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本控制视角下东莞可园的节用智慧探析_张文文.pdf

220大众文艺东莞地处珠江三角洲东岸，自古便有渔盐之利，境内河网密布，山峦起伏，高温湿热，降雨充沛，终年绿树成荫，红花满径，是理想的造园之所。据东莞县志记载，明清以来莞城曾出现过多座名园，如今大都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仅可园一处保存完好。可园原为冒氏住宅，道光年间被致仕还乡的武将张敬修购得，在他的筹划下于1850年开始兴建，历时十余载终成佳作。可园占地面积不大，但布局严谨，疏密有致，无论动观静赏都览之有物，有增地扩基、因借体宜之妙，其中所蕴含的节用智慧对当代景观设计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一、何谓“节用”“节用”的概念内涵丰富，涉及经济、生态、道德、美学等方面的内容，它既是古代重要的经济思想、生态智慧，又是文人士大夫阶层道德修养的行为准则，还是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一项重要内容。“节用”一词最早见于论语学而篇，孔子提出“节用而爱人”是治国之本，荀子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指出“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臧其余。节用以礼，裕民以政”（荀子富国）。儒家经典中的两处“节用”均为其本义，即“节省开支”“节约用度”“节制消费”，它反映的是中国古代最朴素的经济思想。“节用”的思想引申到生态领域，便有了“节约能源”“取之有制”的意涵。“节用”观念中的“节”有“节俭”“俭朴”之意，常与“俭”通用。“俭”的对立面是“奢”，古代文人素有崇俭抑奢的生活信条，认为“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俭”还与“温、良、恭、让”并列，被认为是君子应具备的五种德行。左传曾记载：“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诸葛亮也在诫子书中提及，“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节用”被纳入伦理考量的范畴，成为文人道德自律的规范之一。此外，“节用”还是中国传统设计美学的重要命题，包含了“尚质”“尚用”“惜物”等造物美学思想，墨子节用篇中有明确的表述。墨子认为宫室的营建应“冬以圉风寒，夏以圉暑雨，有盗贼加固者，芊不加者去之”，体现出崇简尚质、去饰至用的设计思想，同时他还强调满足基本功能需求后“则止”，“诸加费不加民利者，圣王弗为”，表现出适度节制的惜物观和节用利民的价值取向。古代园林设计理论亦强调“节用”，计成在园冶兴造论中有云：“园林巧于因借，精在体宜，愈非匠作可为，亦非主人所能自主者，须求得人，当要节用”，指出造园活动中离不开节用思想的指导，富有创意的造园手法也应体现出节用的观念。“惜物”是“节用”的外化形式，通过就地取材、一物多用、废物利用等设计手法，表达重己役物、物为人用的造园理念，反映出古人知止节用的生态智慧。基于上述分析，并结合与古代造园相关的若干条线索，可将“节用”观念概括为三层含义：重实贵用，节省开支；崇俭尚朴，适度装饰；巧思妙想，致用利人。二、节用智慧在东莞可园设计中的表现 1.重实贵用，节省开支东莞可园集居住、休闲、游玩于一体，以实用功能的满足为造园的首要目标，在此基础上还考虑成本控制，力求以最少的投入获得最优质的居住体验，其原材料的选择、制作工艺等方面体现出节约成本、节省开支的理念。在选材方面，可园遵循实用经济、就近取材、因材施艺的原则，选用大量本地及周边地区的建筑材料，如水磨青砖、灰瓦、麻石、红砂岩等，同时根据材料价格高低、美观与否，对不同材料进行合理搭配。例如，产自东莞石排燕岭古采石场、广州番禺莲花山古采石场等地的红砂岩，作为一种本土材料因其价格低廉，吸水、耐热、防潮成本控制视角下东莞可园的节用智慧探析张文文（广州华商学院,广东广州 511300）摘要：经济成本控制问题历来是园林景观设计中面临的难题。