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五区间的联姻》中的乌托邦想象_吴志梅.pdf

引言英国当代作家多丽丝莱辛（19192013）久负盛名，她一生笔耕不辍，于200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莱辛是一位多产的作家，共出版长篇小说26部，其中10部为科幻小说。三四五区间的联姻（以下简称联姻）是她晚年创作的科幻小说南船座中的老人星：档案中的第二部。这本小说自出版即受到广泛的关注，莱辛自己曾说“从来没有一本书让我如此畅享其间”1。联姻以寓言的形式通过虚构的外太空世界隐喻人类社会，审视分裂的人类文明，在对人类发出预警的同时又描绘出一幅乌托邦希望图。近年来，国内学界对莱辛的整体研究及其现实主义作品研究日益成熟，但在莱辛的科幻小说研究方面相对匮乏，尤其是对其单部科幻小说的关注无论从广度和深度上都明显不足。科幻小说与乌托邦文学具有原初性的关系，乌托邦是研究科幻小说的一个重要的窗口。乌托邦叙事作为“文学领域的“集体无意识”，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2。莱辛是一位杰出的极具人文情怀的女性科幻小说家，研究其科幻作品中的乌托邦叙事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目前，已经有学者开始从乌托邦角度对其科幻小说进行研究：吴文琦3从国家乌托邦、宗教乌托邦和科技乌托邦三个方面对莱辛中后期几部科幻作品中的反乌托邦叙事作了概括性的论述；邵莹莹4以联姻和玛拉与丹恩历险记为例，从作品中社会乌托邦、个人乌托邦和生态乌托邦三个图景来剖析这两部科幻小说中的反乌托邦收稿日期：2023-02-02基金项目：安徽省高校优秀青年人才支持计划项目（项目编号：gxyq2019087）；铜陵学院教学研究重点项目（项目编号：2020 xj053）作者简介：吴志梅（1979），女，安徽明光人，铜陵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2023年第2期巢湖学院学报No2,2023第25卷 总第179期Journal of Chaohu UniversityVol25 General Serial No179DOI:10.12152/j.issn.1672-2868.2023.02.018三四五区间的联姻中的乌托邦想象吴志梅（铜陵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铜陵244000）摘要：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多丽丝莱辛在其科幻小说三四五区间的联姻中，构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一个是充满黑暗与邪恶的旧世界，一个是充满想象与希望的新世界。文章从乌托邦与反乌托邦切入，探讨作家通过对恶世界的反乌托邦书写承载其对美好社会的乌托邦想象，表达了莱辛对人类文明和未来世界的关注与希望。关键词：多丽丝莱辛；科幻小说；反乌托邦；乌托邦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2868（2023）02014007Utopian Vision in The Marriages Between Zones Three,Four and FiveWU Zhi-mei（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Tongling University,Tongling Anhui 244000）Abstract:Doris Lessing,the Nobel Prize laureate in literature,constructed two different worlds in her science novelThe Marriages Between Zones Three,Four and Five:one is an old and wicked world full of darkness,and the otheris a new world full of imagination and hope.