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精灵__摹宋人绘《梅竹双雀图》页_廖安亚.pdf

86 2022年 第12期梅竹双雀图页，是宋代众多优秀绘画作品中看似普通的一幅。当笔者不单单只从一个观赏者的角度去思量，而从一个摹绘者的视角，按照绘者的创作思路和绘画技法完整重现这幅作品时，感受更多的是两宋时期宋画册页中的布局、形象、主题、法度以及诗意。正是画家赋予了宋画册页画面情节性的塑造，成就了画面中的和谐关系，使人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温柔、清新、幽静，又通过画面体味着绘者的精神世界，而产生观者与绘者的共鸣和交流。林中精灵摹宋人绘梅竹双雀图页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古书画复制科副研究馆员，从事古书画人工临摹工作廖安亚在中国画体系中，花鸟画作为单独的绘画门类萌芽于魏晋，经唐代发展，至两宋时期逐渐成熟，呈现出一派繁荣发展的景象。本文所介绍的宋人绘梅竹双雀图页，正是这一时期众多优秀绘画作品中看似普通的一幅，甚至连绘者的名字也无从知晓，但经细细分析、摹绘后，会让人大为惊叹其画作中的布局、形象、主题、法度以及诗意从摹绘者的角度观梅竹双雀图页宋人绘梅竹双雀图页，纵二十六厘米，横二十六点五厘米，近正方形，绘画材质为绢本。画中清晰可辨两方鉴藏印章：右上方钤有嘉庆御览之宝，右下角钤有宋荦审定，左下角可见半印一方，不可辨识。此幅册页历经清人宋荦(一六三四年一七一三年，字牧仲，号漫堂，晚号西陂老人、西陂放鸭翁。清代诗人、画家、政治家)、清内府收藏，为石渠宝笈三编所著录。构图布局画面中，绿竹丛中伸出白梅两枝，清丽冷艳。两只山雀栖于枝头，翘首顾盼。画面的组成元素虽只有竹叶、白梅、山雀，看似单调，构图却是精心安排，充满张力和空间感。栖息在梅枝上的两只山雀，其一抬头远眺，另一只低头俯视，与前者拉开了距离。看似作为主体的山87紫禁城 Forbidden City宋人绘 梅竹双雀图页绢本设色 纵二六厘米 横二六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88 2022年 第12期雀完全偏离画面中心，实则相互呼应，顾盼间将画面充满。两枝梅枝呈V字型，从画面底部向右上角展开、延伸，顺着上方山雀站立的方向和视线，画面右上部大面积留白，让观者对画面以外的空间有了想象，增加了画面的延伸感，使其充满张力。画面底部竹叶丛丛，有力地托住整个构图，稳定了白梅斜枝造成的倾斜感。整幅画构图简洁生动，花枝穿插错落有致，花与鸟尽显生动活泼之趣，展现出绘者成熟而精炼的构图与绘画技巧。运笔赋色此图绘画风格写实、工整、纤丽，这是宋代院体画的主要风格。作者以逼真的绘画技巧定格了山雀在幽静的自然环境中栖息的片刻。双雀的绘画技法精丽巧妙，鸟羽部分以细笔勾描，再以墨和淡彩层层晕染，将鸟羽表现得丰腴而有质感，再以生漆点睛，突出绢素，使山雀翩然欲活。竹叶画法为双钩填色，线条遒劲有力，以浓墨施书法笔力写出竹叶轮廓，再以汁绿(藤黄、花青、朱膘调和而成的嫩绿色)、花青(用天然靛蓝作原料制成)、赭石等分层罩染，表现出绿竹的阴阳向背和受季节影响下竹叶渐黄的变化。渐黄的细竹枝用笔更为讲究，提按顿挫，精致而工整。白梅枝干轮廓极淡，皴擦(中国画中的一种作画技法。