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歌德文艺思想中的“特殊与一般”.pdf

论歌德文艺思想中的“特殊与一般”在艺术创作中如何处理一般与特殊的关系，一直是艺术理论方面的重要问题。“特殊”是指具体、个别的事物和形象，“一般”则是指具有普遍性的概念和真理。自古希腊以来，西方文艺理论界就“一般”和“特殊”两者孰为主次长期争论不休。柏拉图认为世界的本原是理念，所有实在的事物都是对理念的模仿后出现的摹本，而艺术只是一种对理念的摹本的模仿，所以这种模仿是不真实的，为了探寻真理，就必须从理念出发，从普遍的真理中去找出能表现理念的具体事物。亚里士多德反驳柏拉图观点，认为艺术所表现的是具体的、个别的事物，而在这些事物中就包含了一般的规律，也就是说，普遍真理是存在于特殊之中的，艺术创作应该从特殊出发，在特殊中表现出一般。柏拉图的理念论和亚里士多德的实在论之分歧成为了后来浪漫主义（从一般出发）与现实主义（从个别出发）分源、对立的原因。歌德继承了亚里士多德的美学原则，认为艺术走“在个别中见出一般”的道路是正确的选择。1 艺术创作要在特殊中显示一般1.1 把握显现一般的特殊1788 年，歌德从意大利游历之后，接受了古希腊艺术创作的美学原则，即以现实中具体的事物为表现对象，从这些事物中找出蕴含的规律性，最后使具体的事物成为带有普遍规律性的艺术形象。也就是说，艺术家在进行艺术创造时，不直接地表现普遍规律，而是通过对具体事物的艺术把握来显现出普遍性的、本质性的东西。在 1823 年 10 月 29 日和爱克曼的谈话中，歌德说：“艺术的真正生命正在于对个别特殊事物的掌握和描述。此外，作家如果满足于一般，任何人都可以照样模仿；但是如果写出个别特殊，旁人就无法模仿，因为没有亲身体验过。你也不用担心个别特殊引不起同情共鸣。每种人物性格，不管多么个别特殊，每一件描绘出来的东西，从顽石到人，都有些普遍性；因此，各种现象都经常复现，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只出现一次。”在这里，歌德指出了从特殊出发这一艺术创作方法的重要性，艺术的本质就是塑造特殊的形象，这样做既是艺术家保持个性的保证，也是揭示事物本质和规律的一般途径。司空见惯的事物，即使是再微小的东西，只要艺术家能精心用艺术的语言和方法进行加工，也能够变成完美的艺术整体，从而也能成为显现出普遍真理性的东西。在创作过程中，歌德认为，艺术家首先应该对现实事物进行反复的、细致的观察，然后从中找出其个性特征，选取有意义的主题进行融合加工，这样自然就在艺术作品中显现出那些本质的东西了。可见他十分重视对个别特殊事物的掌握，认为这是艺术创作最基本的一个步骤。1.2 发现特征美在歌德时代，德国文艺界和理论界特别关心理想与特征的对立。温克尔曼强调显出“庄严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的“理想的美”，忽视事物的个性特征；希尔特则强调“特性”的原则。歌德比希尔特又前进了一步，主张在特殊中表现出一般，还明确提出了“意蕴”和“特征”两个概念。他认为艺术之所以可以超越自然，在于在具体的个别中显现了意蕴或者说特征。关于特征这一概念，歌德在很多地方都有提到过它，他认为特征是美的基础。在收藏家及其亲友这篇文章中，歌德强调特征对美的重要性，只有完全特征化的东西才能称得上美，没有特征就没有美；在论德国建筑中，歌德进一步指出这种显出特征的优美的整体艺术才是唯一真实的艺术。特征就是一事物区别于其他事物的本质的规定性。它既是普遍的、一般的、理性的，又是特殊的、个别的、感性的，它是普遍与特殊、一般与个别、理性与感性的统一体。特征是真实的、必然性的东西，艺术家要抓住这些东西，抛开虚幻的、幻想的东西，从而使艺术作品中拥有事物的本质和规律，即显示出事物的特征，完成艺术作品的美学价值。也就是说，特征是艺术家为了表现出理性而首先要把握的东西。1.3 特殊与一般的统一歌德已经初步将“特征”说与“理想”说统一了起来。这一观点给了黑格尔以启发，只不过把这一观念颠倒过来了，黑格尔把特征看做是在规律之后的东西，也就是其唯心主义的理念论，这在他对于美的定义中明确体现出来，“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由此，他在美学中谈到美的要素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内在的，即内容；另一种是外在的，即内容所借以显出意蕴或特征的东西，人们借助外在的认识内在的。