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金银岛 中的地图隐喻与帝国共同体想象姚晓玲 内容提要 本文以地图及其隐喻功能为关键词,探讨它在 金银岛 中作为一种叙事实践、认知实践、交互实践与帝国共同体想象之间的复杂关系。论文指出,史蒂文森利用地图意象既在文内构建了寻宝共同体,又将帝国殖民扩张游戏化,通过读者的想象勾连文内故事与文外阅读群体,联合不同帝国主体参与帝国共同体的构建与帝国意识形态的合法化。同时,地图所代表的这种文化向心力作用揭露了帝国共同体内部机制的脆弱性,那些被排除和压抑的因素不断回归,扰乱共同体的基础并引发社会焦虑。因此,地图作为一种政治象征性行为,在 金银岛 中实现了双重叙事,构筑了一幅希望与焦虑交织的帝国景象。关键词 地
2、图 帝国共同体 叙事实践 认知实践 交互实践 本文为教育部青年项目 文学绘图学视角下的英国海洋小说研究(项目编号:)的阶段性研究成果。文学与地理学的交叉研究一直是空间转向后文学批评的重点,涌现出诸如文学地理学、人文地理学、文学地图学等理论热点。在全球化和数字化交汇的背景下,地图隐喻已渗透在日常生活实践的每一根毛细血管,继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地图文化。与此同时,文学批评不断借鉴制图学()相关的理论成果,不断拓展和重塑自身批评的可能性。过去十年,学术研究中制图语言的使用呈现指数级增长,例如“绘制”、“重绘”、“定位”、“勘探”等。马丁布鲁克纳认为学术界在整体空间转向的背景中又出现了“绘图转向”。与其
3、他以空间为取向的批评理论不同,绘图转向下的文学研究聚焦地图本身以及其隐喻功能,探讨文学中的空间呈现以及空间背景下的文学表征。由此可见,“绘图”是一个正在兴起的跨学科批判概念。在这场“绘图”转向之前,文学早就开始探索地图以及地图隐喻对人的认知和文化实践的影响。约瑟夫康拉德黑暗之心 中的马洛告诉读者,他小时候非常喜欢地图,经常看着地图出神,并发誓说,等他长大了一定要去地图上标注的空白之地。等马洛长大后,那些地图上曾经空白的地方已经变得“不再空白”,“渐渐被填上河流,湖泊和地名”。虽然康拉德并未详细阐释探险家、冒险者、殖民者、牧师、探测员如何占领他者之地,但他用地图隐喻揭露了西方作为一个殖民共同体,
4、如何一起参与瓜分非洲的狂潮。马洛前往非洲之前,在比利时的办公室看见一幅七彩地图,上DOI:10.16345/11-1562/i.2023.02.002面用不同颜色标记了不同西方国家占领非洲的情况,有红色、蓝色、绿色、橙色、黄色等。从空白之地到彩虹地图这两个简短的绘图情境构成一个微型叙事模型,以一种隐匿的方式控诉帝国殖民共同体利用地图来命名他者,指引军事占领行动,形塑意识形态。与康拉德的微型地图叙事不同,世纪末也出现了以地图以及地图隐喻为核心的地图叙事。哈葛德的 所罗门王的宝藏,将寻宝图置于帝国想象的核心,串联起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表达了 世纪末英国读者是如何迷恋想象的财富以及试图构建文明与野蛮
5、对立的心态。另一个非常典型的地图叙事是罗伯特史蒂文森的金银岛。整个故事围绕着一张地图、一个宝藏、一次叛乱和一次探险展开。地图在整个叙事中呈现出一种强大的张力。一方面,史蒂文森在该故事中挪用了帝国主义叙事的常用修辞 “空白”隐喻,即寻宝图上的金银岛是个无人居住的小岛。换言之,对西方殖民主体来说,他者是空白的,等待西方的启蒙与填充,缺乏自身独特的历史与文化。另一方面,正是这样一个空白的岛屿,让整个故事的叙事成为可能,并塑造了西方人眼中勇敢无畏的少年英雄吉姆霍金斯。寻宝图不仅是整个故事的叙事动力,还联合了中产阶级与下层阶级,以此转移 世纪末英帝国内部出现的阶级文化矛盾,增强英帝国继续扩张的基础。因此
