③禅宗。崇尚灵性顿悟。
3、顿悟与渐悟。唐高宗年间,禅宗认知世界的方式发生重大的变革。(见资料)
唯心主义在哲学上的失败,不表明它在艺术世界仍旧荒诞,恰恰相反,天地日月草木烟云,皆随我用,合我晦明,艺术正是凭藉着这样一种彻底冲破理性藩篱的思维方式,才摆脱了早期的那种思维方式,催生出一种新的诗歌美学标准。
天地可谓大矣,而不能置虚空之外。虚空可谓大矣,而不能置吾心之外。故以心观物,物无大小。(紫柏禅师)
在惠能看来,外部世界不过是本心的产物,只要直指本心,便可顿悟成佛。(见资料)“以心观物”,是指非理性的直觉体验,在这样的观照中,物与我泯灭了彼此的界限,自然可以用小我之心去笼罩大千世界了。
五、言有尽而意无穷:新的诗歌美学标准
1、诗人主观感受的神奇力量。
听觉可变为视觉,如“间关莺语花底滑”;视觉忽转成听觉,如“红杏枝头春意闹”;少可以写成多,如“两岸猿声啼不住”;
有反倒不如无,如“此时无声胜有声”;虚演变而为实,如“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动反变而成静,如“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
时光可以倒转,如“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概念与知识点: “通感”
通感是一种“感觉挪移”(synaesthesia)的心理现象,指的是文学语言可以唤起想象和联想,将人的听觉、视觉、触觉、味觉、嗅觉等感觉功能沟通,从而产生奇特的艺术效果。通感之下,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体质。例如宋祁的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用听觉感受强化视觉印象,以“吵吵闹闹”写出花之繁盛。通感是一种心理语言现象,只能建立在由语言引起的丰富想象和联想上。日常语言所谓“尖声”(贾岛《客思》“促织声尖尖似针”),“热闹”(范成大:“已觉笙歌无暖热”),“响亮”,“冷静”,等等,均属此类。诗歌还有“听香”之句,如张羽《听香亭》:“人皆待三嗅,余独爱以耳”;李慈铭《叔云为余画湖南山桃花小景》:“山气花香无著处,今朝来向画中听”,等等。
无一处是理性认知的结果,但是,无一处不是微妙的、复杂的内心世界的回响。有序的认知方式、直白的表达技巧,开始渐渐被一种跳跃的思维和蕴藉的意境所取代。“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禅理与诗趣相得益彰。对诗人而言,这是一次毫无宗教色彩的皈依,他们失去的是锁链,得到的却是整个世界。
概念与知识点: “跳跃”
诗歌语言具有一种跳跃性,指的是诗歌省略某些起交代作用的过渡性陈述,从而使诗的结构产生空缺,使诗的语言富于张力的一种表达特点和技巧。受篇幅字数的限制,同时要给读者留下更多想象的空间,因此诗歌不详述所言之物事,而是用凝炼的语言,对意象进行艺术的排列组合,诗歌语言因此具有跳跃性的特点。需要指出的是,诗歌的跳跃性离不开隐含的思维的连贯性,跳跃性与连贯性是有机结合在一起的,而这也正是某些现代诗歌的缺憾。
此外还有一些极端的情况,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全用名词(意象)组合成诗,跳跃性更强。
2、新的诗歌美学标准。
唐宋以来工笔画的式微和写意山水画的繁荣,也是此种美学观念影响的结果。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对宇宙、人生、自然的体验,越来越深入细致,同时,他们的艺术感觉也变得越来越新奇敏锐,在此情况之下,简单、直接、粗疏的思维方式,已不能满足人们传达复杂内心世界的需要。最终,蕴藉、凝炼、含蓄成为新的诗歌美学标准,引导着诗人用最淡然的笔墨,营造出最广阔的艺术空间,在有限的话语之中隐含无限的意蕴。
