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体论与宇宙生成论之争——张颐与张君劢论黑格尔形而上学.pdf

本体论与宇宙生成论之争 张颐与张君劢论黑格尔形而上学魏德赛(南京大学 哲学系,南京 210023)摘要:“二张之争”是我国早期黑格尔研究史上一次关于黑格尔形而上学地位的重要辨析。黑格尔以扬弃二元论为哲学的首要目标,关注世界自身的整体性结构,较少关心世界从何而来的问题。精神作为实体更多是条件、根据和整体性意义上的,是世界自身的统一性力量,同时也整体地看待事物的方式,而非世界的创生性本体。其自然哲学是在概念上把握自然的哲学,而非对自然界来源的探究,宇宙生成论的黑格尔形而上学解读因此是一种误读。关键词:黑格尔;形而上学;宇宙生成论;二元论;精神中图分类号:B51/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6916(2024)04-0161-04The Controversy Between Ontology and CosmogenesisOn Hegelian Metaphysics by Zhang Yi and Zhang Junmai Carsun Chang Wei Desai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3 Abstract The debate between Zhang Yi and Carsun Chang is an important analysis of Hegelian philosophy in the early Hegelian studies in China.With the sublation of dualism as the primary goal of philosophy Hegel paid more attention to the holistic structure of the world itself while less attention to the question of where the world comes from.Spirit as an entity is more in the sense of condition basis and wholeness a unified force of the world itself and also a way of viewing things as a whole rather than a creative ontology of the world.Hegel s philosophy of nature is a philosophy that conceptually grasps the nature rather than inquiries into the source of nature and the Hegelian metaphysical interpretation of cosmogenesis is a misreading.Keywords Hegel metaphysics cosmogenesis dualisms spirit 20 世纪 30 年代我国黑格尔研究起步之初,哲学界流行以黑格尔存在论为神学的说法。张颐固然深知这类观点流行之弊,本意纠正将黑格尔形而上学当作宇宙生成论的看法,却由于学术交流不足和西学传入之初哲学术语翻译、使用都相对含混的原因,最后陷入了一场与张君劢的“本不是什么大问题”1的争论。这场争论牵涉学者众多且饶具启发意义,所讨论的黑格尔形而上学对象、性质和目的的问题在今天看来仍不过时。一、“二张之争”的起因、经过与结果1931 年黑格尔逝世 100 周年之际,张君劢撰文讨论了哲学与自然科学,称哲学关心认识何以可能的问题,默察宇宙所以造成。张君劢借用克罗齐“真理创造”学说,主张哲学家当在逻辑上演绎上帝创世的过程,推想此世界之所以造成,与其必经阶段,视宇宙之变迁为一种“思想行为”212。张君劢以哲学为对世界之所以造成的“推想”和“默察”,在逻辑上构造和还原事情的发生,区别于自然科学追溯事物在时空中的发生和形成的研究。不知是否错解了张君劢的意思,张颐对张君劢说法极为警惕,他提醒张君劢切勿纯从解释宇宙所必牵连上着想,不要将形而上学与开天辟地或世界创造论混为一谈,呼吁对方多从宇宙情态之“基础”与“根据”的角度重新审视形而上学232-34。张君劢对张颐的提醒感到莫名其妙,回应张颐说“创造”本就是黑格尔自己的用法,还指出了黑格尔的相关原文237-38。而张1612024 年 2 月下半月刊(总第 205 期)哲学君劢的这次回应也令张颐大惑不解。早在最初的评论文章中,张颐就曾纠正对方,哲学关心的是宇宙之如何结构,而非宇宙之造成。现在张君劢却依然谈论世界之所以造成不休,张颐实在不明白为何“造成”二字为其所喜。张颐负笈西方多年,目睹宇宙论在西方的流行,对“创造”和“造成”等说法极为警惕。现在张君劢执意使用极容易引起人误会的概念,张颐因此再度规劝张君劢,切勿在用词上暧昧。至于张君劢引用黑格尔逻辑学含“创造”的语段,张颐呼吁其切勿在文字上迷信黑格尔。黑格尔论及“创造”,乃因黑格尔受宗教淆惑,表达上常喜用宗教语句、神学话头,西方学者对此也不满意,常有“黑格尔不够黑格尔”的喟叹。同时也因黑格尔思想尚未到火候纯青,难以纯粹哲学术语明了表白,其陈述遂未臻完善。所以,在逻辑学中,“创造”一词虽略有数处,但却从来不是黑格尔哲学的中心问题。张君劢前番以英译本逻辑学中的三处,论证“造成”于黑氏哲学 有 绝 大 关 系,这 在 张 颐 看 来 不 啻 为 舍 本逐末244-50。