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古代小说评点的术语系统.pdf

IENOESCIGE2023年第7 期1 S001AL55谭帆|论中国古代小说评点的术语系统文学论中国古代小说评点的术语系统文/谭帆所谓小说评点术语有两个内涵：一是作为小说批评形式或批评方法的评点术语，主要是指在小说作品的书名、题署、凡例、识语中所标示的评点术语，这一类术语种类繁多，以“批点”“批评”“评点”最为常用；二是作为小说评论的术语，包括“狮子滚球”“草蛇灰线”“羯鼓解移”等文法术语，也包括“如画”“传神写照”等评论术语。上述两者虽同为小说评点术语，但指称内涵、价值功能各不相同。本文仅关注前者，即梳理和探讨作为批评方法或批评形式的小说评点术语。“数据”中的小说评点及其术语通过全面系统的梳理和统计，古代小说评点和古代小说评点术语的基本情况大体如下：1.中国古代小说评点源远流长，作品繁多，涉及文言小说和白话小说两个门类，评点本总数近1 0 0 0 种。2.在小说评点本的题目、题署、凡例、识语中标明“评点”及相关术语的评点本总数约3 8 0种，不足总目的半数。其中文言小说评点9 0 余种，白话小说评点2 8 0 种左右，大致符合小说评点中文言小说与白话小说的整体比例。3.小说评点及相关术语非常丰富，在中国古代小说史和小说评点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据统计，小说评点术语之总数大致为：明前6 个左右，明代新增2 0 个左右，清代新增1 2 个左右，总量近40 个。现据小说评点术语刊出时间的先后，将小说评点术语整理如下（括号中是首用该术语的评点本）。（1）明前的小说评点术语，现知有6 个：“录”（晋王嘉撰，梁萧绮录拾遗记）；“议”（唐宗中和四年，8 8 4年，高彦休阙史间以“议者日”领起)；“赞”（晚唐曹邺撰梅妃传以“赞日”领起）；“评”（北宋熙宁年间青琐高议间或以“评日”标识）；“论”（宋李师师外传以“论日”为标识）；“批点”（元至元二十四年刊刻的世说新语，正文卷端署“须溪刘辰翁批点”）。（2）明代小说评点术语除去上述已知外，新增术语约2 0 个。铺叙如下：“批释”（明万历十三年，1 5 8 5 年，王世贞删定本世说新语补署“王世懋批释”）；“评释”（明万历年间周近泉绣梓新镌全像评释古今清谈万选）；“音释”（明万历十九年，1 5 9 1年，新刊校正出像古本大字音释三国志传通俗演义）；“圈点”（明万历十九年，1 5 9 1 年，三国志通俗演义周日校识语“句读有圈点”）；“批评”（明万历二十年，1 5 9 2 年，三国志传，署“书林仰止余象乌批评”）；“评林”（明万历二十二年，1 5 9 4年，水浒志传评林）；“音诠”（明万历三十一年，1 6 0 3 年，征播奏捷传通俗演义题“刻全像音诠征播奏捷传通俗演义”）；“评述”（明万历年间，鸳渚志余雪窗谈异署“钓鸳湖客评述”）；“评选”（明万历年间，续虞初志题“临川汤显祖若士评选）；“评点”（明万历年间，新镌李氏藏本忠义水浒传有出像评点忠义水浒全传发凡）；“评订”（明万历年间，三教开迷归正演义署“兰嘱朱之蕃评订”）；“评阅”（明万历年间，片璧列国志题“李卓吾先生评阅”）；“批”（明天启元年，1 6 2 1 年，昭阳趣史署“情痴子批”）；“评纂”（明天启六年，1 6 2 6 年，太平广记钞署“古吴冯梦龙评纂”）；“评次”（明天启年间，古今小说署“绿天馆主人评次”）；“评辑”（明天启崇祯间，情史题“江南詹詹外史评辑”）；“评定”（明崇祯元年，1 6 2 8 年，魏忠贤小说斥奸书题“霄馆评定出像通俗演义魏忠贤小说斥奸书”）；“汇评”（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七十二朝人物演义题“李卓吾先生秘本”“诸名家汇评写像”）；“鼓吹”（明末凌濛初刻世说新语鼓吹）；“题评”（唐书志传通俗演义题评，明世德堂刊本）。（3）清代小说评点新增术语1 2 个左右。