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utopia and dystopia,this paper aims toexplore the authors utopian vision of a good society carried by the dystopian narration of a wicked world,thusrevealing Lessings concern and hope for human civilization and future world.Key words:Doris Lessing;science novel;dystopia;utopia140叙事特征；谢诗梦5则认为联姻是一部对女性主义乌托邦进行解构的作品。然而，迄今尚未有研究从联姻这一单部作品出发，深入探讨作品中承载的乌托邦想象。一直以来，西方马克主思主义理论家认为乌托邦与科幻小说具有不可分割的天然联系。叶扎米亚京的我们、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和乔治奥威尔的1984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优秀的三部反乌托邦小说，它们也是将科幻元素与乌托邦写作相融合的最佳范例。达科 苏恩文在其科幻小说变形记中对科幻小说和乌托邦的写作关系进行了理论界定，他指出“严格而准确地说，乌托邦并不是一种类型，而是科幻小说的社会政治性的亚类型科幻小说一方面比乌托邦更加宽泛，另一方面至少是间接地从乌托邦衍生而来”6。作为20世纪主流作家，莱辛一直勇于探索创新变换创作风格，在晚年大胆突破并实现从现实主义小说向科幻小说转变的跨界书写。莱辛作为一名公认的女权主义作家，科幻小说是其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同于男性科幻小说，“女性科幻小说强调人文因素，探索和检验科学技术及应用与人类需要的内在关系”7，莱辛正是如此，她在科幻小说中注重思索人类文明的现状和未来发展。因此，研究莱辛科幻小说中的乌托邦因素成为研究其科幻作品不可回避的话题。在联姻中，乌托邦书写与反乌托邦书写是一组并行不悖的叙事模式，它们相辅相成，互为观照，贯穿于整个文体叙事，一起构成了该部作品强大的文学磁场。一、乌托邦与反乌托邦“乌托邦”一词由英国人文主义者托马斯 莫尔于1516年在其著作乌托邦（Utopia）中提出，这一术语意指“乌有之乡”。它其实是人类的一种意识形态，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产物，一方面包含着人们对现存社会秩序不满而要进行变革的冲动，另一方面也蕴含着对某种理想社会形态的想象和憧憬。莫尔的乌托邦为19世纪后的社会主义思想形成提供了早期的雏形。继乌托邦出版之后，大批文学家受莫尔话语模式及其思想的影响，纷纷进行乌托邦言说，创作乌托邦文本，从而促进了近现代西方乌托邦思想的形成。著名的乌托邦理论家里曼萨金特在重谈乌托邦主义的三张面孔一文中按乌托邦作品的不同表现形式提出了五种乌托邦类型，并给出了相应的定义：积极的乌托邦（the positive utopia）、恶托邦（thenegative utopia or dystopia）、讽刺性乌托邦（thesatirical utopia）、反乌托邦（the anti-utopia）和批判性乌托邦（the critical utopia）8。通过对反乌托邦这一词的梳理，发现学界对其表述不尽相同。围绕两个英语词汇dystopia和anti-utopia以及它们对应的译名，有学者专门对其进行概念辨析和讨论。谢定平9对反面乌托邦和反乌托邦从内涵、根源到哲学思想做出了详细的阐释，不过文中他所论述的反面乌托邦对应的是“dystopia”，而反乌托邦则对应“anti-utopia”。