二、黑格尔形而上学的误读与探本形而上学被黑格尔视作大宗大本,它之于民族正如神像之于庙堂3。可以说形而上学是黑格尔的核心立场。但不知何故,其形而上学从未逃脱过被误读的命运。与众多对黑格尔形而上学刻意或不自觉地曲解相比,宇宙生成论的误读实在不值一提。概括说来,这些误读以以下几类为主。(一)恩格斯以黑格尔歪曲了世界现象的真实的联系,批评其颠倒一切的“理念”学说4随着 19 世纪反形而上学的浪潮兴起,在如此背景下,黑格尔及其形而上学被当成了“死狗”。虽有少数有识之士如费舍(Kuno Figcher)和厄尔德曼(J.E.Er-dmann)在其哲学史中为黑格尔正名,但多数情况下黑格尔思想还是被当成了肤浅的、民族自由的思想5。与“青年黑格尔派”同样,存在主义者对待黑格尔也极为刻薄,批评黑格尔忽略了人鲜活的生命,其形而上学缺乏生命原则,其哲学无法容纳血肉生命的个体存在6,体系精致但缺乏热情。罗素从逻辑实证主义立场出发,批评黑格尔学说中的辩证成分。指责其与一般知性逻辑不合,不仅彻底否定其形而上学,也几乎以其所有学说为谬误7,他痛陈其被黑格尔哲学迷惑的经历8,认为黑格尔表达上的艰涩难懂乃其有意为之,以表达的艰涩昭示其哲学的深刻,令人误以为其哲学洞见深刻。实际上以黑格尔哲学的奇怪,却不可指望它能被心智健全的人接受9。波普则因黑格尔立场的保守将其与柏拉图、马克思等都视作开放社会的敌人10。(二)有的研究者承认形而上学之于黑格尔的重要,却只以其为过时的20 世纪 20 年代初的德国便普遍流行黑格尔回到康德前的说法232。早期的黑格尔研究者海姆(Rudolf Haym)、狄尔泰、海林(Theodor Haering)、克罗纳等黑格尔主义者清楚精神学说之于黑格尔的重要,承认形而上学在黑格尔哲学中的核心地位。只是在他们看来,黑格尔形而上学已然过时 黑格尔又重新回到了那类被康德批判过的旧形而上学。张颐 20 世纪 20年代初负笈西欧,当时德国便普遍流行黑格尔回到康德之前的说法,俨如尚未经过纯理批导之教训232。深受青年黑格尔派影响的海姆,他主要通过费尔巴哈“宗教人本学”和青年黑格尔派成员卢格(Arnold Ruge)的论文了解黑格尔哲学,虽学术地修正了费尔巴哈、卢格和马克思等对黑格尔的极端批评11,但同众青年黑格尔派成员一样,他也只承认黑格尔逻辑学有革命性12368-369。马克思曾以黑格尔法哲学为现代法权和中世纪等级制度的混合13,海姆的看法与马克思如出一辙,认为黑格尔形而上学是一类“国家形而上学”12365-366,为君主意志和公民服从大开了后门,所以即 便 霍 布 斯 的 哲 学 与 之 相 比 都 算 是 自 由 的学说12367。(三)20 世纪以来反形而上学浪潮风起云涌,甚至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和利科都对黑格尔形而上学持保留态度,重提黑格尔的问题却不采纳黑格尔的答案14再如克罗齐,他清楚康德批判的力道,深信黑格尔形而上学已经过时。为保全精神哲学等尚为可取的哲学部门,他将逻辑学和自然哲学等形而上学成分从黑格尔哲学中剥离出来,只留下未过时的部分。克罗齐一方面否定了黑格尔形而上学的价值,以之为其哲学中应被扬弃的保守因素,另一方面也肯定黑格尔哲学是有价值的,主张彻底摘除黑格尔哲学中的形而上学部分15。与克罗齐同样,英美世界中的芬德莱、泰勒亦然,他们承认黑格尔体系仍有可取之处。在历史上,这类主张可谓其来有自。恩格斯就曾看到黑格尔哲学中革命的怒火,同时也发现其保守的2612024 年 2 月下半月刊(总第 205 期)哲学方面,看到了其过分膨胀的保守性对进步性的扼杀16,故而主张将其包含着“合理内核”的辩证法与其形而上学分开。如果深究这类做法,不难看出,它忽视了黑格尔哲学的整体性,其解读与黑格尔“体系”的精神背道而驰。黑格尔的理论以严密见称,各环紧扣,容不得被抽出某一部分,独立评价得失。各门具体哲学之所以见解深刻,正因有其形而上学作为支撑。倘无此理论基础,各门具体哲学最多只是一些有启发性、但支离破碎的洞见,却难以成为基本精神上相互贯穿,同时为不同人文领域提供整全、系统解释的极富生命力的哲学14。主张摒弃黑格尔体系中最为基础的形而上学,无异于买椟还珠,无疑给人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之感。黑格尔何以要提出形而上学?我们知道,扬弃二元论是整个德国观念论的核心问题17。刚走上哲学之路的黑格尔对该问题相当敏感,早注意到宗教与道德、理性和情感的割裂,发现宗教越发与生活脱节而为客观宗教18。而此后又在更为普遍的意义上关心文化上的异化和分裂问题。1801 年 7 月,甫到耶拿的黑格尔注意到了联合的力量在人生命中消失,深刻感到了哲学的需要,将精神与物质、灵魂与肉体、信仰与理智、自由与必然的对立凝结为二元论问题,决心扬弃近代哲学中本质与现象、存在与非存在、不变事物与可变事物之间的对立19。此时的黑格尔将知性作为非此即彼原则,视其为有限性的体现和对理性的模仿20,是有限和分裂的深层次原因21。知性徘徊于有限物之间,深陷有限物之间不可调和的对立,在这些对立物上精疲力尽22。为扬弃社会和文化上的分裂与异化,黑格尔先后提出了生命和爱这样含有整体性意义的概念,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精神概念23。黑格尔相信人能够在整体上把握世界,掌握事物的概念,这要求人采取精神或者说事情自身的立场。至于说精神和自然界的关系,黑格尔认为,自然在时间上是最先的东西,但它只是理念的表现方式,绝对 prius(在先的)的东西却是理念,只有理念才永恒存在着,因为理念是自在自为的存在2424,这种 prius 的东西是终极的东西,真正的开端。