计为：“评论”（清顺治十四年，1 6 5 7 年，醉堂刊王仕云评论五才子水浒传）；“篓评”（清康熙二年，1 6 6 3 年，西游证道书题“西陵戏梦道人汪檐漪篓评”）；“新说”（清乾隆十三年，1 7 48年，新说西游记）；“批校”（清乾隆二十九年，1 7 6 4年，痴婆子传署“情痴子批校”）；社会科学文摘SOCIAL SCIENCES OIGEST56谭帆|论中国古代小说评点的术语系统“诠解”（清乾隆四十五年，1 7 8 0 年，西游真诠题“山阴悟一子陈士斌允生甫诠解”）；“铎”（清乾隆五十六年，1 7 9 1 年，沈起凤谐铎，每篇末尾有冠以“铎日”的作者自评）；“解”（清嘉庆十三年，1 8 0 8 年，西游原旨题“素朴刘一明解”）；“新评”（清道光十二年，1 8 3 2 年，新评绣像红楼梦全传）；“增订”（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齐省堂增订儒林外史）；“批解”（清光绪三十年，1 9 0 4年，七日奇缘署披剑生译并批解）；“闲评”（清光绪三十一年，1 9 0 5 年，母夜叉首有译者“闲评八则”）；“增评”（清光绪三十二年，1 9 0 6 年，增评全图石头记）；“评注”（清宣统元年，1 9 0 9 年，风流道台有李友琴风流道台序“余于君之小说，每喜谬为评注，而君亦许余为知言，每书脱稿，必先以示余”）。小说评点术语之变迁要梳理小说评点术语之变迁，首先需要确认的是哪部作品中的哪个术语能成为小说评点术语之开端？我们拟定三个标准：这部作品是小说、作品中有符合评点意涵之内容、有相应的评点术语。将这三个标准诸古代小说评点史，最先符合标准的是东晋王嘉撰、南朝梁萧绮“序而录焉”的拾遗记。而“录”也成为小说评点的第一个术语。“录”源于史学之“论赞”，故“论赞”是小说评点术语的第一个源头。作为史著的一种独特评论方式，“论赞”较早来自左传“君子日”和司马迁史记的“太史公日”，以后成为定制。如班固汉书的“赞日”，范哗后汉书的“论日”，陈寿三国志的“评日”，谢承后汉书的“诠日”等。明前的小说评点术语当然并不都以“论赞”为源头，“批点”也是小说评点的早期术语，这是宋元时期普遍使用的术语，尤其在古文评点领域。如新编诸儒批点古今文章（刘震孙编）、批点分格类意句解论学绳尺（魏天应编）等。“批点”可视为小说评点术语的第二个源头。从明代开始，小说评点进人了一个新的阶段，评点术语也有了新的气象，其中新增术语多达2 0余种。与明前相比，小说评点术语非常丰富，所反映的实际上是明代小说评点内涵的多样化。如明代文言小说非常丰赡，其中大多是选本，这一类作品有不少以评点本刊出，并形成了相应的评点术语。主要有三种：一是“评选”，如万历年间署汤显祖辑续虞初志题“临川汤显祖若士评选钱唐钟人杰瑞先校阅”；二是“评纂”，如天启六年（1 6 2 6）冯梦龙太平广记钞署“古吴冯梦龙评纂”；三是“评辑”，如天启崇祯间情史题“江南詹詹外史评辑”。上述三个术语对这一类小说评点本作出了很好的说明，“选文+评论”“编纂+评论”和“辑录+评论”，清晰地显示了这一类小说评点本的特色。在明代小说评点中，一些评点术语被频繁使用，如署为“批点”的明代小说评点本有2 2 种左右，署为“批评”的更高达约40 种。这些评点术语渐次成为标志性术语，在小说评点中起到统领作用。小说评点在晚明蜂起，还有两个现象不能不提。一是“注释”在晚明以来的小说评点中逐渐占有一席地位，所谓“评注一体”即是从晚明以来开始盛行的。小说评点中的“注释”来源于汉代的经注，其名称也大部分来自经学，故汉以来的“经注”可视为小说评点术语的第三个源头。二是晚明以来的小说评点已成为小说传播的商业手段，如评点常常作为小说流通的广告内容之一而向读者刊布，以招徕读者购买。而以名家评点来壮大小说之声威更是小说传播中一个重要的商业手段，这一本是书坊伎俩的行为在晚明时期已滥行无忌。清代的小说评点承晚明之绪又有所推进，也有所变化。首先，小说评点继续保持发展之态势。清代的小说评点本高达7 3 0 种左右，远远超过明代及明前小说评点之总和。其次，清代小说名著的评点非常繁盛，同时也促成了小说评点术语的新变。如明代经典小说的评点本除金圣叹第五才子书水浒传之外，余者均在清代问世，而清代新出名著不断，儒林外史红楼梦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等均持续吸引评点者。与此相应，清代小说评点出现了许多以“新”“增”“重”等为修饰字的评点术语。如“新说”（新说西游记）、“重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增评”（新增批评绣像红楼梦）、“增订”（齐省堂增订儒林外史）等。复次，“评点”一词最终成为标志性术语。在“批点”“批评”“评点”三个流行最广的术语中，“评点”在当下影响最大，已俨然成为这种批评形式和批评方法的通用语。然从历史角度看，这三个术语中署为“评点”的小说评本最为2023年第7 期SOCIALSCIENCESDIGEST57谭帆|论中国古代小说评点的术语系统文学晚出，数量也最少。