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平台私权力的失范与治理.pdf

第2 5卷第4期天 津 行 政 学 院 学 报V0I.2 5,N0.42 0 2 3年7月J O U R N A L O F T I A N J I N A DM I N I S T R A T I O N I N S T I T U T EJ u l 2 0 2 3D O I:1 0.1 6 3 2 6/j.c n k i.1 0 0 8-7 1 6 8.2 0 2 3.0 4.0 1 0 收稿日期:2 0 2 3-0 5-0 7 作者简介:曲扬(1 9 9 1-),男,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博士生。网络平台私权力的失范与治理曲扬(山东大学,山东 济南 2 5 0 1 0 0)摘 要:网络平台已经深入社会生活各个领域,与此同时,相关问题也进入公共讨论视野。网络平台私权力的失范问题尤其突出,干扰了公权力对网络空间的有效治理,也损害了用户、经营者等私主体的合法权益。同时,立足于“政府平台”二元参与的治理模式在解决私权力失范问题时表现出不足。对平台私权力失范的成因与特点分析显示,政府治理在网络空间技术壁垒面前的“水土不服”与网络平台兼具公有性与私有性的矛盾,是私权力治理困难的症结。平台运行呈现出多主体参与的特点,因此对其治理也应该发挥各个主体的优势。用户是平台经济最广大、活跃的参与者,提升用户在平台治理中的地位与参与程度,建设多元主体、多方合作的治理模式,将为平台治理提供有益补充与完善。关键词:网络平台;私权力;公权力;网络治理;平台治理中图分类号:F 4 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 0 0 8-7 1 6 8(2 0 2 3)0 4-0 0 8 7-0 9 网络平台改变了人们的交流方式、购物方式、工作方式和娱乐方式,对经济、社会和传统生活方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然而,事物发展总是此消彼长,极则必反,网络平台的权力越界问题也层见叠出。凭借其市场地位、数据优势与技术优势,网络平台作为私主体取得了传统上只能由公主体拥有的影响与支配其他主体的能力,即私权力。网络平台私权力可以帮助平台更好地创造技术红利,但若不对其加以有效治理,失范的私权力会带来种种问题:在宏观上削弱国家在网络空间的治理能力,损害网络主权;在微观上侵害用户隐私权、财产权等合法权利。本文分析了私权力失范现象的表现、成因、挑战和治理,尝试为推进问题的解决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议。一、平台私权力的失范平台私权力的失范体现在对公权力治理职能的僭越和对私主体权利的损害两个方面。一方面,平台凭借其在网络空间中的影响力,逐渐掌握了类似于立法、行政、司法的权力,这会削弱国家对网络空间的治理能力。另一方面,平台依靠相对于用户的绝对优势地位,在缺乏有效监督的情况下,可能对用户隐私权、财产权等私权利造成侵害。(一)网络空间治理的权力越界为保证网络空间稳定、有序发展而治理网络空间,符合社会各界利益,也是各方共识。那么,网络治理由谁来主导呢?这不是一个单纯的理论问题。网络空间具有天生的技术壁垒,公权力78主体难以简单将治理权由线下延伸到线上。在这个背景下,网络平台通过把控规则制定、监管惩戒、审判裁决等权力职能,获得了事实上的网络空间治理权。平台对公主体网络治理权的僭越不仅妨害网络治理本身,还会以反溯的形式给线下治理造成困难。第一,平台通过制定规则填补了新兴领域的立法空白,但也借此僭越了网络空间中的立法权能。法律的制定具有滞后性。随着平台经济迅猛发展,既有法律概念与法律规定无法有效覆盖新出现的问题,许多领域存在法律空白。“即便通过修改法律条款、扩张性解释或者类比适用,也会遭遇捉襟见肘的困境。”1在依赖于网络平台的交易、通信、娱乐等领域,平台制定的规则往往扮演着事实上的法律角色,“成为平台空间治理的主要依据”2。公法维护社会公益与公平正义,而网络平台作为私主体,制定的规则往往以自身利益为出发点,忽视用户和其他利益相关者的权益。这可能导致不平等规则的制定和执行,影响用户、商家等其他私主体的合理权益。比如,某外卖平台的规则严重偏袒自身利益,同时损害骑手的劳动者权益。另外,网络平台作为私主体,其规则制定过程通常缺乏公众参与和外部监督机制。“对于自治规则之间的差异、效力等级、何种内容应当规定在何种类型的自治规则中等问题,平台一般不予公开或作详细说明,平台用户无从知晓和辨识。”