赵柔柔10详细梳理了反乌托邦的命名陷阱，指出基于对中国知网的检索，国内学界普遍习惯沿用反乌托邦来指代“dystopia”，同时她又创造性地用反-乌托邦一词来对应英语中anti-utopia这一概念。欧翔英7也认为“恶托邦”一词大有取代反乌托邦的趋势”。因此，文章在综合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也采纳将反乌托邦（或恶托邦）与英语词汇dystopia相对应一致的概念表述。在萨金特对utopia和dystopia作出的定义基础上，学者们纷纷对乌托邦和反乌托邦（恶托邦）的含义展开深入探讨，普遍认为乌托邦是一种积极的肯定的乌托邦，是对一种比现实社会更好的国家或地方的描绘，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而反乌托邦或恶托邦则是消极的否定性的，它是对一个比现实社会更糟糕的国家或地方的描述，包含对现存社会种种弊端的不满和批判，带来的是恐怖和绝望。如果说乌托邦表现的是光明和天堂，那么反乌托邦表现的就是黑暗和地狱。在具体文学作品中，反乌托邦是乌托邦的副本，它们互相提供养分，形成互动效应，为作品提供多角度、多层次的解读。按照菲利普魏格纳的划分，乌托邦在从16世纪到20世纪的“500年历史发展进程中经历了四个阶段的演变。分别是乌托邦文学、讽刺性乌托邦文学、乌托邦与科幻小说的融合以及恶托邦小说的盛行”11。20世纪以降，构建诸如柏拉图理想国、莫尔乌托邦中有计划、理想且完美的社会梦想的传统乌托邦文学日渐式微，一种构想比实际情况更糟的社会的反乌托邦写作成为乌托邦文学的主流。尽管乌托邦成为一种残余的文学形式，但这并不意味着反乌托邦是对乌托邦的解构，它们也不是二元对立的关系。反乌托邦是乌托邦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形式，它寄生于乌托邦又是乌托邦的一种变体。反乌托邦与乌托吴志梅：三四五区间的联姻中的乌托邦想象141邦是相互依存、辩证复杂地彼此关联。反乌托邦并不是对乌托邦本身的否定，而是对乌托邦提出的完美可能的质疑，注重对现实的批判反思，从而试图构建一种更加可能的、动态发展的替代世界，而这个替代世界又成为一个全新的乌托邦。乌托邦具有普遍性，可以说一切进步都是乌托邦的不断实现的结果。乌托邦研究者基斯布克尔认为“反乌托邦冲动”是一种“社会批判的冲动，而其中必然包孕着一种“好的”乌托邦的构想”10。反乌托邦有如倒影一般，同样映射着某种理想国想象，最终引向乌托邦的境界。莱辛曾称自己的科幻小说创作是乌托邦写作，“遵循的是柏拉图和托马斯莫尔的传统”12。莱辛在其科幻作品中创造了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替代世界”，这个替代的世界或是光明的乌托邦，或是黑暗的恶托邦。联姻以遥远的外太空为故事背景，描绘了一个被划分为多个区域的异世界，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各区之间文明割裂的状态导致整个世界的存续面临着危机”13，这个极恶世界即是作者笔下的恶托邦。然而，莱辛在进行反乌托邦叙事的同时并没有消解其乌托邦思想，在对黑暗世界的书写中依然保留一抹温情，构建美好图景，播下希望的种子，给读者留下足够的空间展开乌托邦想象。可以说乌托邦与反乌托邦代表作者思想的两极，联姻中莱辛用反乌托邦叙事来撕碎现实的外衣，折射并放大现实社会的弊端，从而传达作者对人类始终充满向往、追慕理想的坚韧精神。可以说，联姻是一部反乌托邦叙事小说，更是一部闪烁着作者对人类未来充满美好想象的乌托邦小说。二、反乌托邦叙事：恶世界的书写联姻既是一部科幻小说也是一部人类寓言小说。莱辛把对人类文明的思索作为写作的关注点，采用反乌托邦叙事策略刻画了一个狂暴的恶托邦世界，一个不同于传统乌托邦写作中理想社会模式的反面社会形态。小说故事架构在一个虚构的星球，一个陌生的异世界。尽管它是作者想象疆域中的一个恶托邦孤岛，却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人类社会的现状和困境，时刻对现代人类社会提供反思和警示。在这个异空间里充斥着恶化的环境、极端的暴力、频繁的战争、割裂的文明、隔离的种族，构成一幅充满灾难、失去生机的末日景象图。