皴和擦是一种肌理的表现方法，其区别在于工笔画中后者较前者多以侧锋行笔且用力较轻，后者在笔中含水分少，比较干，多以这种技法以表现山石纹理，峰峦折痕及树身表皮的脉络、形态)后再以淡彩渲染，与穿插在其中的竹叶轮廓形成技法风格上的对比。梅花以厚重的白粉赋色细染，显示出其高贵清冷的气质和怒放的质感。画中对雀鸟及竹树梅枝的描摹可谓惟妙惟肖，形神兼备；整幅画面虽精工细写，却不俗不腻。意境气息两宋时期，受理学影响，画家们经常深入大自然，更于绘画作品中探寻更真实的自然表达，寻求心灵与自然物象的结合。从此幅册页中，我们看到绘者在特定的环境中赋予花鸟特定的形象，抓住自然环境中微小的片段，关注画面中物与物内在的相关性。栖息在梅枝的两只山雀似乎各有所思，又似乎在观望、等待同伴。渐黄的绿竹，孤傲的白梅，无不显示出清冷寂静之感。山雀虽有两只，却一上一下，毫无交流，视线也无交集，画面毫无闹意，却又充满生气。画面中虽然有大面积的留白，但是画面紧凑而不散乱，连贯而不孤立，这正是画家赋予了画面情节性的塑造，成就了画面中的和谐关系。无体不备，无美不臻(【清】康有为万木草堂藏画目序言)的两宋花鸟画，通过对微观世界的描写，以画面表达自我的审美感受、审美情感、审美理想而有补于世，从而丰富了人们的精神生活；在让人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温柔、清新、幽静的同时，又通过画面令观者体味着绘者的精神世界并与之共鸣和交流，使得观赏者百看不厌。这幅梅竹双雀图页虽没留下绘者的名款，但却有典型的宋代院体绘画的气息和风格，完整体现了宋画中致广大而尽精微(【战国】子思礼记中庸)的绘画理念。89紫禁城 Forbidden City宋人绘梅竹双雀图页局部之“雀”宋人绘梅竹双雀图页局部之“竹叶”宋人绘梅竹双雀图页局部之“白梅”90 2022年 第12期梅竹双雀图页的临摹当我们准备摹绘一张古画时，材料和工具的准备是第一步，这看似简单，却为我们顺利摹绘提供了必要的物质前提。选绢做绢梅竹双雀图页的材质是绢本，而每个时期的古画所用绢材都有差别，且阅读链接各时期古画所用绢的差别唐绢丝粗而厚，或有捣熟者，有独梭绢阔四尺余的。五代绢极粗如布。宋有院绢，匀净厚密。亦有独梭绢，有等极细密如纸者。但是稀薄者，非院绢也。元绢类宋绢。有独梭绢，出宓州。有宓机绢，极匀净。原是嘉兴魏塘宓家，故名宓机。赵子昂、盛子昭、王若水多用此绢作画。（宓，俗音密）国朝内府绢，与宋绢同。两京亦有好者。【明】唐寅六如居士画谱卷三“古画绢素”同时期的宫廷绘画和民间绘画所使用的绢料也会存在较大差异。所以，我们首先要选择和原作尽量接近的绢料。仔细观察梅竹双雀图页所用为素娟，其丝较厚，光洁细密，经纬线较粗。据此特点，我们选择没有漂白加工、没有捶平的手工圆丝生绢。这种绢料保留了更多绢素(未曾染色的白绢)本身的色泽和特性，疏密和薄厚更贴近古绢，虽然不如机器织绢平整紧实，但绢素经纬线之间形成的空隙更有利于体现原作的笔墨特点。绢素定好后，就要准备做绢了。所谓做绢是指将没有经过处理的生绢刷上合适比例的胶矾水，使其能熟，这样后期的颜色和墨色才能固着在画面上。尤其对于工笔画而言，如果是生绢，颜色很难附着，无法表现画作中的细致精妙之处。在临摹工作中，做绢时所使用胶矾水的多少不同，其生熟程度也不相同。一般而言，重彩(用色重、渲染方式重、画面效果重)的清宫画在临摹时做绢会用胶矾重一些，以防止厚重的石颜色(指朱砂、石青、石绿等矿物质临摹时选用的圆丝生绢细节91紫禁城 Forbidden City颜料)脱落，而像梅竹双雀图页这种宋代册页，以墨色和淡彩为主，临摹时的做绢所用胶矾水就要少一点，这样可让绢素略微有些生涩感，更能体现宋画用笔高雅的风格。