3这可能导致利益相关者无法有效地参与规则的制定,规则制定过程缺乏透明度和问责机制。相关利益者的权益无法在规则中得到代表,一个直接的表现是平台规则的结构性失衡问题,即“义务性条款明显多于权利性条款”3。此外,网络平台的“准立法权”还可能加强其市场垄断地位,导致竞争扭曲,限制创新和选择,从而损害市场公平竞争和消费者权益。第二,平台用强制手段监管、审查、惩戒用户与经营者的行为,在网络空间中行使事实上的“准行政权”。网络空间中的行为具有技术壁垒、复杂多变等特点,这给传统行政治理造成了困难。国家无暇且无力治理发生在平台空间中的每一个具体行为,往往“以法律法规或规章形式来赋予它们审查管理权”1。网络平台事实上的准行政权因此获得了一定程度上公权力许可的地位。网络平台准行政权的治理对象涵盖平台用户与经营者等全部平台活动参与者,该治理不同于平台企业内部的人事管理或行政管理。按照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 规定,网络平台与用户、经营者应是具有平等法律地位的私主体。作为一方私主体的网络平台对同为法律上平等私主体的用户、经营者进行监管、审查与惩戒并无法理上的合理性。此外,网络平台的决策和处理程序可能缺乏透明度和公正性。平台规则的制定和执行过程通常由平台自行负责,缺乏外部监督,且用户和经营者难以对平台的决策提出有效的申诉。这就可能导致平台滥用权力,对用户进行不合理的限制和处罚,以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比如,社交平台可以在没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对用户、经营者进行封号,后者往往申诉无门。第三,平台包揽了对发生在平台空间中的纠纷、争议的审理与仲裁,掌控了网络空间中的司法权能。司法权的核心职能是根据法律规定公正、独立地审理案件、解决法律争议,并做出裁决或判决。在平台空间中,各类纠纷往往呈现出物理空间中的跨地域特点,这使得基于地域管辖的传统司法制度难以适应。加之网络空间纠纷技术性强、既有法律概念与规定未能及时覆盖等原因,各类平台内的争议往往由网络平台依据平台规则自行裁决。网络平台对平台空间各参与主体间纠纷进行仲裁及强制执行裁决的权力即“准司法权”。网络平台解决主体间纠纷的出发点并不是维护公平正义,而是维护其生态系统的稳定和可持续发展,管理风险和安全问题,以获取更大的市场占有率和用户黏性。网络平台受到自身利益和偏见的影响,裁决程序缺乏透明度与外部监督,其裁决难以确保公正性和客观性。又由于网络平台特别是大平台在相应领域具有难以被替代的地位,用户和经营者对其有很强的依赖性,考虑到“提起诉讼可能带来的时间成本、声誉88受损、报复等不利影响,即使用户对平台的 准司法 行为的公正性心存质疑,也极少会提起诉讼”3。此外,网络空间中的纠纷往往并不止步于线上,而是会延伸到线下。网络平台在超大范围内对线下市场、地域进行虚拟整合。即使在平台空间内息诉止争,纠纷还是可能会延续到线下。平台在维持自身利益的同时,将跨区域的问题与责任转稼给了地方政府,给后者治理带来严重困难。在平台空间中,传统公权力由于技术壁垒等原因难以跟进。而网络平台在平台空间内具有相当的权力和影响力,“集立法、行政和司法职能于一身,平台构建的私人秩序具有权力不对等的特征”4,导致公权力在平台空间中被逐渐削弱。公权力在平台空间的缺失会带来一系列问题,包括治理缺失、权力滥用以及公平正义受损害。网络平台私权力膨胀不仅威胁到公权力,也损害私主体权利,即侵犯用户、经营者等参与平台的私主体的权利。(二)网络空间中的私权侵犯自身利益最大化是私有平台经营的最终目的。如果损害他者利益能够提升自身利益,平台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上文所述,平台在网络空间中掌握着集立法、行政、司法于一身的巨大私权力,相对于用户、经营者等其他私主体处于绝对优势地位。因此,网络空间中私权侵害现象泛滥,并集中体现在平台对用户隐私权和对经营者财产权侵害两个方面。1.平台对用户隐私权的侵害在过去几年里,随着互联网和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人们对个人隐私的保护需求日益增加,同时一些网络平台也出现了滥用个人信息、泄露用户隐私等问题,引发了公众和相关机构的担忧。2 0 2 1年开始施行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信息保护法 与2 0 2 2年开始生效的 工业和信息化领域数据安全管理办法(试行)对网络平台收集、使用和处理个人信息做出了明确规定。