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隔与逾越：明清小说中女性的楼居空间与情欲书写.pdf

34LHIIHO区隔与逾越：明清小说中女性的楼居空间与情欲书写*杨为刚谢欣*内容摘要：相对于以平房为住居空间的宅居，楼居是指以楼房为住居空间的居住方式。明清时期，楼居在一些地方的市井平民与高官富商阶层中广泛流行，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楼居形态。楼房具有高出的特点，楼宅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传统住居空间的结构，对传统家庭生活秩序尤其是男女关系的维系形成了考验与挑战。体现在明清小说中，以楼房为叙事空间的小说叙事开始大量出现，其中，以涉及男女情感关系的小说叙事最具代表性。这类小说叙事把男女情感关系的发生、发展置于楼居空间之中，在居住空间的区隔与逾越中表达礼制与情欲的对立与妥协，表现了新的社会文化与物质生活背景下明清小说创作出现的新变化和取得的新成就。关键词：楼宅楼居空间明清小说情感生活作为日常住居空间的住宅并不只是简单的物质环境，还是文化观念与意识形态的投射。中国传统住宅是以平房为单体建筑构成的建筑组群，中轴对称、前堂后室与平远深进的空间布局对应了人伦等差、家无二尊、内外有别的伦理规范与行为准则。但是，在男尊女卑的父系社会，在男女关系的维系上，女性被动地承担了比男性更多的责任。“由于儒家学*【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都城文化与古代文学及相关文献研究”，项目编号：1 8 ZDA237。*木杨为刚，汕头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汉唐文学与中国古代小说；谢欣，汕头大学文学院硕十研空生研空方向为明清小说杜正胜：宫室、礼制与伦理：古代建筑基址的社会史解释，载国史释论一陶希圣先生九秩荣庆祝寿论文集，（台北）食货出版社1 9 8 7 年版，第1 一3 1 页。352023.No.1区隔与逾越：明清小说中女性的楼居空间与情欲书写者意识到行为放荡会对家庭稳定和嗣统绵延构成严重威胁”，所谓的“严男女之防”实际上防备的是女性，由此形成的基本思想就是，只要把女性隔离起来不与男性接触，就可以避免非正常男女关系的发生，实现维持家庭与社会秩序的目的。这种住居伦理深刻地影响了传统住居建筑的空间布局与功能设置。礼记内则规定：“礼始于谨夫妇，为宫室，辨外内，男子居外，女子居内。深宫固门，阎、寺守之，男不入，女不出。”体现在家庭生活中，家庭成员的住居行为按照“男外女内”的空间划分展开，以此满足家庭公、私生活的需要。以厅堂为中心的建筑属于公共生活区，构成住宅的“外”；以房室为主体的建筑属于私人生活区，构成住宅的“内”。家庭女性成员的生活空间限制在私人生活区，除了家庭公共事务，禁止出现在公共生活区。宅居内外空间的性别规定最大程度地减少家庭女卷与外界接触，由此阻绝“非礼”男女关系的发生。楼阁是多层建筑，早期楼阁的主要功用体现在军事、礼仪或者娱乐等方面。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用于居住的楼房在宋代开始集中出现，到明清时期在不同社会阶层得到广泛使用。如果以平房作为建筑主体构成的传统民宅为住居空间的住居方式称为房宅居住，简称“宅居”，那么，以楼房或楼阁为住居空间的住居方式可以称为楼宅居住，简称“楼居”。文震亨长物志云：“楼阁，作房阀者，须回环窈窕；供登跳者，须轩敞宏丽；藏书画者，须爽地高深。此其大略也。”在提到的三种不同用途的楼阁中，把“作房阀”也就是寝室用途的楼阁放在首位，可见楼居已经成为当时一种较为重要的住居方式。根据楼体规制与居住主体，明清时期的楼宅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大类是属于社会中下层群体的楼宅类型，这类楼宅构成相对简单，但是组织方式比较灵活。根据空间结构，可以分为两种形式。第一种是独栋【荷兰】高罗佩：中国古代房内考中国古代的性与社会，李零等译，商务印书一馆2 0 1 2 年版，第6 6 页。（清）孙希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礼记集解卷二十八，中华书局1 9 8 9 年版，第7 5 9 页。（明）文震亨编长物志，中华书局1 9 8 5 年版，第4 页。36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厮耘学刊楼房，厅堂与房室处于一座独体楼内，变传统宅居“前后”或“左右”布局为“上下”结构，属于楼宅中最简单的一种。