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更新中的伦理问题探讨_胡越.pdf

18 主题专栏 FEATURE THEME城市更新中的伦理问题探讨DISCUSSION ON ETHICAL ISSUES IN URBAN RENEWAL胡越HuYue 收稿日期：20230228摘要 城市更新中的伦理问题是值得中国建筑师重视的问题。本文结合一个更新案例遇到的伦理诘问，讨论了城市更新中涉及的伦理问题，并从伦理学的角度提出了城市更新领域下的特殊问题，同时讨论了伦理目的、讨论工具和可能的“解”。本文认为城市更新的伦理问题可以在城市更新的特殊领域中被提出，但答案则需要建筑师在普通伦理学中寻找。关键词 城市更新；伦理学；问题意识Abstract Ethical issues in urban renewal deserve the attention of Chinese architects.This paper discusses these ethical issues through the ethical interrogation of a regeneration,presents the particular issues under the problem domain of urban renewal from an ethical per-spective,and addresses ethical purposes,discussion tools and possible solutions.This paper concludes that ethical issues in urban regeneration emerge in the particular domain of urban renewal,but the answers exist in general ethics.Keywords urban renewal;ethics;problem awareness胡越 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北京建筑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胡越工作室主持建筑师1 第一个城市更新项目笔者的第一个城市更新项目上海市青浦区体育馆改造于2008年竣工（图1），该项目是著名的“青浦实践”的一部分。项目位于青浦老城区，原建筑于20世纪80年代初期建成，其中一栋是体育馆，一栋是训练馆（图2）。该项目的两位业主青浦区体育局和区政府分别有不同的诉求：区政府想通过改造为老城注入新的时尚元素；体育局则想通过改造提升体育馆设施的水平，同时迁出占用体育馆设施的五金商店、网吧、洗浴中心，恢复其体育健身功能。针对这两个主要诉求，设计沿两条线路展开：一条是改造建筑的外观；另一条是更新建筑的内部设施。在设计之初，设计团队先对建筑的现状进行了全面的评估，提炼出10个主要问题：体育馆是由一个室外篮球场经数次加建形成的，因此没有施工图和结构计算书；体育馆门厅面积小，没有为观众设置专用卫生间；体育馆和训练馆之间的防火通道被违章建筑堵塞；体育馆和训练馆的一层空间被网吧和小商店占用；训练馆内为公众提供垂直交通的室外楼梯处于重要位置，但形象欠佳；训练馆一、二层主入口没有合适的雨棚；两栋建筑的体型和立面有一定特色，但与新的审美要求有较大差距，且建筑风格各异；建筑的正负零标高比市政道路低，下雨时经常出现雨水倒灌的现象；体育馆内部设施陈旧；体育馆空调室外机位于主入口上方，影响观感。