“认知陌生化”是科幻小说和乌托邦类小说共同采用的叙事策略，侧重呈现一个不同于现实社会的陌生世界。联姻从故事背景到情节发展都采取不同于传统叙事的形式来营造陌生化效果，从而加深读者对作品中地狱般恶世界的厌恶和痛斥。故事首先从三区女王爱丽伊斯和四区国王本恩艾塔接收到供谕者要求他们联姻的谕令展开，小说通过三区历史编撰者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来清晰透视这个危机四伏的恶化世界。三区和四区的人类和动物均感受到莫名的情绪低落和悲伤，并逐渐失去繁殖能力和生存的欲望，人和动物的出生率急剧下降，植物王国也同样面临沦陷，各区的边疆地带已经到了荒无人烟的境况。空气中充满沮丧压抑的气息，让人无法呼吸，当三区女王进入四区时只有戴防护罩才能抵御四区致命的空气。可见，这个外太空世界的生存环境已经极度恶化，并开始惩罚人类，人类不得不咽下破坏环境所带来的恶果。人与自然的关系异化，自然不再是人类的诗意栖居之地。整个生态系统不是一个和谐统一的有机整体，而是遭到过度破坏并走向严重紊乱，处于崩溃的边缘。三区是一个由女性掌管的王国，社会及家庭婚姻均由女性主宰，一个女人可以拥有多个男人作为伴侣，女人怀孕后会从有益于孩子的角度选择几个男人作为孩子的“精神父亲”，并承担和“基因父亲”相同的重任。“这些男人们会组建一个团队，团队中有基因父亲和照顾孩子的女人，他们把自己看做联合父母”14。这种以女性为核心的单极社会管理模式和家庭结构反映了性别的逻各斯主义，未遵循男女平等和谐共处的性别政治。相对而言，四区是一个由男性统治的极权制国家，等级制度森严，男性将女性作为泄欲的工具、施暴的对象。男性身上充满暴力倾向，习惯用野蛮强霸行为占有女性。四区国王本恩就经常粗暴地侵犯战争中的女性俘虏，甚至在与三区女王结婚当日就冷漠粗鲁地强暴了爱丽。四区的女人地位卑微，处处服从于男性受制于男性。比如当爱丽第一眼看见健美的黛比时，就认为“如果在三区黛比可以承担重大岗位责任，但在这儿，她的身上还处处显出奴仆的印记”14。四区由女性承担着一切社会生产和服务的责任，而男性的社会职责仅仅是服务军队。可见，三区和四区都处于极度不平等的两性张力下，男性和女性一方霸凌另一方，两性之间是二元对立的关系，男女之间无法达到真正的和谐统一。小说中营造的是一个生巢湖学院学报142态环境恶劣、两性关系不合理的社会场景，人类文明和生态文明均面临着灭亡危机，这种病态扭曲的人类存续状态是一个陌生的异世界，是人间地狱的拟换性场景。通过对三区和四区的荒原式描写，莱辛将自己对自然生态和性别生态的焦虑嵌入小说文本。小说在开头就借三区人吟诵的一首打油诗“三区优于四区，我们的生活祥和富足，他们的世界充满战争”14来预示四区是一个硝烟弥漫的充满战争的世界。随着文本的深入，四区呈现的的确是一个嗜战成性的军事化极权国家，战争、冲突和矛盾是他们生活的本质特征。当三区女王爱丽第一次进入四区的边界，她必须从高耸的载满士兵和武器的监测塔之间穿行，俯视四区的平原，首先映入爱丽眼帘的是规则地布满堡垒和军营的土地。爱丽第一次返回家园后向三区人这样描述四区，“那儿的一切都是为了战争、为了战斗。那是一片贫瘠的土地这个国家的每个男人都在军队里他们的经济完全服务于战争需要每个男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军人身份所有的男人都为打仗而生”14。不仅四区，五区也是一个战争频发暴力横行的国家，在游牧民族的五区，“沙漠野人们四处破坏，烧杀抢掠”14，五区女王瓦西的金饰物和灰色毛大衣全都是从城里作坊和市场上偷劫来的，甚至她的王位也是靠武力夺来的。战争是“五区女王和她的臣民的生活方式，他们需要通过战争来证明自己，维护自己的荣誉和尊严，这也是他们最大的乐趣”14。莱辛在作品中直面战争给人类带来的灾难和破坏，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对战争的深恶痛绝。在四区和五区这两个国家，自然环境满目疮痍，战争频发，人民的生活穷困潦倒，完全就是一个反乌托邦描绘的地狱场景。诚然，生态环境在一定程度上会使人类文明陷入艰难的境地，而导致人类文明逐渐走向深渊并最终灭亡的根本原因必然是战争。