第二种是组合性楼宅，居住空间由多栋楼房或者楼房与平房组合而成，布局上呈前后结构，前楼作为商铺或者家庭公共空间，后房则是私人居住空间。前后楼房之间有天井或庭院，通过廊轩连为一体，徽州以及江浙一带现存的明清民居中多见。第二大类是属于高官或富商的楼宅类型。这类楼宅没有改变传统宅居“前堂后寝”的空间布局，只是增加了可以用来居住的楼房。根据楼的位置，也可以分为两种形式：一是用来居住的楼房位于宅第后部的住居区，相当于把“后室”的平房换成楼房，现存孔府的后堂楼、山西省王家大院女儿居住的绣楼就是这种设置；二是用来居住的楼房出现在住宅附属部分的私家花园，作为住居空间的延伸或者补充，独立于居住区之外，钱谦益和柳如是居住的绛云楼属于这种类型。与平房相比，楼房具有体量高大的特点，由此导致楼宅的空间结构与住居方式与传统房宅产生差异，尤其是当作为女性住居空间的“内”转化为楼居空间的“上”时，其私密性与防护性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坏，因此对家庭居住行为与伦理秩序产生不同程度的冲击和影响，尤其对男女关系的维系形成威胁与挑战。体现在住居生活中，一方面，楼居适应了新的社会生活的需要，受到一部分人的欢迎与接受；另一方面，不同于传统宅居的住居方式也引起了保守势力的担心与不安。体现在明清小说中，出现了以楼居空间为故事背景，涉及男女感情生活的小说叙事。在这些小说叙事中，女性楼居空间的区隔与逾越成为非正常男女关系发生与发展的关键因素，体现了在新的社会文化与物质生活背景下明清小说在创作观念与书写模式上出现的变化和进步。根据故事发生、发展与楼居空间的关系，可以从三个方面进行分析。一空间的破坏：看与被看传统宅居“前堂后室”的建筑布局在水平方向上纵深铺开，私密生372023.No.1区隔与逾越：明清小说中女性的楼居空间与情欲书写活空间位于住宅防护性最强的内部，对于家庭女行为的规定也是在水平方向上要求，强调内外之分。宋若昭女论语对明清女训影响巨大，其中规定，“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窥必掩面，出必藏形。”当住居空间由平房变为楼房，建立在传统住居空间基础上的住居伦理与住居行为必须做出相应的调整与改变。楼居空间中，按照私密性与安全性的要求，楼房上层更适合作为私人生活空间，水平方向的“内”转换为上下方向的“上”。由此女性空间行为规范也必然要做出相应的调整，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足不下楼”，因为楼宅的“下”相当于宅居空间的“外”，下楼意味着出现在家庭公共场所，不下楼可以保证身体一直悬隔在楼上私密空间，成为一种新的女德要求。清代时期，江西婺源女子汪氏在未婚丈夫死后独居夫家楼上四十二年不下楼，由此成为贞女的典范。二是“目不窥户”，因为楼体高出，上部楼层缺少足够的遮挡，通过楼窗不但可以看到家庭公共生活领域，临街、临河或者对楼的楼房还可以看到户外空间，因此，“目不窥户”的要求一方面保证楼内女子不见外人，另一方面也防止被外人偷窥。在喻世明言第一卷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蒋兴哥外出经商前嘱吋妻子道：“娘子耐心度日。地方轻薄子弟不少，你又生得美貌，莫在门前窥瞰，招风揽火。”丈夫走后，“且说这里浑家王三巧儿，自从那日丈夫分付了，果然数月之内，目不窥户，足不下楼”。薛婆对三巧的描述则是“这小娘子足不下楼，甚是贞节”“不下楼”与“不窥户”都是要求女性不要轻易暴露身体，在视觉上保持对外隔绝的状态。在中世纪的西方和早期的欧洲，卫道之士认为“视觉隐私的维护和女性的身体隔离一样重要”。在这一时期的绘画中，只有妓女才会出现在窗户及门的旁边，开放的窗户和门都具有（唐）宋若昭：女论语，载（明）陶宗仪等编说郭三种第六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 9 8 8 年版，第3 2 9 1 页。相关背景及讨论参看【美】季家珍历史宝筱：过去、西方与中国妇女问题，杨可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 0 1 1 年版，第5 5 页。（明）冯梦龙：喻世明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 9 8 7 年版，第5 页。（明）冯冯梦龙：喻世明言，第6 页。（明）冯梦龙：喻世明言，第1 1 页。38总第三十七辑2023年第1 辑厮耘学刊一定的性暗示。五代两宋时期，随着街市型城市的出现，街道作为社会活动舞台的公共空间功能得到增强，“看街”成为一种娱乐活动。然而，对于足不出户的女性而言，看街被视为一种“危险的消遣”，是不守妇德的表现。