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空框架中理解中国大学人...9年中国主要大学地理系为例_周尚意.pdf

地 理 研 究GEOGRAPHICAL RESEARCH第42卷 第2期2023年2月Vol.42,No.2February,2023在时空框架中理解中国大学人文地理教学特色及其成因以19121949年中国主要大学地理系为例周尚意，江道敏（北京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部，北京 100875）摘要：采用历史唯物主义史观，建立一个时空框架，分析民国时期中国大学人文地理教学特色及其成因。本文主要关注19121949年间，国立北平（北京）师范大学、国立中央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国立中山大学的地理系的人文地理学教学特色。研究史料来自大学的教学档案、人物回忆文章、政府文件、中国学者编撰和翻译的教材和教参，同时参考了相关研究文献。借助时空框架，基于史料对比，得出结论：只有在历史的时间脉络下，才能理解民国时期军事地理、国防地理和政治地理课程设置的必然性；只有在世界格局的空间框架下，才能理解民国时期的“国耻地理”教育内容，以及“中体西用”主张的失败；只有将时空框架进一步细化，才能深入理解民国时期大学人文地理教学中不同教师的能动性，如学术思想、教学风格、政治主张、教材编写和选用等。综上所述，只有站在开放的时空框架中，才能更为清醒地定位当前中国大学人文地理学教学。关键词：民国时期；人文地理学；教学；时空框架DOI:10.11821/dlyj0202205901 引言回顾历史是高校人文地理学建设成为一流学科的第一步。为贯彻落实党的十九大精神，国务院印发了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教育部、财政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联合印发了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实施办法（暂行），制定了关于高等学校加快“双一流”建设的指导意见。而了解历史，可以帮助研究者“正衣冠、知兴替、懂得失”。回顾历史需要探索不同的路径。相对于简单地梳理史料，归纳现象的历史研究方法，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分析史料，可以让研究者更好地理解历史现象背后的原因。本文尝试建立一个时空分析框架，首先阐述19121949年这一时期中国半殖民式社会经济以及同时期高等教育的发展情况，作为分析大学人文地理教学的时代背景，而后分析主要大学地理系的人文地理学教学对当时社会现实需求的呼应。最后从历史中得出，如今人文地理学科建设必须面对的“兴替”，以及必须汲取的历史“得失”经验。本文选择这个历史时段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以1912年作为起始点，这是因为1912年是中华民国元年。虽然清末时期起，各级新式学堂中已经开始介绍新式地理知识1，且有大量西方地理学著作被引介到中国2。但中华民国时期，教育部开始着重对大学课程体收稿日期：2022-06-02；录用日期：2022-12-13基金项目：“人文地理与城乡规划”国家级一流本科专业建设项目作者简介：周尚意（1960-），女，广西罗城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化地理学。E-mail:580-596页2期周尚意 等：在时空框架中理解中国大学人文地理教学特色及其成因系的指导，大学地理系教学也因此开始规范化3。第二，以1949年作为截止点，这是因为194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时间点。但是真正开始大学地理学教学变革的时间是1952年。该年中央人民政府大规模调整了全国高等学校的院系设置，把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前仿效英式、美式模式的高校体系改造成仿效苏联式的高校体系4。可以说，民国时期高等教育对1949年之后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也起着引导作用。与前人研究相比，本文还采用了新史料。前人相关研究资料主要来源于他人著作、大学期刊报道、各年份大学介绍等。例如，在对于地理系的前身史地系的教学发展进行研究时，诸多学者采用了现代大学史学系概览19121949作为资料来源5,6。而该书的资料主要来自各大学自办报刊以及学校一览书籍7。