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欧洲近代社会主义思想史研究.pdf

略论欧洲近代社会主义思想史研究李宏图内容提要在欧洲近代历史上，社会主义思想在塑造欧洲的现代性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文章考察了社会主义思想家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为社会公平正义而斗争；梳理了社会主义不同的流派和表达方式，以及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发生着改变；同时解析了社会主义思想的内涵。正是由于在社会主义者的激烈斗争下,2 0 世纪初期，欧洲普遍建立起了社会福利制度，劳动者的权益得到了基本保障，实现了“自由”和“平等”的结合。关键词社会主义资本主义欧洲社会正义思想史18世纪以来，随着工业革命的展开，以及现代性的成长，一个全新的资本主义社会在欧洲形成。与此同时，一批社会主义思想家也对此展开了激烈的批判，为社会公平正义而斗争。在此过程中，他们留下了丰富的社会主义思想和社会实践遗产，总结这些思想遗产是历史学界的重要职责。近十余年来，伴随着全球不平等的加剧，社会主义思想研究再度复兴，在此背景下，学界对欧洲近代社会主义思想的研究也重新焕发出新的气象。从历史进程来看，资本主义的兴起摧毁了贵族特权等级制和君主专制的政治体制，这的确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和代表着历史的进步；在客观承认这一点并给予高度评价的同时，切不可以忘记，正是由于社会主义思想的涌现，工人阶级的斗争，最终建立起了福利社会，实现了人民的权利。因此，我们需要对这一历史进程进行全面系统的整体性研究，特别是要重视与加强对社会主义思想的研究,从而展现历史本身的丰富多彩，为建立一个和谐多元的社会提供思想资源。在批判资本主义、构建未来社会主义社会的思考中，一批思想家展现出了非凡的智慧，做出了建设性的思考，形成了多种社会主义思想流派。学界在谈到社会主义时，常常会认为社会主义是一种复数的思想观念，意指社会主义思想内部存在着多种流派,指向多种建构未来社会的可能性。今天我们需要揭示这一多重面向，并在历史的进程中理解其变化以及同时代的人们所进行的选择,思考什么要素支持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从而使得历史走向了不同的发展方向。回顾与思考不*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欧洲近代社会主义思想史研究”（项目号：2 1&ZD247）的阶段性成果。79略论欧洲近代社会主义思想史研究同的社会主义思想流派，将会给我们提供反思性资源,展现出历史的内在丰富性。理解社会主义思想，在此可以概括出几点基本特征。在时间段上，19 世纪初期为第一阶段，这是社会主义思想开始涌现的时刻。18 48 一18 7 1年为第二阶段,这一阶段的特点是,社会主义思想不仅表现为对资本主义进行理论上的思考与批判，而且也转换为实践。社会主义运动和工人阶级的抗争风起云涌，最为典型的即为18 48 年席卷全欧洲的“社会革命”运动和18 7 1年的法国巴黎公社起义。从19 世纪7 0 年代到2 0 世纪初为第三阶段，面对已经稳固的资本主义体制，以及强化的国家机器，进行暴力革命已无可能。针对这一状况，社会主义思想家们也在冷静思考社会主义斗争的方针策略，开始进行调整修正，主张进行议会斗争，这一理论思考和斗争策略也被称为“修正主义”。从思想史研究的视角来看，要理解社会主义，就必须了解社会主义的思想内涵是什么。如果说社会主义是对资本主义的批判，那么就需要仔细解析社会主义思想家们所批判的资本主义要素是什么，其思想指向是什么。这是理解社会主义思想的核心，也是展开社会主义思想史研究的起点。在笔者看来，社会主义思想的批判指向主要集中于私有财产权、市场经济体制、劳资关系、贫困和社会不平等的主题，这也是理解资本主义社会体制的本质性要素。在资本主义成长确立的过程中，其社会体制的思想基础就是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例如，17 8 9年法国人权宣言第17 条规定：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除非当合法认定的公共需要显示必需，且在公平而预先赔偿的条件下，任何人的财产不得受到剥夺。