6、,阐释地图的这种张力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 金银岛 在当时的社会文化意义,同时也为当代文学批评中如何利用地图挖掘文本潜在意义提供一个阐释案例。一、地图与帝国共同体构建的关系本文讨论的帝国共同体是基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体”()发展而来。他在讨论民族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时指出,“它是想象的,因为即使是最小的民族的成员,也不可能认识他们大多数的同胞,和他们相遇,或者听说过他们,然而,他们相互连接的意象却活在每一位成员的心中。”换言之,想象在构建共同体的过程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帝国共同体成员,无论身处何地,虽彼此不认识,但通过想象彼此连接,产生归属感,共享一套生活方式、行为准则、思维
7、模式和文化意识。学界普遍认为地图以及地图的使用与帝国共同体想象、权力实践、文化形塑、历史进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后殖民主义批评家比尔阿什克罗夫特在后殖民研究读本 中指出,“地图是地方控制的重要标志,同时也标志着殖民主体对该地进行书写的权利。”换言之,地图的命名功能让帝国主义者轻松获得土地的书写权利以及后续的空间发展权利。因此,当地文化不断被改写、遮蔽甚至剔除 就像“空白”隐喻所暗示的那样。在 后殖民研究:关键概念 中,比尔阿什克罗夫特重申了地图与帝国主义的合谋关系,强调“绘图行为实际上忽视了土著,因为土著在科学测量的新话语和制图学所代表的书面文本中,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存在感。他们的形象,如果有
8、的话,也只是作为展示而出现 如野蛮人、食人者或怪物”。通过妖魔化他者形象,有意识将他者塑造成西方世界的对立者,地图成为殖民主体想象帝国共同体的同谋与工具。萨义德在 文化与帝国主义 中也持同样观点。他认为,“帝国主义和与之相关的文化既肯定了地理的首要地位,也肯定了领土控制相关的意识形态。地理意识可以进行投射,以一种想象的、制图的、军事的、经济的、历史的,或一般意义上的文化的方式。它还使各种知识构建成为可能,所有这些知识都以某种方式依赖于对特定地理的特性和命运的认知。”换言之,帝国主体可以通过制图方式来获得对领地和地方的(想象的)控制,并金银岛 中的地图隐喻与帝国共同体想象据此构建有益于西方帝国主
9、义发展的知识话语。譬如,墨卡托投影影响着我们对世界各个国家的地理感知和空间意识。通过制图方式呈现的地方感是一种政治行为。地图除了通过命名、空间控制以及投射帝国欲望等方式来展示自身与帝国统治的关系之外,地图的消费生产以及流通也会以一种隐匿的方式影响人们对地方的感知和意识。彼得特奇在想象地图 中认为,“每张地图的目的不只是为我们服务,而是要影响我们。”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 中也指出,地图是“大众想象”的重要媒介。世纪后半期,世界地图不断被涂抹成红色、紫色、蓝色。这种七彩地图的广泛流通变成了传播知识和构建他者文明的方式之一。它们激起帝国主体对殖民事业的自豪感,或激发民族主义者对殖民行径的反
10、抗。不管是支持还是反抗,地图成为人们认识世界以及自己在世界中位置的有效工具。因此,安德森总结道:“人口调查、地图和博物馆这三者一起深刻地形塑造了殖民政府想象其领地的方式 在其统治下人类的性质、领地的地理、殖民地政府的家世()的正当性。”在这里,地图与权力的结盟显而易见。两者在资本主义与历史前进的道路交叉口,不断发生着聚合反应,形塑着诸如民族、文化、发展、野蛮等概念。地图本身的可操控性和易变性也影响人对世界的认知。德勒兹和伽塔利在 千高原中发展根茎理念时,就提到地图的易变性与可锻造性。他们认为地图是“可分离的、可逆转的、能不断修改的。它可以被撕毁、逆转,适应任何形式的安装,可以在个人、团体或社会
11、确认后重新加工。它可以画在墙上,被看作是艺术作品,或者被构建为一种政治行动或媒介”。地图本身这种不断演变和滋生的特征影响着人对地方的特定感知,让帝国主体认为帝国放眼所见的他者之地,包含着无数可能性,可以被重新划定、拆解、征服和统治,就像羊皮复写纸一样。前赴后继的帝国行为就是为了获得这张羊皮复写纸的书写权力。由此可见,看似科学与客观的地图与帝国共同体想象具有一种合谋关系。这种合谋不仅体现在军事地图在殖民进攻和占领领地方面所起的明显作用,也体现在地图对人的认知潜移默化影响,更体现在地图本身可被修改的互动过程中。因此,以下对 金银岛 的分析着重从地图的叙事功能与文本内部寻宝共同体的构建、地图的认知功