第二讲:记忆的力量:诗与网
空庭日照花如锦,红妆美人当昼寝。傍人不知梦中事,唯见玉钗时坠枕。 ——杨衡《春梦》
一、从两则故事说起:并非趣闻
1、董斜川搬用典故。赵辛楣请方鸿渐、苏文纨吃饭,席间有一位叫董斜川的作陪者写了几首近体诗,中有“好赋归来看妇靥,大惭名字止儿涕”句,写他辞军事参赞回国的事。苏小姐道:“董先生的诗‘好赋归来看妇靥’,活画出董太太的可爱的笑容,两个深酒窝。”不料董听了这样的赞赏,并不领情,板着脸说:“跟你们这种不通的人,根本不必谈诗。我这一联是用的两个典,上句梅圣俞,下句杨大眼,你们不知道出处,就不要穿凿附会。”(见资料)
概念与知识点:“用典”
用典是中国文学的传统,诗歌创作尤其强调典故的运用,指的是在作品中征引古事旧辞。六朝以降,典实之运用渐趋频繁,延至宋代则已蔚然成风。诗人偏爱用典,一是以典故缓解窘况,二是拿典故掩饰真意,三是借典故传达深意。钱锺书曾说:“诗人要使语言有色泽、增添深度、富于暗示力,好去引得读者对诗的内容作更多的寻味,就用些古典成语,仿佛屋子里安放些曲屏小几,陈设些古玩书画。”由此可见,诗人希望通过典故的暗示性赋予诗歌更为含蓄也更为丰厚的意蕴。“经典沉深,载籍浩瀚”,典故出自历史文献,本身即已携带着厚重的含蕴;同时,典故的每一次使用实际又会积淀新的意义。因此,古典诗人自然偏爱具有强烈隐喻性和暗示性的典故。
2、曹元朗拼凑诗句。曹元朗的《拼盘姘伴》(见资料)。此诗每一句后面都细注着出处,真可谓“无一字无来处”。李商隐、爱略特等人的诗句,如同战场上伪装潜伏的士兵,随时可能吓你一跳。曹元朗得意地说:“诗有出典,给识货的人看了,愈觉得滋味浓厚,读着一首诗就联想到无数诗来烘云托月。”而对这样的诗作、这样的论调,唐小姐却用一句话给予了否定,她说:“曹先生,你对我们这种没有学问的读者太残忍了。”曹元朗辩解道:“我这首诗的风格,不认识外国字的人愈能欣赏。题目是杂拌儿、十八扯的意思,你只要看忽而用这个人的诗句,忽而用那个人的诗句,中文里夹了西文,自然有一种杂凑乌合的印象。”他涎着脸逼问唐晓芙是否领略到了,唐小姐只好点头。曹元朗脸上荡漾出一圈圈的笑痕,像投了石子的水面。
3、两则趣闻的启发。①就诗歌创作而言,两首诗都使用了前人的话语。②就诗歌阅读而言,两首诗的特点(引入他人的话语)都影响了阅读活动。③因此,就中国古典诗歌的创作和阅读而言,这两则“趣闻”,应该作“严肃”的看待。
这个意义就是:由于“他者”话语的引入,诗歌,尤其是古典诗歌,就可能凭藉着彼此的语言痕迹的关系,形成文本的网络,从而对诗歌的创作和阅读,产生着一定的影响。
二、文本之网:文学的谱系
1、借与偷。话语理论和文学事实早已证实的普泛现象。艾略特说:Immature poets imitate, mature poets steal.在前人话语里猎取辞藻、借用典故、采撷成句,暗中模仿甚至公开偷窃,早已成为尽人皆知的秘密。诗的历史远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纯洁。
艾略特认为传统并非是已经造就的东西(something in the made),而是正在造就的东西(something in the making),即是此意。
概念与知识点:“意象”、“意象迭加”
意象就是“意中之象”,指的是诗人通过“移情”(主观感情对客观物象的投射和渗透),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因此,心物交融、主客统一,是意象最本质的特征。特定的文学意象往往具有时代性、民族性和个体性。如辛亥革命前后“星星”、“月亮”意象的流变,中西方对“月亮”意象的不同理解,一些作家对特定意象的反复言说,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历史中的很多特定的意象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符号,具有丰厚的文化历史内涵。