平台作为个人信息处理者,收集、处理个人信息必须以得到个人同意为前提。这为基于告知同意的个人信息保护机制提供了法律依据。但在具体实践中,“由于个人和信息收集与处理者之间持续性信息不平等关系,网络平台会利用其自身各方面优势,逐渐掏空告知同意机制,让其流于形式”5。从用户角度来说,用户可能为了享受平台提供的便利,甘愿牺牲一部分隐私。告知同意机制的运行方式是用户阅读并签署平台提供的隐私政策。但是,隐私政策通常是长篇大论,包含了许多法律术语和技术性内容。普通用户想要阅读并理解这些政策需要付出巨大的时间成本,并克服专业壁垒。因此,在实践中告知同意机制往往流于形式,用户一般会跳过阅读理解环节,直接签署同意。从平台角度来说,平台对个人信息的收集是自发、自动完成的,这个过程不需要用户参与,用户也很难察觉。用户可能只是简单登录平台,其地址、设备信息甚至浏览历史等就会被平台在后台自动截留,形成个人隐私数据。在大数据时代,网络平台利用数据挖掘、统计分析、机器学习等技术手段,对搜集到的用户原始数据进行分析和处理,识别出用户喜好,预测用户行为,进而对用户展开个性化推荐等。这类经过深度挖掘与加工的数据因其多样性、复杂性、技术性,超越了普通用户可以有效掌控的范围,事实上为平台提供了滥用用户个人隐私的机会(如网约车平台的大数据杀熟)。2.平台对经营者财产权的侵害财产权是指个人或组织对财产的拥有、使用、处置和享有收益的权利。财产权同样适用于网络空间。2 0 1 9年起施行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子商务法(以下简称 电子商务法)赋予平台内经营者市场主体的法律地位,平台内网店的财产定位也获得法律认可。类似地,网约车司机账户、金融平台账户等也被纳入其所有者财产权之下获得法律保护。但是平台与经营者之间存在严重的权力不对等,集立法、行政、司法权于一身的网络平台处于权力天平的绝对优势一端。网络平台对平台参与者财产权的侵害时有发生。98第一,网络平台可能滥用权力,对商家采取不公平的行为。网络平台可能会在不事先通知或未经商家同意的情况下,随意修改平台的营销规则。这可能包括调整佣金政策、广告费用、推广服务等。这种变动可能会对网店经营者的经济利益产生不利影响。例如,平台可能会突然提高佣金费率或收取额外费用,从而减少商家的利润。此外,平台可能会改变搜索排名算法,导致某些商家的网店在搜索结果中排名下降,进而影响其曝光和销售额。第二,不受监督的权力可能会引发权力寻租。网络平台在搜索结果中对不同商家进行排名,通过排名的高低影响商家的曝光和点击量。如果网络平台操纵搜索排名,将影响网店经营者的公平竞争。例如,某些商家可能会贿赂平台或平台内部人员,将自己网店的排名提高,将其他商家的网店排名降低,造成不公平的竞争环境,损害其他经营者的权益。第三,网络平台对平台内商家的惩戒权缺乏法理上的正当性与合理性。按照 电子商务法规定,网络平台与平台内商家是法律上平等的市场主体。商家使用平台提供的服务,二者之间是合约关系。但在实践中,平台往往根据自己制定的规则对违规商家采用暂停服务、封禁账号等惩戒。类比到线下,就是商场经营者查封商场内商铺,这是不正当不合理的。查封违规商铺的权力与职责,属于市场监管等公权力部门,不属于同样是市场经营者的商场。网店倾注了经营者的心血,其品牌价值、客户基础等都是它作为无形资产的价值体现。网络平台查封商铺的行为既僭越了公权力,也损害了商家的财产权。二、平台私权力失范的成因与治理困境网络平台私权力的失范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平台的市场基础设施地位是其获得权力的根基,数据与技术优势是其权力迅速膨胀的催化剂,平台规则的绝对性则是权力有效施行的保障。失范的私权力本身并不会产生治理难题,治理参与方的自身特点与局限性才是阻碍有效治理的症结所在。从公权力主体角度来看,网络空间具有内在技术壁垒,传统治理在网络空间中受制于技术成本、跨区域协调等因素,较难有效施展力量;从私权力主体自身来看,网络平台兼具公共性与私有性,因而不可能真正自我约束,增加了治理的复杂性。这两个因素成为有效治理平台私权力失范必须克服的挑战。(一)私权力失范的成因首先,平台私权力的根基是网络平台的市场基础设施地位。大型网络平台在各自的领域中凭借规模效应、数据驱动的优化等技术红利,“逐渐近似于制度性的市场基础设施”6,具有事实上的不可替代性,获得了对市场的巨大支配力与控制力。以电商领域中的淘宝、京东等平台为例,它们通过更为有效的时空事项搭配,创造了巨大的技术红利7。平台通过连接大量商家和消费者,提供了一个庞大的在线交易市场。