12、能与文本外部更广泛的帝国共同体想象、地图的交互功能与读者共同体的构建这三个层面展开。需要说明的是,这三个方面并不是断然分裂的,而是在彼此的交融中互相成就彼此的叙述和言说功能。二、地图的叙事功能与寻宝共同体 史蒂文森本人就像康拉德的马洛一样,非常钟爱地图以及地图赋予他的想象。他曾经说:“我一直都很喜欢地图,可以在地图集上进行最愉快的航行。”由此可见,地图于史蒂文森,就像航行之于水手,能让他在无边际的空间内自由航行。地图的世界里,想象力可以得到最完全的释放。因此,史蒂文森说:“谁忠实于他的地图,并向它请教,就能无时无刻、每分每秒地从它那里获得灵感和积极的支持。”?I1金银岛 的创作与地图有着深刻渊
13、源。该小说的创作基于史蒂文森与其继子利奥地奥斯伯恩()共同创作的一张粗略的岛屿地图。他在该地图上画上红叉,表示宝藏藏匿于此。金银岛 整个故事的骨架由此诞生。他在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说道:“当我望着金银岛地图时,本书中未来人物的面孔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他们在这几平方英寸的平面图上为探宝而厮杀搏斗,来回奔走。我记得我做的第二件事便是铺开一张纸,在上面国外文学 年第 期(总第 期)写出本书各章节。”?I2因此,金银岛 主要讲述了主人公吉姆霍克斯从水手比利伯恩斯手中获得一张藏宝图之后,与医生利弗斯和乡绅特里劳尼一起前往金银岛寻找宝藏,中途与海盗西尔弗为首的叛变水手周旋斗争,并最终成功的故事。如果没有地
14、图,这个故事或许就不会诞生。地图被史蒂文森当作文本来阅读,甚至可以据此创造出一个故事。同样,故事也可以被当做地图来阅读。空间化阅读在阐释 金银岛 的过程中非常重要。地图不仅是该小说的创作来源,同时也是一种叙事动力,更指向一种叙事欲望。整个故事都是围绕着地图寻宝的过程展开。叙事的开展依赖地图的存在以及对地图符号的解码过程。几个核心的叙事时刻都围绕着地图展开:开头的比利伯恩斯被杀;船上西尔弗哗变;西尔弗杀人;叛变水手试图罢免西尔弗;本冈恩得救;吉姆两次单独行动等。整个故事经历的各种跌宕起伏就像叙事欲望(获得宝藏)在最终得到满足之前必须经历的磨难一样。这些情节上的跌宕起伏增加了结尾寻宝成功的满足感。
15、讽刺的是,因为宝藏被本冈恩提前发现并转移到别处,宝藏符号所对应的宝藏藏匿点空无一物。藏宝图能指与所指的不一致映射了地图的本体性危机,即地图本身也是一种虚构的创建。这表明能指与所指的关系并不是固定的,而是人为构建的连接,可以被修改,甚至改变,就像本冈恩挪动弗林特船长埋葬的宝藏一样。作为整个叙事的核心,寻宝图投射了 世纪末大众的一个共同欲望,即财富的获得与阶级的跃升,因此成为不同阶层的黏合剂。地图与帝国事业以这样一种隐秘的方式联结在一起,促成了故事内部的寻宝共同体。寻宝图与一般地图的差异在于,它最终承诺的不是他者土地的获得,或者是管理该土地上的人们,如鲁滨逊漂流记 中所展现的那样。寻宝图所承诺的是
16、快速发掘财富以及财富所带来的阶级跃升。它就像圣经允诺一个流奶与蜜的地方一样,允诺了财富。如果够勇敢,够忠诚,就能像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样,通过宝藏,从下层阶级上升到中产阶级。这种欲望与当时社会历史条件密切相关。世纪末,大英帝国内部出现诸多问题。一方面,消费主义迅速增长,人们欲求财富的快速获得。寻宝图就是这种集体欲望的浓缩式投射;另一方面,绅士和贵族权威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工人阶级迅速成长为有组织有规模的团体,并要求平等公平。史蒂文森洞悉了这种不可逆转的趋势,试图通过共同寻宝这一文学主题回应新出现的社会文化问题。故事内部的寻宝共同体中,水手、海盗以及故事主人公霍金斯均来自下层阶级,而乡绅特里劳尼以及
