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视九万里 浩浩皆积风-苏东坡雷琼渡海的生命体验与情怀升华.pdf

苏东坡毕生渡海，仅只琼州海峡。他对大海的主要反不是惊恐与畏惧，而是热情地歌颂大海，写下大量赞美海南、赞美自然、赞美生命的诗文力作。东坡渡海，是身体的南行迁徙，是精神的“道不行，乘浮于海”，同时也是意志的激励与升华，是生命的考验与超越。关键词：苏东坡；贬谪渡海；生命体验；海南；人生境界中图分类号：1 2 0 6D0I:10.13307/j.issn.2096-3122.2023.04.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 0 9 6-31 2 2(2 0 2 3)0 4-0 0 4 9-1 1东坡一生，波澜壮阔，但渡海体验，仅在琼州海峡。久历名山大川，歌咏“大江东去”,徐州奋力治黄，登州治军护海，为民济世，与水共生。但他没有想到，晚年真的要跨越海峡，远赴海外。北宋时期，尽管航海技术与条件已有极大改善，但琼州海峡风高浪急，热带风暴不时侵袭，“鼓千尺之涛澜，襄百仞之陵谷 1 30,海气甚恶，海难多发。苏东坡生平首次渡海，对他的身体、意志、思想乃至文章、书法等带来哪些重大变化？东坡晚年,谪居海外三年，他对海洋、海岛和海南，有什么新的感受与认知？有哪些叙说与赞叹？一、垂天九万里，怒飞海之南庄子消遥游开篇记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2 鹏飞垂天之典，苏东坡一生多次使用,不仅表达了奇伟雄健的志向，同时蕴含着追求消遥自由的思想。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怒而飞”的结果，海运、南冥，“而后乃今将图南”,最终化为自己谪居海南的亲身经历。(一）来依鹏背负青天苍梧山，连云港云台山山脉，古称郁州山。列子汤问记：海上蓬莱等“五山之根无所连著，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焉”,帝乃“使巨麓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3。熙宁七年(1 0 7 4)初冬,东坡赴任密州权知军州事。途经海州,得在兵部任职的老友孙奕诗作,东坡和诗次韵孙职方苍梧山：苍梧奇事岂虚传，荒怪还须问子年。远托鳌头转沧海，来依鹏背负青天。或云灵境归贤者，收稿日期：2 0 2 3-0 4-0 3基金项目：海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 HNSK(ZX)19-2作者简介：李公羽，男，山东青州人，高级编辑，研究方向为历史文化。49第30 卷第4 期又恐神功亦偶然。闻道新春恣游览，羡君平地作飞仙。L41204过海州，东坡借苍梧山之典抒怀。旧时有鳌头托举，五山雄峙，今来有鲲鹏展翅，背负青天。37 周岁，正值升迁，首任一州正职，他对垂天怒飞，充满向往，憧憬在密州任上可大展宏图。密州三年，他不仅治蝗救灾、循城拾婴、祈雨灭盗，日夜操心民生政务，而且写下许多名篇，包括两首留传千载的江城子。南溟之海的腾涌吞舟，鲲鹏之翼的青天之负，激发他的浩然正气，原本仅是传说意义的假托之事，也在“鳌头转沧海”的事物神化中，丰富广阔的精神寄托，彰显出东坡超群脱俗的人格精神。（二）海南未起垂天翼元丰二年(1 0 7 9)五月，东坡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州事,迁知湖州。因为熙宁变法中上书皇帝，指斥王安石变法，数年之间，由通判杭州转而知密州、徐州、湖州。是年六月，东坡在湖州任知州，好友乐清(今浙江乐清市)令周邻有诗，东坡回诗次韵周开祖长官见寄：俯仰东西阅数州，老于歧路岂伶优。初闻父老推谢令，旋见儿童迎细侯。政拙年年祈水旱，民劳处处避嘲讴。河吞巨野那容塞，盗入蒙山不易搜。仕道固应衡孔孟，扶颠未可责由求。渐谋田舍犹怀禄，未脱风涛且傍洲。惆惆可怜真丧狗，时时相触是虚舟。蝎来震泽都如梦，只有茗溪可倚楼。斋酿酸甜如蜜水，乐工零落似风鸥。远思颜、柳并诸谢,近忆张、陈与老刘。风定轩窗飞豹脚，雨余栏槛上蜗牛。旧游到处皆苍藓，同甲惟君尚黑头。忆昔湖山共寻胜，相逢杯酒两忘忧。醉看梅雪清香过，夜掉风船骇汗流。百首共成山上集，三人俱作月中游。海南未起垂天翼，洞底仍依径寸麻。已许秋风归过我，预忧诗笔老难酬。此生岁月行飘忽，晚节功名亦谬悠。犀首正缘无事饮，冯应为有鱼留。从今更踏青州翔，薄酒知君笑督邮。4 1 2 0 5 1东坡于“俯仰东西阅数州”之际，回首旧事，感慨自已岂非成为一名行走江湖的艺人了？这许多年，数州辗转，尽管父老留恋，儿童迎近，也尽管自已并不善理政，但却时时将民生记挂心上。政事动荡，自已多处奔波，正如当年孔子“独立郭东门”“累累若丧家之狗”5 。