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齅”.pdf

148古文字研究古文字研究（34）：148150，2022释“齅”冯时毛公鼎铭文（图1）有言“勿壅键庶人齅”（集成 2841），其中的“齅”字写作：此字为旧所不识，金文编 收入附录，今试为考释。图1毛公鼎铭文拓本此字之形构实作从“叕”从“自”，且“叕”在“自”字的上端。“自”字也见于毛公鼎铭文“历自今”，其形作，与此字下部字形的写法相同，而“叕”字则见于交君子瑚，字形作或（集成4565）。显然，“叕”字下端的两笔如果借用“自”字的笔画，即可形成毛公鼎铭文的字。很明显，对毛公鼎铭这个未识字的形构做这样的分析应该没有问题。说文 叕部：“叕，叕联也。”段玉裁注：“联者，连也。”“自”是鼻子的象形文，而鼻子是人体的嗅觉器官，所以金文的“齅”字从“自”从“叕”会意，其字形结构所体现的意义显然是要将149释“齅”鼻子与外界的气味联叕起来，所以此字显然就是“齅”的本字。因此，金文“齅”字的本形可以分析为从“自”从“叕”、“叕”亦声。说文鼻部：“齅，以鼻就臭也。从鼻，从臭，臭亦声。读若畜牲之畜。”经韵楼本改“畜”作“嘼”。其训“齅”字为“以鼻就臭”，这一意义正与金文字形所体现的鼻子与外界气味叕联之象吻合，准确而生动。晚起的“齅”字以“臭”字兼声，字读同“嘼”，而金文“齅”字则本以“叕”兼声，两者表音的部分唯同音互换而已。上古音“叕”在端纽月部，“嘼”在透纽觉部，音近可通。玉篇“齅”字作“嗅”。论语乡党：“三嗅而作。”玉篇 引“嗅”作“齅”。今知“齅”之本作以鼻叕就臭味之形，此与“齅、嗅”则呈现为古今雅俗之别也。齅是以鼻子辨别气味，这是人体中最敏锐的感觉，所以人们常以嗅觉形容对事物危机的洞悉，如习语所说嗅到危险。汉书叙传上：“不絓圣人之罔，不齅骄君之饵。”师古注：“齅，古嗅字也。饵谓爵禄。君所以制使其臣，亦犹钓鱼之设饵也。”饵料气香可诱鱼上钩，可为鱼最先感知。而庶民之所嗅者，必关乎其生活之甘苦，其或以民谣俗谚传播，故古有采诗之官，以观民风，进知为政之得失与庶人之疾苦。而毛公鼎铭之“勿壅键庶人齅”，意即言此。鼎铭之“壅键”本作“雝建”，读为“壅键”，意即壅塞闭锁。左传昭公元年“勿使有所壅闭湫底”，孔颖达正义：“壅谓障而不使行，若土壅水也。”楚辞七谏沉江“不忍见君之蔽壅”，洪兴祖补注：“壅，塞也。”此“壅闭、蔽壅”意思显然就是壅键。礼记月令“修键闭”，郑玄注：“键，牡；闭，牝也。”太玄玄摛“叩其键”，范望注：“键，闭也。”段玉裁 说文解字注：“键，引申之为门户之键闭。”是知“壅键”意即壅塞封闭。大盂鼎铭云：“人鬲自驭至于庶人。”以“庶人”为奴隶。而毛公鼎铭载宣王所言之“庶人”则显然不是奴隶，“庶”当训众，故此“庶人”当言众人、国人。西周至厉王即位，初立时即显现出了雄才与抱负，其力求中兴图强，改变自穆王以来疲弱国势的愿望十分强烈，本应是一位有作为的君主。这一点于厉王自作的胡钟、五祀胡钟和十二祀胡簋铭文中都反映得非常清楚。然而终因其急功近利、于利专擅、用人不当、壅塞言路，终于酿为大祸，国人暴动，自己也被逐出王庭而流于彘，造成了周室更大的动乱。在厉王一系列的错误施政中，壅塞言路是最终引发国人暴动的直接原因。清华大学藏战国竹书 系年 曰：厉王大虐于周，卿士、诸正、万民弗忍于厥心，乃归厉王于彘，共伯和立。论语八佾：“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说文 心部：“忍，能也。”“忍”是能狠之词，与厉王之谥的“厉”字意义相近。说文 心部“忍”字之后的“”即以厉为训。逸周书谥法：“致戮无辜曰厉。”西周金文作为谥法的“厉”字本作“剌”。逸周书谥法：“不思忘爱曰剌。愎佷遂过曰剌。”孔晁注：“去谏曰愎，反是曰佷。”按 唐会要 卷八十引 王彦威于頔谥议引谥法作“杀戮不辜曰厉。愎佷遂过曰厉”。此厉谥所反映的也皆壅键口齅、杜塞150古文字研究言路之谓。竹书所言“弗忍于厥心”，足可见厉王为政之酷虐。诗经 变 大雅 之 民劳 板 荡 抑 桑柔 五篇，世以为刺厉王之作，言其为政多敝。是否如此，学者向有不同的看法，然诗中体现之民怨多矣确是事实，其中也可见壅键齅闻之虐政。文献有关厉王止谤而壅塞言路的记载，最详备的莫过于 国语周语上，文云：厉王虐，国人谤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邵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邵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雍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王不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厉王流于彘而罹难。此壅口之说，其意显然就是毛公鼎铭文所言的“壅键庶人齅”，此乃王政之大敝，故不可为也。因此“勿”训不能，其否定的程度更甚于“毋”，鼎铭于二字的差异表现得非常清楚。论语颜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卫灵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鼎铭所言在于告诫毛公为政切勿壅闭百姓之口鼻，庶民所嗅之甘苦，必导之而使其言。显然，鼎铭不能壅闭其齅的意义实际就是不可杜防民口，此为宣王广开言路之举，这当然是他从厉王的败政中汲取的教训。（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