顺便提及一个概念:“意象迭加”,指的是两个或多个意象不加解释地置放在一起,共同构成一个能够表达意义的意象。西方意象派诗歌的代表人物庞德,就特别强调诗人对瞬间体验的捕捉,对不同意象的联系与并置,例如,他最为著名的诗句《地铁车站》(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 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 西方意象派诗歌的影响深远,例如,艾略特虽是象征主义诗歌的领袖,但却与庞德等人过往甚密,深受其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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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文本的谱系。不同的文本彼此钩连,彼此指涉,生成出形形色色的文本之网,每一个网都是一部浓缩着文学家族全部历史的族谱,每一个文本都可以从中寻绎家族迁延的轨迹,辨认自己模糊的名姓。
三、对诗歌创作的影响:孳生现象
1、孳生现象 孳生现象指的是取前人诗句的字法、句法或结构进行诗歌创作。古典诗歌发展到宋代,摘取前人的好词佳句,摹仿前人的字法句法,因袭前人的结构命意,成为整个时代无法规避的风气与潮流。(见资料)
2、各式各样的转换手法。从前人那里改造翻新的手法技巧,日趋精良完备(见资料)
尽管手法五花八门,效果各自不同,但它们的基本原理,无非是采用“语词借用”、“合并重组”、“压缩置换”甚至“剪贴拼凑”之类的方法,从他人的诗句那里,转换派生出自己的诗句。
四、对阅读方式的影响:双重语境
1、双重语境 文本之网构织出更广阔的阅读语境。
概念与知识点:“语境”
语境(context)指的是理解语词或句子的特点语言环境。需要指出的是,语境是英美新批评的核心概念,新批评认为,语境在意义阐释过程中具有非常关键的作用,意义的读解依赖对语境的考察。同时,新批评还提出双重语境说。①在现场的、共时性的语境,“上下文”;②不在现场的、历时性的语境,按照燕卜逊的话说,任何一首诗都可能涉及到“整个文明史”。
新批评的双重语境对于文学阅读意义重大。传统的阅读方式常常将语境定位在相对孤立的文本,忽略对隐性语境的发掘,阅读活动依照文本自身的逻辑顺序展开,呈现为一种有始有终的线形状态。新批评则将注意力放在对隐性语境的发掘上,使众多不在现场的文本参与阅读活动,为其搭台布景,阅读成为没有顺序也没有终点的行为。(见资料。)
2、开放式阅读 通过记忆,寻找潜在的阅读语境,就是打开阅读之门。在这样的阅读中,众多不在现场的文本参与到阅读活动之中,为阅读活动搭台布景,成为读者鉴赏活动的基础和参考,阅读也因此成为一个双重或多重的对话行为。(见资料)
3、不同的阅读体验。在一个宏大的语境之下阅读,所获得的阅读体验,与仅仅在一个封闭的文本内部阅读,是完全不同的。因为,读者在不同文本的相互映发之下去阅读诗歌,所获得的体会,要比单纯地阅读一首诗,显得厚重而悠长。17世纪法国作家拉布吕耶尔曾说:“七千年来自从有了人,自从人思想,言尽矣,我们来人世太晚。”其实,这句话与其说表达的是一种遗憾,倒不如说,是一种庆幸。
第二讲:记忆的力量:诗与网
上句梅圣俞:指的是梅尧臣:“吾妻尝有言,艰难壮时业;安慕终日闲,笑媚看妇靥”。
下句杨大眼:杨大眼乃南北朝时名将,“装束雄竦(song)”,“见称当世”,民间传言小儿啼哭不止可用“杨大眼至”恐之。
两个典故,一取自名家诗作,一取自史书典籍,各有来头,自然颇具蕴意。
拼盘姘伴 昨夜星辰今夜摇漾于飘至明夜之风中 圆满肥白的孕妇肚子颤巍巍贴在天上 这守活寡的逃妇几时新有了个老公?