法国17 93年宪法规定：所有权是“享受和随意支配自己的财物、自己的收益、自已的劳动和勤勉的果实的权利”。而历史已经证明，正是私有财产权带来了社会的分裂。如19 世纪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所说，法国大革命确立了有产者的财产权，使得社会分裂成有产者和无产者。他说：“国家将再次划分成两大派别的时代即将来临。法国大革命，它取消了一切特权,废除了一切专权,但却让其中的一个残存了下来,那就是所有权很快,政治斗争在拥有者和非拥有者之间展开,大战场将是所有权，而政治的主要问题将在以有产者权利上多少有点深刻的变化为中心。我们于是将重现重大的社会动荡和各个重大的党派。”由此可知，正是私有财产权问题成为社会主义思想家对资本主义展开批判的焦点。第二个核心问题是如何看待市场经济体制。在体制上来说，资本主义社会的核心是成功建立起了市场经济体制，其理论基础则是英国思想家亚当斯密奠定的。他在17 7 6 年出版的国富论中,从劳动分工出发，明确指出，我们每天所需的食物和饮料，不是出自屠户、酿酒家或面包师的恩惠，而是出自他们自利的打算。我们不说唤起他们利他心的话，而说唤起他们利已心的话。我们不说自已有需要，而说对他们有利。正是出于自利的需要，但这不是自私。斯密认为，每个人都参与了市场交换，每个人也都是商人，于是，整个社会也就成为“商业社会”。市场经济形成了这样几项原则：第一，市场交换是自发的和自然的,也是自由的；第二,财产权在交换中得到有效的保证，也就是说，你可以自主支配你的劳动成果和你所拥有的这些物品；第三,政府和其他外在的力量不能干涉市场交换（如建立垄断），或服务于某些利益集团，而必须建立起公正透明的法律体系，一切以法律和商业交换的契约与规则作为标准,并将这一法律体系作为社会运行的基本框架。由此，斯密使用了“看不见的手”这一通俗形象的比喻。他认为，每个人都受一只看不见的手的指导，去尽力达到一个并非他本意想要达到的目的；他追求自已的利益,往往使他能比真正出于本意的情况下更有效地促进社会的利益。也就是说，通过市场交换，人们实现利已和利他，实现个人财富和社会财富的增加，实现个人利益和社会利益的结合。由此，斯密反复呼吁，要建立最明白、最单纯的自然自由制度，这样自由的市场交换体制就成为社会和社会运转的基础，成为减少社80粤海2 0 2 3.4会冲突的有效方式。更为重要的是,斯密认为,进行市场交换，可以实现国家繁荣和人民富裕。他说，在一个政治修明的社会里，造成普及到最下层人民的那种普遍富裕情况的，是各行各业的产量由于分工而大增。各个劳动者,除自身所需要的以外，还有大量产物可以出卖；同时，因为一切其他劳动者的处境相同，各个人都能以自身生产的大量产物，换得其他劳动者生产的大量产物。别人所需的物品，他能予以充分供给；他自身所需的,别人亦能予以充分供给。于是社会各阶级能够实现普遍富裕。?但让人错的是，斯密所设想的“普遍富裕”在现实的社会中却表现为严峻的贫困问题。随着工业革命的展开，资本主义占据主导性地位,社会贫富分化急剧加速；与生产的巨大进步及财富的迅速增长相伴的，是工人阶级的贫困、苦难与依附性社会地位成为社会现实。由此，一批社会主义思想家对贫困和不平等进行了深人解剖，这以恩格斯的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为代表，此外还有英国思想家威廉葛德文的政治正义论，法国社会主义者皮埃尔勒鲁的论平等，路易勃朗的劳动组织和维克多孔西得朗的社会命运，德国威廉魏特林的和谐与自由的保证等；而对此最为理论化和体系化的表达则是马克思的资本论。19世纪8 0 年代，费边社的兴起对于贫困观念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作为费边社的重要成员，锡德尼韦伯和比阿特丽斯韦伯夫妇关于贫困的思想最具代表性。他们在其少数派报告中对贫困的定义是：贫困是指缺乏生活必需品，致使健康、体力甚至身心受到损害，最终导致生活本身陷入危险状态，而非仅仅指一种物质匮乏状态。韦伯夫妇强调了贫困的精神状态，他们认为现代社会贫困的一个显著特征是贫穷者不仅缺乏食品、衣物和住所，而且还在精神上处于一种低靡的状态；贫穷在很大程度上是灵魂的堕落。很多人想脱离贫困，只是想在心理上恢复一种自尊自强的精神状态。