他还具体分析艺术的使命在于用感性的艺术形象的形式去显现真实，从而使理念成为观照和感觉的对象。在黑格尔看来，“感性观照的形式是艺术的特征，因为艺术是用感性形象化的方式把真实呈现于意识，而这感性形象化体现使概念本身 文/赵旭杰摘要 如何处理一般与特殊的关系，是所有艺术理论和艺术创作过程必须面对的问题，西方文艺界就此展开了长期的探讨。歌德认为艺术创造要从特殊出发，在个别中见出一般：艺术要重视个性特征，而要描述的具体个别同时要能揭示普遍真理。区别与以往的类型说局限，歌德考虑到事物的有机统一性，提出艺术应该从现实出发，描绘显出特征的、优美的、生气灌注的整体。关键词 歌德;特殊;一般;民族文学;世界文学艺术研究 32以其普遍性相成为可知觉的。因为正是这概念与个别现象的统一才是美的本质和通过艺术所进行的美的创造的本质。”黑格尔认为美和艺术美的本质是理念。理念不是柏拉图所说的脱离客观存在的抽象理念，而是普遍性概念与客观个别现实相结合的统一体。黑格尔基本认同歌德的特殊中显示一般这一美学观点，两人都认为艺术不能走向两极化，一极是重点表现事物内容特征，一极是侧重表现外在形式，他们对这两种分歧做了中和，认为艺术应该将内容特征进行艺术形式的加工处理，这样一种结合才是真正的美。歌德还批评了当时文坛的新古典主义的美学倾向：新古典主义机械化地模仿古典主义，虽然他们也主张艺术创作应从特殊出发，但他们的创作却仅仅是一种机械的对古典主义的简单模仿。新古典主义者将特征理解为类型，类型这一概念抹杀了事物的个性，将某一类事物变成了统一的模式。歌德认为这种类型化不能表现出普遍的规律，用特征来反对新古典主义这一错误的美学倾向。2 唯物主义倾向的典型理论2.1 塑造典型的艺术形象艺术作品中，特殊与一般的统一就产生了典型形象，典型主要是指富有鲜明的个性特征又能反映事物本质规律的艺术形象。典型就是个体与普遍相结合的内在本质在某个具体事物形象上的彰显，它是艺术作品之所以显出美的特征的原因。典型的概念最早是由亚里士多德提出的，他把个别性与普遍性结合起来，认为这种理想的艺术作品比单纯的模仿更具真实性。但是亚里士多德又把典型与类型混为一谈，比如在修辞学中，他就将个别性与普遍性的统一转到了事先规定好了的类型上。从贺拉斯一直到新古典主义者都继承了这一美学观点。随着启蒙运动的发展，重视个性的要求使得类型说开始走下舞台。但重视个别性与重视普遍性依然存在着激烈的争议，歌德对这一问题进行的深入思考的结果就是个别性与普遍性应该在较高层次上达到统一。在 1788 年他的一篇文章自然的单纯模仿作风独特风格中说：“如果说，单纯的模仿是以宁静的存在和物我交融作为基础，作风是用灵巧而精力充沛的气质去攫取现象；风格则奠基于最深刻的知识原则上面，奠基在事物的本性上面，而这种事物的本性应该是在我们可以在看得见触得到的形体中认识到的。”歌德把独特风格视为最高的艺术标准，而独特风格正是蕴含普遍的个性特征的彰显。2.2 显出特征的艺术整体此外，歌德多次提到作家根据现实生活提炼的个别，应是一个显出特征的、优美的、生气灌注的整体。歌德注意到事物的有机统一性，最能体现他的整体观的是对艺术描写对象人的看法。他说“人是一个整体，一个多方面对内在联系着的能力的统一体。艺术作品必须向人的这个整体说话，必须适应人的这种丰富的统一体，这种单一的杂多。”歌德在对爱克曼分析法国优秀画家克劳德劳冉的创作时，指出画家从现实世界出发，描绘了一个完全的人，通过选择一系列最微小细节的描绘，最真实地显示了画中人在外界不易看到的优美的心灵世界，而这正是真正的理想性。显然，他的理想性标准不同于温克尔曼抽象的理想说，也不同于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的理念说。他是坚持以现实为基础，主张在特殊中显示一般，以外部具体感性形象，反映人物优美的心灵世界，最后达到真、善、美统一的理想境界。这也正是歌德具有唯物主义倾向的典型理论的重要内容。在文艺理论发展史上，歌德将艺术作品的整体性和现实生活中有无限生命力的人结合起来论述，无疑是有独创意义的。由于每个人是多维思考、多重联系的复杂的有机统一体，所以艺术家所创造的人物，也必然是多种性格交织的矛盾统一体，而这性格也绝不应也不可能千篇一律，多重性格可能有占主导地位的基本性格特征。