文章从成本视角出发对东莞可园的营造观念和美学思想进行解读，探讨古人造园的成本控制方法与节用智慧，及其在设计中的渗透与转化形式，进而分析其成因，以期获得对古代造园成本控制的系统化认识，助推中国传统园林现代性转换理论的建构。关键词：东莞可园；成本控制；节用；崇俭尚朴；致用利人 中图分类号：TU98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5828(2023)14-0220-03DOI:10.20112/ki.ISSN1007-5828.2023.14.073文化综合221大众文艺性能良好等特性，以及运输费用不高，后期替换较为方便等优点被大量应用在东莞可园建筑中，像是门套、勒脚、柱子和铺地等部位都能看到它的身影。然而红砂岩质地疏松易风化，长期来看耗损率偏高，因此常与木材、砖石材料配合使用。不同材质的合理组合、优势互补，既增强材料的耐用性，又降低维护修缮成本，同时满足了实用、经济、美观的需求。东莞可园在植物选配上以乡土树种为主，如小叶榕、南洋杉、羊蹄甲、无患子、红千层、桂花等。这类植物大多价格不高，后期维护成本少，同时耐热喜湿、适应性强，在岭南多雨湿热的环境中极易成活，节省了因苗木成活率低而产生的不必要开支。而相对价高或不宜种植的花木如罗汉松、姬红小松等，则选择盆栽，便于后期护理。此外，植物的选配还考虑到物质回报1，园中搭配了许多果木类经济树种，像龙眼、荔枝、石榴等都具有一物多用的特性。擘红小榭的荔枝树最为出名，它既能在炎炎夏日为人营造一片遮阳的浓荫地，又能供人观果品食。东莞可园掇山置石不刻意追求名石，而是就近选用珊瑚石、英石、黄蜡石等本土石材。珊瑚石质地松脆，但价廉、吸水性好，其上可植花木，在岭南园林造景中广为使用。可园的主景“狮子上楼台”即是由珊瑚石堆叠而成，狮形轮廓与石上栽植的垂悬状花木交相呼应，宛若当地民间栩栩如生的舞狮形象。节用的观念也体现在昂贵石材的使用上。英石作为四大名石之一，虽产自岭南当地，但材美价高，加之可园占地面积不大，因此园中不像佛山梁园那样用来大面积叠山，而是独石成峰、点石成景，与周边水体、花木、建筑等景观结合，展现意象之美。以质优、色美、价高而闻名的黄蜡石使用起来也相当克制，只在曲池岸边的休息处散置数块，既可点景，又可当墩座满足游人休憩的需求。2.崇俭尚朴，适度装饰崇俭尚朴的理念反映在东莞可园造园艺术的诸多方面，譬如水磨青砖外墙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大阶砖出挑的窗楣，只有线脚，没有其他装饰；建筑屋面除了亭子、门头等处选用绿色琉璃瓦外，其他大都铺设朴实无华、不事雕琢的当地陶瓦，这些做法从材料源头上控制了成本。可园虽然崇尚朴质之美，但在建筑构件装饰上并非不加处理，一味节省，而是秉承“该用勿惜，当要节用”的思想，提倡适度装饰，体现为装饰既要具有一定的艺术性，又要符合经济美观的要求。东莞可园还根据不同的功能空间需求进行有针对性的设计，代表主人家“脸面”和品位的公共会客区域装饰得相对精致典雅，而私人生活区域则强调简朴实用，装饰较少，透着古朴素净的韵味。可轩又名桂花厅，是正式接待宾客的厅堂，其厅前植桂花树，门洞设黄色桂花木雕落地罩，相比于其他园林中常用的鎏金装饰，此处装饰配色雅致大方，书香氛围浓郁。厅堂的地面为了呼应主题，采用红砖和青砖拼合而成的桂花几何纹样。虚与实、具象与抽象的桂花元素被巧妙地置于同一个空间，隐蔽而有新意，带给宾客出其不意的视觉享受和嗅觉冲击。桂花厅地面中央处设一铜管出口，连接一条通往隔壁耳房的陶制管道，客人来时由仆人在小房用鼓风机将风徐徐送入厅里，主人与宾客在享受清凉之时不会受到干扰，酷暑之时还可在室内洞中放置冰块，送风制冷，亦可熏香驱蚊虫。因这种“土空调”会耗损一定的财力、人力、物力，平时并不多用，整个园林也只此一处。可轩隔壁的双清室是园主人吟风弄月、宴饮宾客之所，虽然整体清雅大方，但细节装饰极其考究，不但平面结构、地面、窗扇、天花皆用繁体“亚”字装饰，还运用富于岭南地域特色的满洲窗形式。其中，槛窗镶嵌彩色亚字型夹层玻璃是一种来自荷兰的高档进口材料，也称红毛玻璃，价格较高，园中只有几处重要建筑装饰使用。红、蓝、白、绿、黄的玻璃拼接成色彩缤纷的图案，阳光洒落，室内外流光溢彩、美轮美奂，看上去华丽而神秘，给空间平添了几分灵动的情趣。