韦伯夫妇通过对伦敦东区贫困人口的调查发现,贫穷不仅使人能力丧失还使人道德沦丧，“伦敦东区存在最坏的道德品质，而且这种随落还在随着贫困的扩大而扩大”；贫困滋生罪恶,感染健康的社会机体，“因贫困而产生的酗酒等坏习惯会像坏细胞一样扩散，先破坏家庭，再侵蚀其他健全的社会组成部分”。所以，当穷人正在忍饥挨饿的时候，社会就正在变坏，富翁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由此，韦伯夫妇呼吁人们对穷人、穷困、济贫等概念进行重新认识，要求全社会担负起救助穷人、解决贫困的责任，不能认为贫困就是因为那些人的懒惰造成的，只是他们自已的责任。在社会观念上，韦伯夫妇呼吁人们转变思想观念，不再将贫困视为个人能力出现了问题；救助贫困，让每个人都能过上有尊严的体面生活是人们应该享有的一种权利。这一变化体现了新的思考，救助贫困不是出于慈善，也非出于对被救助者的同情，因为慈善仰赖的是个人的意愿，与个人的同情心等品德相关。因为就单个的人来说，你不知道将来谁会落人贫困状态，而国家和社会要做的事情就是让每个人不会陷人贫困状态，即国家和政府有义务承担起救助贫困的责任。在这一现实的社会体制中，还涉及社会基本体制的这一核心性问题，即劳动与资本的关系。可以说，劳资关系是理解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要素。那么，在这一关系中,如何理解劳动呢？它本应是现代社会中劳动者尊严的体现，也是身份认同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在市场原则的支配下，劳动却如马克思指出的那样，异化成了商品，简化成为资本的雇佣“关系”。劳动者是否有权作为生产者和人类活生生的成员，分享财富，抑或他们只是工具、机器、动物，有用时还能得以维系存在，不需要时就任其灭亡？也就是说，要思考和解释劳动者的身份：他们是处于依附性的社会地位，是机器和资本的雇佣者、被剥削者与被压迫者,还是有着自己尊严的、独立自主的人？同样，面对当时“血汗工厂”中超长的劳动时间、低廉的劳动工资、恶劣的工作环境，甚至大量雇佣童工等状况，这一劳资关系要不要干涉？是遵循市场经济的自由放任还是要进行干涉？例81略论欧洲近代社会主义思想史研究如规定劳动者的劳动时间、工作条件、工资水平、二工作年龄（不得使用童工等）等。实际上，对如何确立新型劳资关系的思考，其实质在于回答,要确立劳动者的主体性地位，要对现实的资本主义的雇佣劳资关系和社会权利体系进行重新安排，让劳动者有权利获取应得劳动成果，从而达致社会正义。在目前的思想史研究中，借用历史研究“语言学转向”的理解，对欧洲近代社会主义思想的研究还可以从修辞的视角，对这些思想家的文本展开考察,并进行话语表达分类研究。由此视角出发，我们在总体特性上可以将这些社会主义的思想表达定性为批判性话语，也可以对其再进行细分。有些社会主义者挪用18 世纪启蒙思想家的权利概念，延续18 世纪启蒙运动的权利话语传统,用权利话语来表达自已的社会主义思想,将社会平等视为人的一项权利。例如法国的社会主义思想家皮埃尔勒鲁。有些社会主义者持激进的革命性话语,如19 世纪法国的布朗基、蒲鲁东等。布朗基曾鲜明地指出，17 8 9年的法国大革命只是一场政治革命,现在将要进行的是社会革命。这场革命目的是要摧毁资产阶级所有权，推翻资本主义社会体制。同样，蒲鲁东也高呼：所有权就是盗窃，这是17 9 3年的口号！这是革命的信号！另外一种则是实践性与建设性话语表达，例如英国的社会主义思想家欧文。在批判资本主义体制中，欧文始终秉持积极推进社会实践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社会主义理想，希冀建设起一个未来的新社会。这就涉及社会主义的实现路径问题。这个问题也可分为以下三种：一是进行工厂制度的渐进变革性实践，例如欧文等；二是主张阶级斗争，进行暴力革命，法国的18 48 年革命、18 7 1年巴黎公社起义即为例证；第三种是主张以和平渐进的方式来实现社会主义，这以19 世纪后期被称为“修正主义”的德国社会主义者伯恩斯坦等人为代表，面对当时的社会状况，他们认为社会主义者要通过参加议会选举这一方式夺取政权，实现社会主义理想。82毋庸置疑,在批判资本主义的理论思考中,涌现出了一批极具思想原创力的社会主义思想家，呈现了多种不同的社会主义思想流派。这里试着选择一些较为典型的思想家为个案来加以说明。1771年,欧文出生于一个小资产阶级家庭，在不到2 0 岁就当上一家棉纺织厂的经理。18 0 0年,欧文又来到位于苏格兰的新拉纳克管理一家拥有2 50 0 人的工厂。