针对上述问题，设计团队提出了改造策略：不对原建筑主体的外墙和结构进行拆改，在建筑外侧增加一个相对独立的外墙，把原建筑的主体覆盖起来，并使两栋建筑在体型上建立几何关系，在风格上形成统一；将体育馆原有的两个门厅拆除，新建两个面积较大的门厅，在其中增设专供观众使用的卫生间；在训练馆主入口处增加三个盒子，从而覆盖室外楼梯，并在一、二层主入口增加较大的雨棚（图3）；拆除位于两栋建筑之间的防火通道上的违章建筑；全面改善体育馆的内部设施，包括更换看台、拆除吊顶、重新给钢结构上漆及优化设备管线等（图4）；迁出建筑内的所有商户，将其占用的空间恢复成运动、健身用房；在体育馆门厅上增加若干金属盒子，既用于遮挡空调室外机，又为入口提供雨棚（图5）；全面改善室外排水系统。这个更新项目的设计亮点在于外墙设计。在设计之初，考虑到设计周期较短、费用有限，以及体育馆没有施工图和结构计算书等限制条件，设计团队决定保留建筑的主要体型，并且不对外墙进行任何拆改，只在建筑外侧增加一个相对独立的外皮将原立面覆盖起来，这样既可以节省拆改的费用和时间，又可以减少对建筑主体结构的影响。原建筑外墙有相当大面积的窗户，在天气好的时候，不用开灯就可以进行日常的维护和使用。当确定采用外包一层外墙的设计方案时，设计团队就面临外包的外墙会对建筑采光产生负面影响的问题。设计团队经过仔细研究，综合考虑形式、造价、采光、结构安全等诸多因素，采用了实心聚碳酸酯板编织幕墙系统作为外墙，较好地解决了上述问题（图6）。2 意想不到的问题当一个从业多年的职业建筑师被某个专业问题问倒时，他一定会对这个问题留下深刻的印象。笔者在2008年就有过这样一次经历，2010年再一次遇到了同样的问题。2008年，世界建筑节（WAF）第一届大会在巴塞罗那召开，当时笔者携上海市青浦区体育馆改造项目参加了“新与旧”单元的评审，并有幸进入了短名单。根据大会的要求，凡进入短名单的项目的建筑师均需前往巴塞罗那参加最后的角逐。于是，笔者团队一行5人专程前往巴塞罗那参加最后的评审。按照程序，每个项目的建筑师要进行10 min陈述并回答评委提出的问题。“新与旧”单元的评委会主席是意大利著名建筑师多莉安娜 福克萨斯。当天由于弄错了时间，笔者比规定的时间晚到近2 min，差一点被取消资格。当时场面异常慌乱，好在之前为了弥补语言上的不足，笔者专门制作了一个带字幕和配乐的演示文稿，以免在心慌意乱的情况下进行语言陈述。当演示文稿播完后，福克萨斯提出了一个令笔者意想不到的问题：“你为什么把原来建筑的立面改了？”笔者认为原来的建筑立面太丑了，改造它是理所当然的。由于这个问题完全在意料之外，笔者只仓促地回答道：“这是甲方的要求。”当笔者说完这句话后，福克萨斯和现场的其他国外建筑师纷纷露出了不解的神情。2010年，应亚洲建设杂志和马来西亚建筑师学会的邀请，笔者到吉隆坡做了一个学术报CA 2023/06 当代建筑 19告。笔者将上海市青浦区体育馆改造项目和五棵松体育中心景观设计项目作为报告的主要内容，向200多位来自马来西亚的建筑师做了汇报。在提问互动环节，两位马来西亚建筑师也提出了类似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改原来建筑的立面？”上次在巴塞罗那回答这个问题时，笔者虽然有些应对失措，但过后并没有放在心上。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几位不同背景的建筑师竟然问了同样的问题，这使笔者忽然意识到几位国外建筑师对笔者的设计进行了道德诘问，而这个问题笔者过去从未考虑过。3 城市更新的伦理问题在威廉M泰勒和迈克尔P莱文合著的建筑伦理学的前景中，作者引述了汤姆 斯佩克特在伦理建筑师一书中关于萨尔克生物研究所改造方案的一场伦理学争论。其争论的缘由是改造方案试图在路易斯 康构筑的建筑核心带有神圣感、面向大海的广场上增加新的建筑物。笔者认为参观过这个建筑的建筑师必定会对这个改造方案感到不解和震惊。斯佩克特重点关注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改造设计是否可以冒犯康和他所设计的伟大作品？第二个问题是建筑美观与实用性之间的关系及其背后的伦理学问题。第二个问题之所以被谈及，是因为提出改造方案的建筑师认为康设计的神圣空间只考虑了美观，忽略了其功能的缺陷。而第一个问题显然与笔者在巴塞罗那和吉隆坡所面临的诘难有强烈的相关性。