相比于传统线下交易模式,商家在电商平台上能够触及更广大的消费者群体,获得更高的店铺曝光和销售机会,消费者也能够获得比线下购物更多选择和更有竞争力的价格。在规模效应的基础上,平台凭借强大的数据分析能力和先进的技术,对用户的行为和偏好进行深度挖掘和分析,通过了解消费者的购买历史、浏览行为和兴趣偏好,向用户推荐符合其需求的个性化产品。这种数据驱动的个性化推荐和优化体验,提高了用户满意度和购买意愿,进一步增强了用户黏性。平台的市场基础设施地位对“平台用户”权力格局的直接影响是,用户对平台的单向依赖。用户往往难以脱离平台,因为平台的功能和便利性已经深入用户的日常生活。用户需要依靠平台来满足自身的需求和目标,平台的存在和运营对用户的服务体验和生活方式产生了重要影响。用户的决策和行为受到平台所掌握的数据的影响,而平台对用户的数据拥有控制权,用户难以完全脱离平台的数据生态系统。用户依赖平台的资源和网络效应,以实现个人、社交或商业上的目标。这种单向依赖使得用户在与平台的互动中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平台在决定和09掌控用户体验、数据和资源分配等方面拥有更大的权力。其次,得益于平台的数据与技术优势,平台私权力迅速膨胀。网络平台凭借其掌控的海量数据,能够掌握用户的认知习惯,并在此基础上引导用户的决策和行为,获得了影响甚至控制公众的力量。比如,在社交、娱乐领域,微信、微博、抖音、快手等平台已经成为国内用户社交互动和表达观点的主要渠道。这些平台通过算法分析用户的兴趣、观看历史和行为习惯,通过个性化的推送和内容筛选,将用户暴露于符合其兴趣和偏好的信息和观点中,形成针对个体的“信息茧房”。这种推送机制强化了用户对特定类型内容的偏好,形成信息过滤和信息确认偏差。平台将用户束缚于特定类型的内容之中,从而影响公众对事件和话题的全面认知,改变用户的审美偏好,影响与塑造大众认知与行为。同时,用户倾向于相信和接受平台呈现的信息和观点,将其视为可靠和权威的来源,使得平台在用户行为和决策方面具有更大的影响力。网络平台对公众行为影响力的一个突出表现是,其在网络舆情和网络热点的产生与走向中扮演重要角色。平台出于吸引用户关注的利益诉求,在推送内容时倾向于向用户呈现争议性、情绪化、极端化的信息。这使得特定主题、事件或观点聚焦在用户的视野中,从而在网络上形成热点话题。由于平台用户数量庞大,当某一观点在网络上得到大量的关注和支持时,其他用户可能受到影响,倾向于表达相似的观点,从而形成舆论的集体共振。这种群体行为和共振效应可以在网络上迅速扩散和放大,形成网络热点和舆情事件。在网络热点产生后,平台推荐算法的过滤机制又会导致用户接触到的信息局限于特定的观点和立场,进而强化用户的偏见和认知偏差。这会加剧信息的筛选和过滤现象,造成网络舆论的偏向性。最后,膨胀了的私权力因平台规则的绝对性而得到保障和巩固。在现实空间中,传统公权力对被支配者的约束力并不是绝对的,一些约束总是存在不被执行或者执行不到位的可能。而网络平台对其使用者的约束则是绝对的,凭借技术直接内化于网络平台规则之中,将自己的意志直接强加于用户。例如,在网络交易平台中,平台所制定的交易规则“在表面上是交易规范,在实施过程中却是以作为代码的技术规则来体现的”8。因此,平台交易规则直接内化于交易活动之中,具有绝对性和直接性,不可能被违反,总是即时生效。平台规则的绝对性使得平台在与用户之间的权力关系中处于支配地位。平台可以通过制定和执行规则来限制用户的行为和选择,对用户的行为进行约束和管理。用户相对于平台处于被支配的地位,他们必须遵守平台的规则以获得服务和权益。这种支配关系使得平台在决策和利益分配方面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而用户的议价能力和利益则受到限制。权力单方面向平台集中,用户在利益受损或受到不公平对待时,往往难以对平台的利益分配和权益保护提出有效反对,其诉求难以得到保障。(二)平台私权力失范的治理困境 平台治理的传统范式是“政府平台”二分的,政府主导,平台协助,这共同构成了有效治理的基石。但是,网络空间不单纯是线下空间的延伸,也具有自身独特性。参与治理的双方(政府和平台企业)因其自身特点而在网络空间这一特殊领域中面临独特挑战。一方面,政府在治理网络平台时力量相对薄弱,面临数据和技术成本、跨地域治理难题。网络平台涉及海量的数据,其收集、存储、分析和保护需要巨大的成本和资源。政府需要建立强大的数据管理体系,提升包括数据采集、处理、存储和安全保护等方面的能力。这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技术设备和专业人才。然而,政府的资源有限,在投入方面与网络平台存在差距,这导致政府在获取和处理数据方面存在短板。