作为工厂主，长期的管理实践使他比别人更多地了解劳资双方的观念、行动以及现状，这促使他寻求改善贫民和劳动阶级的生活并使雇主获得利益的方法，希望建立一个更为理想和谐的新社会。由于自己即为工厂主，在欧文看来,现存的私有财产制是造成贫困和不平等的唯一根源。他一再陈述，工人阶级现在遭受的苦难、贫困和悲惨比任何时候都要多，他们失去了工作、健康、食品、教育、社会福利等一切权利，显然，没有比现存的工业文明体制更坏的社会制度了。因此，欧文认为现在迫切要求进行社会制度的变革，创设一种新制度，构建一个新社会。欧文满怀信心地描绘了这样一个新社会的图景：这是一个建立在科学和真理的基础之上，保证人人享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以幸福为目的的社会，其原则是共同劳动、共同占有、权利平等和义务平等，个人利益与公共利益协调一致，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不再分离，没有私有制,没有剥削、压迫，有组织的计划经济将取代生产的无政府状态；这一社会将培养出在身体、道德和智能方面全新的人。欧文这样对比新旧两种社会：在旧社会中，人一直是恶劣的、轻信的和虚伪的；在新社会中他必然会变成有理性的、聪明的、颖慧的、诚悬的和善良的。在旧社会中，世界是贫困、奢侈、邪恶和苦难的渊，而在新社会中，世界则是健康、节制、智慧、美德和幸福的乐园。这是多么理想的未来社会。欧文在“新和谐公社”的开幕典礼上说：我到这里来，是要建立一种崭新的社会制度，要将愚味、自私的制度变成文明和谐的社会制度，新制度要把各种人熔于一炉，粤海2 0 2 3.4并铲除产生人与人之间各种对抗的根源。当欧文在英国掀起声势浩大的社会主义思想运动时，在法国，以皮埃尔勒鲁为代表的社会主义思想家也刮起了一股社会主义旋风。学界目前认为，勒鲁是第一个在法国引进或创造社会主义概念的社会主义思想家。他在19世纪30 年代提出了“社会主义”这一概念，并在法国全力宣传社会主义思想。和其他社会主义思想家有所不同的是，勒鲁继承了法国启蒙运动和法国革命的遗产，特别是全盘接受了18 世纪启蒙思想家卢梭关于“平等”的思想，力主在法国实现平等。尽管在理念上，社会主义是一种新的话语表达和社会制度设计，但在思想内涵和话语表达上，勒鲁依然将其视为对18 世纪启蒙运动思想传统的接续，社会主义的核心即为平等，平等是人们应该享有的权利。18 38 年，勒鲁出版了论平等一书，系统地阐明了自己已的社会主义思想。他给平等作了这样的定义：“平等是一切人类同胞所具有的权利，这些人同样具有知觉一感情一认识，他们被置于同等条件下：享受与他们存在的需要和官能相联系的同样的财富，并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受支配，不受控制。平等被认为是一切人都可以享受的权利和正义。自法国革命以来，革命者已经推翻了旧制度下的不平等,并且以人权的名义确立了平等的原则。人权宣言的第一条就明确规定，每个人都生而自由,在权利的享有上是平等的。对此,勒鲁给予明确承认，似乎平等已经在社会中得到了承认与保障。但目睹现实，工业革命却带来了严重的社会不平等。勒鲁写道：“现在的社会，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除了平等的信条外，再没有别的基础。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认为：不平等仍然占统治地位。”勒鲁还详细写道：“国家从事农业、工业、商业，但又是什么原则支配着这些不同的劳动呢？是名之谓自由竞争的平等。可是我知道，在这方面实际上占优势的是最可怕的不平等。真正的竞争并不存在，因为只有一小撮人占有劳动工具，其他人不得不在悲惨的情况下沦为工业奴隶。至于劳动者，他们只能得到工资；他们彼此争夺工资，他们和牲畜、机器暑一一他们的真正竞争者争夺工资。他们的生存，即几百万人，几百万我们的同辈、同类、兄弟、同胞的生存都服从于形形色色的资本拥有者的目光短浅、粗心大意、庸碌无能、感情冲动、一时狂热所带来的种种命运和机缘。社会在宣布竞争的同时，直到现在并没有做其他事情，只做了一件大丑事：这就是把社会组织得活像一块圈地，一群被捆绑和被解除了武装的人在里面听任另一群用优良武器装备的人肆意宰割。劳动或工业中的那种自由景象实际上非常类似土伦的苦役犯监狱。”在勒鲁看来，目前需要再造一个以平等为基础的社会。平等是一种原则、一种信条、一种信念、一种信仰、一种宗教。