好在有这样亲密的朋友，“相逢杯酒两忘忧”。醉后看梅，醒来却因“夜风船”而惊吓出一身冷汗。老友周邻是有大志之人，但可惜未能展翅高飞，垂天之翼未能展开，南溟万里，未曾抵达，空有理想与壮志，却与东坡一样，仍在不断沉沦。岁月飘浮，人事变迁，如冯一样，为人门下，是不是应当为生存待遇而继续留任？此时东坡，似乎已经察觉到大难将临，如何是好？还是自己想办法提高一下酿酒的技术水平吧。一个月之后，东坡被押离湖州，跌人冤狱“乌台诗案”的“涧底”果然是“此生岁月行飘忽，晚节功名亦谬悠”，海运于南，遂成梦想。（三）海风吹未凝，古佛来布武绍圣元年（1 0 9 4)十月，东坡初到惠州。贬谪岭南，虽是“瘴之地，魅为邻 6 1 36 2,但东坡超然，并无任何抑郁烦躁，仍是快乐生活，悠然度日。十二月十二日，东坡与幼子苏过同至罗浮东麓的白水山，游佛迹院，浴于汤池。至山之东北，有悬水百仞，飞瀑人潭，声势震耳“雪溅雷怒，可喜可畏 6 1 2 9 6 1。水边有巨人足迹多处，所谓“佛迹”。归时二鼓，与苏过饮酒、煮菜，作白水山佛迹岩（罗浮之东麓也，在惠州东北二十里)诗：何人守蓬莱，夜半失左股。浮山若鹏鳟，忽展垂天羽。根株互连络，崖娇争吞吐。神工自炉，融液相缀补。至今余隙，流出千斛乳。方其欲合时，天匠麾月斧。帝筋分余沥，山骨醉后土。峰峦尚开阖，洞谷犹呼舞。海风吹未凝，古佛来布武.447-473元和郡县图志在岭南道循州博罗县内记有：“罗山之西有浮山，盖蓬莱之一阜，浮海而至，与罗山并体，故50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李公羽：下视九万里浩浩皆积风日罗浮”。”7 东坡看来,罗山与浮山连结，如神仙用炉炼出融液粘合而成。此时，海上之风吹来，山尚未凝结，古佛来此，便留下明显但并不重叠的足迹。此时的东坡，并没有渡过大海。惠州，虽然濒临南海，但所居位于徐山上的惠州府城，四面环水，东江流过，也并不近海。然而，在东坡心目之中，这里溪水飞瀑，直泻深潭,其势如万马奔腾，其声又如猛烈之雷。他想象之中，这里犹如南滇之海，潜有饥饿的蛟龙；海边即有干渴的猛虎。当然，关于大海和海风，都是在东坡想象之中的，就连浮山之飞来，“其翼若垂天之云”，也是东坡丰富而生动的联想所至。贬谪岭南，尽管不能预知将有琼州之贬、渡海之虞，但东坡心胸之中，已然激荡起大海的波涛万里。“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6 6 8 1第30 卷第4 期二、胡为适南海，复驾垂天雄绍圣四年（1 0 9 7)六月十一日，东坡在雷州徐闻递角场码头，与苏辙泣别,携幼子苏过，登上渡海之船。这是苏东坡生命中第一次渡海。唐宋时期，渡过琼州海峡是将性命交付风涛莫测的大海的“对赌”。这一次跨越,不仅是东坡战胜琼州海峡的风浪体验，也是“乘浮于海”8 的精神考验，是把命运交付“凌暴飓雾”9 的南海风涛之后，生存智慧与魄力的集中展示。当年的“大江东去”“卷起千堆雪”6 9 32 无非是景色如画的惬意欣赏，泛舟赤壁也只是风平浪静的浪漫观光，而一当踏上海船，每一时刻都是惊心动魄的挑战，每一时刻都不可预知下一瞬间的生死。“乱石穿空，惊涛拍岸”6 9 32,那时令人恐惧的场景，此刻已变得微不足道。是彰显豪情壮志的生命之旅，还是终成海神祭品的命运葬礼，并不完全取决于渡海者的心态与祈祷。（一）乘浮于海，探寻新的人生规律对于已抵岭南,经历惠州贬谪磨难的东坡来说,再贬一次,无非如此。然而,此次是艰险莫测的海外之地，不仅瘴弥漫，黎汉纷争，生存艰困，而且仅只琼州海峡的惊涛骇浪，就已令无数官宦士子闻风丧胆。对此，东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他也深知，“有司”正是不想再见到他，才出此贬策。生命中无数次渡过大江大河，无数次扁舟画舫击水拍浪，也曾写下“大江东去”的豪迈词章，但此时面对的，是飓风无时、海流汹涌、波浪滔天、葬船无数的琼州海峡。琼州海峡，位于雷州半岛和海南岛之间，现东西向长约8 0 公里，南北平均宽度2 9.5 公里，直线距离最宽处33.5 公里，最窄处1 8 公里，最大深度1 1 4 米，海流强大，季风盛行。东坡渡海往返，均在农历六月，正值热带风暴频发季节,风急浪高，流凶险，海难无数。唐宋两朝,正是因有琼州海峡而将海南岛作为没有围墙的牢狱，不断贬谪政见不同的权臣名相，让他们从渡海开始接受命运的折磨。其实，并无渡海经历的苏东坡，在真正面对琼州海峡的惊涛骇浪之时，心中也有担忧,甚至有些惊恐，“般舟将渡，眩栗丧魄 6 6 8 1。船开来，停靠码头，登上海船，准备启航之时，东坡也曾目眩心悸，一时惊魂不定。即便平安抵达詹州，在进上谢表中提及渡海经历，也仍不免心有余悸：“宜三黜而未已，跨万里以独来”“子孙痛哭于江边，已为死别;魅逢迎于海外，宁许生还 1 0 7 0 7。