网络技术的快速发展和复杂性使得政府在技术储备和更新方面存在不足。政府需要不断更新自己的技术知识和能力,以理解和应对不断涌现的技术19趋势和挑战。这涉及培训和招募高水平的技术专家,建立先进的技术基础设施,以及不断跟进技术的发展和变化。然而,政府在技术方面的资源和专业知识相对有限,面临着与大型网络平台的技术实力和创新能力的差距。网络平台的服务具有跨境性,超越传统的地域边界。这给政府特别是地方政府治理平台带来了跨境数据流动、跨地域合作和协调等问题。“大型网络平台涉及的争议已经成为跨国性、跨领域、多元化的复杂现象。”6举例来说,大型电商平台在不同地区都有大量的交易和用户,这会为不同地方政府带来税收、市场监管、消费者保护等方面的问题,“从而在宏观层面削弱了国家(政府)对地方经济的调控能力”7。解决上述问题涉及复杂的协商和合作机制,要满足信息共享和沟通、权责划分、利益平衡等要求。总的来说,跨地域平台治理中的协调与合作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政府需要通过合适的机制和措施,推动各方之间的协调和合作,以应对跨地域治理带来的挑战,确保平台在不同地区范围内的合规运营和公共利益的维护。另一方面,平台兼具公共性与私有性的矛盾属性,使得平台不可能真正自我约束,也使得平台治理难免牵一发而动全身。网络平台是公共的,已经成为网络时代社会正常运行的基础设施。网络平台涉及经济、社交、通信、娱乐、教育等多个方面,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网络平台的公共性使得它们承担着重要的社会责任。平台在提供服务和功能的同时,也扮演着信息传播、社交互动和社会连接的角色。平台的行为将直接影响社会公正和资源公平分配,以及社会各群体能否平等地获得和分享平台所提供的资源和机会。因而,平台必须承担社会责任,关注用户权益保护、数据隐私安全、信息真实性等,以维护公众利益和社会稳定。网络平台也是私有的。平台的首要目标是盈利,这意味着平台在决策和运营中以追求利润最大化为中心,注重自身的经济利益和商业模式的可持续性。在平台自身利益与社会公益发生冲突时,平台不仅没有动力为维护公益而损害自身利益,反而会倾向于为了自身利益而损害公益。比如,电商平台可能会采取不正当手段获得竞争优势,妨碍公平竞争,损害其他商家和消费者的权益。平台可能会为了商业目的损害用户隐私权,如一些社交媒体平台曾被曝光未经用户同意就分享用户数据给第三方。网络平台的双重属性使得治理变得十分敏感和复杂。从平台自身来看,平台作为公共基础设施,承担着广泛的社会责任,如保护用户数据安全、维护言论自由、防止虚假信息等。然而,作为私有企业,平台也有权力决定自身的规则和运营方式,以追求利润最大化。平台治理需要平衡平台权力与社会责任之间的关系,确保平台既能够发展壮大,又能够充分履行公共责任。从外部治理来看,治理必须格外谨慎,以避免对社会的正常运行造成不必要的干扰。平台的治理涉及权力和规则的调整,可能对平台的正常运行产生影响。过度干预或不当干预可能会破坏平台的商业模式、创新能力和竞争力,进而对社会的正常运行造成负面影响。三、多元化治理的路径探索网络平台的双重属性和政府在治理网络空间中的短板共同决定了对平台私权力的治理必须发挥各个主体的优势,采取多元化的治理模式。政府在其中应起到主导作用,引领治理方向;平台企业应该发挥自身技术优势,用协助、合作的方式帮助政府治理平台空间;用户作为平台经济在时间、空间两个维度上最广泛的参与者,应该被赋予适当的权力地位,发挥其在治理中的作用。(一)政府、平台的治理角色探索政府、平台是平台治理传统范式的参与方与构建多元化治理的基石。如何发挥二者优势,提升治理效能?对此,我国已经做出许多有益探索与尝试。首先,政府的主导作用在管理型治理模式下充分体现出来。政府主导网络平台和网络空间29的治理工作,对网络平台进行直接治理。国家对平台的治理主要包括法律法规的制定、政策的出台和法律法规执行。通过制定相关法律法规,国家明确了平台运营的行为准则和规范,要求平台遵守相关法律法规,并对违规行为进行处罚。同时,政府还通过政策引导和监督,推动平台加强用户数据保护、内容审查、安全防护等方面的工作,以保障社会秩序和公共利益。政府通过监管网络平台来间接治理用户。受巨大的治理成本与信息壁垒影响,政府难以直接治理平台内用户的行为,只能通过监管平台的方式间接地对用户行为进行管理和监督。网络平台既受到政府的监管,也承担着监管用户的权力和责任。平台需要对用户生产的内容进行审查和管理,以防止违法、有害或欺诈等信息的传播。同时,平台还需要保护用户的隐私,采取必要的安全措施,防止用户信息被泄露或滥用。其次,发挥平台优势的协助型治理模式在我国已经被广泛实践。