如果没有平等，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自由也将不会存在。既然法国革命将自由、平等和博爱融贯为一体，那么，就不可能仅仅只是实现自由而缺失了平等。勒鲁认为：“如果说，我再一次相信自由，这是因为我相信平等；我之所以设想一个人人自由，并像兄弟一般相处的政治社会，则是由于我设想了一个由人类平等的信条所统治着的社会。事实上，如果人们不能平等相处，又怎么能宣布人人自由呢？如果人们既不能平等，又没有自由，他们又怎么能以兄弟般的情谊相亲相爱呢？?和很多社会主义思想家一样，勒鲁也站在过去、现在与未来这样三个阶段的时间性上思考问题,坚信社会主义继承着过往思想家主张平等的思想遗产，也冷静地思考不平等的现实，更坚信未来以平等为核心的社会主义制度一定能够实现。在这一意义上，过去、现在和未来既是法国自由平等与博爱的社会实践，也是人类要经历的三个阶段。勒鲁说：“人类，如同单独一个人一样，连续不断地经历了这三个阶段,最终将它们连接在一起。自由成为现代人的权利；博爱成为他的义务；而平等则是他的权利和义务赖以建立的一种学说。勒鲁始终坚信，人类历史的终点将一定是平等的实现。“历史演变的终结，无论平等怎样毫无组织，缺乏内容，平等总是灵魂的法则，各种法律的法律,它是一项法权，一项唯一的法权。”83略论欧洲近代社会主义思想史研究勒鲁还以饱满的情感，热情地写道：“平等这个词概括了人类迄今为止所取得的一切进步，也可以说它概括了人类过去的一切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代表着人类已经走过的全部历程的结果、目的和最终的事业。为了平等的实现,所有的启蒙者和启示者前赴后继，在一切领域进行探索，绵延不断的战争使无数人的鲜血洒遍了江河大地，在多少个世纪中，全人类洒下多少汗水。人们个人的苦难,正像他们经受的集体的苦难一样,其神圣的目的是为了平等，为了平等的感情,平等的观念。”而在未来实现平等之时，这些人也就成为一代新人。勒鲁坚定地认为，未来的社会将是一代新人涌现诞生的时刻。三1884年，一个新的社会主义组织在伦敦成立，这就是后来闻名于世的“费边社”，起意为要效仿古代罗马将军费边那样采取迁回作战的方式来进行社会改造，实现社会正义。18 8 5年，在社会主义者萧伯纳的引荐下，锡德尼韦伯加入了费边社。后来其妻子贝特丽丝韦伯也加入了这一组织。很快，锡德尼韦伯就成为费边社的领导人，并出版了很多宣传社会主义思想的论著，因而也成了颇具声望的社会主义理论家。为了让民众理解何为社会主义，韦伯夫妇首先定义了什么是资本主义。他们认为，“文明所谓的资本主义或资本主义制度，或者文明所乐于称道的资本主义文明，意思是指工业制度和法律制度发展中的一个特殊阶段，在这个阶段里，广大的工人群众被彻底剥夺了生产工具的所有权，以致沦为工资劳动者的地位，他们的生存、安全和个人自由，好像都取决于在国内占相当小的比例的一部分人的意志；这种少数人就是那些以谋取他们自己个人的私利为目的，占有并通过合法占有来管理社会中的土地、机器和劳动力的组织的人们”。在韦伯夫妇看来，资本主义的私有财产制和一般意义上的财产私有制有所区别,不是泛泛的财产，而是特指生产资料私有制。“文明的资本主义制度的基础，并不是个人财产获得承认或获得保障，而是社会赖以生存的生产资料的私人所有制。”“这种私有制构成了社会中其他的人们赖以谋生的那种局面的基础；而且,这种私有制又带来了对于国家命脉的商品及服务的生产和分配的管理权和组织权一一这就是资本主义的意义。”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着明显的祸害，即穷人的贫困、收入的不平等和个人自由的悬殊，而这三种“祸害”与人民被剥夺了生产工具所有权是密切相连的。“并且，由于它完全依仗着占有者个人金钱掠取的动机，变成了国民道德和国际和平的敌人，并且事实上也成了文明本身的敌人。”对资本主义的解析，有助于理解什么是社会主义。在韦伯夫妇看来，“全世界的工人运动和社会主义运动，主要地就是反对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一种革命”。“要废除这种社会关系，以工业的民主来代替工业的寡头统治，以替大众服务的动机来代替金钱私利的动机”。1941年，费边社领导人乔柯尔写了费边社会主义，尽管此时离创立费边社已较为久远，但从其文章中还是可以理解费边社的性质，及其所坚持的社会主义思想原则。在费边社会主义一书中，乔柯尔对费边社作出了这样的定义：费边社并没有正统派，它是一个“自由的”社会主义者自由思考的团体。