Jug!Jug!(爱略特诗歌里夜莺的叫声) E fango è il mondo(世界只是泥污)——夜莺歌唱
雨后的夏夜,灌饱洗净,大地肥而新的 最小的一棵草参加无声的呐喊:“Wir sind!”(我们存在着)
从《旧约全书》到《新约全书》,《以西结书》到《启示录》,到但丁,到亚里厄斯托,到斯宾塞,到弥尔顿,到卢梭,到华兹华斯和柯勒律治,这条连锁最终通到了《生命的凯旋》。这首诗,或泛言之雪莱的作品,它也出现在哈代或叶芝或史蒂文斯等人的作品中,并且形成了包括尼采、弗洛伊德、海德格尔和布朗绍等浪漫派“虚无主义”的主要文本中序列的一个部分。([美]希利斯·米勒:《作为寄主的批评家》,见米勒:《重申解构主义》,郭英剑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第104页。)
艾略特(1888-1965),英国著名现代派诗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曾求学于哈佛大学、牛津大学。代表作是长诗《荒原》,因深刻地表达了西方一代人精神的幻灭,被认为是西方现代文学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品,1948年因此获诺贝尔文学奖。
例子1 摩娑数尺江边柳,待汝成阴系钓舟(董颖) 摩挲青莓苔,莫嗔惊着汝(卢仝)
少陵为尔牵诗兴,可是无心赋海棠(王安石) 着手摩挲溪上石,他年来访汝为家(郑樵)
例子2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清·徐述夔) 惟有南风旧相识,偷开门户又翻书( 宋·刘攽)
昨日春风欺不在,就床吹落读残书( 唐·薛能)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唐·李白)
例子3 春风又绿江南岸(王安石) 东风何时至?已绿湖上山(丘为) 东风已绿瀛洲草,紫殿红楼觉春好(李白):
主人山门绿,小隐湖中花(常建)
每遇他人佳句,必巧取豪夺,脱胎换骨,百计临摹,以为己有;或袭其句,或改其字,或反其意;本为偶得拈来之浑成,遂著斧凿拆补之痕迹;集中作贼,唐宋大家无如公之明目张胆者。
1、显形 蓝本:攻许愁城终不破,荡许愁城终不开。闭户欲推愁,愁终不肯去。深藏欲避愁,愁已知人处。(庾信《愁赋》)
摹本:闭户欲推愁,愁终不肯去。底事春风来,留愁不肯住。(《自遣》)
2、变相 蓝本:一鸠鸣午寂,双燕话春愁。(陈传道名联)
摹本:静憩鸡鸣午,荒寻犬吠昏。(《径暖》)
3、放大 蓝本:天末楼台横北固,夜深灯火见扬州。(杨蟠《金山诗》)
摹本:天末海门横北固,烟中沙岸似西兴。已无船舫犹闻笛,远有楼台只见灯。(《次韵平甫金山会宿》)
4、翻案 蓝本: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王籍《入若耶溪》)
摹本: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钟山即事》)
5、引申 蓝本:兴阑啼鸟换,坐久落花多。(王维《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
摹本: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闲居》)
6、捃华 蓝本:陶渊明《归去来辞》
摹本:先生岁晚事田园,鲁叟遗书废讨论。问讯桑麻怜已长,按行松菊喜犹存。农人调笑追寻壑,稚子欢呼出候门。遥谢载醪怯惑者,吾今欲辩已忘言。(《岁晚怀古》)
7、摹本 蓝本: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李白《月下独酌》)
摹本:我意不在影,影长随我身。我起影亦起,我留影逡巡。(《即事》)
8、背临 蓝本: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终南别业》)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王维《归嵩山作》)
摹本:独寻飞鸟外,时渡乱流间。坐石偶成歇,看云相与还。(《自白土村入北寺》)因脱水边履,就敷岩上衾。但留云对宿,仍值月相寻。(《定林院》)
9、仿制 蓝本: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余。(韦应物《游开元精舍》)
摹本:邻鸡生午寂,幽草弄秋妍。(《示无外》)
10、应声 蓝本:频来不是尘中客,久住偏宜物外僧。(章得象《巾子山翠微阁》)
摹本:跻攀欲绝人间世,缔构应从物外僧。(《次韵吴季野题澄心亭》)
11、效颦 蓝本: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王维《书事》)
摹本:新春十日雨,雨晴门始开。静看苍苔纹,莫上人衣来。(《春晴》)
对王维《送元二使安西》的“渭城朝雨浥轻尘”一句的阅读。一般的读者。上下文语境。稍有文学修养的读者。语境可以扩展。熟悉中国古典诗歌的读者。语境向更广的领域延伸。“繁华事散逐香尘, 流水无情草自春”(杜牧《金谷园》)
