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老太（续前）.pdf

方兆祥对不起你和孩子们了。在你们最需要关照的时候，舍你们而去。不是我心狠，我觉得我去了，对你们是一种解脱，你们不用再为看见我而生气、而糟心。也不是我心软，虽然我去了，我总放心不下你的身体，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也放心不下刚儿和梅儿的学业，他们的光荣和骄傲才是我今生今世的光荣和骄傲！不用去找我，无论我浪迹何方，身居何处，我永远永远都在你和孩子们身边！戴罪之身、孤家寡人叩首谢罪当李达英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唐洪海已经不见了。唐刚和妹妹四处寻找，找了几天几夜，都不见人影。同时，化肥厂也收到唐洪海的一份辞职报告，派人到家里来询问情况。李达英说不用找了，他一定是想换换环境，毕竟他还不老不少的，还是想争口气，做点事情。他的个性她知道，不会有事的。厂里人说，党委研究了，把他的公职还留着，随时欢迎他回来，他对化肥厂还是有贡献的。李达英猜得对，唐洪海的确是想换个环境，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他一定要混出个人样给大家看看。起初他南下打工，给人家做技术活。后来，人家听说他当过厂长，就聘用他做管理人员，也做得不错，工资也不低。他很高兴，又慢慢恢复了自尊和自信。他觉得“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是不错的，南方真是个大有作为的地方。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李达英的身体，自己不在她身边，孩子还小，她一个人操持家务，独木难支啊！但是他知道李达英的个性，看起来柔弱，实际上是个好强的人。丈夫伤透了她的心，她要让唐洪海明白，没有丈夫她照样可以活得很好。她当初嫁给唐洪海，并非因为他有一官半职，而是相中他这个人，她是爱他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还没有提出离婚，还给他留着个尾巴，还让孩子认他这个爸爸。这些唐洪海都明白。他已经悔得肠子都发青了，如果世上有卖后悔药的，他一定大把大把地吃下去，一定让日子重新来过，一定把李达英伺候得好好的，决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现在，唯一能够弥补的办法，就是尽量多挣一点钱，多寄一点回家，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一点。每个月发的工资、老板每次发的红包，他只留下吃饭钱，每个月寄两三千元钱回家，比在化肥厂的工资还要高。每次寄钱回家，他总是以“戴罪之身”的名义，以表明自己的悔罪之情。李达英每次收到这种汇款，一眼就能看出是丈夫寄来的，从邮戳上看，知道他在南方打工。每次来钱，她都让孩子们看看汇款单，也不说什么，实际上是让他们记住唐洪海，不要日子长久了，忘记了那个在天涯海角苦挣苦熬的父亲。但是对唐洪海寄来的钱，她都分文未动，单独存在一个户头里，存折上写着唐洪海的名字。她想有朝一日让唐洪海自己看见，没有他的钱，李达英照样能把孩子培养成人。10年了，那存折上的钱已经超过了20万，唐刚和小梅都知道，都绝口不提那笔钱的事，权当那是一个梦，一个传说听唐刚说完他们家的事，武国强和阿姐都惊诧不已。难怪在他们家，从来没人提到他们的父亲，有时问起来，他们就说是“出差了”。武国强甚至还记得，有一次小梅居然气呼呼地说过“死了”这两个字，原来这里面包含着如此难言的隐情！最感到伤心的，还是小梅。虽然平时提到父亲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好言语，甚至恨之切切，但实际上，血还是浓于水的，唐洪海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以前看到每个月都有钱寄来，知道父亲的身体和工作还可以，权当他出远门罢了。现在不同了，父亲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搞起传销来，而且越搞越大，处理起来，那是要坐牢的，这不是自寻绝路吗？再说了，妈妈怎么办？这件事迟早要发作的，瞒是瞒不住的，母亲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后果？小梅知道，母亲平时放心不下的，并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还是她那个漂泊在外的冤家丈夫！如果说10年前在他们家发生了一次地震的话，那么这一次可能就是海啸了，母亲能经得起这次波折吗？武国强觉得，唐刚发现了这个意外的秘密，还算是及时的，因为传销的过程还没有结束，它的破坏性还没有形成事实，政府也还没有决定收网。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晓以利害，促使网头幡然悔悟，兴许可以将危害降到最低限度，在不幸中争取万幸。阿姐是学法律的，搞的又是公安工作，她总是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角度考虑问题。她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后果如何关键在于网头自己。