东坡在惠州赴琼州途中，在人生第一次破浪渡海的前夕,致信好友广州太守王敏仲：“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昨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乃留手疏与诸子,死则葬海外。”6 6 2 4 4 到雷州，至徐闻递角场码头，与一同被贬，责授化州（今茂名辖)别驾、雷州安置的弟苏辙告别，东坡“渡海登舟,谓子过日：岂所谓道不行乘浮于海者耶？第一次破浪渡海，正是他九死南荒吾不恨 4 5 1 30 的起点。：5 1第30 卷第4 期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二）下视九万里，浩浩皆积风沧海一渡，东坡精神为之再振。踏上海南岛这令无数贬官士人闻风丧胆的神奇土地，看远无尽头的海外丛林苍翠繁茂，浇一场热带气旋带来的急雨痛快淋漓，所见所闻，一切感受都是新鲜的，丝毫没有什么恐惧与惊的必要。在琼州至詹州途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南国急雨，淋醒了正在二人肩抬的竹椅上睡的东坡先生。夜宿时，他写下渡海之后第一首诗行琼詹间,肩舆坐睡,梦中得句云“千山动鳞甲,万谷笙钟”,觉而遇清风急雨,戏作此数句：四州环一岛，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观大瀛海，坐咏谈天翁。茫茫太仓中，一米谁雌雄。幽怀忽破散，咏啸来天风。千山动鳞甲，万谷酬笙钟。安知非群仙，钧天宴未终。喜我归有期，举酒属青童。急雨无意，催诗走群龙。梦云忽变色，笑电亦改容。应怪东坡老，颜衰语徒工。久矣此妙声，不闻蓬莱宫。6 1 7 34琼州、昌化、万安、吉阳，海南岛上四州环绕，无数黎族陋居盘伏其间。东坡自琼州,经澄迈、过临高，至僧州,行走在海南岛西北一角,如月半弯，似弓横卧。登上澄迈县通潮阁,北望大海，中原一发,海天苍茫。一个人从自已微小吵渺的视角，观察浩瀚大海，如同战国末期思想家、善于“谈天”的邹衍那样。在巨大的粮仓中，一粒米如何分得清是大是小？内心这些原本隐藏的幽幽怀古的情感，被这里呼啸而至的天宇之风一吹而散。在行进的肩舆之上，颤颤地前行，海南岛上无数大山如鳞甲巨兽在眼前移动,所有的山谷回荡着美妙绝伦的笙钟之乐。千山舞动，草木奔涌，如鱼龙飞跃；万谷呼号，回音四起，如畅笙钟。谁人能够知道，我与群仙一起，在天宫中央正参加极为奢华的天帝盛宴，此时还没有结束。一场急雨，有意而来，是众仙派遣群龙来催我写诗的吧？云色变幻，雷电天笑，这琼岛美妙的自然之音，正是九霄钧天广乐，此时已听不到蓬莱仙宫的乐曲了。六月底，东坡一行仍在由琼至詹途中。昼行夜宿，东坡接续前面一诗，再用原韵作诗寄苏辙次前韵寄子由，进而抒发初次渡海、甫抵海岛的豪迈心情：我少即多难，遭回一生中。百年不易满，寸寸弯强弓。老矣复何言，荣辱今两空。泥尚一路，（古语云，十方薄伽梵，一路涅门)所向余皆穷。似闻崆西，仇池迎此翁。胡为适南海，复驾垂天雄。下视九万里，浩浩皆积风。回望古合州，属此琉璃钟。离别何足道，我生岂有终。渡海十年归，方镜照两童。还乡亦何有，暂假壶公龙。峨眉向我笑，锦水为君容。天人巧相胜，不独数子工。指点昔游处，蒿莱生故宫。4 1 4 8 4 7少有学者关注此诗,并且从东坡心境角度理解和研究此诗。东坡先生向苏辙坦露心靡，表达初登海岛的境况与心情,甚至预言渡海之后回归中原的情景。想我苏轼，少时即多遭磨难，一生多遇挫折，每一进取都周旋起伏。李白说“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1 2 1，而我则是“百年不易满”啊，每一寸光阴都需要拉满强弓。而今一贬再贬,有什么话说,荣与辱，两茫然。而脱离一切苦难，心无挂碍，终极自由，需要一路涅檗。身在南海，好似听到西方崆山上黄帝问道的秘决，领悟了最高的道理；又想到，晋朝仇池国时，多民族纷争不息，海南岛上民族众多，人们欢迎我的到来。刚刚渡海，那风暴扑面、海潮浩瀚、心飞九万里、大展垂天翼的感受，仍未消退：为什么刚好是我到南海来？如同再一次凭借垂天雄风驾鲲鹏，俯视九万里之下：浩浩荡荡，都是汇聚在一起的旋风。云天之上，回望海峡对岸的雷州,同僚故友欢宴的杯盏犹在，离别又算得了什么？人类的悲欢离合，何足道哉！我的生命，已经融汇于一个新的天地，哪里还会有终结？此次渡海，或52李公羽：下视九万里浩浩皆积风许十年，就可以回归,可以透视人生的方镜，照着我的双目之时，我可以乘一竹杖，回到我的故乡眉山。“峨眉向我笑，锦水为君容。”那时候，我再指点当年渡海游历过的海南，已有杂草生长的那些宫殿，仍然留着我的足迹与情怀呢！“胡为适南海，复驾垂天雄。下视九万里，浩浩皆积风。”这豪迈大气的诗句，远胜“大江东去”的词章。垂天之驾,万里之视，唯南海鲲鹏可为；雄风浩浩,南海渺渺,唯有东坡先生可言。这里，有苏东坡用生命强音写下的南海之歌。（三）无限春风来海上绍圣四年（1 0 9 7)七月二日，东坡一行抵达詹州。唐宋贬官得旨贬谪琼州，即怨声载道、悲痛欲绝者不乏其人。