看街行为需要借助门或窗来发生，相对于平房，楼窗的视域更广，尤其是临街、临河的楼房，可以直接看到外界，通过楼窗“看街”的诱惑更大，对“不窥外”的行为要求更为迫切。金瓶梅词话第十五回“佳人笑赏玩月楼客帮丽春院”中，西门庆的妻妾在李瓶儿家的临街楼上看灯，“吴月娘看了一回，见楼下人乱，和李娇儿各归席上吃酒去了哩。惟有潘金莲、孟玉楼同两个唱的，只顾搭伏着楼窗子，望下观看。”不仅如此，潘金莲甚至“探着半截身子，口中嗑瓜子儿，把嗑了的瓜子皮儿都吐下来，落在人身上。和玉楼两个嘻笑不止”。当“目不窥户”成为楼居女子的行为规范时，自然也成为衡量女德的行为标准，作者要把潘金莲塑造成为不守妇道的“荡妇”，便让她通过楼窗暴露于人前。窗户本有透光、透风之用，出现在公共视野中的楼窗相当于在内外空间之间开一条可以通过视觉进行沟通的通道。相较于下楼或者上楼的身体位移，窥窗行为隐秘、简便又相对安全，体现在明清小说中，通过“窥窗”而发生的“看与被看”关系成为男女之间非正常接触的第一步。小型楼居的主体多是城镇市民阶层，他们居住的楼体规制较小，多具有临街或临河的特点。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蒋家的楼宅为前后连通的两带楼房，“第一带临着大街，第二带方做卧室，三巧儿闲常只在第二带中坐卧”。前楼为家庭礼仪空间，相当于家庭空间的“外”。后楼则为住居空间，是属于家庭女性的“内”。丈夫离家后，三巧住在后参见 Diane Wolfthal,In and Out of the Marital Bed:Seeing Sex in Renaissance Europe,New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10,Pp.123-185。2夏薇：危险的消遣“看街”：明清小说中女性的日常生活（二），明清小说研究2019年第3 期。（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 0 0 0 年版，第1 8 2 页。（明）冯梦龙：喻世明言，第7 页。392023.No.1区隔与逾越：明清小说中女性的楼居空间与情欲书写楼上，但是在小丫鬟的下，她来到临街楼上，以看望丈夫是否归家为由，向外窥望。结果，被路过的陈大郎看见，“陈大郎抬头，望见楼上一个年少的美妇人，目不转睛的，只道心上欢喜了他，也对着楼上丢个眼色”。窥窗的风险在于，“看”的同时也可能“被看”，三巧窥望的对象是丈夫，但是在男权社会的住居伦理中，女子窥窗属于不守妇道的行为，具有性引诱的意味，所以三巧被陈大郎误会也在情理之中。结果，这一窥窗行为成为三巧后面一系列遭遇的导火索。相同的情节出现在醒世恒言第十六卷陆五汉硬留合色鞋中，寿儿家为临街独栋楼房，本来前堂后室的布局变为“上室下堂”的结构。楼上为寿儿的闺房，父母住在楼下。这种安排本是出于女儿安全的考虑，但是寿儿的闺房与街道只有一墙之隔，住居空间的私密性因为窥窗而遭到破坏。（张）却打从十官子巷中经过。忽然抬头，看见一家临街楼上，有个女子揭开帘儿，泼那梳妆残水。那女子生得甚是娇艳。张一见，身子就酥了半边，便立住脚，不肯转身。假意咳嗽一声。那女子泼了水，正待下帘，忽听得咳嗽声响，望下观看，一眼瞧见个美貌少年，人物风流，打扮乔画，也凝眸流盼。两面对靓，四目相视，那女子不觉微微而笑。寿儿从窗户倒水时被张看到，同时，她也看到了张。在看与被看的过程中，两人传达了爱慕之意，为非正常关系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可能。因为楼层较高，有时候即使住在不临街的内楼，也可能被外界窥见。二刻拍案惊奇第二十九卷赠芝麻识破假形草药巧谐真偶中，马月溪的店铺与家宅相隔不远，仅有“店前走去不多几家门面”，住在马家内楼的女儿马云容被店里的蒋生远远看到。（明）冯梦龙：喻世明言，第8 页。（明）冯梦龙：醒世恒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 9 8 6 年版，第3 2 2 页。40总第三十七辑2023年第1 辑蘭耘学刊他家内楼小窗，看得店前人见。那小姐闲了，时常登楼，看望作耍。一日正在临窗之际，恰被店里蒋生看见。蒋生远望去，极其美丽，生平目中所未睹，一步步走近前去细玩。走得近了，看得较真，觉他没一处生得不妙。蒋生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心里妄想道：“如此美人，得以相叙一宵，也不枉了我的面庞风流。却怎生能勾？”只管仰面痴看。那小姐在楼上瞧见有人看他，把半面遮藏，也窥着蒋生是个俊俏后生，恰像不舍得就躲避着一般。蒋生越道是楼上留盼，卖弄出许多飘逸身分出来，要惹他动火。直等那小姐下楼去了，方才走回店中。马小姐的美貌勾起了蒋生的情欲，蒋生为此险些丧命。