“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岑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王昌龄《从军行》)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陈陶《陇西行》)……
这些诗句,都或多或少为王维的诗歌增加了一些愁绪,为读者的感伤添加了一点催化剂。唯一看似例外的,是慷慨悲壮的“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好像与别愁离绪隔得有点远了。不过,还是慢下结论!因为这首诗的后面两句,正是写生离死别的名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既不利用书本当作思想的支柱,也不像相信贤人的权威般相信它,而是从它攫取一个观念、一句警语、一个意象,将它与从保存于记忆中的遥远文本撷采而来的观念、警语、意象相互连结,再把这一切与自己的反思扣联起来——如此便产生了一篇由读者作出的新文本。([加拿大]阿尔维托·曼古埃尔《阅读史》)
“钗脱”景象,尤成后世绮艳诗词常套,兼以形容睡美人。如刘孝绰《爱姬赠主人》:“垂钗绕落鬓,微汗染轻纨”;白居易《如梦令》:“肠断肠断,记取钗横鬓乱”;李商隐《偶题》:“水纹簟上琥珀枕,旁有堕钗双翠翘”;欧阳修《临江仙》:“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旁有堕钗横”;陈克《谒金门》:“云压枕函钗自落,无端春梦恶。”更仆难数也。(钱锺书:《管锥编》,中华书局,1986,第1018页。)
第三讲:视域的融合:诗与我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元稹《行宫》
一、诗的本质:寻找感动
1、一个问题的提出。“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在至为痛彻的诗句里,一种我们内心曾经有过的模糊认识,似乎变得清晰了些,那就是:诗的本质是痛苦的。诗带给我们的从来都不是物质享乐和肉体的欢愉,但是,在太平的盛世和离乱的年代里,在生而无趣死亦苦痛的挣扎中,在莫名的孤寂、恐惧和无助笼罩心头时,诗的呼喊与低吟却从未停止过,诗人从未放弃过自我的歌唱——于是,一个问题常常在我们的心中萦绕:艺术为什么具有如此神奇、如此顽强的力量?
2、诗是人类的精神家园。《红楼梦》的一段描写。(见资料)
就上面提到的那个问题,这段描写或许可以提供一个答案:尽管在诗歌的历史中,欢愉之辞良少,穷苦之言常多,但是,在通向艺术祭坛的苦旅上,诗的歌谣之所以能够吟唱不绝,那是因为诗感动了我们,使我们从中找寻到我们自己。为找寻家园,诗生生不息。
二、寻找感动:从语词出发
1、从元稹的诗说起。元稹的《行宫》和白居易的《上阳白发人》,是唐代描写宫女生活的“双璧”。
元稹之作尽管只有寥寥20字,但诗人刻意撷取了四个相互联系同时又相对独立的意象,读来更感发人心,其中,将宫女从入宫到垂老过程中内心的忐忑、希冀、失落、绝望直至漠然描写得至为沉痛者,就是那一个“轻描淡写”——
史书的记载。(见资料)作家的描写。(见资料)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们才能想像,一个人要历经多少次绝望,才会丢弃幻想,心如止水,即使丢进一粒石子,也休想荡起丝毫的涟漪。
概念与知识点:“意象”
意象就是“意中之象”,指的是诗人通过“移情”,通过主观感情对客观物象的投射和渗透,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因此,心物交融、主客统一,是意象最本质的特征。特定的文学意象往往具有时代性、民族性和个体性。如辛亥革命前后“星星”、“月亮”意象的流变,中西方不同民族对“月亮”意象的不同理解,一些作家对特定意象的反复言说,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说,某些特定的意象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符号,具有丰厚的文化历史内涵。
顺便提及一个概念:“意象迭加”,指的是两个或多个意象不加解释地置放在一起,共同构成一个能够表达意义的意象。意象派诗歌的代表人物庞德,就特别强调诗人对瞬间体验的捕捉,对不同意象的瞬间联系,例如,他最为著名的诗句《地铁车站》(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Apparition忽然出现;petal花瓣;bough树枝;metro地铁
2、语词的蕴意。诗的阅读常常就是这样。诗的某个语词,常常因为读者对其意义的寻访,具有了特别丰厚的意味。(见资料)
三、视域的融合:两种体验的相遇
1、视域的融合。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认为:人总是从既有之此出发开始自己的理解活动的,不可能有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绝对客观的理解。加达默尔进一步指出:理解者的“前见”正是他进入文本之前的特殊视域,理解的目的并不是试图恢复原意,而是在理解者的视域和文本的视域的对话中,产生出新的意义,他称之为“视域融合”。(见资料)