苏东坡登上海南岛的第一天起，即热情奔放地歌之咏之。在“非人所居”的海南詹州，他把千里贬谪变成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与远方。东坡抵僧，发现“昌化非人所居，食饮不具，药石无有 1。主要原因是僧耳民众素不务农，日常以狩猎为生，贩卖香料和珍珠去广东高州、化州等地交换米和牛。而换牛主要用于巫术。家有病人，杀牛祈祷；族人丧事，杀牛祭典。东坡作文记载此事：岭外俗皆恬杀牛，而海南为甚。客自高化载牛渡海，百尾一舟，遇风不顺，渴饥相倚以死者无数。牛登舟皆哀鸣出涕，既至海南，耕者与屠者常相半。病不饮药，但杀牛以祷，富者至杀十数牛。死者不复云，幸而不死，即归德于巫。以巫为医，以牛为药。间有饮药者，巫云：“神怒，病不可复治。”亲戚皆为却药，禁医不得入门，人、牛皆死而后已。地产沉水香，香必以牛易之黎。黎人得牛，皆以祭鬼，无脱者。1 37 38 2-7 38 3东坡居詹，曾作纵笔三首。其三日：“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明日东家当祭灶，只鸡斗酒定吾。”4 1 5 0 4 1 广州一带商贸船只，如因琼州海峡风暴而不能抵琼州，这里的粒米如同珍珠一般宝贵。十分熟悉中原农耕生活，曾在密州、登州、杭州等农业高产地区任职的苏东坡，清醒地认识到发展农耕，才能从根本上解除贫困。他开始竭力劝农，精心助耕，要从根本上解决詹州黎汉百姓生存问题。八月，东坡到詹州第二个月即写下和陶劝农六首（并引)。他在诗序中指出：“海南多荒田，俗以贸香为业。所产杭徐，不足于食。乃以薯杂米作粥糜以取饱。余既哀之,乃和渊明劝农诗,以告其有知者。4 1 4 8 6 6 其四日：听我苦言，其福永久。利尔粗韬，好尔邻偶。斩艾莲，南东其亩。父兄措挺，以扶游手。4 1 4 8 7 0东坡苦劝乡邻，为了幸福久远，打磨好锄头，准备好犁耙，与左邻右舍商量好，组织起来，到田里去，斩除艾草，砍掉蓬蒿，定好田纵横的方向。男人们要作农耕的主要力量，对那些游手好闲之徒,要以棍鞭来教训他们。经过两三年的努力，詹民逐渐改变了世代传习的杀牛旧俗，可以熟练地使用耕牛犁田耙地。元符二年（1 0 9 9），东坡先生在詹州已是第三个年头，黎汉一家，百姓祥和，人们仍然以与中原相似的习俗来庆贺早春。正月十二,其日立春，在与乡亲们喜酒相庆醒来之后，东坡挥笔写下这首减字木兰花已卯詹耳春词,热情歌颂詹州迎来史无前例的农耕时代：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1 4 1 7 38上闵描写詹州百姓迎春劝农的喜庆活动。在海外詹耳，立春之际也如同在中原大地一样，格外热闹。在东坡连续两年的劝勉之下，詹州百姓已经改掉了“病不饮药，但杀牛以祷”的旧风俗，开始护牛务农，迎春备53第30 卷第4 期第30 卷第4 期耕。这里迎接春天的仪式,同样也是抬出犁杖，鞭打春牛，只是这里有来自海上的无限春风，比中原大地更为温暖舒适。大家一起来领略春神给予造化万物的工力，与红艳的桃花一起，把春天的气氛染得更加浓烈。下闵则着重感叹海南与中原大地相似的春景。身在海外的东坡，教化詹州百姓，新年新岁，与大家一起高扬春幡，书写春联，剪制纸彩，妇女头上戴起吉祥的饰物。旧日所谓瘴雨蛮烟之地，而今一派节令装束，就连打春的仪式之后照例要有宴饮的习俗，也那么类似开封官属。欢畅地饮过，又愉悦地醒来，东坡感到，明年会是丰收的年景，只是海南岛上，没有可兆丰年的瑞雪。这景象简直不像是天涯海角的詹耳，而像是中原大地，杨花飘飞如雪。2018年4 月1 3日，习近平同志在庆祝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30 周年大会上发表重要讲话，他指出：海南的青山绿水、碧海蓝天自古就为文人雅士所称道。苏轼的“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丘浚的“五峰如指翠相连，撑起炎荒半壁天。夜银河摘星斗，朝探碧落弄云烟”；杨维桢的“绿衣歌舞不动尘，海仙骑鱼波裳裳”，无不描绘出海南宛如仙境的动人景象。海南生态环境是大自然赐予的宝贵财富，必须倍加珍惜、精心呵护，使海南真正成为中华民族的四季花园。1 5 后世人们缅怀和纪念当年东坡先生的詹州功业，歌咏来自海上的无限春风，东坡有灵，当会十分欣慰。（四）快意雄风海上来一日渡海去，日日说海洋。东坡以花甲年岁劈风斩浪渡海登岛，留在心中的印记是不可磨灭的。他时时不忘身居岛中，大量诗词文赋记载“岛民”生活的感悟。抵詹两月后，他作和陶拟古九首，其四日：少年好远游，荡志隘八荒。九夷为藩篱，四海环我堂。卢生与若士，何足期渺茫。稍喜海南州，自古无战场。奇峰望黎母，何异嵩与邯。飞泉泻万仞，舞鹤双低昂。分流未入海，膏泽弥此方。芋魁倘可饱，无肉亦奚伤。4 1 4 8 8突然被贬谪海外，好像正应了“少年好远游”的东坡之意愿一般。毕生不变的雄伟放荡之志，足以挤满四野八荒。