以上都是女方无意中被看的案例，二刻拍案惊奇第三十五卷错调情贾母胃女误告状孙郎得妻中，姑嫂二人则通过窥窗主动物色情欲对象。她们住在景陵县城的一座临街小楼上。“楼墙后窗，直见街道。二女闲空，就到窗边看街上行人往来光景。有邻家一个学生，朝夕在这街上经过，貌甚韶秀。二女年俱二八，情欲已动，见了多次，未免妄想起来，便两相私语道：这个标致小官，不知是那一家的。若得与他同宿一晚，死也甘心。”有了目标之后，下一步就是如何进一步接触的问题。相对于普通市民阶层楼居空间的多样，豪富之家的楼居方式相对单一，作为住居的楼房出现在家庭生活区的后院和花园。一般情况下，凭借层层围墙的阻隔，这种楼居的防护性较好。但是，低矮的墙体无法完全遮挡高大的楼房，因此，楼上与墙外也可以产生“看与被看”的关系。二刻拍案惊奇第九卷莽儿郎惊散新莺燕伯梅香认合玉蟾蜍的故事发生在杭州钱塘，男主人公凤生租居吴山一所园亭读书，隔壁则是女主人公杨素梅的家宅。“（凤生）至园东，忽见墙外楼上有一女子，凭窗而立，貌若天人，只隔得一垛墙，差不得多少远近。那女子看见凤生青年美质，也似有着顾之意，毫不躲闪。凤生贪看自不必说，四目相（明）凌蒙初：二刻拍案惊奇，人民文学出版社1 9 9 6 年版，第5 3 8 页。2（明）凌蒙初：二刻拍案惊奇，第6 2 8 页。412023.No.1区隔与逾越：明清小说中女性的楼居空间与情欲书写视，足有一个多时辰。”在看与被看中，两人一见钟情，由此开始进一步的试探。如果两家住宅的楼房距离较近，通过楼窗相互窥视的行为更易发生，西湖二集第十二卷吹凤箫女诱东墙中，女主人公黄杏春是高官之女，她与男主人公潘用中相识的过程就借了“对楼”的地利。那杏春小姐之楼，可可的与潘用中店楼相对，不过相隔数丈。小姐日常里因与店楼相对，来往人繁杂，恐有窥觑之人，外观不雅，把楼窗紧紧闭着，再也不开。数日来一连听得店楼上箫声悠雅，与庸俗人所吹不同，知是读书之人。略略推开一缝瞧时，见潘用中是个美少年，还未冠巾，不过十六七岁光景，与自己年岁相当，丰姿俊秀，仪度端雅，手里执着一本书在那里看。杏春小姐便动了爱才之念，瞧了半会，仍旧悄悄将窗闭上。在楼上无事，过了一响，不免又推开一缝窗子瞧视。过了数日，渐渐把窗子开得大了，又开得频了。类似的情节出现在欢喜冤家第六回伴花楼一时痴笑耍中。男主人公柏青所住的楼宅与女主人公白小姐居住的伴花楼相对，柏青通过笛声促成了两人的初见：“各人一看，恰是墙边伴花楼上，开了两扇窗。只见两个美人，欲笑含羞，侧耳指说，掩掩遮遮，动人情兴。”柏青误以为白小姐有意于他，由此引发了之后一系列的追求行动。明清时期，作为休闲空间的私家花园具备了住居功能，一些花园楼阁也由娱乐场所转变为生活场所。相较于防护森严的家庭住居区，花园的防护性并不严密。视域高远的楼阁和相对松散的防护为男女之间“看与被看”提供了机缘。欢喜冤家第十回许玄之赚出重囚牢中，盐商之女蓉娘的绣楼与许宅相对，蓉娘通过后楼的窗子偷看许家花园时，D（明）凌蒙初：二刻拍案惊奇，第1 7 7 页。(明）周清源：西湖二集，浙江文艺出版社1 9 8 5 年版，第2 2 4 2 2 5 页。（明）西湖渔隐主人：欢喜冤家，华夏出版社2 0 1 2 年版，第7 8 页。42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厮耘学刊被男主人公许玄看到：“（许玄）猛然抬头一看，见对门楼上有一个绝色的女子，年纪像二十多岁光景。看他眉细而长，眼波而俏，不施脂粉，红白自然，飘逸若风动海棠，圆活似露旋荷盖。”许玄看到蓉娘之后，为了方便偷窥，主动把书房搬到花园的楼上：“他之楼与我花楼侧窗紧对，不免将书箱着人移上楼去，早晚之间再能相见。或者姻缘有分，亦未可知。登时进了书房，将一应文房四宝、床帐衣服、随身动用之物，俱移上花楼。他便开了楼窗，焚香读书，一心等待施家女子。”类似的例子也出现在李渔十二楼夏宜楼中，女主人公娴娴是婺州高官詹笔峰的千金，詹家有一座带花园的大宅第。“时当盛夏，到处皆苦炎蒸。他家亭榭虽多，都有日光晒到，难于避暑，独有高楼一所，甚是空旷。三面皆水，水里皆种芙，上有绿槐遮蔽，垂柳相遭。自清早以至黄昏，不漏一丝日色。娴娴相中这一处，就对父亲讲了，搬进里面去住。把两间做书室，一间做卧房，寝食俱在其中，足迹不至楼下。”住到花园的娴娴尽管遵循“足不下楼”的女训，但是，远处的瞿吉人借助千里镜看到了楼上的娴娴：“忽然走出一位女子，月貌花容，又在诸姬之上。分明是牡丹独立，不问而知为花王。”遂央人求亲说媒，最终得偿所愿。鼓掌绝尘雪集中，女主人公李若兰是刺史李岩之女，丽春园是李家在临安的私家花园，丽春楼是丽春园内楼。站在花园门首的文荆卿看到了楼上的若兰小姐：“那高楼上站着两个女子，生得姿容绝世。”若兰也看到了他：“那小姐在楼上瞧见这文荆卿人品少年，更加风流俊雅，心中便十分可意。