孙俊、潘玉君等在对19041949年中国高校地理系发展进行研究时，所使用的资料主要来自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各校校刊关于地理系的记载，以及作者收集的各高校地理系的开设资料8。民国时期，政府所颁布的大学规定，例如大学典章 高等师范学校规程等也常被作为当时地理课程发展的佐证资料3。上述资料在本文中也有采用。同时，本文采用了四种新史料。其一，在整理人文地理课程发展时，本文采用了大学档案馆保存的，在研究时段内地理系（含其前身史地系）毕业学生的成绩单，从时间序列上，真实反映了当时的开课情况，可以看到与教育部规定的地理课程的差异。其二，本文通过各类民国教材数据库，整理和分析了当时的中国学者编写的人文地理教材和参考书。其三，为体现国际交流的影响，本文搜集了当时留学归来的著名教授所留学的国外高校地理系课程资料。其四，清末官方文件，例如清史稿中收录的朝廷关于科举考试内容的文件、大学课程的文件，也被选作本文的分析材料之一。2 历史转折在大学人文地理学课程设置中的体现2.1 清末大学地理课程设置基调延续到民国初年（19121927年）大学设地理课程始于清末。甲午之战后，光绪皇帝采纳了以康梁为代表的维新派主张，其中之一就是“废八股、改策论”9,10。1898年清廷颁布上谕：乡会试及生童岁科各试，向用四书文者，一律改试策论11。同年，又发布上谕：乡会试仍定为三场：第一场试中国史事、国朝政治论五道；第二场试时务策五道，专问五洲各国之政、专门之艺；第三场试四书义两篇，五经义一篇。专门之艺政，如各国地理、学校、财赋、兵制、商务、刑律等12。从中可以看到区域地理已经是其中之一。此外，在师范专业设“地理”课程。1898年清廷命孙家鼐为京师大学堂（今北京大学）首任管理学务大臣，命大理寺少卿张亨嘉为（京师）大学堂总监督。当时奏定的章程规定，大学本科分为八科，文学科为其中之一。规定文学科开设九门课程：中国史、万国史、中外地理、中国文学、英国文学、法国文学、俄国文学、德国文学、日本文学13。在1907年清廷学部奏定章程中，女子师范学校的课程有：修身、教育、国文、历史、地理、算学、格致、图画、音乐、体操等，共13门14。清末大学以区域地理为主的课程基调延续到民国初年。1912年，京师大学堂改名为国立北京大学。京师大学堂下设的京师优级师范学堂改名为北京高等师范学校。1913年的大学规程具体规定了地理课程。其中与人文地理学直接相关的有：中国地理、世界各国地理、历史地理学15。1919年，蔡元培担任北京大学校长时，撤销文、理、法科，学门不再隶属于科，并改学门为学系，设14个学系，其中没有地理系。1923年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改名为国立北京师范大学校，从1923年开始设史地系，其中包括地理课581地 理 研 究42卷程。由此可见，清末大学地理课程的设置，对民国初年大学地理课程设置有明显的影响，那时绝大多数大学没有开设人文地理学课程。只有国立北平师范大学（今北京师范大学）开设了人文地理、经济地理两门课程以及相关课程地理哲学一门（表1）。2.2 地理独立成系后的大学开设少数人文地理课程（19281936年）1928年民国政府迁都南京后，中国大学教育进入新的发展时期。国立中央大学、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国立中山大学等在1928年和1929年陆续建立独立的地理系16。1929年教育部颁布的新版大学规程17。虽然教育部对于高校地理系课程有一定制约作用，但各高校还因自己条件自行实施教学计划。这时期，各校地理系增加了若干部门人文地理学课程（参考前人研究18，将人文地理学相关课程分为部门人文地理课程与区域人文地理课程），如军事地理、人类地理、人生地理大纲等。图1是根据北京师范大学档案馆中保存的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地理系毕业生历年成绩单，梳理出19291936年地理系毕业生历年课程总数量，以及人文地理相关课程数量。从图中可以得出，当时人文地理教学的主要内容是区域地理课程。多数大学开设的人类地理或人生地理课程，主要采用的教材是从法国引进的人生地理学19。该书是由法国近代地理学奠基人维达尔白兰士（PaulVidal de la Blache）的 弟 子 白 吕 纳（Jean Brunhes）编写的20。