就此问题，笔者认为还引申出另一个道德问题，即如何处理艺术大师的作品与普通建筑师的作品在改造上面临的道德困境。这似乎可以和伦理学及政治哲学中关于平等的普遍性问题直接联系。如果你认为只有艺术大师的作品才值得被尊敬，不容冒犯，那么这是否又是另一个严重的伦理问题呢？如果我们把上述伦理问题当作一个哲学问题来讨论的话，就有必要在这里先澄清几个前提性问题：首先，城市更新的伦理问题属于特殊领域的伦理问题，而哲学中的伦理学是讨论人类普遍伦理问题的学问，为了便于区别，在这里笔者把它称作“普通伦理学”；其次，本文主要讨论城市更新这个特殊领域中遇到的普遍伦理问题，所有涉及建筑伦理学和普通伦理学的问题均不在这里讨论；最后，由于本文不涉及普通伦理学的内容，在讨论城市更新的伦理问题时，需要将某种普通伦理学的学说作为工具来使用，因此选择什么学说也将成为一个重要话题。我们讨论的伦理问题是否为建筑这个特殊领1 改造后的上海市青浦体育馆2 项目地块原有建筑3 训练馆主入口1234 体育馆的内部设施5 体育馆入口6 建筑外墙65420 主题专栏 FEATURE THEME果论，还是德性论，都有显而易见的目的作为结论，即使是义务论，亦可以通过先天的道德律作为讨论的终结，因此讨论城市更新中的伦理困境也需要有明确的目的。在城市更新中注重伦理问题，有助于促进社会道德风气的改善，但如果运用归谬法，假设我们在城市更新中不考虑伦理问题（这恰恰是我们的工作常态），并不能推导出非道德的结论。当然有人也许会说，如果在城市更新中不关注这个问题，最终会演变出类似萨尔克生物研究所那样唐突的改造方案，但与环境伦理学中功利主义的明确目的相比，这个说法显得软弱无力。我们也许可以提出一个同样带有反证色彩的问题，即城市更新的问题在于被更新前的城市已经给人们的现实生活造成不便，而这个“不便”同样是一个伦理问题，那么被更新前的城市本身的伦理问题是否应该被放在与城市更新的伦理困境相同的位置上进行考量？在城市更新中，对伦理的考量是否可以改善城市本身的伦理处境？城市本身的伦理处境是否会影响使用者的伦理处境？这些问题是特殊领域的问题，还是普遍性问题？面对看似是城市更新这个特殊领域的普遍性伦理问题，是否可以有特殊领域的普遍性解答，抑或必须回到普通伦理学中寻找答案？在上海市青浦区体育馆改造项目中，建筑的功能和美学问题及其背后的伦理基础是什么？建筑师和少数领导达成的改造共识是否只是个人的价值判断？城市更新设计和实施过程的伦理背景是什么？城市更新是否要顾及上述伦理问题？显然我们已经陷入苏格拉底式的问答中，这表明寻找伦理目的过程将困难重重。上海市青浦区体育馆改造项目所遇到的城市更新领域的普遍性伦理问题，还必须包括萨尔克生物研究所改造涉及的另一个棘手问题，即“普通建筑的改造是否也要考虑其背后的文化问题？”在关于萨尔克研究所改造的争论中，文丘里夫妇（罗伯特 文丘里与丹妮丝 斯科特 布朗）的信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他们并不是特别关注萨尔克生物研究所这个伟大的建筑与康之间的联系，而更注重这个空间具有的美国精神。这个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对艺术大师作品致敬的问题了，而是一个文化遗产是否需要被尊重的问题。从笔者在巴塞罗那和吉隆坡遇到的两次诘问可以看出，提问的建筑师认为笔者团队的改造在伦理上、专业上并没有优于原来的设计，他们把对保持原有建筑风貌的道德考量看参考文献1 泰勒，莱文建筑伦理学的前景M王昭力，译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16图片来源图1、图3图6：付兴拍摄图2：胡越工作室域的普遍性问题，是首先要讨论的话题。无论是从伊曼努尔 康德的三大批判的宏观架构来看，还是从柏拉图的“洞穴隐喻”所蕴含的层级结构来分析，“善”是世间万物的终极原因和一切实践行为的目的。我们一切行为的背后都存在道德基础，这些问题显然应该是普通伦理学需要关心的对象，而不应该过多地在城市更新涉及的伦理问题中讨论。