遂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把两扇窗儿半开半掩，仔细瞧了一会，葛然惹起闺情。”两人因此互生情。画图缘中，女主人公蓝玉是福建柳京兆的女儿，她住在自家花园的花影楼上，为了试探男主人公花天荷，夫人让一个姿色平庸的丫鬟扮成小姐在楼上撒花，故意让花天荷在楼下看到：“早望见园中楼上，三四丫鬟簇拥着一位盛装(明）西湖渔隐主人：欢喜冤家，第1 2 4 页。（明）西湖渔隐主人：欢喜冤家，第1 2 5 页。3（清）李李渔：十二楼，华文出版社2 0 1 8 年版，第5 6 页。4（清）李李渔：十二楼，第6 4 页。5（明）金木散人：鼓掌绝尘，春风文艺出版社1 9 8 5 年版，第2 6 1 一2 6 2 页。432023.No.1区隔与逾越：明清小说中女性的楼居空间与情欲书写的小姐，倚着楼窗在那里看花要子。”在玉娇梨中，女主人公卢梦梨是山东卢副使之女，她在自家花园的绣楼上见到隔壁花园中的文士苏友白，由此一见钟情，于是装作男子与他结交，最终结为秦晋之好。由此观之，无论是市井平民的楼宅，还是豪门大户的楼宅，高出的楼体都破坏了住居空间在视觉上的隐秘性，在看与被看中，男女有别的空间规定遭到破坏，受到压抑的情欲被唤醒或诱发，由此不可避免地产生男女之思或者非分之想。情欲的实现需要通过身体的接触，从视觉到触觉的转换需要进一步的沟通与试探，在这一过程中，声音、物品与中间人成为空间接触的媒介。二空空间的接触：声音、物品与中间人对空间的感知需要通过感官相互配合来实现，人文地理学家段义孚指出：“因我们平常对空间的体验是被听觉延展开的，听觉较视觉能提供更广阔世界的信息，所以失聪会导致空间感的收缩。”与视觉比较，在空间的表达与感知上，声音虽有传播距离短和易受干扰的局限，但也有穿透性强和信息准确的优点。临街、临墙或邻楼的楼房与外界之间的距离较短，使通过声音进行空间接触成为可能。体现在楼居空间的情感生活中，声音有两种作用：一是空间的延展，作为视觉空间的补充与延伸，让区隔中的男女进一步接触；二是信息的传递，视觉上的“一见钟情”或“见色起意”转化为“言为心声”或“闻声知意”的信息传递。叙事中，声音的两种作用主要通过奏乐、吟诗与唱歌三种形式来实现。西湖二集第十二卷吹凤箫女诱东墙中，绣楼中的杏春小姐听到潘用中的箫声后，主动打开了窗户。数日来一连听得店楼上箫声悠雅，与庸俗人所吹不同，知是读（清）天天花藏主人：画图缘，春风文艺出版社1 9 8 5 年版，第1 4 7 页。2（清）黄荻散人：玉娇梨，春风文艺出版社1 9 8 1 年版，第1 4 8 1 5 2 页。【美】段义孚：恋地情结，志丞、刘苏译，商务印书馆2 0 1 8 年版，第1 1 页。44总第三十七辑2023年第1 辑蘭耘学刊书之人。小姐往往夜静吹箫以适意，今闻得对楼有箫声，恐是勾引之人，却不敢吹响，暗暗将箫放于朱唇之上，按着宫商律吕，一一与楼外箫声相和而作，却没有一毫差错之处。声韵清幽，愈吹愈妙。杏春小姐一连听了数夜，甚是可爱，暗暗的道：“这人吹的甚好，不知是何等读书之人卖弄俊俏，明日不免瞧他一瞧何如。”这是视觉空间与听觉空间相互配合的例子，类似的情节也出现在金云翘传中。男女主人公楚卿和翠翘对楼而居，“翠翘正在污辱场中，忽闻隔楼有人吟诗，以为幽谷喽声，出于望外。因探头一望，只见一个书生，飘巾华服，在那里低想望。翠翘看见暗付道：此生听他吟咏，虽非白雪阳春，却也还是诗书一脉。但不知是甚样人。因细细访问，方知那生叫做楚卿。”同样，女才子书张小莲中，小莲所居的依云楼与朱生之楼相邻，两人通过吟诗互诉衷肠，由此发展到楼上幽会、共赴巫山。当男（女）主人公通过窥窗暗生情或者产生凯心后，声音传递一般是空间接触的第二步。欢喜冤家第六回伴花楼一时痴笑要中，柏青窥见伴花楼上的白小姐后，多次到墙边的楼窗下吹笛以表情意。“且说柏青，到次日天未明，就假做看梅花，就去看楼窗子，一日走上几十次。到晚又同了王卞，将晚酒摆在花楼上吃，将笛又吹上几回。这晚，花仙伏侍小姐在下边吃晚饭，故不曾开窗嗅他。柏青吹了一个黄昏，不见动静，进房睡了。次日又去，不住的走。”频繁而又长久地吹笛表达了柏青与小姐进一步接触的渴求。在欢喜冤家第十回许玄之赚出重囚牢中，许玄对蓉娘一见倾心后，借瑶琴来传达爱慕之情，蓉娘也颇解曲中之意。他道：“借此瑶琴，申我决决之情，舒我转转之闷。成都桃而红（明）周清源：西湖二集，第2 2 4 页。（清）青心才人：金云翘传，春风文艺出版社1 9 8 3 年版，第7 3 页。2（明）西湖渔隐主人：欢喜冤家，第8 0 页。3452023.No.1区隔与逾越：明清小说中女性的楼居空间与情欲书写歌冉，清徽流而玄鹤舞。焦桐喻意，响玉传情。”少焉，梧桐方出，月如悬镜，便弹一曲汉宫秋。其曲未终，只见施家楼上窗儿呀的一声，露出了娇滴滴的两个美人，正是蓉娘听得琴声清亮，与侍女秋鸿同上楼来，开窗面看。见是许生操琴，他也不避。