因此，保证每一个人的自由就非常重要。他自己也坦陈自小受到了父亲的影响，从而确立起这一思想，既要让社会每一个成员都能得到同等机会，使之保持身体健康，过上舒适的生活，同时又能够保有最大的自由。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实现平等与自由的结合。这一思想改变了以往对社会主义的理解。以前人们总是认为社会主义强调“平等”，并把平等置于“自由”之上，而自由主义思想家又是把“自由”置于“平等”之上，由此造成了两者的割裂与对立。而柯尔希望将两者进行结合，既在社会主义旗帜下让每一个人平等地享有社会财富，又能最大限度地实现自由。为此，他描绘了心目中理想社会主义的样式。柯尔说：“在我的心目中，社会主义主要就是这样三种-一一或者，假如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说这样四种一一思想，使人人有同等机会，保证人84粤海2 0 2 3.4人享有基本的生活水平,还有民主自由。你将注意到,很多人想象的社会主义基本原则,也就是生产资料、分配和交换应当由全体人民共同拥有的原则,在这里一字未提。没有提到它是因为到目前为止，对于我以及我想也对于几乎所有的社会主义者来说，公有制本身并不是目的，而是实现我上面说的那些目的的手段。整个社会应当拥有生产资料这一命题，没有绝对的效力。的确，我完全能够设想出这一命题不适用的各种社会，同时我认为很难设想一个社会应当这样拥有全部生产资料。然而，我设想不出一个社会不应该尽力给它的全体成员以同等的机会、有保证的基本生活水平和尽可能多的民主自由。这些东西是目的,是所有正派的人应当一直期望和试图促进的目的。生产资料公有是实现这些目的的一种手段，主要适合于你我正生活于其中的这种类型的社会，但它并不是不管时间和地点，在任何意义上对任何社会都有道义的必要性。”柯尔特别指出，他的这篇文章早于贝弗里奇报告之前写就，原因就在于，他的这一思想恰好呼应了当时的时代诉求，或者也可以说，社会主义者的思想表达迫使政府进行改革，实现了他们所提出的社会主义设想。在这篇文章中，柯尔就已经明确地使用了“社会保障”这一概念，认为社会主义的目标就是实现“人人健康和幸福”。实际上，在柯尔那里，这是在英国原有的“自由主义传统基础上设计出了一种新的社会准则,并在为人类获取新的征服地时不丢掉我们祖先已经获得的征服地”。从这里可以看出，柯尔所力主的社会主义和自由主义所进行的社会改革异曲同工，而且已经趋于一致了。此时的社会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都意识到了要将“平等”纳入“自由”之中，社会主义者也改变了原先要将平等凌驾于自由之上,或者摧毁“自由”的理念。即是说社会主义者对社会主义思想与实践路径的调整修正，和自由主义者在未来社会建构的目标上达成一致。其实，到了19 世纪后期至2 0 世纪初期，社会主义者面对不同以往的现实状况，的确是改变了自已的思想观念，改变了社会斗争的目标与策略。在理论层面上，除了英国的费边社所提出的这一理念之外，还有被认为是“修正主义”者的德国社会主义思想家和社会民主党领袖伯恩斯坦。可以说，理解伯恩斯坦的思想即能领略此时社会主义思想的转向。1899年1月，作为德国社会民主党和第二国际的领袖，伯恩斯坦在伦敦出版了社会主义的前提和社会民主党的任务一书，对新的时代的社会主义以及如何实现社会主义提出了自已的思考。这本书澄清了很多人对他的误解，即认为他已“放弃了在政治上、经济上有组织的无产阶级夺取政治权力”的任务。伯恩斯坦指出，社会主义的目标涉及如何理解时代的特性，如果能对时代的特性有着精准的洞察，那么“社会民主党的任务”和其定位自然也就十分清晰明了。在伯恩斯坦看来，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即将崩溃的断言并不符合时代特性。他说：“我对于期待中的资产阶级社会崩溃就要到来的见解，以及社会民主党应该依照对于这种即将到来的社会大灾变的期待而使自己的战术适应或从属起来的见解，不能不表示反对,这一点我是要坚持到底的。”其实，在伯恩斯坦看来，自已和马克思以及其他社会主义者的分歧不在于是否坚持社会主义这一立场，而是在此前提条件下，社会主义者应该理性地看到，“现代各国的政治组织越是民主化，政治大灾变的必要和机会便越是减少”，因为民主化就意味着资产阶级在向人民让步，约束资产阶级的力量在日益增长。