另一处较有特色的绿绮楼是园主人专为自己珍藏的名琴绿绮所建，为了减少阳光对名琴的直射，园主人选用价值不菲的蚝壳窗进行装饰。被打磨成半透光不透亮的蚝壳不但可以过滤掉太阳光中的紫外线，还可以柔化光线，提升室内空间的美感。蚝壳窗与绿绮琴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成就了主人的一片爱琴之心。然而因其工艺极其复杂，价格比传统油纸纱窗高，同时“久则变色沾尘，又不耐风雨”，出于成本的考量，园主人并未过多使用。纵观可园的设计不难看出，俭朴节制的审美倾向并未降低园主人的生活品质，园中该节省的不浪费，该装饰的不吝啬，该享受的也绝不含糊。适度的装饰和有节制地张扬反映出园主人较高的生活品位和审美情操，以及对舒适雅致生活的向往。3.巧思妙想，致用利人东莞可园占地仅三亩三，建在一处不规则多边形地块之上，小且复杂的场地条件增加了营造“宽绰不显局促，览之有物”的空间环境的设计难度。然而可园的“能主之人”却能“巧思妙想”“尽其所用”地将其打造成“壶中天地宽”的经典之作，其根源在于巧妙运用了随方制象、因地制宜、巧于因借等“有法无式”的造园法则，此举有效控制了投入成本，使其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从造园的动机来看，“节用”只是手段而“利人”才是目的。区别于同时期那些流于技巧与程式的私家园林设计，可园不拘泥于固定程式，而是从人的真实感受与情感需求出发，通过独特的设计创意和以简化繁、雅俗共赏的造园手法来营造适宜的人居环境，构筑理想的心灵庇护所。其重己役物、致用利人的造园理念为晚清僵化、浮夸的园林设计注入了新活力。在空间布局上，东莞可园以建筑群为主，庭园占比较少。为了解决空间狭小的问题，可园一改江南园林建筑中常见的平铺式做法，打造高低错落的竖向垂直空间，在增加建筑面积的同时，有效节约了用地，使小空间获得了更高的利用率。可园的建筑主要分布在庭园的四周，采用“连房广厦”的布局形式，利用蜿蜒曲折的敞廊将其连接起来，围合庭院空间，形成丰富的空间序列和舒适宜人的园居环境，移步异景的视线变换让人忽略了原本狭小的空间。可园还运用了气候适应性设计策略，通过被动式设计文化综合222大众文艺调节微气候，获得良好的通风、遮阳等效果3，营造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想居所，从本质上说这是一种低成本设计，它降低了人力物力的消耗，节约了能源成本，提高了环境的舒适度，同时还延长了园林的使用寿命。在理水方面，可园并未像岭南其他名园一样花费巨资大面积地凿池引水，被建筑包裹的可园内庭院中仅有一处30平方米左右的规则形曲池，然而畅游园中不难发现水面开阔，临水建筑景观多样，这皆源于借景手法的巧妙运用。造园者将园外大片湖泊纳入园中，化为己境，并通过沿湖造景，借景抒情等设计手法使人工建筑与自然环境巧妙融于一体，营造出“水流云自还”的意境。可园借水理景的处理手法不但延伸了庭园的物理空间，扩展了游人的视野活动范围和游赏路径，让狭小的庭院空间变得更加宽敞开阔，还有效节省了水景的营造成本和后期维护成本，为诗意的栖居生活提供了经济保障。“三分花竹外，台榭枕烟水。片席占鸥波，长桥小亭子”(居巢诗)的美景中，主人或独饮垂钓，品自然景致之胜，或与三五知己吟诗作对、挥毫泼墨，寻求心灵的慰藉，或家人相伴，观鱼赏景、泛舟漫游，怡然自得之中获得内心的安宁，这样的园居生活让“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人们身心得到滋养，人格得以完善，真正实现了设计利人的目的。借景的另一典范是邀山阁，取“邀山川入阁”之意，其楼高约17.5米，共四层，是当时莞城最高的建筑。邀山阁设计的初衷亦是因为有限的庭院空间限制了大体量山景的选择与构建，造园者通过抬高景观视点的造园手法引远山入园，伫立阁中，驰目骋怀，“来青环碧，数百里之山咸赴”，仰观明月沙鸟、俯瞰碧波江帆，“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三、东莞可园节用智慧成因分析1.造园成本的制约园林营造属于奢侈消费，明清笔记小说记载的造园花费动辄上万，虽不乏夸张的成分，但从侧面可以看出古代园林营建的造价成本极高。