在网络空间中,政府面临着治理的成本和技术挑战,难以单靠自身的改革获得良好的治理效果。与此同时,网络平台具有先天的信息和技术优势,能够更加高效地处理和管理网络空间的各种问题。因此,政府如果能够将治理需求传达给平台,由平台协助配合,能够产生比管理型治理模式更好的治理效果。比如,在网络空间信息治理上,政府可以要求平台协助,共同应对恐怖主义、极端主义、虚假信息等问题。平台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识别和删除违规内容,过滤有害信息,打击网络诈骗等各类违法活动。政府机构还可以要求网络平台共享相关信息,协助监管和打击违法行为。在电子商务领域,电子商务平台可以协助政府共同打击假冒伪劣商品、侵权盗版等违法行为。平台可以建立举报机制、加强商家资质审核和产品质量监管,与政府机构共同维护市场秩序和消费者权益。平台的协助义务也已经有法律上的保障。比如,2 0 1 7年起施行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 第二十八条规定,“网络运营者应当为公安机关、国家安全机关依法维护国家安全和侦查犯罪的活动提供技术支持和协助”;第六十九条规定,若网络平台“拒不向公安机关、国家安全机关提供技术支持和协助的”,将被依法责令改正,甚至受到处罚。最后,合作型治理模式成效日渐突显。网络平台的治理不仅仅是政府的职能与维护社会公益的需要,也是平台自身发展的需要。良好的治理能够增加用户对平台的信任和忠诚,维护平台的声誉和品牌形象,减少法律和监管风险。可以说,“基于私权力的平台内部治理,其对公权力的协助需求可能比公权力对网络平台私权力的需求还要大”9。平台有动力把治理作为一项重要的战略和运营任务,并积极追求与公权力的合作。例如,支付宝和微信支付都与央行就支付行业的监管事宜进行了密切合作;阿里巴巴集团旗下的淘宝网与知识产权保护机构合作,共同打击盗版侵权行为。此外,平台在数据与技术方面具有先天优势,这使得合作型治理在应对和解决网络时代不断涌现的新问题时更具优势。上述三种模式展现了政府、平台二元主体在治理中的优势与潜力,但也暴露出根治平台私权力失范时的不足。在管理型模式下,由于平台在网络空间中相较于政府有着巨大的信息优势和技术优势,平台仍然可以在政府监管下根据自身的利益和商业模式来决定用户的信息获取、展示和传播方式。而且国家赋予平台监管用户的权力与责任,使得网络平台成为承担公共责任的实体,这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平台的私权力。协助型治理模式并未对网络平台私权力产生直接影响。平台相对政府的信息优势与技术优势,使得平台能够在监管和治理的一线发挥主导作用,而不仅仅遵从政府的指导和干预。比如,对具体有害信息的识别与判断,仍然是由平台自主决定的。合作型治理模式对平台的私权力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约束,在与政府合作时,平台需要自我约束,并接受公权力的监督。平台虽然有主动追求治理的动力,但这是基于自身利益考虑,而不是基于对社会公益与公平正义的内在追求。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平台没有动力限制已经握有的权力,反而可能利用自身的技术优势追求垄断39地位,在新问题的治理上争取牵头角色与话语权,这会进一步加大私权力的不平衡。(二)用户参与的多元治理现有治理尝试的经验与不足表明,推动多元治理是应对平台私权力失范的对症之药。在二元范式下,政府碍于数据和技术成本而难以直接治理平台空间,而平台的双重属性决定了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平台自身为推动公益而自我限制。而作为平台空间直接参与者的用户在治理模式中始终缺席,至多以被公权力保护者与被私权力侵害者的面貌出现。提升用户在平台治理中的作用,使其获得平台权力格局中的应有地位,建立更多元的治理模式与多方参与的合作机制,将为现有治理提供有益补充与完善。首先,可以赋予用户网络公民权的法律地位,使公权力成为用户权利的保障者与用户行为的直接监管者。在法律层面确定公民在网络空间中的各项基本权利,用户与平台间就不再单纯是私主体与握有私权力的私主体之间的对抗关系。公权力成为用户权利的后盾,可以有效平衡用户和平台之间的力量对比,使得平台在行使私权力时必须考虑到用户权益和法律规定。打个比方,在物理世界中,五大三粗的犯罪分子也不敢轻易侵害瘦弱的老者,这是因为老者虽然身体条件相比犯罪分子处于弱势,但其各项权利受到公权力保护。