他这么大年纪了，经过这么多风风雨雨，相信他分得清轻重。她说龙头老太（续前）连 载自己是做这方面工作的，她有责任试一试。唐刚和小梅商量较多的，还是怎么过母亲这一关。回到家，他们怎么想，怎么嘀咕，都找不到好办法。看着瘦弱的母亲，他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真是左右为难。李达英看在眼里，知道他们心里有事：“你们都给我过来，老老实实坐在这里，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唐刚和小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惶恐不安地坐到李达英面前。“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小梅说。“哼！就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也想骗我？”李达英有点生气，“你的哪根头毛开了叉，我都能看出来，现在心事重重，你当我是瞎子？说实话！”“妈，咱们家是有点事，实在不忍心告诉你。”唐刚知道瞒不了，只好实话实说，但一下子还不知从何说起。“是不是唐洪海又出事啦？”母亲突然问道。这一说，真让唐刚和小梅万分惊讶。“妈怎么连这都知道？”小梅纳闷极了。“唉，果然是他！”李达英知道自己猜中了，不免长叹一声。唐洪海出走10年，虽然人未见面，但时时都在李达英心中。李达英嘴里不说，但每个月都在追寻唐洪海的行踪。唐洪海每月寄钱回来，她不关心那些数字，只关心那个邮戳，从那一小块方寸之地上，她就知道唐洪海在哪里栖身。只要邮戳有变化，她就知道丈夫到了新的地方。不管他怎么变、怎么换，只要按时有邮戳可见，就知道他一切平安，这些年过去了，已经成了习惯。过春节时，家家户户团圆了，热热闹闹吃年夜饭。他们一家三口，也摆开八仙桌，一人一方。李达英便让“上方”空着，并且摆上酒杯和碗筷。唐刚和小妹以为这只是为了纪念，尽尽心意，就像敬神供祖一样，是一种形式。其实，只有李达英心里明白，唐洪海此时一定站在楼下，只是不敢进来。他们俩谁都没有迈开这一步，一个没有叩门，一个没有开门，都在维持着可怜的尊严。有时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李达英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就是不肯推开窗户喊一声“老唐”。唐刚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有一次揭开窗帘的一角朝下一看，果然看见父亲踯躅在街角，不时地朝这扇窗户看着，只是没有勇气再往前跨进一步。唐刚一手指指窗外，一边恳求地喊着：“妈！”但李达英摇摇头，淡淡地说：“该来时他自己会来的，他自己还没有原谅他自己！”今年以来，情况发生了变化。李达英已经好几个月没看见邮戳了。她先是感到奇怪，后来有点不安，最近有点坐不住了。她知道丈夫可能出事了，但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一个人流浪这么多年，都老了，身体肯定不行了，是不是生病了啊？在哪儿呢？生什么病呢？她天天在心里琢磨，但嘴上又不愿对孩子们说，只是一个人闷着。最近她的身体日渐消瘦，其实与这种心境有很大关系。现在看见唐刚兄妹俩嘀嘀咕咕、垂头丧气的样子，李达英一下就能猜到，肯定和他们的父亲有关，因为孩子们还从来没有背着她那么严肃地讨论问题，一定是唐洪海的什么事情，让儿女们担心了。小梅一下扑到妈的怀里，噙着眼泪，双手抱着母亲说：“是老爸又出事了！”李达英平静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说吧！天大的事，妈也能挺得住！”唐刚在母亲的追问下，把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虽然有思想准备，但听完唐刚的话，李达英还是感到头晕目眩。她老泪纵横，声音颤抖着：“我知道他出了事，但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糊涂，真是越老越糊涂啊！这些年，我知道他在周围晃来晃去的，有家不敢回，有罪赎不尽。本想宽恕他算了，让他回来安度晚年吧，别再去装英雄、充好汉了，哪能想到，临了临了，还犯这么大的错误，这是何苦啊？谁稀罕他那些不义之财啊！”唐刚说：“妈放心，我算过账，爸爸10年来只寄回20多万元钱，那都是他结余的工资，是劳动所得。现在的不义之财，他是没敢寄回来的，因为他手上掌控的钱，是个天文数字！”小梅抹眼泪说：“我和哥哥商量，爸爸走到这一步，已经到了悬崖边上，我们怎么也得拉住他，别让他掉下去。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我们的爸，我们不忍心看着他受苦受罪！”李达英痛苦地点点头，说：“你们这个不争气的爸爸，白活了一辈子，年过半百了，还拖累儿女！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在这世上也待不长了。现在，你们兄妹俩不去搭救他，谁去搭救呢？怎么着也得把他从绝路上拉回来，别让他死在外头，做鬼也别做野鬼啊！”妈妈的话，让孩子们流泪不止（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