在绢素做熟后，需要整体染旧色。每张古画经历时间长短不一，保存环境不同，画面旧色的色相、色度也千差万别。有些原作的画面色调会呈现偏红或偏青的状态，这就需要判断其画面整体的色调是偏暖还是偏冷，确定好旧色基调，并在作画过程中进一步做局部调整。以前故宫博物院摹画室的前辈们会利用一些天然的方式调制旧色，如用旧纸、核桃皮、浓茶水等，但这样很难阅读链接绢的分类所谓生绢是指没有经过加工染色的平纹织物，因为没有上过胶矾水，经纬线的空隙没有被其填挂，不能描画精细工笔。熟绢即经过胶矾水染色后的织物，经纬被胶矾填挂，绢素变得平整光滑，利于表现画面细节。圆丝绢一般是手工织物，按照传统方法纺织，这种绢更适合古书画临摹，缺点是线头多，平整性差。而扁丝绢多是机器纺织，已经被捶塌平整，并统一做熟，优点是方便省事，绢素如纸张一样平整光滑，很多当代创作者喜欢使用。调和旧色时使用的花青、藤黄、赭石三种颜料做绢过程将生绢固定在框架上，用胶矾水分次刷透刷过胶矾后的熟绢平整光滑92 2022年 第12期把握颜色的浓淡和色相。现在我们习惯用颜色调制旧色，基本上用花青、藤黄和赭石，形成旧色后视原作的情况酌情添加胭脂或者朱膘等。如果是旧气非常重的古画，也会添加一些墨色，但切不可多。笔墨选择在临摹工作所用笔墨的准备上，常规需要准备的是大、中、小白云毛笔和勾线笔。白云毛笔(既含水分又有弹性的一种软毫毛笔)用来晕染颜色，勾线笔用于勾轮廓和细节描绘。而在梅竹双雀图页中，其竹叶和竹枝的描绘可见书法笔力，书写风格明显，所以需要准备一支小楷狼毫笔用于竹叶轮廓和细竹枝的绘画提勾。选墨亦需斟酌慎重，市面上的常规墨汁是不能用于古书画临摹的，因为如今的常规墨汁都是工业化生产的，不符合摹绘古画的要求。当年的新墨块也不可取，因为新墨往往颜色艳丽热烈，不够沉着古雅。因此，在临摹古画时，最好选择有些年代的老墨，这样墨色更温润，层次也更丰富，以求最大程度地还原原作的笔墨特征。勾稿落墨勾稿需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将原作的轮廓勾描下来。在古时，人们是用施蜡后透明度变高的纸来勾稿。故宫博物院早期摹画室的老先生们则会用硫酸纸或者轻薄的蝉翼宣纸来勾稿。如今，由于透明的塑料胶版更方便提取画面细节，同时可擦拭不怕出错，更可以多次利用，因此在进行摹画工作时使用透明胶版就成为了首选。勾稿完成后就要将完整的墨线稿子摹移在正式模本上，称为过稿或落墨。梅竹双雀图页轮廓线清晰明了，勾画流畅，线条运笔注重虚实变化。绿竹和竹枝的轮廓尤其明显，充分地体现了轻、重、缓、急的用笔特点。落稿时要运用书法笔力一次成形。梅枝和花朵的轮廓用墨要淡，保证以后晕染着色时可以和颜色融合。双雀的轮廓线重点在鸟羽的定位，虽然后期要在其上多次染色覆盖，但是轮廓线绝不可因此马虎随意，细节都要在勾勒轮廓时展现出来。在胶版上勾稿落墨93紫禁城 Forbidden City赋色渲染梅竹双雀图页是一张赋色清丽的宫廷风格册页，细节精致，赋色并不过于浓艳。画面中，只有位于上部抬头的鸟雀的胸部和尾部前段染鲜艳的橘红，白梅施粉也极尽克制，反而墨色在整个画面中最为突出明显。所以，赋色时先用淡墨将整个画面中需要墨色打底的部分分次晕染，这里要注意的是切不可心急或图省事，用重墨简单晕染。尤其是双雀的身体，必须经多次淡墨晕染以达到浓丽的效果，才能表现出羽翼绒毛的丰厚质感。竹叶在淡墨浅染后，叶尖用淡赭石分染，再从叶根处用老绿(草绿中微加墨或微加点胭脂)罩染，最后用花青从叶根往前罩染，调整色相。