17、医生利弗斯则是中产阶级的代表。寻宝短暂实现了中产阶级与工人阶级的联合。另外,海盗西尔弗获得宝藏之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成为一个“绅士”。这表明,财富、阶级以及阶级所附带的特权已经转变成一种被操控的欲望,使之成为收编下层阶级的有力武器。这种内嵌于西方资本主义体系的欲望既能成为解放的力量,也能被利用,成为更广泛的帝国行动的一部分。寻宝图作为一个隐喻,有效地将内部抽象矛盾转向外部具体实在的物质追求,以此缓解新兴工人阶级不断要求自身利益给英帝国带来的焦虑。三、地图的认知功能与帝国共同体 世纪,地图的生产与流通已非常普遍,因此也成为帝国想象的工具和帝国知识生产的有效方式。启蒙运动之前,宗教是共同体想象与生产
18、的一种媒介。启蒙运动之后,宗教的向心力逐渐由其他隐喻来代替,譬如理性、科学等意象。地图以及地图绘制也是帝国共同体锻造的重要意象。林迪斯蒂贝尔指出,“地图是一种语言,或者说是一种社会产品,在内在金银岛 中的地图隐喻与帝国共同体想象的精神世界和外在的物质世界之间起着中介作用。但是,他们首先是一种指南,指向了绘制地图的心态。在这个意义上,地图与其说是地表的表征,还不如说是绘制这些地图的认知系统的投射表征。”?I3换言之,地图不仅指向地图绘制的地方和空间,更投射了绘图者的认知系统和心态特征。地图上不同物体的呈现并不是中立的。一张包含所有地方细节的地图是不存在的,也是不可能的。地图绘制过程中出现的选择和
19、删减是不可避免的行为。而这种选择是一种政治性行为,具有政治伦理影响。哈雷在 解构地图 一文中,质疑了地图的“科学”和“客观”,认为“制作地图的步骤 选择、省略、简化、分类、建立等级制度和 符号化 本质上都是修辞的”。?I4因此,地图是一种修辞文本和文化文本。任何一张地图都是在某种目的和需求之下选择的一种感知方式和认识方式。由此可见,地图与小说一样,都在呈现一种主观的视角。如果说康拉德的空白之地仅仅是西方视角下选择对他者的无视,那么史蒂文森干脆就将金银岛变成一个无人居住的地方。这个岛屿的唯一功能就是为西方殖民主体储备财富,等待他们前来挖掘。这投射了当时一种普遍的帝国殖民心理:他者居住的地方与空间
20、是殖民主体掠夺财富的地方,而非一个有自己历史和文化的群体。他者文化变成想象中无实体的存在,仅仅只是财富的聚集地。金银岛上所有活动都为寻宝服务。他者被贬低为动物,甚至在这个岛屿上生活过的白人也难逃此命运。本冈恩在金银岛上生活了三年。吉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如此描述道:“那究竟是熊,还是猴子,或是人,我没有看清楚。反正是黑乎乎、毛茸茸的。”(页)在吉姆眼里,这个出现在金银岛上的白人简直就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页)。金银岛地图本身就体现了地图绘制过程的选择性与目的性。史蒂文森的寻宝图除了岛屿的经纬度以及一些自然景观,如山川、树木和岩石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元素。这种设定与寻宝图的功能和目
21、的相呼应:确定宝藏藏匿点并找到宝藏。因此,岛屿地图不需要其他的因素,如该岛屿的动植物以及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当地人的文化等。但是,仅仅知道金银岛的位置还不够,如果不能顺利登岛也无济于事。所以史蒂文森的地图上还标注了海水的深度、山丘和海港的名称、以及“海船靠岸所需的详细资料,如哪里停泊最安全、停泊时需要注意哪些事项等”(页),以此帮助寻宝共同体顺利登岛。而地图上设置的红十字记号以及地图背面更为详细的文字标注则是为了寻宝团体登岸之后确定宝藏藏匿点而设置的。由此可见,地图上呈现什么与地图绘制的目的有着密切的关系。目的不同,地图选择和删减的元素就会不一样,对同样地点的呈现样貌便会有所不同。船长斯莫莱特