精神是自然的真理和终极目的,是理念的真正现实25。黑格尔提醒人们,切勿以自然为最高的真理。精神在黑格尔体系中显然有着更为优先和根本的地位;自然存在并非独立的实体,而是精神外在的表达。在黑格尔眼里,自然从理念异化出来,只是知性的尸体2625,它通过精神被规定。三、“二张之争”的定论及其当代意义由前面的分析不难看出,精神相比自然而言更具优先的地位。这并不是说为精神从虚无中创造质料,而是精神作为自然的概念和形式、条件和根据,更多地有着一种逻辑上的优先性。黑格尔并不关心自然作为质料其来源的问题,而更关心自然是否显示了思维的规定,精神如何在他物中保持和返回自身的问题。正如黑格尔说的,前行乃是回归到根据,是向原初东西和真实东西的回归2449,他关心的乃是自然的本质,回归原初和真实的东西。张颐正是看到了这一层,所以对张君劢的种种说法极为警惕,是以劝告张君劢多从“基础”与“根据”的角度审视黑格尔形而上学232-34。如果以自然科学的研究标准要求自然哲学,那么其不仅过时,而且错误甚至违背常识。但正如鲍姆所言,黑格尔辩证法三段式中的第三个环节正是在普遍者的层面上向第一个环节的回返265,在黑格尔这里,非回溯则无以进展。科学的进展是向根据的回溯,向原始的和真的东西的回溯。通过回溯条件达到真正的进展,这在黑格尔看来是理性的必由之路,也是唯一通向事情自身之路,在更普遍和整体的基础上回到第一个环节。四、结束语在今天看来,“二张之争”有很大误会的成分。精神是本体论义上的实体,在逻辑上优先于世界的存在,却不是宇宙创生论义上的世界的神秘起点。形而上学在黑格尔哲学中之重要,乃因其扬弃了近代的二元论世界观,而非科学解释宇宙的产生。将形而上学当作一门宇宙生成论,无疑是对形而上学的严重误读。参考文献:1 贺麟.五十年来的中国哲学 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106.2中国社科院哲学所资料室.资产阶级学术思想批判参考资料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3 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Werke in zwanzig bnden,band 5:wissenschaft der logik IM.Frankfurt:Su-hrkamp,1986:14.4恩格斯.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3:72.3612024 年 2 月下半月刊(总第 205 期)哲学5卢卡奇.青年黑格尔M.王玖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9-10.6 SOREN AABYE KIERKEGAARD.Concluding unscientific postscript to the philosophical crumb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92-106.7BERTRAND RUSSELL.A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and its connection with political and social circumstances from the ear-liest times to the present dayM.London:G E allen and un-win,1946:757.8 BERTRAND RUSSELL.My philosophical developmentM.London:G E allen&unwin ltd,1959:42.9BERTRAND RUSSELL.Philosophy and politicsM/In un-popular essays.New York:Simon and schuster,1950:10.10KARL POPPER.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M.Lon-don:Routledge,2002:245.11洛维特.从黑格尔到尼采M.李秋零,译.上海:三联书店,2006:77-78.12RUDOLF HAYM.Hegel und seine zeitM.Darmstadt:Wis-senschaftliche buchgesellschaft,1962.1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64.14刘创馥.黑格尔新释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4-5.15张汝伦.从黑格尔的康德批判看黑格尔哲学J.哲学动态,2016(5):6.1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2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309,312.17 ROLF PETERHORSTMANN.The early philosophy of fichte 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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