出于对公权力可能给予的惩罚的忌惮,犯罪分子潜在侵害行为得到有效遏制。同样地,在网络空间中,如果法律能够有效保护用户的网络公民权,平台在滥用私权力时也将面临类似的惩罚和制约,这使得平台不敢随意侵害用户权益。网络公民权并不是新出现的权利,而是传统公民权在网络空间中的延伸。公民权是指公民在国家法律和制度框架下享有的权利和自由。在线下,公民权由国家赋予,其实现以国家主权的稳定为基石。同样,国家可以赋予公民在网络空间中与物理空间中相同功能的权利,即网络公民权,并以国家网络主权为后盾保障这些权利的顺利实现。赋予用户网络公民权,也将用户置于公权力的直接监督之下。用户在网络空间中不再以虚拟身份展开行动,而是以具有完全责任能力的网络公民身份开展各种行为。用户的言行举止受到公权力的监督和约束,他们需要遵守平台规则和法律法规,不得实施散布谣言、传播违法信息、参与网络暴力等有害行为。这种监督并不意味着政府必须直接承担具体的监管责任,一些责任可以由平台代行。这也为目前政府赋权平台代为治理平台空间的做法赋予更完备的法律保障。其次,公权力在成为用户权利后盾的基础上,通过用户直接介入平台治理。一方面,用户成为政府公权力直接介入平台空间的接口。用户对平台运行的参与有广泛性、实时性的特点,这意味着公权力也随时参与到平台运行的方方面面。用户在使用平台过程中,如果发现平台存在违法、违规行为,可以向相关政府部门进行举报。政府部门可以根据用户的举报信息展开调查,并采取相应的行动,如对平台进行处罚、要求整改等。用户作为网络公民,具有参与制定和监督平台规则的权利。他们可以通过投票、意见反馈等方式向平台表达诉求。如果发现平台规则有不公平不合理的地方,他们可以要求平台予以整改,以平衡各方利益。当平台存在分割权益的情况时,用户可以组织起来,依法要求平台停止侵权行为。另一方面,平台对自身利益的追求不能再以损害用户利益与社会公益为前提,平台必须认真考虑用户的诉求,用户可以依法制约平台。当平台滥用用户数据时,用户可以提请相应机关对平台予以惩处。当平台涉嫌不正当竞争,损害商家财产权益时,商家可以依法要求平台停止侵害行为,并获得相应赔偿。四、结语对网络平台私权力的治理并不是要剥夺平台私权力,而是使平台私权力在受到有效监督与制约的前提下,发挥自身信息优势与技术优势,促进平台经济持续健康发展,提升社会公益与公平正义。本文提出,平台私权力治理失灵的症结在于目前的治理模式忽视了用户在治理中的作49用,改善治理的关键在于承认与平衡各方利益与诉求,构建多元治理体系。赋予用户网络公民权,在法律层面明确用户与平台的权利界限,可以让平台在追求正当利益时没有后顾之忧,使社会各主体更好地享受平台发展带来的技术红利。参考文献:1 马长山.智能互联网时代的法律变革J.法学研究,2 0 1 8,(4).2 陈鹏.平台权力的扩张与规制J.理论月刊,2 0 2 2,(8).3 罗英,谷雨.网络平台自治规则的治理逻辑J.学习与实践,2 0 2 1,(8).4 谢新洲,宋琢.游移于“公”“私”之间:网络平台数据治理研究J.北 京 大 学 学 报(哲 学 社 会 科 学 版),2 0 2 2,(1).5 陈宇照.网络平台个人信息保护责任的法律经济学分析J.北京社会科学,2 0 2 2,(1 0).6 许多奇.论网络平台数据治理的私权逻辑与公权干预J.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 0 2 1,(2 1).7 张兆曙,段君.网络平台的治理困境与数据使用权创新 走向基于网络公民权的数据权益 共享 机 制J.浙江学刊,2 0 2 0,(6).8 周辉.平台责任与私权力J.电子知识产权,2 0 1 5,(6).9 周辉.网络平台治理的理想类型与善治 以政府与平台企业间关系为视角J.法学杂志,2 0 2 0,(9).责任编辑:贾双跃T h e D e v i a t i o n a n d G o v e r n a n c e o f P r i v a t e P o w e r i n O n l i n e P l a t f o r m sQ u Y a n g(S h a n d o n g U n i v e r s i t y,J i n a n S h a n d o n g 2 5 0 1 0 0)A b s t r a c t:O n l i n e p l a t f o r m s h a v e d e e p l y p e n e t r a t e d v a r i o u s a r e a s o f s o c i a l l i f e,a n d r e l a t e d i s s u e s h a v e e n t e r e d t h e p u b l i c d