正如社会科学理论家汤恩比所言：“导致文明终结的原因不是战争就是阶级，或者是两者的结合”15。小说开篇的一首民谣“从大到小，从高到低，从四到三，禁止通行”14不仅意味着三区和四区之间互不走动，两区之间一直处于完全敌对封闭和割裂的状态，也暗指两区存在着大小高低不同的地理差异及地位悬殊。三四五区之间联姻的谕令表明供谕者意识到各区之间长期僵化对立的状态，有意消除各区之间的隔阂分裂从而建立融合互通的价值旨归。三区相对于四区和五区不仅地势处于高位，在思想意识上也傲居高位，自诩为优越的高位文明。三区虽富裕祥和，但她们自满、狭隘、停滞不前，甚至对动物亦有体悟之心的三区女王爱丽也未能避免陷入置区域之间文明割裂的窠臼，究其原因是“地方的封闭性催化了爱丽的地方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让她沦为井底之蛙，使她不再对其他地方产生认同”16。四区不仅下令严禁人们擅自抬头仰望远处三区的高山，违令者要接受严重的处罚，还在四区的边境设置禁区、驻扎军队，禁止任何形式的区间走动。三区和四区国王对跨区联姻谕令的敌意态度也充分彰显了区间封闭自守和孤立对抗的局面。神秘的供谕者以一种全知的第三方力量介入各区，试图通过联姻这一方式打破文明割裂的僵局，建立各区之间对话交流进而融合互通的人类文明新局面。莱辛在联姻中设置了一个生态环境极度恶化、战争频繁爆发、文明分裂和种族隔离的外太空黑暗世界，一个比人类社会现状糟糕的反乌托邦。它就如噩梦一般，驱使人类要不断地远离它去追寻乌托邦的理想彼岸。西方马克思方义理论家弗里德里克 詹姆逊认为“反乌托邦叙述着某种即将到来的灾难故事，而乌托邦的文本提供一种蓝图，使那些关系和快乐、那些田园生活的景象成为可能”17。他还进一步指出任何从政治上反乌托邦思想的形式“本身迟早都必然表现为乌托邦思想的一种富于活力的形式”17。莱辛即是如此，她在联姻中先破后立，在对恶世界的反乌托邦书写的同时绘制了一幅充满希望和理想的美好乌托邦蓝图。三、乌托邦想象：美好世界的构建莱辛在联姻中搭建了几个在时空上并置的平行区间，全方位地构建了一个与传统乌托邦截然相反的对立世界。显然，这种对糟糕的异世界的反方案书写并不是作者的最终诉求，而是要通过将现实社会的弊端推向极致，前瞻性地对人类社会发出预警，表达忧思的同时传达其乌托邦理想，期待到达美好世界的彼岸。作品中美好社会蓝图的构建是作者人文主义情怀的注脚，饱含其改变现有社会秩序不合理因素的乌托邦冲动，构建应然的、合理的未来社会的乌托邦理想。莱辛首先将读者置于一个荒诞的恶世界，紧接着又构建了一个充满无限生机和希望的未来世界。这吴志梅：三四五区间的联姻中的乌托邦想象143个美好的想象，承载了作者对人类文明的思考和关注，寄托着莱辛对人类社会的守望和期待。在神秘供谕者的旨意安排下，三四五区首领不得不走向联姻之路，而联姻后各区的改变也是全方位的。自从爱丽与本恩联姻开始，随着二者之间的深入了解交流，他们对待彼此的态度和二者之间关系均发生了本质的变化。爱丽最初只把联姻的谕令当成是一个简单玩笑，而当命令再次传来的时候，她意识到必须要接受供养者的旨意。爱丽只好通过穿上“藏青色的丧服”14来表达她对联姻的悲痛和抗拒心理。本恩也同样如此，初见爱丽时他“神情有些痛苦，甚至带着愤懣”14。显然，二者对联姻的态度是长期以来三区和四区之间的隔离和敌对造成的。“两个囚徒毫无共同点，除了他们的监禁”14，既是对爱丽和本恩初识场景的呈现，也是三区和四区之间封闭排斥的生动写照。值得庆幸的是联姻后爱丽和本恩都开始重新认识自我、反思自我，意识到长期以来存在于各区的问题以及区间封闭带来的种种弊端。在对方的影响下，他们积极作出改变调整。爱丽渐渐发现本恩身上的高度责任心并开始对本恩怀有最质朴的好感，本恩意识到爱丽“从某种程度来说能把他引向不可思议的幸福境地”14。他们通过相处和沟通逐渐加深对彼此的了解，并且决定一起积极寻找解决两区问题的方法。正如爱丽对本恩所说，“我们拥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消除我们两个国家之间的隔阂，发现我们到底出错在哪里，以及下面我们应该去做些什么”14。随着彼此关系的融洽和感情的深入，他们越来越尊重对方，接受对方，直至完全爱上对方。