在东坡看来，一切生活中的困苦、命运里的磨难,都不足以抵御和抹煞奇异美妙的大自然对我的恩赐。更何况：那么多邦国族群，都为我院落作藩篱，浩渺四海，围绕着我的厅堂。卢生与若士两位古时的仙人，太过虚无缥缈，不足以期盼相约。还是海南，这么美好和谐的地方，自古远离战事；海南奇峰峻岭的代表黎母山，如同中原腹地嵩山、北邱山等名山大川一样，我看没有什么区别；万仞倾泻的泉，高低飞舞的鹤，组成奇观美景，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就连岛上江河，也不忍直接人海，分流环绕，而滋润万物，养育此间。“食芋饮水 1 1 4 2“饮咸食腥 1 6 1 7，已经不可以阻止东坡自由意志与顽强人格的升华。“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 1 6 1 4,都没有什么可悲伤的，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面对这样美好的自然景物，芋魁能够吃饱，纵然没有肉吃，也不值得伤感。海南，在东坡心目中,彰显着奇异的命运之美，充满着顽强的生命张力。九夷相拥，四海怀抱，家国情怀，人生品格，在这自然生存中完美地体现着，生动地展示着。东坡由此开启新的生活。元符三年（1 1 0 0)五月，东坡接诏，以琼州别驾“量移廉州”安置，在告别詹州父老时，他动情地写下一首詹耳诗：霹雳收威暮雨开，独凭栏槛倚崔鬼。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野老已歌丰岁语，除书欲放逐臣回。残年饱饭东坡老，一整能专万事灰。1 7 1 2 1 4海南农历五月，已经开始进人雷暴飓风季节。当然，这个季节的狂风暴雨，来势泌泌，山呼海啸。不过，雨过天晴，也只是转瞬之事。天际彩虹，云霓变幻，垂天而下；海风万里，快意豪爽，扑面而至。54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李公羽：下视九万里浩浩皆积风东坡认为：自已年事已高，此生余年，只要能吃饱饭，有栖身之地，就再无奢求了。可见詹州时期，晚年东坡，饱饭已然成为强烈的诱惑和生命的企盼，是东坡北归之后的第一目标。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在回首三年、告别海南之际由衷赞叹“兹游奇绝冠平生”，而且恰恰正是这三年中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常人难以感受的快乐和常人难以收获的功业，使得老先生宁可“九死南荒”也不悔恨。海南成就了苏东坡人生最后饱含酸楚的“毕生功业”。告别海南，北归中原。东坡在澄迈写下此行南海“复驾垂天雄”的最后一首诗六月二十日夜渡海：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意，粗识轩辣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4 1 3 0岁月与海天,命运与自然，正相吻合。自然的雨过天晴，与政治的斗转星移,给晚年东坡以深刻的思考感悟。没有永恒的灾难,高天大海,原本澄澈明丽；苦凄的雨,终日的风，必将散去。刚正坚毅的人格,在南荒三年得到惨痛的磨练，九死一生，才印证了此行奇缘,是一世之绝、平生之冠。东坡先生在海南融汇儒释道三教精华，达到前无古人的高度，在离别海南所作的最后一首诗中，作出精彩完美的总结，“九死南荒吾不恨”，这样一种宽容、理解、坦诚、友善的宗教情结，由“不恨”为概括、为标志，构成东坡离别海南的最后宣言。他在海南实现毕生功业集大成，海南也因东坡而构建了历史文化的新高度。东坡赞美海南的诗文，特别是离别时写下的“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也成为海南最有历史文化内涵的经典形象代言。第3 0 卷第4 期三、万里乘风便，惊涛异坦途被他人视作九死一生，在东坡却是难得的生命体验。东坡为自已一生能有一次琼州渡海、“复驾垂天”的经历而不断赞叹。他的心境、思想，他的意志、情怀，以至于他的学术、书法，由此都进人新的领域，有了更为广阔而博大的视野。（一）天未丧斯文，吾辈必济在没有人工智能预报天气的情况下，扑朔迷离瞬息万变的天象仍被远行渡海的人们视作望而生畏的神秘力量。东坡渡海，往返皆在农历六月，正值琼州海峡风暴潮频发季节，但不仅没有遇到狂风暴雨，而且往返两渡,均为顺风，一日即达。只是，在最后离别南海，由海康（今广东省湛江市辖县级市)至合浦的船上，遭遇暴雨，渡船几近颠覆。他充满自信与勇气地宣称：“所撰书、易论语皆以自随，而世未有别本。抚之而叹日：天未欲使从是也，吾辈必济！已而果然。”1 8 苏辙所作东坡墓志铭中，特记东坡以一生承继父命，至海南“既成三书 之事：先君晚岁读易，玩其交象，得其刚柔远近、喜怒顺逆之情以观其词，皆迎刃而解。