在 1934 年国立北平师范大学一览中，人文地理学课程就有开设人类地理学原理课程，其课程内容主要是介绍维达尔学派的中心思想人类如何适应不同地区表11928年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史地系某毕业生成绩单Tab.1 The official transcript of a bachelor student of the Department of History and Geography at National Peiping NormalUniversity in 1928入学时段预科第一学年预科第二学年本科第一学年本科第二学年本科第三学年本科第四学年课程国文、英文法、数学、物理学、化学、英文讲读、体育史、生物学、体操、游戏、钢琴教授、音乐、乐理国文、数学、解剖学、唱歌、乐理、体操原理、体操、舞蹈、游戏、田径赛、化学、钢琴、英文讲读、英文作文、国语发音学、应用心理学教育概论、中学教育、中国地理总论、中国地志、地理实习、地理概论、中国民族史、中国历代党争史、中国近代史、大地物理学、童子军、体育心理学、中国史概说、东洋史概说、中国地理总论、中国地志、人文地理、地文学、外国地理、地质学、西洋通史、中国民族史、中国文化史、体育教育哲学、教育行政、教育心理、教育原理、中国通史、心理测验、中国经济史、夕阳通史、欧洲经济史、印度史、西洋近代史、地球史及中国地质、中国地理、人文地理、世界地理、测量术、日文、地学研究、清朝史、美国史、史前史、经济学中国社会问题、教育统计、中国史、学校行政、历史研究法、地理哲学、经济地理、美洲地志、人文地理、地学研究、地质学、经济学资料来源：北京师范大学档案馆。图119291936年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地理系毕业生历年各类型人文地理课程数量对比Fig.1 Comparison of the number of two types of humangeography courses for bachelor students from the Department ofGeography at National Peiping Normal Universityduring 1929-19365822期周尚意 等：在时空框架中理解中国大学人文地理教学特色及其成因的自然环境21。国立清华大学1937年人文地理学课程方案中也提到：指导学生以地理的眼光与方法，研究人生现象22。此外，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国立中山大学以及国立中央大学均开设过人生地理学课程。1936年国立中央大学理学院概况中，描述当年地理系开设人生地理课程的内容包括：维达尔白兰士的人生地理原理、世界人口分布、人在地理环境所占据的重要地位、移民与地理环境23。这些学校也都采用了白吕纳的人生地理学的中译本为教材。在国立中央大学1930年、1936年的档案资料中记录了人生地理课程的推荐教材即为该书。1937年国立清华大学的人文地理课程也推荐该书为教材。该著作在1930年后分别出版了三种翻译版本24-26。2.3 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国防地理、政治地理课程进一步得到重视（19371945年）抗日战争爆发前部分高校地理系就已经有了政治地理课程，但是到抗战全面爆发后，政治地理、国防地理和军事地理课程得到进一步重视。1937年许多大学迁到大后方，设立地理系的国立清华大学、国立北平大学、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均于1937年南迁或西迁。根据西安临大校刊中地理系3次工作报告记载，必修课中有人生地理（即人文地理学）、中国历史地理，选修课有国防地理、经济地理、政治地理。民国时期的军事教育，也称军国民教育。早在1912年，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在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中就已经提出：“以教育界之分言三育者衡之，军国民主义为体育；实利主义为智育；公民道德及美育皆毗于德育；而世界观则统三者而一之”27。然而，当时地理系没有开设相关课程。抗日战争的爆发，使得国防地理、军事地理得到重视。军事是政治的极端表现之一，因此这个时期这些大学地理系也开设了政治地理课程。在国立北平师范大学19301948年的学生成绩单中，一直可以看到军事地理、政治地理课程。在国立中央大学1930年的地理系记载中，提到该系开设了国际地理课程。这门课程与政治地理课程内容既有相同，也有不同。不同点之一是，国际地理课程更多关注中国与其他国家的关系；不同点之二是，国际地理课程重视中国的地理优势，并将其与当时世界各国尤其是有领土冲突的日本相作比较。这些课程为培养战时人才，促进国民了解战争形势和政治时局发挥了重要作用。如北平师范大学谌亚达教授所著对日抗战与中国地理28，就是基于军事地理课程的研究文章。