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东北文艺复兴”的潜在动力与秘密_韩浩月.pdf

由辛爽执导，范伟、秦昊、陈明昊、李庚希等主演的 漫长的季节，以 9.5 分的高分收官，成为近年来少数不烂尾的剧作。剧作播完后引起的讨论还在继续，被评价“后劲”很足。许多网友表示，没想到在 狂飙 之后还能看到这么好的剧。作为“东北文艺复兴之光”，漫长的季节 充满悬疑性的故事，年代感十足的氛围，以及富有文学性的表达技巧，都带来了良好的加分效果。近年来，东北题材佳作频出，在小说方面，有“三杰”班宇、双雪涛、郑执的作品；在电影方面，有 钢的琴 白日焰火；音乐方面有 野狼disco 漠河舞厅；电视剧方面有平原上的摩西 人世间 东北旧事 立功。其中，电视剧作为最大众化的娱乐产品，把东北题材进一步大范围地推送到了受众视野当中。漫长的季节 的热播，意味着被二人转、春晚小品所代表的东北文化，在经过乡村爱情马大帅 刘老根 等电视剧的转型之后，进入了一个全新时期。东北文艺发展到 漫长的季节，也标志着这一具有明显地域特征的艺术形式，彻底脱离了早期东北文化被限定于娱乐层面的处境，在精神层面打响了更为响亮的“共鸣的响指”（漫长的季节 中角色王阳所写的诗句）。“东北文艺复兴”这一说法，也开始更大面积地洇染开来，成为全民关注的文化与消费现象。充满张力的人物关系一段范伟、秦昊、陈明昊在歌厅包间跳迪斯科的短视频，在社交媒体上刷屏，这是 漫长的季节 中的一个片段，他们饰演的角色王响、龚彪、马德胜，分别是痛失爱子的父亲、无奈接受爱人离去的丈夫、命案难破积郁难平的前刑警队长。当这三位重新走到一起时，都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人。他们在歌厅跳舞，并非只是缅怀青春，更像是对苦涩命运进行最后的反击与呐喊。以这场跳舞戏为标志，漫长的季节 三位主角的人物命运急转直下，等待他们的是更为尖锐的伤痛经历。漫长的季节 设置的“破案三人组”，搭建出了剧作最基本、最具张力的人物关系图：王响和漫长的季节：“东北文艺复兴”的潜在动力与秘密韩浩月021东方艺术东方鉴评龚彪既是工友又是连襟关系，而老年马德胜不满足于风流倜傥的舞者身份，因为帮助王响和龚彪而又重新找到了福尔摩斯的感觉。在剧作的一些篇幅中，他们互有争论或冲突，幽默的东北语言撞击出男性友谊的火花，在另外一些篇幅中，他们彼此信赖与依靠，“破案”的共同目标，帮他们消解着内心的压抑与苦闷。在这样一个“稳固”而又充满变化的人物关系下构建的其他人物关系图谱，同样也复制了或团结一致或紧张敌对形成的张力效果王阳、傅卫军、隋东这三名年轻人，与女主角沈默共同组成了处于社会边缘的年轻人群体。在由成年人把控的权力结构中，他们苟活、反抗，但同时也拥有着年轻人的生机与浪漫。而由钢铁厂宋厂长、保卫科长刑科长、港商卢总组成的另外一套人物关系，则使得 漫长的季节 尽最大可能地呈现出一个社会全景图。如果在观剧过程中觉察到拥有了某种透视的眼光，那表明剧作通过人物关系，编织出了界线清晰可见的立体群像。在人物关系的张力方面，人世间 也有着优异的结构化呈现，只不过，和 人世间 被评价为“平民史诗”不一样的是，漫长的季节 把时代变迁作为了背景，虽然失去“史诗”色彩，却对人性复杂、幽暗有了更多的表达空间。命案背后的时代悲歌漫长的季节以意外发现多处抛尸现场展开剧情，高度还原现场的拍摄手法令人感到紧张、窒息，王响看见编织袋内的尸块之后呕吐的情形，十分具有冲击力，这使得观众更加关注凶手为何如此残忍作案的行为动机。如果寻找东北文艺复兴作品最具代表性的共同主题，则不难发现，凶杀案是最为常见的叙事核心，电影 白日焰火 取材自哈尔滨雌雄双煞杀人碎尸案，东北旧事 立功 播到 10 集时有 7个角色遇害下线，就连主基调温和温暖的 人世间，第一集也以杀人犯被枪毙引人围观而拉开故事帷幕。虽然在戏剧冲突制造方面，凶杀是最能吸引眼球的手段之一，但如此普遍地出现于一个地域文艺创作的中心地带，必然引人追寻幕后的真实原因。