最早以评点题署的是刊于万历后期的袁无涯本新镌李氏藏本忠义水浒传，其发凡即称出像评点忠义水浒全传发凡。但在总体上“评点”远未成为明代小说评点史上的重要术语，这一境况至清代才彻底改观。小说评点术语之构成从横向角度梳理古代小说评点术语，可以考知小说评点的内容构成。一般认为，“评论”和“圈点”是小说评点的两个基本要素，但通过对小说评点术语的细致梳理和分析，我们发现，小说评点之内涵并非单一的“评论”和“圈点”，实际由四个方面所构成，分别为“评论”“批改”“注释”“圈点”。“评论”是小说评点中最受重视的一个部分，尤其在文学批评史视野下的小说评点研究中，“评论”乃一枝独秀。与这一定位相一致，在古代小说评点史上，有关“评论”的评点术语也是最丰富、最庞大的。在已知近40 个小说评点术语中，有关“评论”的术语就占去了近半。其中以“评”为关键词的主要有“评”“评点”“评述”“评林”“评论”“评阅”“集评”“加评”“评次”等，以“批”为关键词的主要有“批”“批点”“批评”“批阅”“批释”等。可以说，在古代小说评点术语中，运用最普遍、影响也最大的几乎都在这一术语群之中。小说评点中的所谓“批改”是指在对作品作出评论之外，评点者还常常对所评对象作多方面的增饰和改订，从而使所评对象获得自身的版本价值和特有的文学价值。一般认为，小说评点的“批改一体”主要是在白话小说领域，且认为这是白话小说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现象，是白话通俗小说走向“文人化”的一个重要步骤。其实不确，也不符合小说评点史的真实情况，因为小说评点的“批改一体”不是白话小说评点的“专利”，也是文言小说评点的一个重要内涵。搜检古代小说评点史，涉及“批改一体”的评点术语大致有这样一些：“评选”“评订”“评”“评纂”“评辑”“选定”“增订”等。“注释”（指小说评点本中的“注释”）应是小说评点的题中应有之义。但长期以来，小说评点本中的“注释”因其缺少所谓的评论色彩而被排斥在小说评点研究之外，这并不符合小说评点之实际。将“注释”阑人评点范畴有如下两个原因：一是小说评点本身具有对小说作品“知识性”内涵的释义功能，尤其表现在文言小说评点中；二是小说刊本中包含不少富有评论因素的注释，可视为由注释向评论演变的过渡状态。故将“注释”归入小说评点范畴，应该是合理的，符合小说评点的本来面目。小说评点中的“圈点”在功能上与古文选评的“圈点”无大的差异，即一是标出文中警拔之处，二是句读作用。为小说作圈点，这在小说刊刻史上是一以贯之的，如明万历十九年（1 5 9 1）万卷楼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就在“识语”中明确其“句读有圈点”；明天启崇祯年间建阳郑以桢三国刊本把书名明确标为新镌校正京本大字音释圈点三国志演义。较早对白话小说圈点作出说明的是九华山士潘镜若为三教开迷归正演义（明万历白门万卷楼刊本）所作的凡例，其日：“本传圈点，非为饰观者目，乃警拔真切处，则加以圈，而其次用点。”而较早对文言小说圈点作出说明的是明万历三十九年（1 6 1 1）杨茂谦辑笑林评，凡例日：“句读从点，佳处从圈，可笑处密点，评有意义者密圈，直批者止圈，句读中有字义双关者重圈。”结语第一，小说评点经过长期的发展，逐步形成一个内涵非常丰富的“术语群”。这个“术语群”有三大源头：史学之“论赞”、经学之“注释”和南宋以来的“文章之学”。小说评点的“术语群”涉及诸多方面，显示了小说评点“评论”“批改”“注释”“圈点”的四个维度。这四个维度既反映了小说评点的内在体系，也是构建小说评点术语系统的内在依据。第二，“批改一体”和“评注一体”是古代小说评点的重要特色，这在小说评点术语中已有明显的体现，需要特别关注。尤其是“注释”，所谓“评注一体”在晚明就开始盛行，并在小说评点中逐渐占有一席地位，故将“注释”归入小说评点范畴，符合小说评点的本来面目。第三，小说评点具有多重价值，其中促进小说传播是小说评点的重要功能之一。但毋庸讳言，将小说评点作为“促销”手段也使小说评点充斥着浓重的商业气息，反映在评点术语上，则小说评点术语虽丰富多样，但亦庞杂淆乱，虚夸不实，且无论是文言小说评点还是白话小说评点，其境况大都如此。【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摘自文学评论2 0 2 3 年第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