3 中西碰撞背景下人文地理学的教学内容3.1 西方列强进入背景下的国耻地理教育自1840年鸦片战争后，由于西方资本主义殖民入侵，中国逐步沦为半封建和半殖民地国家。帝国主义国家部分控制着中国的政治、经济乃至文化。清末民初，以唤醒民族精神为宗旨的国耻教育成为时代的教育旋律之一。最早的国耻地理教学，可以追溯到清代末期，1908年上海浦东中学杂志登载的国耻地理记29。至五四运动，国耻教育深入人心。当时出版了众多相关书籍，如国耻史要 国耻小史 国耻鉴等30-32。五四运动之后，“国耻地理”教育也进入大学课堂，成为最具特色的地理教学内容。北平师范大学白眉初教授是国耻地理教育的核心人物，他是李大钊的好友。他指出，国家之本与地理密切相关33。白眉初在京师女子师大任教期间，精心绘制了中国国耻图 中华民国建设全图（32幅）34，他调离后一年该书付梓。在1932年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地理系毕业生成绩单，以及1930年和1931年国立北平大学女子师范学院成绩单中，都记载有国耻地理课程。国耻地理教育主要内容可参见贾逸军于1930年编写的中国国耻地理35。中国国583地 理 研 究42卷耻地理主要内容涵盖了鸦片战争以来各不平等条约，以及不同领土主权类型下的疆土分布。此书目录为：租借地、割让地、不割让地、占领地、独立地、遗失地、外国行政地、蒙古问题、满洲问题、西藏问题。附有中国国耻地图。在开篇编者寄语中写到：“中国土地，三百年来，丧失过半，及其仅有之四百余万方里不可不有专书之记载，以为国人之兴奋剂，而共谋挽救之策。”作者身为河南第五师范学院的教师，该书也是第五师范学校的教材。在本文所主要研究的四所高校中，虽然只有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在当时开设了“国耻地理”课程，但是四所高校中有些人文课程也介绍了相关内容。3.2 西学涌入背景下“中体西用”未能流行“中体西用”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简称。这是清末洋务派的指导思想，他们主张以中国伦常经史之学为原本，以西方科技之术为应用。在五四运动后，有部分学者提出了“全盘西化”论，与学术保守主义对垒36。而主张“中体西用”的学术者调和着双方。地理课程的“中体西用”就是以中国的地理哲学精华为原本，接纳西方发展的近代地理学知识。然而“中体西用”的主张在中国大学人文地理教学中并未实施，努力尝试这样做的只有白眉初先生。白眉初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15岁考取秀才，之后进入他家乡永平府的最高学府敬胜书院读书。1905年，白眉初考入北洋师范学堂专修科，学习成绩优异，虽然当时已经废除了科举考试，但是清政府在其毕业那年（1909年）仍然赐他举人功名。1913年白眉初被聘为天津直隶女子师范学校（河北师范大学前身）教师，讲授国文、地理和习字等课程。同期还兼任京师女子师范学校的地理课，1917年8月受聘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地理部主任兼地理学教授；白眉初一生都在追求建立中国的地理学派。而这个学派就是要“中体西用”的。1923年，白眉初发表地理哲学一书37，意在提出新的地理观。全书共12章、63节，包含若干专题。各章标题依次为：地理学之界说、地理学之特性、答客难、人类知识上之地理欲、地理之生养力、地理之残杀力、地理之范围力、地理学之涵养力、地理构造之微意、人类对于地理之利用力和抵抗力、人生及地理之结局观、理想末世之状况。此书中的地理哲学，即为人地观念。例如，在第11章中，白眉初引用孔子的话：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这句话的大致意思是：天说什么话？四季照样运行；万物生长，是天说了什么话？孔子用此启发学生，一切规律、法则皆无言而自化，端赖观察者自己发现道理。白眉初说，孔子说的天，也可以理解为地理二字中的“地”35。探索地之理，需要像孔子所说的那样，无需他人或书本灌输，而需向更广阔、更深层的领域去自我思考。从这点看，白眉初的地理哲学与1970年代英美地理界出现的人文主义地理学派所强调的“感悟”是相通的。3.3 中国方志学传统下的区域人文地理中国传统地理学风格是地志学，其主要著作体现为地方志。地方志是记录某一地方自然、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的历史与现状的资料性文献38。受中国地志传统的影响，民国时期部分大学开设区域地理课程时，采用了“地志”作为课程通名。例如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国立中山大学和国立清华大学。