22、给西尔弗看的那张寻宝图便抹去了红十字标注的宝藏隐匿点。斯莫利特船长在到达金银岛之前,拿出一张地图,询问西尔弗金银岛方位、地形地貌以及其他情况。史蒂文森描述了吉姆当时焦急万分的心态,生怕船长把藏宝图泄露给叛变水手头领西尔弗:“约翰接过地图时,两只眼睛都绿了。我知道他肯定会大失所望,因为那地图的纸色还很新。这不是我在比尔伯恩斯皮箱里所找到的那种原图,而是一份精工绘制的副本,上面标着所有地名、海拔高度和水深,唯独缺少红十字标记和附注。”(页)这个细节告诉我们船长临摹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地图,但删除了能够定位宝藏地点的红叉。没有了这个符号,这张地图就毫无用处。如果用本杰明的“光晕”理论来作比喻的话,这张复
23、制地图失去了原作的光晕效应,已经没有了内在的价值和意义。因此,地图就像是一个文本,按照自身的需求来组织和构建一种特定的地方感知方式。国外文学 年第 期(总第 期)地图的流通成为大众认识和想象他者的工具。久而久之,地图所绘制的关于他者的形象便获得了一种权威性的地位,代替了真实的他者形象。虽然地图并不等同于真实的存在,但是地图大范围内的接受和流通却创造了一种虚假的“现实”,一个以西方为主的“现实”世界。地图的强大力量在于,它以潜移默化的方式不断强化与合法化一种特定的感知方式和认知方式。马洛看着橱窗里陈设的地图,会被深深迷住,并幻想着在地图中探险的光荣与梦想。吉姆对地图上金银岛的地形了如指掌,并想象
24、在这片土地上与野蛮的土著人搏斗的场景。他者以及他者文化变成了地图上某个点、某个区域、某个岛。地图作为西方想象他者的特定方式,巩固了当时西方有意识将文明与野蛮分离的精神结构。四、地图的交互功能与读者共同体 地图是一种交互性质的构建,有地图,也有地图阅读者。故事主人公的核心任务就是解读地图的符码,确定宝藏的位置。同时,地图的这种交互性质不仅针对故事内部的人物,同时也适用于故事外部的读者群体。地图在故事内部嵌入一种邀约机制,邀请读者一起进入寻宝叙事,与主人公吉姆一起,探寻宝藏。文本的这种开放性质和邀约机制形成一种强大的向心力,将帝国主义紧紧围绕着地图寻宝宝藏获得这种强大的资本动力周围。这种交互性质让
25、阅读变成一种游戏,让地图不再限于二维平面上的符号集合。阅读过程既惊险,又娱乐。它将帝国扩张从严肃和血腥转向游戏过程,变成探索和发现的游戏。在这过程中,读者的想象力被转变成了一种可操控的资产和手段,不断流通在不同的话语体系之中,使殖民统治合法化和稳定化。史蒂文森肯定了游戏在孩子经验世界中的重要意义。在游戏中,孩子不遵守成人制定的规则,不用通过规范化的道德、宗教、家庭利益等传统棱镜来感受和描述这个危机丛生的世界。相反,他们有自己制定的游戏规则,彼此遵守这些规则,从而组织融合外部经验世界。这些规则不以道德和美德为指引,而是在不同情境下,灵活改变行动策略,最终维护自己的利益。临时的、不断变化的、想象的
26、、偶然的、非道德的、非线性发展的、非外部规范世界决定的、自由的等这些特征构筑了孩子游戏的一些主要特点。这种条件下,他们有更多的想象力去完成自己的目标,不会被外在世界的规矩条框限制自己的行动。佩妮菲尔丁在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爱丁堡指南一书的引言中认为,“史蒂文森对儿童理论化最重要的个人贡献是他反复论证,即我们没有 或者不应该 从我们童年的经验模式中成长。”?I5同样,布拉德雷迪恩指出 世纪后半叶的文学中充斥着“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形象”,他们“无尽的冒险”故事让“新帝国主义意识形态更加迷人将普遍规律的缺失转变成迷人游戏带来的大量可能性”。?I6迪恩将这种“永远孩子气”的形象以及他们不断冒险和游戏的叙
27、事模式发展成“帝国游戏伦理”(),认为这种游戏精神非常适合帝国的统治。史蒂文森还将成人阅读小说视作孩子游戏阶段的一种延续,认为“小说之于成人,等同游戏之于孩子”:小说对成年人来说就像游戏对孩子一样;正是在那里,他改变了他生活的氛围和基调。当游戏与他的幻想如此相吻合,以至于他可以全心全意参与其中时,当它每一个回合都取悦他时,当他喜欢回忆它并专注于它的回忆时,小说被称为传奇。?I7从这里我们可以得知,史蒂文森认为传奇并不是基于纯粹的想象和不现实的幻想。相反,如金银岛 中的地图隐喻与帝国共同体想象果成人沉浸阅读,全身参与传奇故事,能对现实产生一定的作用。读者的参与以及后期的重构对史蒂文森来说非常重要