漫长的季节的命案侦破叙事线贯穿全剧始终。持续多年的连环杀人案背后，有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凶手，寻找凶手而不得让刑警队长马德胜焦虑，而观看剧作却会时常让观众叹息。因为剧作给出了足够多的信息，让观众看到了虚构022的“桦林市”的衰败与衰落，曾经无比辉煌的“桦钢”面临倒闭，第一批工人开始下岗，工厂资源被侵吞与盗卖，女工到酒店陪酒，更多人面对未来充满沮丧虽然 漫长的季节 点到为止，并未对故事发生的背景作过多交代，但一曲时代的悲歌早已在观众内心里哀婉地奏响。杀人案的发生，貌似个体之间的冲突，但通过全剧来看，人物命运却与城市命运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两者之间有着隐晦而细密的联系。当强取豪夺者对弱者的掠夺与欺压成为一种常态，复仇就必然成为一种卸压手段。在 漫长的季节 用“往前看，别回头”作了一个貌似光明的结尾背后，逐一寻找角色的下落，会发现这是一个无比悲怆的结局，它比杀人案本身更能触动人心，因为它带来的不只是怜悯，更有愤怒与反思。以疼痛为注脚的浪漫漫长的季节和此前其他受欢迎的东北题材文艺作品一样，有着浪漫的一面，毕竟就算是一首创作背景令人无比痛心的 漠河舞厅，也极尽词作的文艺属性，本该与剧作定位产生冲突的浪漫特质，在 漫长的季节 中也被处理得毫无分裂痕迹。漫长的季节的浪漫主要体现在角色情感方面，王阳与沈默的爱情，月光般干净而纯粹，美好得令人怦然心动；龚彪与丽茹的婚姻，虽有欺骗的成分，也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无奈，但他们毕竟有深情，只不过被世俗生活所掩埋；傅卫军与沈默，这对在苦水中长大的姐弟，他们的相依为命，是唯一的安全感来源通过观察剧中有关情感表达的戏份，不难发现，其中每份真挚、浓烈的感情，都是以疼痛为注脚的。有些时候，痛感竟然是人物情感的全部底色。但痛感源源不断地滋生，并没有使得人物感情关系变得脆弱，反而强化了他们的内在联系，使得他们无形中拥有了某种强大的力量。于是，他们的情感会被观众同情、怜悯甚至羡慕不已。因为疼痛元素的深度参与，使得 漫长的季节中主要人物的情感具有了一种高浓缩性，这种高浓缩性是在当下现实生活较少能够感受到的。在量子化生活被广泛接纳与推崇的背景下，人的情感分配也愈加精准并且讲究实用。现代人的孤独往往来自缺乏情感波涛的洗礼，漫长的季节 中的情感讲述会被赋予浪漫色彩，主要原023因来自现代人情感世界内部的匮乏感。作家刘震云曾多次表示，生活的苦难会制造幽默，幽默是对苦难生活的反抗。由此不难理解，漫长的季节中可以归类于喜剧部分的幽默对白，其实也是对苦难的一种稀释。讽刺与自嘲，能够强化人的生存意志，这也是王响在失去儿子与妻子之后，仍然可以用幽默来与龚彪、马德胜交流的原因。这份幽默，也可以视为一份带有疼痛的浪漫对生活天然本质的热爱，可以帮助身处苦难中的人暂时摆脱困境。同时，以这份浪漫为注脚，漫长的季节对东北区域的人过去一段时间的真实生活状况进行了一次高度还原。在东北人口不断流失、经济下滑，时常成为热点话题的背后，也要看到，经济的落后反而使过去时代的特质得到了保留，同样被封存在过去时代的文学精神，也得到了保留，它们都在等待一个机会被释放。而现在，它们可能赶上了一个恰当的释放时机，因为观众多多少少都能从剧作中，看到自己走过的时代背影，看到曾经亲历过的生活片段。在共情剧中人物、感叹命运无常时，受众无形中也走进了包括 漫长的季节 剧情以及它所展开的生活长卷内部，并且在一声清脆的“共鸣的响指”之后，觉察到那道被时光掩埋的内心裂痕。让观众感受到一份浓烈的伤痛与浪漫，这是东北文艺复兴作品后劲强大的秘密。（本文图片来自网络）作者：作家、评论家责任编辑：李红艳东方艺术东方鉴评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