所教授的区域地理课程包括中国地志、美洲地志、欧洲地志、南洋地志等。1934年国立北平师范大学一览中，记载地志类的课程主要内容是：研究该地区的自然人文现象，及其受何种法则之支配。课程先介绍区域的自然地理情况，将区域内划分成几个不同的自然地理单元，再分析不同自然单元中人文地理情况的不同39。上文提及的1936年国立中山大学理学院概览中同样提及，各国各洲地志课程内容为：先将区域划分为不同的地理单元，再介绍各个地理单元的地理特征，以及这些特征的相互关系。5842期周尚意 等：在时空框架中理解中国大学人文地理教学特色及其成因地志传统不仅影响了区域地理学课程内容，同时影响了区域地理课程教材的编写。地方志体例的5个基本特征：时空界限明确；事以类从，类为一志；横排竖写，以横为主，宜横则横，宜纵则纵；文献资料具有综合性，门类齐全，内容全面；述而不论。1942年国立北平师范大学海洋洲地理讲义的内容，就体现了上述地方志的特征。讲义首先将澳大利亚及其周边岛屿视作一类，而后再描述其中各地理单元的各类地理要素，还附有地理单元的地形图、降雨量地图、农业分布图等。该讲义对地区的介绍更侧重描述现象，并不分析地理现象产生的原因。另外，此书排版非常有特色。每个地理单元的二级标题是自然、人文地理要素，每类地理要素是横排，其下采用竖写方式，按照时间顺序介绍地理要素的演变，如矿业、商业发展和人口迁移。地理学的地志学范式是按照区域单元分类记录自然和人文要素。在近现代地理学出现之前，地志学范式是学界主流。目前可以看到的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时期的地理书籍，它们都遵循一套规定下来的描述大洲、国家和地区的内容标准序列，这个标准序列遵循了古希腊地理学家斯特拉博（Strabo）在地理学中开创的先例。例如在介绍一个国家时，依次介绍其边界、自然、历史、宗教等40。中国古代的方志，在内容和形式上与欧洲的地志学范式很像，但是更偏重以行政单元作为记录的空间单元。在西方地理学在清末民初进入中国大学时，地志学的研究范式与中国方志传统非常顺利地对接，从而成为区域地理。在多数地理学史学研究著作中，都认可19世纪后期各国出现了自己的“新地理学”（new geography）41,42，其特点是强调分析区域要素之间的因果关系。维达尔学派强调这些关系的或然性，或然性决定了区域的独特演化过程。这样的推理逻辑让区域地理有了存在的重要价值。4 西方地理学话语主导下的人文地理学教材建设19世纪后期近代地理学率先在欧陆出现，这标志着地理学从描述性学问，跻身到“科学”行列。伴随着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帝国势力扩展，地理学的主要话语权为西方各国把控。民国时期，中国大学地理教材建设也经历了翻译出版西方教材，到自己编写教材的两个阶段。但当时地理教科书的内容还是以学习西方地理学理论为主。4.1 西方人文地理教材和参考书的译介民国时期，外国人文地理教材以及参考书成为大学人文地理教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主要介绍人种地理学 人文地理学 经济地理学原理3本引进教材。1937年，中华书局出版了“大学丛书”中人种地理学43，作者为英国地理学家泰罗（Thomas Griffith Taylor，今多译为泰勒）。该书译者为葛绥成，他一生致力于翻译英美地理教材。泰罗先后就任于美国芝加哥大学和多伦多大学地理系，他主要研究人种在全球的分布、迁移和发展，被认为是“地理环境决定论”的支持者。他最著名的人种地理学作品为环境、人种与移民，在此书中，他用自然地理环境作为解释人种分布、人种迁移的主要原因，并提出了“三个半岛”理论（Tri-peninsular World）44。人文地理学和经济地理学原理是世界书局出版的“大学用书”丛书中的教材。人文地理学25出版于1933年，作者为布留诺（Jean Brunhes，今学界多采用的译名为白吕纳），译者为在北平师范大学任教的谌亚达。正如上面提及，白吕纳是维达尔白兰士的学生，法国科学院院士。他继承了老师的“或然论”学说。经济地理学原理25出版于1934年，作者为川西正鉴，译者为刘润生。川西正鉴为日本地理学家，许多著作都被译为中文。本书分为三章，分别从“理论科学的经济地理学”“原始环象与585地 理 研 究42卷存在经济人的交互作用”“文化环象与经济人的交互作用”3个部分阐述经济地理学基本知识。虽然该书大量引用了西方的理论，如拉采尔的环境决定论等，但是并没有介绍区位理论。外国的人文地理学著作也被广泛用作这几个学校人文地理学课程的参考书。以经济地理学这门课为例，国立中央大学和国立清华大学地理系推荐了较多国外经济地理学作品作为教学参考书（表2）。部分大学甚至在中国人文地理课程上，也推荐了外国教学参考书。例如国立清华大学的中国西北经济地理课程中，推荐了7本英文参考书，可见当时教学十分重视参考外国人文地理教材。