正如泰勒和莱文在建筑伦理学前景一书中说的那样，“劝告别人不要在历史考试中作弊，与历史本身无关”。1所以，在有限的文章篇幅里不应该讨论那些贴上建筑标签的普通伦理学问题。本文不打算讨论多数人更关心的问题，如在建筑设计过程中涉及的诚信问题、政治立场问题、社会公平问题、权力傲慢问题、滥用公权力问题、劳动时间和报酬问题等。什么才是建筑伦理需要讨论的问题呢？在这里，笔者再次引用一段斯佩克特的观点：“建筑伦理应该探讨人们如何通过建筑和技术的知识及技术实践来描述价值从更广泛的意义上来讲，它指的是建筑环境与人类的繁荣、善良和正义之间的关系。”1从表面上看，这个问题显然是建筑特有的问题，但它是否可以被讨论则是另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试图讨论这个问题，那么必须先回答以下问题：建筑空间能否准确地表达伦理问题？一个在伦理上有问题的建筑是否会在其社会环境和使用者发生变化后，仍然保持问题不变？这些问题难以回答，且非常容易找出反例。然而，当我们讨论城市更新的伦理问题时，上述建筑伦理的普遍性问题显然也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现在只剩下斯佩克特在讨论萨尔克生物研究所改造方案时涉及的第一个问题及与之相关的问题，也是我在巴塞罗那和吉隆坡遇到的同样问题，即是否要对城市更新进行环境伦理考量？是否要兼顾考虑原建筑作者的设计理念？在更新时是否区别对待非普通建筑和普通建筑所引发的伦理困境问题？上述问题是建筑改造中在特殊领域遇到的普遍性问题，值得在这里展开讨论。亚里士多德在物理学中主要讨论了自然界的变化（运动）问题，并由此提出了“四因说”，即为变化寻找一个目的和原因。如果把城市更新看作一种改变自然的行为，那么本文想要讨论城市更新中的伦理问题，也需要为它寻找目的论的基础。显然，城市更新的相关伦理问题属于规范伦理学范畴内的问题，这样无论是效得比改善城市老旧面貌更重要。将上述问题放在规范伦理学的框架中进行讨论，显然有些困难。然而，这些问题也不能被放到元伦理学中进行讨论，而采用效果论的功利主义态度去考虑这个问题显得更容易一些。在建筑改造过程中加入对伦理的考量，在保护城市风貌，以及对原作者表达尊重的方面是有利的，但这也给城市面貌的更新设计增加了难度，同时也可能给投入资金的业主和负责城市更新工作的建筑师增加负担。笔者认为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是，建筑物的一部分公共属性及其对城市空间环境的影响，这个问题更具有普遍意义，也值得被重视。从功利主义的角度看这样的伦理考量似乎并不划算，但我们可以发现问题域不应该被限制在城市更新，甚至建筑学领域之内，而应该被扩大至普通伦理学的范围，建筑师对问题的讨论似乎也不该局限在建筑改造的小话题中，但这样势必使问题过于宏大，而无法得出清晰、明确的答案。也许义务论是一个可能的选项，但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这些问题就失去了特殊性，也不需要在城市更新的框架下予以讨论。由此看来，在城市更新的问题域下讨论伦理问题的目的并不成功。从上述分析可以大致看出，在建筑师讨论城市更新的伦理问题时，问题的提出可以聚焦在特殊的领域内，但在寻求答案时则必须重新回到普通伦理学范畴。4 结语本文已经无法得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即我们不能明确城市更新中伦理考量的目的，不能正确地选择一个工具，也无法在城市更新的小范围内获得普遍性答案。然而，从普通伦理学的角度看，在城市更新的实践中具有伦理学意识是很有必要的。对人、社会或对城市更新设计而言，有问题意识比没有强，也许在大多数情况下，成为思想的“助产士”比自己生产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