为表现古画颜色浑厚的效果，不仅正面需仔细渲染，背面的托色(托色是重彩画法，常规做法会在纸或绢背面平涂一层与正面颜色相同或者明度较浅的颜色，可使正面色彩更鲜亮厚重。但有时为表现正面颜色的丰富也会托相反的颜色，在检测中曾发现清宫绘画中为表现正面颜色的深红会在背面托三绿)也十分关键。背后托色(背托)不但能加强正面颜色的浑厚感，而且还能在正面缺乏某淡墨分次晕染淡墨晕染鸟雀细节之二淡墨晕染鸟雀细节之一淡墨晕染竹叶细节竹叶尖处用淡赭石分染出渐枯黄的效果背托竹叶在反向叶和叶尖处轻薄施粉背托，避开叶根和枝干94 2022年 第12期背托鸟雀和白梅稍微施粉厚一些，加强正面主体的厚重感。正面枝干处有浓绿颜色部分的背面要用石绿背托染色基本完成的鸟雀细节摹宋人绘梅竹双雀图页完成图95紫禁城 Forbidden City种色泽时，从后面托色顶住，使正面透出来的颜色效果更丰富饱满。这幅册页整体赋色清透，似乎不需要背面托色，但为表现画面中双雀和白梅的质感，这部分还是需要进行托色，并且在背面托色的厚薄上需要区别对待。白梅虽只有零星几朵，却是全幅中着色最重的，可以说是点睛之处。赋色时，用调好淡胶的白粉(传统国画颜料中，白色一般有铅粉和蛤粉两种，本文中摹绘者所用为蛤粉)托色，此处托色要厚重。正面赋色用净水调和白粉罩染，不在颜色里加胶，这样赋色后画面会有一层微细颗粒，从而让花朵更有质感。每晕染一次，需要用淡淡的胶矾水固色，以保证去掉胶性的白粉(蛤粉)能固着在画面上。画作的时代背景和文人意趣得益于所从事的古书画临摹工作，当笔者不单单只从一个观赏者的角度去思量，而是从一个摹绘者的视角按照绘者的创作思路和绘画技法来完整重现这幅作品时，感受更多的是宋画册页中的布局、形象、主题、法度以及诗意，这些内容始终贯穿在作品中，也深深印刻在画师们的脑海里。花鸟题材既能传达宋词的萦人词境，还能给予观者视觉上的愉悦，更有祥瑞富足的心理暗示，因此深受大众喜爱，而大众对花鸟题材的喜爱愈发加速了花鸟画在两宋的发展。宋代花鸟画贴近自然，着眼生活，愉悦身心，反映生活情趣，并开始朝两个方向发展：一种延续从南唐传入的黄家富贵(又称黄筌画派)的画风，注入诗情，刻求精工妍丽；另一种则在画家崔白开创的体制下延续，崔白的画风相对于宫廷画派的严谨细致、刻意求真有了明显的改变，他所绘花鸟画笔法松动自由，题材多表现生活中的自然野逸，画面中蕴含了画家深刻的个人情感。宋徽宗时期提出以诗入画，擅长诗文书画的文人名士越来越多，他们既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和书法造诣，又对绘画有着不同于职业画师的理念思考。他们把诗歌中的情怀志趣挥洒于书法中、表现在绘画里，托物言志，因此文人花鸟画的题材就集中到了那些作为文化标识的植物上。竹子、梅花、兰花、菊花因可以象征人品的高尚纯洁、坚定淡泊得到了文人画家由衷的喜爱并得以反复表现。文人花鸟画在题材上多以梅花和竹石为主，强调主观情绪的表达，艺术上则追求天真清新的风格。梅竹双雀图页便是宋代文人花鸟画中的一幅，展现了宋代花鸟画艺术的面貌，饱含宋代文人意趣。梅竹双雀图页虽是故宫博物院藏宋人册页中平凡的一幅，展出的机会很有限，但观其气韵、赏其技法、探其背景、究其风格，无不让观者心旷神怡。96 2022年 第12期97紫禁城 Forbidden City宋 崔白 寒雀图卷绢本设色 纵二五五厘米 横一一四厘米故宫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