4.2 本土人文地理教科书的涌现教材的本土化是民国时期大学人文地理学教育重要工作之一。本文所搜集整理的人文地理相关教材信息主要来源于北京师范大学民国教材数据库和国家数字图书馆图书目录。本文收集了该时期出版的部门人文地理学的教材（表3），以及区域人文地理的教材（表4）信息。许多人文地理、经济地理的知识被编写入区域人文地理教材中。两类合计28本，其中部门人文地理教材15本，区域人文地理教材13本。从表3中可以得出，当时学者们在人文地理领域的研究重点在于政治地理、人文地理（包括人生地理）、经济地理。其中，与经济地理相关的著作最多。而在区域人文地理教材和教参中，当时学者主要关注中国区域地理、世界区域地理相关内容，对于中国内部地区的地理特征，也有部分零星著作，例如西北之地文与人文。自编讲义也是民国大学教学的一大特色。在人文地理教学中，清末编写的京师大学堂中国地理经济学讲义在民国之初，一直是重要的教参。该讲义前半部分是中国地理，由清末地图学家、中国近代地图学的倡导者和奠基人之一邹代钧撰写，此部分以“疆域”“地势”“海岸”三个角度分析中国自然地理与聚落、经济之关系；讲义后半部分表2经济地理学课程的教学参考书Tab.2 Reference books of economic geography courses in two universities作者George Goudie ChisholmJoseph Russell SmithVernor Clifford Finch,Oliver Edwin BakerJoseph Russell SmithRobert Neal Rudmose BrownU.S.Geological SurveyEllsworth Huntington,Frank Ernest Williams,Robert Marshall Brown,Lenox E.ChaseJohn McFarlaneRay Hughes Whitbeck,Vernor Clifford FinchWellington Downing Jones,Derwent Stainthorpe Whittlesey书名Handbook of Commercialgeography46Industrial and CommercialGeography47Geography of the WorldsAgriculture48The Worlds Food Resources49The Principles of EconomicGeography50World Atlas of CommercialGeology Part I51Business Geography52Economic Geography53Economic Geography54An Introduction to EconomicGeography Vol.I55出版社London:Longmans,Green,andCompanyNew York:Henry Holt&CompanyWashington:U.S.GovernmentPrinting OfficeLondon:Williams and NorgateLondon:Pitman and SonsWashington:U.S.Geological SurveyNew York:John Wiley&SonsLondon:Sir Isaac Pitman&SonsNew York:McGraw-Hill BookCompan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Press出版年份1908191319171919192019211922192419241925注：根据1930年 国立中央大学一览 第三种 理学院概况56和1937年 国立清华大学一览22整理。5862期周尚意 等：在时空框架中理解中国大学人文地理教学特色及其成因是中国经济，由于荣三郞撰写。前文中提到的1942年印刷的海洋洲地理也是国立北平师范大学自编的讲义，其中介绍了该区域的自然和人文情况。5 留学归来教师带回的“真传”民国时期，大量地理学者远赴海外留学。