许生见了，心上一时里欢喜起来，将指上又换了阳春怨，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那蓉娘听得琴中之意，一时间遂起文君之兴，引动了芳心，恨不得身生羽翼，飞过琴边。与笛琴传递无言之思不同，吟诵诗歌可以通过文字来传情达意。在莽儿郎惊散新莺燕伯梅香认合玉蟾蜍中，凤生与杨素梅在楼窗初见后，凤生通过吟诗表达爱慕。“那杨素梅也看上凤生在眼里了，呆呆偷觑，目不转晴。凤生以为可动，朗吟一诗道：几回空度可怜宵，谁道秦楼有玉箫。尺银河难越渡，宁教不瘦沈郎腰。楼上杨素梅听见吟诗，详那诗中之意，分明晓得是打动他的了。只不知这俏书生是那一个，又没处好问得。”比之婉转低诉的乐曲，诗歌有明确的主旨，杨素梅由此知晓他的心意，产生了委身于他的想法。才子佳人间酬唱的诗歌往往比较文雅含蓄，市民阶层的歌唱则显得大胆而又直白。例如在警世通言第三十八卷蒋淑真勿颈鸳鸯会中，蒋淑真是商人妇，朱秉中欲勾引她，直接在她家楼下唱歌。“楼外乃是官河，舟船歇泊之处。将及二更，忽闻梢人嘲歌声隐约，侧耳而听，其歌云：“二十去了廿一来，不做私情也是呆；有朝一日花容退，双手招郎郎不来。”轻桃大胆的歌词直接激发了蒋淑真的情欲。“妇人自此复萌舰之心，往往倚门独立。朱秉中时来调戏。彼此相慕，目成眉语，但不能一叙款曲为恨也。”两人由此暗通款曲，日日在楼上偷欢。声音是无形的，转瞬即逝，难以留存。个人拥有物勿（possessions）是(明）西湖渔隐主人：欢喜冤家，第1 2 6 页。（明）凌蒙初：二刻拍案惊奇，第1 7 9 页。23（明）冯梦龙：警世通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 9 9 5 年版，第6 0 1 页。46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耘学刊自我的延伸，可以以礼物的形式使拥有者的身份延伸到接受者身上。一个人的私密物品以信物的形式出现在另一个人的空间中，意味着拥有者在空间身份上的交换与互认。明清小说中，男女之间传递的信物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象征个人身份的用品。在莽儿郎惊散新莺燕梅香认合玉蟾中，凤生以白玉蟾为信物赠予杨素梅。“凤生开了箱子，取出一个白玉蟾蜍镇纸来，乃是他中榜之时母舅金三员外与他作贺的，制作精工，是件古玩。今将来送与素梅作表记。”杨素梅则回赠了一枚累金戒指，玉蟾蜍和金戒指成了两人日后相认的信物。二是夹带文字的物品，在十二楼合影楼中，玉娟和珍生在楼上望见对方的身影后，通过花瓣传递诗文：“（玉娟）草下一幅诗篓，藏在花瓣之内。又取一张荷叶，做了邮筒，使它人水不。张见珍生的影子，就丢下水去道：那边的人儿，好生接了花瓣。”平山冷燕中的山黛与燕白颔楼窗相见后，亦以题诗扇子为信物进行传递。在传统宅居空间中，由于内外空间的隔绝，私下的物品交换或者传递很难实现。楼房高出，面街或者对楼的楼窗打开了物品传递的“方便之门”。在陆五汉硬留合色鞋中，寿儿和张在楼窗一见倾心后，便通过楼窗来传递信物。见那女子正卷起帘儿，倚窗望月。张在下看见，轻轻咳嗽一声。上面女子会意，彼此微笑。张袖中摸出一条红汗巾，结个同心方胜，团做一块，望上掷来。那女子双手来接，恰好正中。就月底下仔细看了一看，把来袖过。就脱下一只鞋儿投下。张双手承受，看时是一只合色鞋儿。将指头量摸，刚刚一折。把来系在汗巾头上，纳在袖里，望上唱个肥喏。5Russell W.Belk,“Possessions and the Extended Self,Journal of Consumer Research,1988,15(2)：:139-168.（明）凌蒙初：二刻拍案惊奇，第1 8 2 页。（清）李渔：十二楼，第8 一9 页。李致中校点平山冷燕，春风文艺出版社1 9 8 2 年版，第2 1 4 页。（明）冯梦龙：醒世恒言，第3 2 3 一3 2 4 页。472023.No.1区隔与逾越：明清小说中女性的楼居空间与情欲书写在西湖二集第十二卷吹凤箫女诱东墙中，杏春与潘用中同样利用“对楼”的位置，将诗词包裹在胡桃中，通过楼窗来传递。“小姐微微开窗，揭起朱帘，露出半面。潘用中乘着一时酒兴，心痒难熬，取胡桃一枚掷去，小姐接得。停了一会，小姐用罗帕一方，裹了这一枚胡桃仍旧掷来。潘用中打开来一看，罗帕上有诗一首，笔墨淋漓，诗道：栏干闲倚日偏长，短笛无情苦断肠。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风容易到君傍。”另外，在欢喜冤家中，柏青也用类似的方式给楼上的白小姐传递诗文，“将几个青果包做一包，丢人楼窗”无论是声音，还是物品，传递的信息都是固定的、有限的。相较于“物”，作为空间触媒的“中间人”更具灵活性与主动性。这种中间人可以是身边的侍女，也可以是外面的婆子或尼姑。侍女是女主人的耳目和腿脚，女主人因为空间限制不能完成的私事，可以通过侍女尤其是贴身侍女来完成。