作易传，未完，疾革，命公述其志。公泣受命，卒以成书，然后千载之微言，焕然可知也。复作论语说，时发孔氏之秘。最后居海南，作书传，推明上古之绝学，多先儒所未达。既成三书，抚之叹日：“今世要未能信，后有君子当知我矣。1 9曾枣庄先生从千年苏学研究的基本状态角度论述：“苏诗研究成果尤多。苏词则以今人成果为多，苏文则历代都较薄弱，苏轼自已最看重的三部学术著作东坡易传东坡书传和论语说则基本上无人问津。”2 0 舒大刚也在苏东坡“经学”三书提要中指出：“这三部重要经学著作，由于受北宋党禁影响，一直很少版刻传世，直到明代中叶，东坡的易书二传才与苏辙的经学著作结集为两苏经解，而论语说55第3 0 卷第4 期竟未完整行世。古往今来整理和研究者，殊甚寒寒。”2 1 东坡渡海，贬谪琼州三年，实现毕生功业集大成，最具代表性的成果即是“三书”。东坡北归途中感慨：“所喜者，海南了得易书论语传数十卷，似有益于骨朽后人耳目也。”1 0 1 54 0 当然，天不丧斯文，东坡舟次通济，势所必然。（二）生命智慧升华为哲学思考与审美超越正是这样生死未卜的渡海，正是这样孤悬海外的贬谪，正是这样惨痛沉重的生存，才使得东坡先生黄州、惠州、詹州的毕生功业，层层推进，对生命的热爱处处坚实，对人生的思考也步步深入。东坡渡海，成为他生命体验的最后升华。身居海外，荒野孤岛，这是朝野群臣心目中的东坡处境。东坡自身也真实地感受“海南荒陋，不类人世”。而东坡自由的思想却升腾至另一个世界的高度：吾始至南海，环视天水无际，凄然伤之日：“何时得出此岛耶？”已而思之，天地在积水之中，九州在大瀛海中，中国在少海中。有生熟不在岛者？覆盆水于地,芥浮于水，蚁附于芥，茫然不知所济。少焉水阔，蚁即径去。见其类，出涕日：“几不复与子相见。”岂知俯仰之间，有方轨八达之路乎？念此可以一笑。1 3 8 7 0 4这充满朴素唯物主义和辩证法因素的寓言故事，正是东坡横渡海峡、跨越涛峰浪谷之后的真实感受，也是他对生命无常的崭新认知。天水之际，有谁不在岛上？但“俯仰之间，有方轨八达之路”,何必纠缠于一时一事？唐宋时代渡海，是将生命付诸未知。东坡并不畏惧，热情奔放地迎接未知的挑战。他并非无视或轻视生命，恰恰相反，东坡先生对于生命极其重视、极为尊重、极端热爱。甚至于在生命的悲剧中,要千方百计制造出欢乐的效果。久居生计艰难的詹州，“尽卖酒器，以供衣食 4 1 4 8 58。他也尽力自己动手，解决饭菜之事：“红薯与紫芋，远插墙四周一饱忘故山，不思马少游。”1 59偶有一二次可以放开肚子吃，便觉尽是人间美味“过儿忽出新意，以山薯作出玉糁”,东坡即感到“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陀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1 1 95。乡亲送一些蚝,顿觉“食之甚美,未始有也 1 2 4 9弟弟苏辙来信说,近来瘦了。东坡即作闻子由瘦(公自注：詹耳至难得肉食)：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土人顿顿食薯芋，荐以薰鼠烧蝙蝠。旧闻蜜唧尝呕吐，稍近虾蟆缘习俗。十年京国厌肥，日日蒸花压红玉。从来此腹负将军，今者固宜安脱粟。人言天下无正味，螂未贤麋鹿。海康别驾复何为，帽宽带落惊僮仆。相看会作两耀仙，还乡定可骑黄。4 4 8 7 4-4 8 7 5中原士人，以肉食为上品。居詹三年，很难吃到猪肉鸡肉。詹耳百姓以薯芋为食，也请东坡一起吃薰鼠烧蝙蝠。初时一闻即想呕吐，后来渐渐可以随俗吃一些虾和蟆。想当年，“十年京国厌肥，日日蒸花压红玉”。而今，变瘦了的弟弟与生活极为艰难的哥哥,将来如果回家乡去，两人清瘦如仙,骑一只大鸟就可以渡海了。陈丽文章指出：苏轼不论遇到怎样的情形，都能在自已特有的心理机制的作用下转换走向，使每一件事都意趣益然。这个特有的心理机制就是散开心灵，直观生活，就是不以一种既定的具体价值标准去衡量眼前的处境，而是转换思考问题的角度。简单地说就是个人不能改变坏的生活际遇，但却可以调节自已的心情感觉，也即用一种审美化的态度去对待生活。苏就是这样一步步地从现实人生走向审美人生，把现实生活的苦难化为无形，摆脱对外在功业的追求，全身心地沉浸在对人生56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李公羽：下视九万里浩浩皆积风的感受和对生命的领悟中。2 2 苏东坡不能改变琼州渡海可能发生的灾难后果,不能改变千里贬谪的悲惨境遇，但他“不以一种既定的具体价值标准去衡量眼前的处境，而是转换思考问题的角度”,以审美化的态度对待这一切，琼州渡海这样原本令人望而生畏、使许多人闻风丧胆的灾难性事件，在东坡先生面前，化作“乘浮于海”的新的领域、新的探索、新的实践的开端。贬滴詹州的苦难岁月，也因此而化作“无限春风来海上”的快乐生活。