私家园林的设计者多为文人士大夫阶层，受中国传统“轻财重义”思想的影响，读书人羞于谈钱，更别提著书写文公然讨论造园中具体花费几何，如何控制成本，以及资金是否充足的问题，这使得本课题研究缺少了直接的数据资料来佐证，然而通过园主人与友人的对联诗文，个人收入情况分析可略窥一二。当年可园主人张敬修斥巨资购园，他曾写道“十万买邻多占水，一分起屋半栽花”；友人居巢也在诗中提及“拼偿百万钱，买邻依水竹”，“十万”“百万钱”虽然都是虚指，但也能看出购地的花费不菲。按清会典事例所记载的清代官员工资标准看，张敬修在其职位最高时年收入不足1万两白银，虽然不排除其他收入来源，但在东莞这一国内外贸易的重镇造园，人工、物料、运输成本并不低。参考同时期岭南地区其他名园的空间布局与建筑装饰，并根据可园的规模形制与设计最终呈现的效果为依据进行合理推测，可得出以下结论：因巨资购园，可园后期造园的资金并不十分宽裕，可能是“偿贷扩境建园”2。因此在不影响使用功能的前提下，园主人试图通过低成本设计手法控制支出、节俭造园。2.“文人武将”的审美追求从社会学角度看，营建私家园林是文人士大夫阶层自我标榜和个体身份认同的重要方式。东莞可园的营造也不例外，作为可园的总规划师，园主人张敬修虽为武将，但工文善画，与当地文人雅士交往甚密，他将筑园雅居当作获取文人身份认同的重要手段。然而在造园活动中，文人与武将的双重身份使可园形成了有别于其他文人园林的美学特征，“节用”是其最突出的表现。张敬修以文人自居，岭南文人“追求生活的真实，注重生活的过程和意义”，关心“现实和身心的体验，不停留在表面的矫饰和虚幻的风雅”4，这一“接地气”的审美趣味使可园天然带有着“节用”基因。园主人武将出身，更欣赏简洁利落、平实质朴的实用美，这与宁朴勿华、克制内敛、致用为人的节用智慧不谋而合。3.岭南地区重商务实风气的影响与中原地区“重农轻商”的思想不同，远离政治中心、沿海商业贸易发达的岭南地区受多元文化影响以更加开放包容的心态看待经商。中原地区推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而岭南地区素有“商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的传统，把经商当成读书的奠基。粤商还因其脚踏实地、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改善生活的优秀品格和能力受到当地人的敬重。讲实效、重实利、重物质享受的务实之风对可园的设计理念产生了直接影响，使其在满足生活和交往功能的基础上，注重实用、经济、适用、耐用等性能，追求舒适惬意的园居生活，以及低成本、高回报的理想人居环境。在实用主义与重商的传统影响下，节用是实现美好生活的手段，可园是家的承载，更是个体情感、精神的寄托，其营造设计中蕴含的节用观念反映了设计为人的造园主旨，正如园主人张敬修所言，“万物皆备于我矣”。结语 东莞可园曾被赞为“可羡人间福地，园夸天上仙宫”，其造园艺术讲究以人为本，兼顾实用美观，同时巧施技艺，节省开支，凝聚着古人务实节俭、平淡中见新奇的节用智慧。节用是古人低成本造园的实现路径，也是他们致物利人的造物态度，更是古代造园艺术的精髓之一，为当代节约型园林景观的营造提供了参考，在当今经济学视野下探讨中国古代园林设计的成本控制策略，对新时代的园林景观设计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参考文献：1陆琦.岭南私家园林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7):223-224.2王红星.东莞可园M.广州: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11(8):175.3汤国华.东莞“可园”热环境设计特色J.广东园林,1995(04):33-37+40.4赵文斌.岭南建筑环境文化观J.华中建筑,1997(03):9-10.作者简介：张文文（1983-），女，汉族，山东东营人，讲师，研究方向：传统园林的现代转译。文化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