如十二楼拂云楼中的丫鬟能红在楼中窥见裴七郎的下跪行为后巧妙安排，使其抱得双美而归。莽儿郎惊散新莺燕伯梅香认合玉蟾蜍中的侍女龙香为杨素梅与凤生传递信物。珍珠舶第十回谢宾又洞庭遇故中，侍女彩燕为杜仙与谢宾又传递诗词。欢喜冤家第十回中，侍女秋鸿接应许玄进楼与蓉娘相会。拍案惊奇第二十九卷通闺阀坚心灯火闹图圖捷报旗铃中的侍女董英传递信物，并接应张幼谦翻越围墙与惜惜相会。这些侍女直接或者间接地成为男女主人公进行空间接触的中间人。侍女的活动空间主要在家宅之内，活动范围有限，作为中间人主要出现在“才子佳人”类小说叙事中。相比较而言，“三姑六婆”属于活跃在中下层的女性群体。她们混迹市井，走街串巷，人熟路广，是董语的“带原者”和私情的“牵线人”，最有条件成为“闺阁内的爱情导师”。但是，她们往往重财轻义，招惹是非，由此被保守之士视为“闺（明）周清源：西湖二集，第2 2 8 页。2（明）西湖渔隐主人：欢喜冤家，第7 9 页。严明、沈美红：闺阁内的爱情导师一“三言二拍”中婆子、丫环、尼姑的角色分3析，明清小说研究2 0 0 6 年第1 期。48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耘学刊中之贼”，“三姑六婆不可进门”几乎成为社会共识。因为上层礼仪社会对这类人群有所避忌，所以作为中间人的三姑六婆一般出现在涉及市井男女的情欲叙事中。陆五汉硬留合色鞋中的陆婆，“以卖花粉为名，专一做媒作保，做马泊六，正是他的专门”。她收了张的钱财，先是以卖花为由进入寿儿的闺房，进而以“合色鞋”为信物，替双方见面出谋划策。寿儿连忙问道：“有何计策？”陆婆道：“你夜间早些睡了，等爹妈上来照过，然后起来。只听下边咳嗽为号，把几匹布接长垂下楼来，待他从布上攀缘而上。到五更时分，原如此而下。就往来百年，也没有那个知觉。任凭你两个取乐，可不好么？”寿儿听说，心中欢喜道：“多谢妈妈玉成。还是几时方来？陆婆是在男女双方互有好感的情况下“玉成其事”，虽然有悖礼教，但不属诱骗行为。在一些小说叙事中，婆子作为中间人，扮演了私人空间人侵者或者破坏者的角色，最典型的是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的薛婆。冯梦龙对她的贬抑态度也很明显：“世间有四种人惹他不得，引起了头，再不好绝他。是那四种？游方僧道，乞，闲汉，牙婆。上三种人犹可，只有牙婆是穿房人户的，女们怕冷静时，十个九个到要扳他来往。今日薛婆本是个不善之人，一般甜言软语，三巧儿遂与他成了至交，时刻少他不得。”薛婆凭借甜言蜜语，很快成为三巧的闺中密友，来到她的床上，挑逗她的情欲。床榻是丁字样铺下的，虽隔着帐子，却象是一头同睡。夜间絮絮叻叻，你问我答，凡街坊移裘之谈，无所不至。这婆子或时装醉衣若兰：三姑六婆明代妇女与社会的探索，中西书局2 0 1 9 年版，第1 4 6-一161页。（明）冯梦龙：醒世恒言，第3 2 4 页。（明）冯梦龙：醒世恒言，第3 2 9 页。（明）冯梦龙：喻世明言，第1 8 页。492023.No.1区隔与逾越：明清小说中女性的楼居空间与情欲书写诈风起来，到说起自家少年时偷汉的许多情事，去勾动那妇人的春心。害得那妇人娇滴滴一副嫩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婆子已知妇人心活，只是那话儿不好启齿。此时的薛婆是携带男性欲望的“带原体”，她相当于陈大郎的替身，一步一步突破男女区隔的禁区，最后以假乱真，使三巧失身于陈大郎。金瓶梅词话中的王婆也是如此，她受到西门庆的委托后，以做针线活为由，把潘金莲引诱到自家茶坊，为两人通奸制造机会。拍案惊奇第六卷酒下酒赵尼迷花机中机贾秀才报怨中的赵尼姑、第二十九卷通闺阀坚心灯火闹图捷报旗铃中的杨老妈都是这类角色。通过声音、物品的传递与中间人的谋划后，男女之间的礼制防线已经崩，统一战线已经建成。男女双方进行亲密接触的时机已经成熟，剩下的事情就是寻找合适的机会来实现空间的突破。三空间的突破：楼门出入和楼窗翻越正常男女性行为的发生必须通过婚姻仪式，在经过一系列烦琐而又长的仪节后，男女双方才能展开夫妻生活。明清小说中，涉及情欲书写的性行为多是不符合婚礼程序的恋情或者奸情。体现在叙事中，区隔在不同空间中的男女要实现身体接触，必须逾越横亘在两者之间的物理阻隔，突破身份空间的方式有通过楼门和楼窗两种。尽管两种行为的性质相同，但是门、窗的功能不同，情节设置与叙事方式也不相同。宅门是划分外部社会空间与内部私人空间的第一道界线，门的启闭保证了家庭与社会之间的流通与隔绝。对于独栋或者组合型楼宅而言，楼门相当于宅居的大门，私人生活区在楼上，公共生活区在楼下。从楼门进入，必须经过楼下或者天井才能到达楼上。因此，外人通过楼门进人楼上，需要经过多个空间区域才能实现，只有把这些空间区域的阻隔（明）冯梦龙：喻世明言，第1 9 一2 0 页。