因此,一首诗不是以物理学的方式存在着的墨迹与纸张,而是它自身与读者建立的一种关系。真正的文本意义根本不是文本本身,而是一种关系。
2、阅读是建立一种关系。诗人的情绪,通常和诗的某个语词是相互联系的。循着这样的语词,读者可以依赖瞬间的体验,与诗人的感受,融合在一起。以刘禹锡为例。(见资料)
诗就是这样照亮我们的。古典诗歌总会有这样一些躲闪跳跃的语词,精灵一般,历千百年而不死。我们的视线被它吸引着,凭藉个体的体验,追踪渐行渐远的诗人的背影,在两种相同体验的融合中,找到对于诗、对于生命最真实的体会。
3、没有延伸的视线。我们常常看到那种漂浮在话语表面的文学阅读(见资料)。
这样的阅读,忽略对语言的敏感,把对诗的把握变成一种泛泛的、整体的描述,鉴赏者的视域既没有延伸的欲望,也缺少延伸的可能,无法与诗人的目光碰撞融合,自然也无法收获一份独特的发现。最后,回到元稹的那首诗。
明代的杨慎的《临江仙》(见资料)
是非成败,物是人非,原本是令人感慨系之的话题,而在词人的眼里,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不妨体会一下“惯看”两字传达出的意味,在很多文学作品那里,我们都曾遭遇过如此茫然的沉默的眼神。
第三讲:视域的融合:诗与我
偶然两句吹到耳朵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道:“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步侧耳细听。又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其中的滋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再听时,恰唱到“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到“你在幽闺自怜”等句,越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词中又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旧唐书·宦官列传》载:仅在玄宗开元、天宝年间,长安城大内、大明、兴庆三宫和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即有宫女四万人。
“先帝侍女八千人”(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 “后宫佳丽三千人”(白居易《长恨歌》)
“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德宗宫女《题花叶诗》) “泪痕不学君恩断,试却千行更万行。”(刘皂《长门怨》)
遥记起当初,“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但只恨如今,“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到后来“红颜暗老白发新”,不知不觉之中,“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白居易《上阳白发人》)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姘。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杜牧《阿房宫赋》)
“(方鸿渐)跟辛楣散步,听见一个卖花生的小贩讲家乡话,问起来果然是同乡,逃难流落在此的。这小贩只淡淡说声住在本县城里那条街,并不向他诉苦经,借回乡盘缠,鸿渐又放心、又感慨道:‘这人准碰过不知多少同乡的钉子,所以不再开口了。我真不敢想要历过多少挫折,才磨练到这种死心塌地的境界。’”(钱锺书:《围城》)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乌衣巷》
这首诗以锦瑟起兴,追述了诗人哀婉凄楚的一生,抒发了诗人怀才见弃、壮志难酬、岁月虚度的悲伤,表现了诗人回顾往事时无限沉痛、怅恨的心情,也反映了诗人理想幻灭后对社会、人生的清醒认识。这首诗运用比兴、象征、典故等表现手法,将诗人无限的忧伤、满腔的怨愤形象婉曲地抒写了出来。(韩兆琦《唐诗选注集评》)
《乌衣巷》是诗人凭吊金陵历史遗迹后抒发的今昔之感。它借描绘朱雀桥、乌衣巷的变化,暗喻那些炙手可热的官僚和宦官集团,虽然权势盛极一时,但也会象昔日的王导、谢安及其家族一样衰败沦亡。全诗意境深邃,寓意深刻。(《新选唐诗三百首》)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鱼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杨慎《临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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