据统计，大约共有37名地理学者获得了海表3中国作者编著的人文地理主要教材和教参（19051949年）Tab.3 The major textbooks and reference books of human geography by Chinese authors during 1905-1949作者或编者刘鸿钧傅运森阮麟运张其昀王庸张资平黄国璋盛叙功盛叙功韩道之武堉干刘虎如蔡源明胡焕庸张丕介胡焕庸教材书名政治地理57共和国教科书 人文地理58订正最新政治地理学59人生地理教科书60经济地理学原理61人文地理学62社会的地理基础63交通地理64农业地理65政治地理学66商业地理67人生地理概要68经济地理学概论69国防地理70经济地理学导论71经济地理72出版社汉口：法政编辑社上海：商务印书馆武昌：中华大学上海：商务印书馆上海：商务印书馆上海：商务印书馆上海：世界书局上海：商务印书馆上海：商务印书馆北平：著者书店上海：中华书局上海：商务印书馆上海：商务印书馆武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上海：商务印书馆上海：正中书局出版年份1905191419151926192619301930193119311932193319341934193819471948表4中国作者编著的区域人文地理主要教材和教参（19121949年）Tab.4 The major textbooks and reference books of regional human geography by Chinese authors during 1912-1949作者或编者吴美继张其昀葛绥成王金绂刘麟生葛绥成思慕陆象贤张印堂胡焕庸傅角今张其昀李旭旦教材书名中国人文地理73中国经济地理74世界人生地理75西北之地文与人文76中国沿革地理浅说77世界文化地理78世界经济地理讲话79新中国经济地理教程80滇西经济地理81美国经济地理82世界经济地理83中国人地关系概论84世界政治地理85出版社南京：中山书局上海：商务印书馆上海：中华书局上海：商务印书馆上海：商务印书馆上海：中华书局上海：生活书店上海：一般书店昆明：国立云南大学西南文化研究室金华：正中书局上海：商务印书馆上海：大东书局上海：中华书局出版年份1929193019351935193519351936194119431943194419471948587地 理 研 究42卷外大学地理系的学位，其中21位学者获得了硕士学位，16位学者获得了博士学位86。他们将国外的一流地理学思想也带入了中国大学教育与自身的科学研究中。本文在此部分以巴黎大学和法兰西学院、芝加哥大学、利物浦大学为例，介绍民国时期从这些大学留学归来的著名学者，以及他们带回来的人文地理教学内容和教学风格。这些外国高校均有当时一流的地理系和著名的人文地理学教授，留学生有机会与他们交流，本文将留学归来的教授所学习到的内容比喻为“真传”。5.1 巴黎大学和法兰西学院的影响维达尔学派的或然论胡焕庸曾在巴黎大学和法兰西学院地理系留学。他于1926年赴法，1928年回国，任国立中央大学地理系教授兼中央研究院气象研究所研究员，是竺可桢教授的同事。巴黎大学地理系重视地理学原理、经济地理学、殖民地理这3个研究方向。根据1927年度巴黎大学年鉴记录87，地理系开设了23年的地理学原理课程，包括地球物理学和经济地理学，以及区域地理学和殖民地理学的课程。胡焕庸在巴黎大学时，主要学习自然地理、经济地理的相关课程。前文提及维达尔白兰士和白吕纳是法国维达尔学派的代表人物。白吕纳于19121930年任巴黎法兰西学院院士，该学院不设教学单位，但是开设学术讲座。胡焕庸在法国留学时，曾在法兰西学院听过白吕纳关于人生地理学的讲座。据胡焕庸回忆，白吕纳在法兰西学院的讲座是开放式的。他在听完白吕纳的讲座后，将其研究内容、地理学思想总结成文章寄回国发表88。回国数年后，胡焕庸为白吕纳的人地学原理汉译本写序，该书由任美锷和李旭旦翻译，于1935年由钟山书局出版。在序言中，他详细介绍了白吕纳一生的人生地理学思想、其研究人生地理学的各类方法，以及对未来人生地理学研究方向进行总结89。人生地理学对当时大学人文地理教学内容的影响就是引入了地理世界的分类。今天人们评价维达尔学派的或然论，认为其精髓是打破认识世界的僵化分类和逻辑，不断探索新的分类和逻辑90。5.2 芝加哥大学的影响学科综合和重视田野黄国璋和王成组曾在芝加哥大学地理系留学。黄国璋先在耶鲁大学，师从著名人文地理学家亨丁顿（Ellsworth Huntington），后转到芝加哥大学地理系。1928年获得硕士学位后回国，在国立清华大学地理系任教。翌年王成组也在该系获得地理学硕士学位，归国后与黄国璋成为同事。他们带回的第一个影响是在教学中强调地理学的综合。其中既有学科内的综合，还有与其他学科的综合。芝加哥大学地理系是美国大学中首个建立的地理系91。在20世纪前期地理学发展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当时，地理学刚刚从一个描述性学科转变为理性科学，美国从欧洲尤其是德国地理学界吸收了大量新思想。根据芝加哥大学年度记录（19151916）中的描述，该系课程与地质学、历史学、社会学、政治经济学和生物学课程都有着密切联系92，尤其是历史学。黄国璋回国后撰写的第一本书是社会的地理基础（表2）。王成组强调地理与历史的综合，他用一句话总结自己的研究生涯：“教学兼史地，写作重地理”。他亲自教授过人文地理学、中国经济地理、中国地理学史等多门课程93。