i s c o u r s e.T h e p r o b l e m o f t h e d e v i a t i o n o f p r i v a t e p o w e r i n o n l i n e p l a t f o r m s i s p a r t i c u l a r l y p r o m i n e n t.I t d i s r u p t s t h e e f f e c t i v e g o v e r n a n c e o f t h e p u b l i c a u t h o r i t y i n t h e o n l i n e s p a c e a n d a l s o u n d e r m i n e s t h e l e g i t i m a t e r i g h t s a n d i n t e r e s t s o f u s e r s,b u s i n e s s e s,a n d o t h e r p r i v a t e s u b j e c t s.A t t h e s a m e t i m e,t h e g o v e r n a n c e m o d e l b a s e d o n t h e d u a l p a r t i c i p a t i o n o f“g o v e r n m e n t-p l a t f o r m”h a s s h o w n i n a d e q u a c i e s i n a d d r e s s i n g t h e p r o b l e m o f p r i v a t e p o w e r d e v i a t i o n.A n a n a l y s i s o f t h e c a u s e s a n d c h a r a c t e r i s t i c s o f p l a t f o r ms p r i v a t e p o w e r d e v i a t i o n r e v e a l s t h a t t h e c o n t r a d i c t i o n b e t w e e n t h e g o v e r n m e n ts g o v e r n a n c e a n d t h e t e c h n o l o g i c a l b a r r i e r s i n t h e I n t e r n e t s p a c e,a s w e l l a s t h e d u a l n a t u r e o f p u b l i c a n d p r i v a t e i n t h e o n l i n e p l a t f o r m s,i s t h e c r u x o f t h e d i f f i c u l t y i n g o v e r-n i n g p r i v a t e p o w e r.T h e o p e r a t i o n o f p l a t f o r m s d e m o n s t r a t e s t h e c h a r a c t e r i s t i c o f m u l t i-s t a k e h o l d e r p a r t i c i p a t i o n,t h u s t h e g o v e r n a n c e s h o u l d l e v e r a g e t h e a d v a n t a g e s o f v a r i o u s s t a k e h o l d e r s.U s e r s a r e t h e l a r g e s t a n d m o s t a c t i v e p a r t i c i p a n t s i n t h e p l a t f o r m e c o n o m y.E n h a n c i n g t h e s t a t u s a n d d e-g r e e o f u s e r p a r t i c i p a t i o n i n p l a t f o r m g o v e r n a n c e,c o n s t r u c t i n g a g o v e r n a n c e m o d e l t h a t p r o m o t e s m u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