爱丽在联姻后越来越适应四区的空气水土，主动陪本恩检阅他的军队，考察他们的国家，能站在四区的角度提出解决问题的建议，并承认自己“从心底里爱这个男人”14。她在与本恩相处的过程中也不断对自我进行审视，认识到自己身上一直存在的优越感，正是这种狭隘的地方优越感使区间陷入封闭僵化的困境。本恩在爱丽的影响下，逐渐摆脱原来的冲动粗鲁，学会冷静地思考问题，他愈发“感到爱丽伊斯对于他是多么宝贵的思想、经验的财富”14。在爱丽的启发下，他对原有的国家管理模式和社会秩序进行反思并作出颠覆性的改变。本恩首先遣散了整个国家四分之三的军队，将国家的重心从服务军队转移到改善国民生活；其次解除了人民抬头仰望雪山的禁令并释放因仰望而被处罚的人。四区也开始允许男人参加女人举办的各种仪式活动，从而让男性学会理解和尊重女性。除了以爱丽和本恩为代表的男女两性关系得到改善外，整个生态系统的情况也开始好转，三区编年史家勒西克叙述自从爱丽嫁到四区后，各区动物情绪不再低落，“它们以自己的方式，情绪高涨，雀跃嬉戏，各种各样的游戏又继续了”14。随着出生率的提高，人和动物恢复了信心和士气，生态系统恢复了往日的生机。男人与女人、人与自然不再处于二元对立的状态，而是重返和谐共生的美好栖居新画面。联姻不仅改善了各区间的生态环境和两性关系，还打破了各区间的长期封闭敌对状态，促使他们放下武器，停止战争，走向文明平等互鉴、种族融合的新局面。爱丽和本恩的联姻使三区和四区的来往走动开始频繁，四区首先派遣由二十个士兵组成的军队迎娶爱丽，爱丽婚后也多次往返于三区和四区之间。除此之外，黛比带上爱丽和本恩的儿子阿鲁西，率领一支由二十个女性组成的队伍穿过四区深入三区，她们看见了一个和四区完全不同的世界，两区的巨大差异让她们震惊之余也痛苦万分，她们开始反思四区的落后，意识到四区女性地位的卑微。自此，她们的视野不再局限于原来的四区，心中充满对外部世界的向往和渴望，扩大了认知领域。在爱丽离开四区以后，本恩也带着阿鲁西经常去看望爱丽，并让阿鲁西和爱丽的妹妹默蒂学习三区的管理经验。如果说各区之间的流动肇始于三区和四区的联姻，那么四区和五区的联姻则将区间流动推向更深更远。相对于三区和四区，五区处于更低的地理位置，五区的人也更加野蛮粗鲁。本恩从爱丽的“一双包罗万象的眼睛，一双教会他一切的眼睛”14里学会了思考和改进，在与瓦西的联姻中，本恩扮演着爱丽在与他联姻中的角色。本恩在逐步完成自我认识的基础上，积极参与五区的政治生活，引导瓦西改变五区社会的无秩序混乱局面，停止战争和暴力，促使五区向文明有序的社会秩序发展。战争带来的除了贫穷还有分裂，联姻后，长期陷入战争的四区和五区都从根本上改变了原来嗜战的本质，逐步从对抗走向对话的道路。莱辛似乎想要大声疾呼：在当今的国际形势下，各国之间只有坚持走和平对话共同发展的道路，摒弃种族隔离和文明僵化，人类社会的未来才会朝着更加健康和谐的方向迈进。巢湖学院学报144基于两次联姻，三四五区间的交往流动已经基本实现，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三个区间的互通往来将会更加频繁深入。实际上，除了对现存的三四五三个区的书写，莱辛对二区的描写也不吝笔墨。二区在莱辛的笔下是一个充满梦幻的蓝色未知世界，地势高于三区。爱丽从小就对那片未知的蓝色区域充满好奇。在爱丽最后一次离开四区重返三区的路上，她发现尽管三区和四区相比物产丰饶，人们安居乐业，但眼前这些健壮祥和的脸上却“堆满油脂，毫无思想”14，她意识到三区的停滞不前，开始思考如果“她的子民，没有更多要求地就这样过一辈子，会是个什么情形”14。带着对各区人民生存现状和未来的思考，她离开四区和三区后，踏上了通往二区的道路。尽管她游离于三区和四区之外，但依然能够坦然地面对过去，重拾对未来的希望，从而“更加找回了自我”14，坚定地走向通往充满未知和神秘的蓝色二区的通道。后来，爱丽身边“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和爱丽伊斯很相象，他们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牵引他们来到她的身边”14。