（三）海外归来，挟大海风涛之气渡海的生命体验与生存智慧，使东坡心智的老熟、意志的强大、品格的高尚、情趣的融汇，进人新的天地，同时，也使东坡文章、诗词、书法等创作,升华到新的境界。朱风月堂诗话卷上，曾专记东坡海外和北归诸事：“东坡文章，至黄州以后，人莫能及，惟黄鲁直诗时可以抗衡。晚年过海，则虽鲁直亦膛若乎其后矣！或谓东坡过海虽为不幸，乃鲁直之大不幸也。”2 3 黄州、惠州、詹州，三地贬谪，从东坡文章风格变化也足以看出，每贬一次，文章则老辣一层、恬淡一度，而更为世人追捧。渡海之后，居詹三年，已达顶峰。书法方面，东坡海外经历也更增添笔下“大海风涛”的神韵。元代著名书画家郭界极其赞赏东坡海外北归之后的书法新意。晚香堂苏帖中郭界对东坡自詹州北归后作字的评点：“晚岁自詹州回,挟大海风涛之气，作字如古槎怪石，如怒龙喷浪，奇鬼搏人，书家不可及也。”2 4 1 54 8 李景新曾道“海南三年是苏东坡书法创作的重要阶段”2 5,又说“苏东坡在海南期间的书法艺术境界颇有精进之势，辣笔纵横，不见老人衰惫之气 2 6 。这与其大海生命体验有很大关系。东坡去世7 0 多年之后，乾道九年（1 1 7 3)宋孝宗赵春在东坡全集序中评价说东坡放浪岭海，文不少衰。力斡造化,元气淋漓。穷理尽性，贯通天人。山川风云，草木华实，千汇万状，可喜可，有感于中，一寓之于文。雄视百代，自作一家，浑涵光芒，至是而大成矣 1 0 1 2 3 8 5。其谪居海南时期的诗文，于艰难困苦中所体现的高尚人格，更是历来为世人传颂、景仰。（四）泽被后世，始觉惊涛异坦途东坡渡海，以及东坡渡海的作品，一扫此前名宦士人对海洋风涛的忧虑、惊恐,并且对此后贬谪渡海的官宦名臣，产生重要的激励与同化作用，为跨越琼州海峡的渡海史，增添了光耀百世的历史文化篇章。南宋名臣李光，学识渊博，刚直不阿，绍兴十一年(1 1 4 1)冬贬职为建宁军节度副使，绍兴十五年(1 1 4 5)移置琼州，后再移置昌化军，先后在琼8 年，高风亮节，传颂后世。东坡北归已经4 0 多年，李光面对波涛汹涌的琼州海峡，自然而然地想起东坡当年渡海所言“岂所谓道不行乘浮于海者耶？”想起东坡面对海峡风涛、从容渡海往返的先行范例，即兴作渡海诗三首：三载藤江守药炉，身轻那复羡飞竟。琼山万里乘风便，始觉惊涛异坦途。出处从今莫问天，南来跨海岂徒然。须知鲁叟乘兴，未似商岩济巨川。潮回齐唱发船歌，,查渺风帆去若梭。可是胸中未豪壮，更来沧海看鲸波。2 7 被贬藤州三年,病榻之上,药炉之侧,原本是病容苦痛，但骨立身轻,不必艳羡飞鸟,琼山万里,海峡大风,正为自已登程助力，脚下的惊涛骇浪也只是不同以往的坦途。这与东坡先生“相看会作两曜仙，还乡定可骑黄 4.4 8 7 6 何其相似乃尔！李光感慨：人生出处不必再向老天责问，被贬南来，跨越海峡，也不会空费精力。当年孔子有志乘，后有东坡慨然渡海，今日我面对雷琼波涛，也将用作舟，不会如同商代傅说，枉费心力而成为在野贤士吧？身至海峡，看潮头回涨，听工们齐唱开船号子。远处风帆正悬，乘风行进，如织机梭子一样，很快驶57第3 0 卷第4 期第3 0 卷第4 期去。莫非正因为自已平生胸中缺少豪情壮志，命运特意安排到此渡海，体验泌涌鲸波，增强意志吧？字里行间，充满着与东坡先生同样的顽强、坚韧、智慧与幽默。在海南长达8 年,沿着东坡先生的行迹，雷州渡海、琼州安置、再移詹州,直至北归之后，八十岁终老，他生命中蓬勃的张力不正是琼州海峡波涛的能量？另一位名列“南宋四大名臣 的忠义志士胡铨，建炎二年（1 1 2 8)进士及第。绍兴八年(1 1 3 8），面对秦桧卑躬屈膝与金使议和，他愤而抗疏，乞斩秦桧，坐罪除名，贬任昭州（今属广西)知州。绍兴十八年(1 1 4 8)，胡铨被贬编管吉阳军（今海南省三亚市属）。史载，胡铨自徐闻乘船渡海，于澄迈县通潮驿（今澄迈县老城镇)登岸。遥想当年，东坡先生渡海，在这里写下“倦客愁闻归路遥，眼明飞阁俯长桥 4 7 7 1 的诗句，4 8 年后，胡铨追寻东坡足迹，战胜谪宦人生的忧患意识，直面海洋凶险的心理压力，登临通潮飞阁，俯视长桥，写下“眼明渐见天涯驿，脚力将穷地尽州”2 8 的诗句。抵达吉阳，这是天涯海角，地之尽头。胡铨以强大的心理力量，平静地展示出非凡的精神超越。他用苏门四学士之一黄庭坚原韵，作词鹧鸪天癸酉吉阳用山谷韵：梦绕松江属玉飞，秋风莼美更鲈肥。不因入海求诗句，万里投荒亦岂宜？青箸笠，绿荷衣，斜风细雨也须归。崖州险似风波海，海里风波有定时。2 9人在天涯海角，生命似乎也走到尽头。海涛翻滚，浊浪击天，宦海沉浮，人生无定。但胡铨坚定地认为：崖州虽险，如风波大海，但大海风波也有定时。李光乘兴来看沧海鲸波，胡铨则向海而来“人海求诗”。各自从不同侧面、不同视野展示自已对于跨越大海的感受，相同的是面对完全未知的凶险，都以人格超越的意志与情怀，战胜大海，歌颂大海。“审美化的生活态度不仅使苏轼更多更切实地体味到生活的真实滋味，而且也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改造了苏轼本人，使他对将要面对的艰苦生活有精神思想上的准备。