（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3 6 一4 8 页。250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励耘学刊一一打通，私人空间才可能成为私情空间。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陈大郎进入三巧的楼上并与之发生关系离不开两个关键条件：一是三巧丈夫外出经商，家中缺少第二方的监管；二是薛婆作为内应，里通外合。陈大郎已自走上楼梯，伏在门边多时了。一都是婆子预先设下的圈套。婆子道：“忘带个取灯儿去了。”又走转来，便引着陈大郎到自己榻上伏着。婆子下楼去了一回，复上来道：“夜深了，厨下火种都熄了，怎么处？”三巧儿道：“我点灯睡惯了，黑魅魅地，好不怕人！”婆子道：“老身伴你一床睡何如？”三巧儿正要问他救急的法儿，应道：“甚好。”婆子道：“大娘，你先上床，我关了门就来。”三巧儿先脱了衣服，床上去了，叫道：“你老人家快睡罢。”婆子应道：“就来了。”却在榻上拖陈大郎上来，赤条条的拟在三巧儿床上去。在任孝子烈性为神中，周得本是梁圣金出嫁前的情夫，梁圣金婚后，他趁梁夫任外出的机会，以梁圣金表舅的身份来访。家中的任父亲眼盲，周得由此才能天过海，从楼下来到楼上。“这妇人见了周得，神魂飘荡，不能禁止。遂携周得手揭起布帘，口里胡说道：阿舅，上楼去说话。这两个上得楼来，就抱做一团。”在蒋淑真刻颈鸳鸯会中，蒋淑真丈夫外出讨账，她与朱秉中相互勾引之后，相约晚上在楼上相会。“薄晚，秉中张个眼慢，钻进妇家，就便上楼。本妇灯也不看，解衣相抱，曲尽于飞。”在机闲评第三回陈老店小魏偷情飞盖园妖蛇托孕中，侯一娘住的是客店楼房，无人监管，所以可以堂而皇之地开门揖客。“云卿遂到一娘楼上，深深一揖。一娘还过礼，取凳与他坐了，起身把楼门关上，楼住云卿道：心肝！你怎么今日才（明）冯梦龙：喻世明言，第2 2 一2 3 页。2（明）冯梦龙：喻世明言，第6 0 9 页。（明）冯梦龙：警世通言，第6 0 2 6 0 3 页。512023.No.1区隔与逾越：明清小说中女性的楼居空间与情欲书写来，想杀我了。急急解带宽衣上床。”楼门对于家庭空间秩序的维护来说既阻隔外人进人，同时也约束女性外出。但是，对于社会下层中的已婚女性而言，空间的限制并不严格。体现在小说叙事中，如果男方无法上楼，女方可以主动出门或者被骗出门，把私情空间转移到户外。酒下酒赵尼迷花机中机贾秀才报怨中，赵尼姑先哄骗巫娘子下楼，又引诱她到观音庵中求子。巫娘子出于对赵尼姑的信任，离开了代表着安全与私密的私人空间。“吃了两日素，到第三日，起个五更，打扮了，领了丫鬟春花，趁早上人稀，步过观音庵来。”在赵尼姑的协助下，卜良在尼姑庵迷奸了巫娘子。同样，在珍珠舶第二回假肝胆蒋佛哥禅室偷香中，尼姑静照收了蒋云的银子，以诵经为由将王氏引诱出门：“若到宅上打搅不便，不如了香烛，光降荒山。待与家师静悄悄的多诵几卷经，倒觉省便些。”遂将蒋云与王氏安置于一处幽静的禅房，两人由此发生了关系。此后，“蒋云既把冯氏一并勾搭自此进出，益无忌惮”。官宦豪富之家的楼居空间往往是深门大院，防范严密，外男不可能轻易进入，要上小姐绣楼，只能从防范相对薄弱的宅第后部或者花园找突破口。如通闺阀坚心灯火闹图圖捷报旗铃中，女主人公惜惜是富家女，“闺院深邃”，她主动为张幼谦谋划进入绣楼的办法。奴家卧房在这阁儿上，是我家中落末一层，与前面隔绝。阁下有一门，通后边一个小圃。圃周围有短墙，墙外便是荒地，通着外边的了。墙内有四五株大山茶花树，可以上得墙去的。烦妈妈相约张郎在墙外等。到夜来，我教丫头打从树枝上登墙，将个竹梯挂在墙外来。张郎从梯上上墙，也从山茶树上下地，可以径到我房中阁上了。（明）无名氏：机闲评，中华书局2 0 0 5 年版，第2 3 页。（明）凌蒙初：拍案惊奇，人民文学出版社1 9 9 1 年版，第1 0 6 页。2（清）徐震：珍珠舶，江苏古籍出版社1 9 9 3 年版，第1 3、1 6 页。（明）凌蒙初：拍案惊奇，第5 0 7 一5 0 8 页。52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蘭耘学刊通过里应外合，张幼谦翻墙过门最终进入小姐的绣楼。在莽儿郎惊散新莺燕梅香认合玉蟾蜍中，男主人公无法上楼，女主人公只有放弃尊贵身份，冒险下楼，“龙香先行，素梅在后，遮遮掩掩，走到书房前”。结果，两人的好事险些被人撞破，杨素梅只能又偷偷地回到楼上。私家花园在家庭生活中具有半公半私的性质，除了作为家庭成员的休闲空间，还是接待宾客的社交空间，因此，作为住居空间的花园楼房对于住居者的身份限制也没有居住区那么严格，由此往往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