他们带回的第二个影响是在教学中重视地理学的田野调查。芝加哥大学地理系在不同等级的地理学课程中都包含田野调查课程。在低年级课程中，地理田野调查课程区域为大学所在的芝加哥市，考察地理环境是如何影响芝加哥经济地理的发展。在研究生课程中，学生必须在学习地理学田野调查原理课程之后，尽量独立完成一项田野地理调查。调查的成果可以作为学生研究论文的参考。此类课程长期保留于地理系的教学中94,95。芝5882期周尚意 等：在时空框架中理解中国大学人文地理教学特色及其成因加哥地理系田野调查课程的重点在于如何了解自然环境对区域内经济、社会文化、工业生产的发展。1936年黄国璋被聘为北平师范大学地理系教授兼主任，当年的师大月刊上刊登了数张地理系师生平绥路沿线地理考察照片：云冈石佛、包头附近之黄河、大青山坝口子、乌蒙乌拉特前旗扎萨克贝子石拉布多尔济等96。虽然该系以前也有人文地理学考察，但是这次考察的路程更远。王成组和黄国璋的中国区域划分研究，均以自然区为基础，讨论人类活动97,98。5.3 利物浦大学的影响聚焦人地关系适应论林超、吴传钧和侯仁之都曾在利物浦大学地理系获得博士学位，但是因为林超回国早，因此他对此时期中国大学人文地理教学有重要影响。1938年林超荣获该大学第一个地理学博士，随即归国就任中山大学教授和地理系主任。1940年中国地理研究所在重庆北碚成立，林超是该所筹建人之一，他历任多个要职，与本文相关的职务是该所人文地理研究组组长。他师从罗士培（Percy Maude Roxby），后者十分关注中国地理，曾三次访问中国，并撰写了牛津丛书中的中国（一册）、中国手册（三卷）99。受牛津大学地理系和法国地理学界的影响，罗士培提出了地理环境“适应论”。今天国内多版人文地理学大学教材中均提及了罗士培的“适应论”，该“人地观”实际上是林超等人引入的。在当下流行的几本英美人文地理学教材中没有介绍该学说100-103，这也证明，如果没有林超等人的引入104,105，中国地理界就难以全面地了解国外人地关系诸学说。利物浦大学地理系本科课程为三年制。利物浦大学校历 19141915 学年106、19241925学年107以及19381939学年108记载显示，地理系教学计划没有明显变化。第一学年教授地理学基本原理。第二学年开始教授二级分支课程，人文地理相关课程有人种地理学、政治地理学以及经济地理学。以地理为主科的学生还要学习更多高级人文地理学课程，如高级区域政治和经济地理学、历史地理学。吴传钧和侯仁之分别于1948年、1949年获得利物浦大学地理系的博士学位，虽然他们对民国时期中国大学人文地理的教学影响不大，但是他们的研究也一定程度体现了利物浦大学地理研究的风格。例如历史地理学是利物浦地理系的重点研究方向之一，侯仁之的导师达比（Henry CliffordDarby）被称为当代历史地理学奠基人109。侯仁之毕生从事历史地理教学和研究，这也与他在利物浦所受的教育有关。此外，张印堂和邹豹君两位人文地理学教授也先后在利物浦大学获得地理学硕士学位。6 结论与讨论6.1 结论本文除发掘了一些历史档案，以之作为新“史料”外，重点工作是提出了时空分析框架，并以民国时期中国四所大学为例梳理出当时人文地理教学的特点。本文将民国时期重要的历史转折点作为时间坐标的阶段划分依据，将中国与西方的对立与交流作为空间关系的类型划分依据。在这种时空分析框架的帮助下，以各类资料作为论据，提炼出民国时期中国主要大学地理系人文地理教学特点，推断出部分成因。第一，只有在历史的时间脉络下，才能理解民国时期国家最紧迫的需要，与大学人文地理课程设置的关系。例如抗战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大学地理系军事地理、国防地理和政治地理课程的开设。这体现了物质基础（生产关系的矛盾）是上层建筑（大学人文地理教学）的根本原因。如果放在更长的时间段来分析，可以看到在19521980年589地 理 研 究42卷间，这些课程在中国大学地理系几乎都不开设了。这也体现了意识形态内部的矛盾关系。第二，只有在世界格局的空间框架下，才能理解民国时期人文地理教学内容中的“国耻地理”教育。自鸦片战争之后，西方列强瓜分中国，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国家，白眉初等人参与“国耻教育”，以唤醒民众。另一位北平师范大学的教授韩道之先生编写的世界地理110，也包含“国耻地理”的相关内容。此外，只有在地理学学科话语的世界格局中，才能理解民国人文地理教材的引介和留学归来教师的作用。第三，只有将时空框架进一步细化，才能深入理解历史进程中人的能动性。例如，只有在中外关系大格局下，进一步观察中国内部的阶级关系，才能理解白眉初的“国耻地理”教学，他是与中国共产党人一道，站在劳苦大众的立场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