正如他所说，每个人物性格都有一定必然性和承续性，和次要性格特征结合共同彰显人物形象的就是基本特征。歌德这一观点，比起希尔特，显然向前发展了，进一步丰富了关于典型塑造的理论。歌德这一思想扭转了当时艺术界不良的美学倾向，对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起到了调和作用。但是歌德毕竟不喜欢做抽象思辨以及理论上的系统化研究，是康德和黑格尔将典型这一美学准则逐渐概念化、理论化的。3 从特殊到一般的现实主义创作倾向3.1 歌德与席勒的出发点不同在歌德谈话录中，我们可以看到，歌德多次提到特殊与一般的关系问题，并且反复强调自己的创作是从特殊出发。1827 年 5 月 6 日的一次谈话中，歌德说，作为一个诗人，他的方式并不企图体现某种抽象的东西，而是要以艺术的方式去把自己获得的一些印象提供给读者。在数次谈话中，歌德更多时间是将自己与席勒来进行对比。歌德重视从特殊出发，而席勒则重视从一般出发。席勒受康德哲学的影响很深，没有脱离唯心主义，他用哲学的思考来指导自己的文学创作，不可避免地走向形式化、概念化；而歌德在自然科学领域有深入的研究，这使他不仅站在唯物主义一边，而且在艺术创作上也主张应从个别具体的事物出发。歌德曾对此做过精辟的总结。比如在 1824 年 4 月 14 日和爱克曼的谈话中，歌德说：“哲学思辨对德国人是有害的，这使他们的风格流于晦涩，不易了解，艰深惹人厌倦。但是从事实际生活、只顾实践活动的德国人却写得最好。席勒每逢抛开哲学思辨时，他的风格是雄壮有力的。”他对哲学思辨的看法未免有些偏激，但却也准确地指出了席勒的文艺作品的缺点和要害，那就是从普遍观念中去寻找特殊，这样的后果不仅是使人不容易理解，更容易流于程式化。3.2 面向现实，反映时代的特征歌德根据自己的实践检验，认为作家要创造出反映时代的显著特征的活的整体，就必须面向现实世界，投身到时代发展到潮流中，不断地实践、不断地创造、不断地追求。和爱克曼后期的谈话中，歌德曾赞叹席勒是个伟大的艺术家，因他也会掌握作为掌故或传说的客观方面。歌德批评了新古 艺术研究33典主义轻视具体、个别事物的不良美学倾向，指出学习古人要把握住古人的现实主义精神。他明确指出，学习古人，是要学古人表述当时现存的生活环境和时代语境的手法，因为古人也是在写他们在其中生活的那个当下现实世界。而且，不仅要向生活学习，向古人学习，还要向一流作家学习。面向现实世界，这也是歌德引领的现实主义运动的基本观点。现实主义运动是由歌德和席勒共同领导的。席勒在运动后期非常同意歌德的从个别到一般的观点。他在 1797 年 6月 18 日给歌德的信中说：“最近四个礼拜您又帮我在心中树立了许多信念，它们正在日益改掉我的从一般走向个别的倾向（这在一切实际工作，尤其是在一切文学创作上都是一种坏习惯），翻转过来把我从个别引向大的规律。”席勒受歌德文学观的影响，对自己早期的创作倾向进行了反思，走向了和歌德同样的创作方法，树立了德国古典现实主义的高峰。歌德十分推崇莎士比亚，在 说不尽的莎士比亚 一文中，他说：“虚幻的形象绝不是他著作中的主要成分，而真实的生活和精干的生命才是他的著作立足的伟大基础，因此出自他笔下的一切我们都觉得纯真和实在。他的价值是以现实为基础的。”同样，马克思也提倡艺术创作应该“莎士比亚化”，而不是“席勒化”，他在 1859 年写给斐拉萨尔的信中首次提出了“席勒式”一语，他劝拉萨尔得更加莎士比亚化，认为拉萨尔的最大缺点就是席勒式地把个人变成时代精神的单纯的传声筒。所谓“席勒式”主要是指在作品中缺少现实生活的真实性，只追求抽象的时代精神。在“莎士比亚化”和“席勒化”两种创作方法之间，显然，歌德和马克思共同提倡的“莎士比亚式”的从特殊到一般的现实主义创作倾向更符合艺术的本质。4 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歌德的文艺思想是进步开放的，他对“特殊与一般”关系的理解还反映在他对“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的理解上。随着科技进步和人类文明的发展，歌德的文学观也在变化。在 1827 年 1 月 31 日同爱克曼谈话时，歌德首次明确提出“世界文学”概念，他确信有普遍性的世界文学将要形成，而德国民族文学必将在其中占有极其荣耀的一席之地。