例如，“工厂法的制定、地方行政的民主化及其施政范围的扩大、职工工会制度和合作制完全从法律抑压下的解放，以及公共团体所办事业中对劳动组织的照顾”等，这些既是时代的特性，也是时代的变化。伯恩斯坦认为,正是在这一历史条件下,社会主义面临着呕需思考和对自我合适定位的问题：一是无产阶级是要推翻资产阶级政权，独享国家权力，建立工人阶级的统治，还是要和资产阶级一起共同享有国家权力；二是要通过阶级斗争的路径来使自身获得政治权利和社会权利，还是要通过现有的政治架构参与其中，从而获得政治权力，进而保障自身的85略论欧洲近代社会主义思想史研究政治和社会权利。在伯恩斯坦看来，阶级斗争不应该再继续强调，要转而采取“议会斗争”的道路。他说：“随着民主制度的发达而在我们以外的社会生活中慢慢地但是坚定地运用着的更加人道的观察方法，这种方法不仅仅在日益重要的阶级斗争方面使用，册宁同时在为阶级斗争争创出比较和缓的调停形式。实则在百年以前想来是需要流血革命的改革，在今天则只需用投票、示威运动以及诸如此类的威压手段就能贯彻了。?在当时，伯恩斯坦的这一理论被认为是“修正主义”，认为这是对马克思理论的挑战和修正。伯恩斯坦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这些论述和大家一般所理解的马克思恩格斯学说中的见解相违背。但伯恩斯坦认为，他的这一主张没有违背马克思的理论要义，因为，随着社会实际情况的变化,马克思和恩格斯本人也对“他们的意见作了显著的修正”。在伯恩斯坦看来，马克思理论的精要，即是要实现社会主义，需要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同时无产阶级要获取政权。但究竟是要用革命性暴力的方式来夺取政权、实现其目的,还是以和平渐进的合法性方式获得政权,这既是一个理论问题，也是一个现实问题。在他看来,社会主义者必须立足于现实,应该看到现实状况的改变。在欧洲大陆，如果说18 48 年革命和18 7 1年巴黎公社为代表的武装起义是一种暴力性的反抗的话,那么在此之后,这一暴力性革命已经消失，或者说已无可能。可以说，巴黎公社武装起义已成绝唱。他以英国为例，认为英国劳动者获得选举权并不是在宪章运动最为激进的时候，而是在劳动者为了实现改革而与激进资产阶级合作的时候。正如伯恩斯坦所说：“我看见先进各国，无论何处,阶级斗争都采取比较温和的形态。”面对这一现实状况，社会主义者的斗争策略必须进行调整，不应再像以往那样进行“街垒战”式的武装起义，将社会民主党“布朗基化”，即革命化，而是要转向合作，通过议会斗争参加到现实政治权力架构中。这一与时俱进的调整在当时被视为“修正主义”，而在伯恩斯坦看来，这是对他的误解。实际上，他始终坚持社会主义者应当与时俱进，86走上一条通过政治改良来实现工人阶级利益的道路。在社会主义者的激烈斗争下，欧洲普遍建立起了社会福利制度。值得重视的是，自2 0 世纪80年代以来，全球化在创造经济财富的同时，也造成了贫富差距的进一步扩大，进入了不平等的新阶段,也引发了欧洲一批学者的持续性思考,面对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时代已向我们抛出了许多呕待解决和回应的问题,中国学者同样应当对欧洲的社会主义近代思想进行持续深人的研究，以史为鉴，有助于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社会主义思想的理论变革以及根据社会现实来对理论进行调整的学术必要性。但同样重要的是，当今中国无论在具体的理论创新还是在社会的实践发现方面都与近代欧洲截然不同，因此理论的研究决不是对其思想的照搬照抄，而且要通过我们的研究更为清晰地了解理论的历史发展脉络，明了理论在发展过程中遭遇的问题，总结经验教训，使其成为我们研究和发展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有力支持，有助于我们寻找建构未来社会的思想资源和理论路径，实现全球公平正义。董云虎等编：世界人权约法总览，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 97 页。托克维尔：回忆录：18 48 年法国革命，周炽湛、曾晓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 0 0 5年，第51页。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商务印书馆，1997 年，第14、2 0、11页。