这种精神就是镇静旷达，悠然自得。”2 0 同样的渡海经历，同样的贬谪生涯，同样的狂放谐谴，同样的顽强抗争，东坡先生因海而歌“快意雄风”，充满自信地以南海飓风托负垂天双翼，把万里投荒变为诗与远方，把一蓑烟雨走成清风徐来，成功地为后世树立了顽强生存、智慧生活、审美人生的样板。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结语尚在贬谪海南途中，苏东坡就忘情地宣称：“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3 0 对于前方的沧海浩渺、波涛汹涌，毫不畏惧，可谓视死如归，甚至不乏平生热爱大海、讴歌大海，今日终于得以跨越大海、驾驭大海的快意。海南三年，东坡无数次说到“海外”“海上”，无数次歌咏海南，歌咏南海。他并没有想到会有一天离开海南，然而，在他真的离开海南之后，他渡海的经历，他海外的游历，他海南三年的历练，已经形成他生命的新境界，成为他流传后世的人格、思想、学术乃至书法艺术等多方面，更成熟、更旷达、更雄浑的新标志。南海风云，使东坡先生得以“挟大海风涛之气”；浩浩积风，使东坡先生得以有“下视九万里”的胸怀高度。参考文献：1苏轼.苏文忠公海外集 M.王时宇，重校,郑行顺，点校.海口：海南出版社，2 0 1 7.2郭庆藩.庄子集释 M.王孝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 96 1:2.3】列子.列子 M.国家图书馆藏清刻本.张湛，注.杭州：浙江书局，1 8 7 6（清光绪二年)：1.【4】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错.苏轼全集校注：诗集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 0 1 0.5司马迁.史记 M.修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 0 1 3:2 3 1 6.58李公羽：下视九万里浩浩皆积风6苏轼.苏东坡全集 M.曾枣庄，舒大刚，主编.北京：中华书局，2 0 2 1.7】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 M国家图书馆藏清刻本.南京：金陵书局，1 8 8 2（光绪八年：7.8 孔子.论语M.北京：中华书局，2 0 0 6：54.9曾枣庄.宋文通史 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 0 0 8:8 2 2.1 0 苏轼.苏轼文集 M.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 98 6.1 1】苏.苏文忠公海外集：卷一M.国家图书馆藏得树轩刻本.樊庶，编.出版地不详：得树轩，1 7 0 6（康熙四十五年）.12杨枢.唐翰林李白诗类编 M.国家图书馆藏延平府刻本.南平：延平府，1 53 6：1.13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错.苏全集校注：文集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 0 1 0.14】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错.苏轼全集校注：词集 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 0 1 0：8 7 0 3.1 5】习近平.在庆祝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3 0 周年大会上的讲话 N.光明日报,2 0 1 8-0 4-1 4(2).1 6 苏轼.苏文忠公海外集：卷五 M.国家图书馆藏得树轩刻本.樊庶，编.出版地不详：得树轩，1 7 0 6（康熙四十五年）.17冯应榴.苏诗集合注 M.黄任柯，朱怀春，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 0 0 1:2 2 1 4.1 8 苏轼.东坡先生志林 M.北京：文物出版社，2 0 2 0:1.19苏辙.东坡先生墓志铭M/重刊苏文忠公全集.国家图书馆藏明刊本.出版地不详：出版者不详，1 4 6 8（明成化四年）：1 4.20曾枣庄.论苏学：纪念苏轼逝世90 0 周年 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 0 0 1（4）：1 1 3.21】舒大刚.苏东坡经学”三书提要 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