“世界文学”一个重要的理论支点是“诗是人类的共同财产”他认为民族性与人类性虽有区别，但又有着世界普遍性和统一性。因为所有民族的人都有生理、思想、情感的相似性、共同性和共通性，所以文学艺术“真正值得赞扬的东西，之所以不同凡响，乃是因为它属于全人类”。歌德高度评价莎士比亚，认为哈姆雷特是一个显出特征的有生命力的整体，是世界文学史上的不朽典型，是客观的历史真实性与作者审美理想的结晶，是一个体现人类共通思想感情的典型人物。莎士比亚的诗作，之所以能够引起世界各族人民的共鸣，就是因为生动地揭示了人性的普遍共性和丰富多样性。诗是人类共同的财富，必须从世界文学的总体上看待民族的诗，这样才能判断出诗歌的优劣，同时，歌德也对诗歌的民族性从“特殊”的角度进行了不同角度的阐述，也就是“显出特征的整体”。郭沫若在翻译完歌德诗剧浮士德之后这样评价道，它“披着一件中世纪的袈裟”，却是“一部极其充实的纪录，一部时代发展的忠实反映”“一个现实的大魂（时代精神）包括各种各样的现实的小魂（个性）使之更能豁朗地揭露世界进展的真理，他也把辩证法的精神把握住了”。歌德根据自己的创作实践，认为作家要面向发展的时代洪流去不断创造和追求，在不断检验中证明作品的生命力，在 浮士德借主人公之口也说“我要跳身时代的奔波，我要跳身进事变的车轮”。发现和捕捉特征美，表现一个生气灌注的整体，就要结合时代特征，融入人类共性和作家审美情感，去表达独特的显示特征美的典型。文学的生命力在于既彰显特殊的民族性又能揭示、表达和传递世界性共通的人性深度和思想情感，所以文学艺术是开放的，是民族的和世界的。5 结语作为一个伟大的诗人、剧作家和文论家，歌德的文艺思想极其丰富，对艺术与生活、特殊与一般、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等关系有着唯物而又辩证的深刻理解。歌德依托大量的创作实践积极探索艺术规律，认为艺术的基本规律是从现实生活出发，掌握和描述个别特殊的事物，发现和表现个性的、充满生气的、反映时代特征的美，通过特殊显示一般，通过创造显出特征的有生命的整体，映现出一个独特的艺术美的世界。【参考文献】1 德 歌德著,朱光潜译.歌德谈话录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10.2 德 黑格尔著,朱光潜译.美学第 1 卷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129-130.3 德 歌德著,王元化译.文学风格论 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3-4.4 朱光潜译.西方美学史下卷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431.5 伍蠡甫,胡经之主编.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上卷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437.6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现代文艺理论译丛第 6 辑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184.7 德 歌德著,范大灿等译.论文学艺术 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221.8 德 歌德著,朱光潜译.歌德谈话录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113.9 德 歌德著,范大灿等译.论文学艺术 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367.10 郭沫若.简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3.作者简介：姓名：赵旭杰（1982-），女，汉族，山东济南人，讲师；单位：齐鲁师范学院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