参见法国学者托马斯皮凯蒂2 1世纪资本论，巴曙松译，中信出版集团，2 0 14年。Beatrice Webb,My Apprenticeship,London:Pelican Books Lim-ited，1938，Pp.32 5-32 6.对韦伯夫妇的这一社会思想研究参见曹婉莉韦伯夫妇研究，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 0 12年。参见E.罗伊斯顿派克编：被遗忘的苦难：英国工业革命的人文实录，蔡师雄等译，福建人民出版社，198 3年版。书中记载道：“在棉纺工厂，这些人不分冬夏，每天十四个小时被禁在八十至八十四度的高温之中。”（第39页）在德国，工人的劳动时间18 0 0 年为12 小时，18 2 0 年为12 一14小时，學海2 0 2 3.418301860年为12 17 小时，妇女和儿童的劳动时间为10一14小时。参见孟钟捷、王琼颖魏玛德国的社会政策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 0 2 1年，第2 2 页。罗伯特欧文：欧文选集第1卷，柯相锋等译，商务印书馆,1997 年,第2 96 页。张柏榕：法国早期社会主义研究新动向，政治思想史2020年第2 期。?皮埃尔勒鲁：论平等，王允道译，商务印书馆，1991年，第2 7 2 2 7 3、5、2 7 2 8、2 0、15、2 43、2 44、256,253页。锡德尼韦伯、贝特丽丝韦伯资本主义文明的衰亡，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 年，第2、2、2、6、4、4页。乔柯尔：费边社会主义，夏遇南等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2、2 4、8 2 页。3伯恩斯坦：社会主义的前提和社会民主党的任务，舒贻上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58 年，第1一2、3、3、7、7、114.6 页。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198 8年，第8 页。作者简介：李宏图，复旦大学中外现代化进程研究中心研究员、历史系教授。上海，2 0 0 433【责任编辑:吴明Some Remarks on Studies of Modern European SocialismLi HongtuAbstract:In modern European history,socialist ideology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shapingthe modernity of Europe.The article examines socialist thinkers criticism of capitalism and theirstruggle for social fairness and justice;Sorted out the different schools and expressions of socialism,as well as the changes that have occurred with the changes of the times;At the same time,it ana-lyzed the connotation of socialist ideology.It was precisely due to the fierce struggle of socialists that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Europe generally established a social welfare system,ensuring the basicprotection of workers rights and realizing the combination of“freedom”and“equality.Key words:history of socialist;capitalism;European;social justice thoughts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