可见，联姻不仅带来了区间的交流互动，也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使他们不断自我反思，摒弃地方主义的狭隘和偏见，积极扩大视野积极交流，将探索的领域延伸到更加广阔的空间。通过各区之间交流和融合，区间的界限将越来越模糊，区间差异性也逐渐缩减，所有区间联系紧密，构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想象一个各区间人民共同生活的美好家园：不仅是三区四区五区，还有二区一区甚至六区，没有生态危机，没有性别对立，没有高低文明之分，没有战争和暴力，没有种族隔离。作者在小说结尾展现了一幅生机勃勃的美好画面：“现在各区之间的走动很频繁了，从五区到四区，四区到三区，还有三区到二区。本来停滞闭塞的地方现在变得气氛轻松，充满了生机，也能听到大家问起了，到处都在大兴改造，人们做事灵感泉涌。边境也关闭了这些走动不是单一的方向”14。这一欣欣向荣的景象寄予莱辛对未来社会和人类文明的美好想象和憧憬，体现她对人类社会的守望，承载她一以贯之的坚定乌托邦思想和意志。这种坚定的意志不仅存在于作者的意识，通过乌托邦书写，莱辛将它内化于作品，从而形成一种精神力量传递给无数的读者，激励着前仆后继的一代代人朝着人类共同的理想前进。这种理想不同于幻想和空想，它是对不完美的现实否定后的肯定，是在反乌托邦基础上构建的乌托邦，是不断趋近完美并具有现实可能性的理想。在联姻中，乌托邦与反乌托邦叙事就像两条平行线，相辅相成，互相对照映衬。在二者的合力下，莱辛赋予作品丰富的寓意和内涵，激发读者心中对人类美好未来的乌托邦想象。詹姆逊认为“批判性的反乌托邦是正常乌托邦的否定性远亲，因为它的结果产生于某种关于人类可能性的肯定性概念，而它的政治立场则来自乌托邦理想”18。莱辛在联姻中以反方案的形式描绘未来社会可怕景象，同时也将融入其思想感情的乌托邦图景在场于文学场域，这正印证了“反乌托邦小说熔铸着人们的乌托邦思想和愿景，是人类乌托邦精神的另类形象表达”19。可以说，莱辛是一位反乌托邦小说家，同时又是乌托邦小说的书写者。四、结语诺贝尔文学奖给莱辛的颁奖词中，称颂她是“一位女性经验的史诗家，以其怀疑、热情与洞察力，仔细审视一个分裂的文明”。这不仅是对一位女性作家的高度赞誉，更是对一位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和人文主义精神的作家的充分评价。莱辛的作品主题涉及当代世界的诸多严肃话题，她以敏锐的目光来观察世界，努力通过创作给人类社会发展提供全新思考和智慧方案。而其晚年的科幻小说是她对现实主义创作的突破和成功，她认为从中“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新的领域”20。联姻作为其“太空小说”系列中第二部，充分彰显了莱辛丰富的想象力和深厚的人文情怀。故事尽管架构在遥远的外太空，但是作品所承载的对人类社会及未来的严肃思考却不是普通的通俗娱乐类科幻小说可以比拟的。乌托邦是科幻小说的亚类型，而科幻小说的产生和发展都离不开乌托邦的滋养。乌托邦与科幻写作的融合已经成为一种被历史证明的成功的文学实践。乌托邦作为一种哲学思想的发展也经历了多个历史阶段。从20世纪开始，反乌托邦盛行，似乎大有要取代乌托邦的趋势。实际上，二者始终是辩证统一的关系，从未也不可能出现一方消解替代另一方。从乌托邦与反乌托邦两个平行视角来解读联姻，能够全面理解作品的丰富内涵，把握莱辛坚定的乌托邦精神内核。莱辛在联姻中构置了两个平行世界，一个是生态危机严重、战争频发、暴力不断、文明割裂、种族隔离的可怕旧世界；另一个则是生态和吴志梅：三四五区间的联姻中的乌托邦想象145谐、平等对话、开放包容的美好新世界。作者在描绘一个充满邪恶的反乌托邦世界的同时，又不失温情地建构了一个承载希望与理想的美好乌托邦世界。可见，旧世界的书写是为了迎接新世界的到场。在后现代语境下，不少思想理论家认为乌托邦已经消亡，要么像鲍德里亚所说因为在现实生活所有的乌托邦都已经实现，要么如汤姆 莫伊伦所说乌托邦表征的是“一种难以企及的梦”。而莱辛始终坚守对人类无限可能性的信仰，相信对人类美好未来的乌托邦想象终将在现实中成为可能，正是这种健全而富有创造性的乌托邦冲动促使人类不断追求希望并取得进步。