28、。这种参与感就像孩子玩游戏一样,事后对游戏体验念念不忘,并试图重温那种感觉。但是,这种重温和重构并不是重复,因为每一次玩游戏都是新的开始,哪怕是同样的游戏。文学通过想象的方式为读者提供了一个角色操演的空间。孩子在游戏过程中,通过不同身份的切换和扮演来获得乐趣与成就,同时也操演那个身份所需要的技能。成人则是通过小说来获得这种乐趣和成就。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读者通过将自己想象成吉姆,在与海盗的交涉过程中,幻想自己的实践策略和应对方法,以及寻宝的整个过程。这个演练过程为青少年成人之后前往帝国前线进行真实的掠夺与寻求财富做好了准备。它不仅塑造了一种征服欲望,同时也提供了相对应的实践技能、心理准备、应对
29、方法,也允诺了成就感和愉悦感。欲望、目标、实践策略和方法、最终的奖赏都在 金银岛 以及类似的寻宝小说中得到了完美体现。因此,读者的阅读活动也变成了共同体想象的一部分。结 语 史蒂文森的小说长久以来被定义成是娱乐读者的通俗小说。很多学者认为史蒂文森的小说实践与同时代的哈代、艾略特等作家相比,缺乏美学体系和那个时代可辨认的价值观。但是,如果我们将他文学实践中的地图书写看作是他对维多利亚时代出现的社会文化问题的回应和批评,我们或许可以得出不一样的结论。金银岛 作为一个经典的海上传奇故事,融合了海盗、寻宝图、冒险、帝国、荒岛、成长小说、悬疑紧张、谋杀等诸多因素。它通过改写中产阶级英雄鲁滨逊的故事,成功
30、将传奇故事与少年英雄塑造结合起来,加入寻宝元素,充分展示地图的核心作用,促成文本内部寻宝共同体与文本外部读者共同体的联盟,构建了一种深度勾连读者想象的写作实践。通过地图这个核心意象,史蒂文森揭示了帝国统治在危机时刻的另一种替代方案,即寻求与逐渐壮大的工人阶级的联合,同时将重点从以现实为主导的成人转向秉持浪漫精神的男孩,阐释永远长不大的男孩精神以及游戏精神对帝国统治的作用。史蒂文森创作的世界由各种不可预测的事件、情境以及人物行动组成。这些“表面”现象作为经验本身,并无经过语言的重新阐释和意义制造,也没有构建一个合乎礼仪规范和逻辑教条的世界观,却为变化多端、无序放任、碎片化的维多利亚世界举起一面镜
31、子。相比较而言,维多利亚时代的其他作者,譬如詹姆斯、哈代等人,将语言的修辞功能和比喻功能用到了极致,非常谨慎地操作着人物的行为和语言,将其严格限制在某个身份阶级共同体之内。这些作家相信语言能够书写这个世界的深度,能够穿透世界的表面,直达人性模糊黑暗的中心。但是,这种迫切希望建立秩序与稳定性是否也暗示了他们对复杂混乱的世界存在一种不适和焦虑感?史蒂文森作品中呈现的碎片化空间,并不保证每块碎片叠加后能拼凑出一幅具有道德意义的世界图景,但能让我们看到盘根错节的历史相遇以及不同文化褶皱之间的交汇带来的问题和希望。注释:,:,(:,),.,(:,),.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吴叡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年版,国外文学 年第 期(总第 期)页。,“”,(:,),.,:(:,),.,(:,),.,:(:,),.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页。,:,(:,),.,(:,),.?I1 ,.?I2 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金银岛,王宏译,译林出版社 年版,页。以后引用,在正文中随文标注页码。?I3 ,“:()”,(),.?I4 ,“”,:,(),.?I5 ,(:,),.?I6 ,“:”,(),.?I7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外语学院英语系)责任编辑:何 卫金银岛 中的地图隐喻与帝国共同体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