莱辛以科幻小说为载体，在联姻中融入其乌托邦思想，将乌托邦与反乌托邦叙事并置。在对反乌托邦（恶托邦）世界忧思批判的同时，建构一个充满无限生机的乌托邦世界，体现了莱辛对现代文明的思索和对未来社会的深切关注，激活了人们对人类文明和未来世界发展的乌托邦想象，以期促进乌托邦与现实的早日相遇。正如哈马贝斯所言：“许多曾经被认为是乌托邦的东西，通过人们的努力，或迟或早是会实现的，这已经被历史证实”21。参考文献：1 GREENE C.Doris Lessing：The poetics of change M.Michigan：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94：78.2余丹.论艾特玛托夫小说的乌托邦与反乌托邦叙事J.外国文学研究，2020（1）：65-75.3吴文琦.多丽丝莱辛中后期小说创作中的反乌托邦叙事J.名作欣赏，2016（15）：34-36.4邵莹莹.莱辛科幻小说中的反乌托邦叙事研究以三四五区间的联姻和玛拉与丹恩历险记为例D.合肥：安徽大学，2021.5谢诗梦.莱辛三四五区间的联姻对女性主义乌托邦的解构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20.6苏恩文.科幻小说变形记M.丁素萍，李靖民，李静滢，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1：68.7欧翔英.乌托邦、反乌托邦、恶托邦及科幻小说J.世界文学评论，2009（2）：298-301.8 SARGENT L T.The three faces of utopianism revisitedJ.Utopian Studies，1994（1）：1-37.9谢江平.反面乌托邦与反乌托邦J.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5）：10-13.10赵柔柔.反乌托邦的诞生J.文艺理论研究，2019（1）：47-54.11刘宁.当代科幻小说研究与多丽丝莱辛J.文学理论前沿，2014（2）：156-173.12 LESSING D.ConversationsM.INGERSOLL E G，ed.Prince-ton：Ontario Review Press，1994：107.13胡大芳.多丽丝莱辛小说的后现代性解构研究J.外语学刊，2017（4）：122-126.14莱辛.三四五区间的联姻M.俞婷，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75、85、2、121-122、294、292、1、4、38、40、157、105-106、204、285、201、280、267、267、263、337、340.15汤因比.文明经受着考验M.沈辉，赵一飞，尹炜，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22.16张琪，曾博.三四五区间的联姻中的地方书写J.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5）：99-105.17詹姆逊.时间的种子M.王逢振，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49、59.18 JAMESON F.Archaeologies of the futureM.London andNew York：Vero，2005：198.19姜文振.反乌托邦小说之“反”的二重性论略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3）：109-115.20 BRADBURY M.The modern British novel，1878-2001M.Beijing：ForeignLanguageandResearchPress，2005：383.21章国锋.哈贝马斯访谈录J.外国文学评论，2000（1）：27-32.责任编校：李晓巢湖学院学报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