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夜生活》：恋地情结、拼图结构与情教驱动_王海洲.pdf

036新作评议DISCUSSION ON NEW MOVIES长沙夜生活既关注长沙，又关于夜晚，还关乎生活它经多组市井人物相互串联，集群化、拼贴化地展现出长沙一夜的浪漫与温情，努力营构着市井生活的活色生香。这部于 2023年“五 一”长假上映的影片，由张艺兴、尹昉、张婧怡、白宇帆等一众青春势力主演，由老牌创作组合张冀（导演、编剧）、陈可辛（监制）联袂制作，以期擦亮长沙这座城市夜经济、新消费的新名片。作为 中国合伙人亲爱的夺冠等多部电影巨制的编剧，张冀表现出对多线叙事与世俗情感的驾驭能力，形成了标志性的剧作风格与叙事逻辑。作为导演的发轫之作，张冀承接其颇具典型的叙事方式，再次步入复合线索与世俗情怀。以此为前提，该片更试图实现艺术超越由“在地”走向“恋地”，自“多线”转至“碎片”，从“专情”迈向“多情”，显现出别具一格的叙事风味。总体看来，首次执导影片的张冀，在 长沙夜生活中大胆尝试，敢于描摹人间百态，试图凝聚起一团温情的烟火。一、恋地情结：建立长沙的亲切经验长沙夜生活是一部以城市命名的影片。如果因此将其称为“城市电影”一个具有文化属性的长沙夜生活：恋地情结、拼图结构与情教驱动文 王海洲 丁明/Text/Wang Haizhou Ding Ming提要：首次执导影片的张冀，在 长沙夜生活中勇于尝试，于影片叙事上创造新的可能，试图凝聚起一团温情的烟火。该片显像了长沙这座城市的魅力，试图建立起亲切的地域经验。此外，碎片化、拼贴化的叙事结构以及以情感为重心、以教化为本质的叙事逻辑同样较具典型。本文以电影叙事为切入点，分析 长沙夜生活恋地化、拼图化以及情教化的叙事表征，探讨影片整体的叙事结构与艺术形态。关键词：长沙夜生活 恋地情结 拼图结构 情教观念电影概念，或许仍颇具争议，但称其具有“恋地”倾向则无可厚非：它极尽可能地显像长沙这座城市的魅力，并试图在长沙和观众之间建立一种尽管未曾谋面但仍旧舒适、亲切的地域经验。正如段义孚的认识：“恋地情结是人与地之间的情感纽带。”（1）不同于相对客观的在地书写，“恋地”具有鲜明的主观意识与情感色彩，强调个体/集体对某一地缘产生的情感关联与亲切经验，是一种裹挟着特殊情愫的遮蔽式想象。可以说，长沙夜生活超越了“相对于现实的想象空间”，（2）显得更加浪漫、暧昧，存在明确的情感导向与恋地意味。具体而言，这种恋地情结显现在影片的视听表象之中，尤其是视觉系统的建构，让观众自始至终感受到长沙的“在场”：该片既有岳麓书院、渔人码头、橘子洲头、“长沙之眼”等地标景观，又有长沙臭豆腐、口味虾、小炒黄牛肉、湖南米粉等地方风味，更有长沙的俊男靓女，以及湖南籍明星的不断闪现这些不断叠加、反复显现的“具有高可见性和公共意义的吸引物”，（3）不断地指向长沙，深化着观众对这一具体地域的想象。此外，该片也累积了与长沙相关联的听觉经验，试图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地域印记与亲切感王海洲，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电影文化研究院教授丁明，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电影文化研究院 2021级博士研究生Tale of the Night:Topophilia,Puzzle Structure and the Drive of Love and Education0372023年第6期受。影片伊始，随着地域景观的不断显现，一首由长沙话演绎的 湘江水应时而出，诉说着对于长沙的情感“长沙的人，长沙的魂，长沙的故事活在长沙的城”。此外，月亮粑粑 寄信人长沙 人生苦短 再来一碗等极具长沙特色的插曲/推广曲，也在演绎/褒扬着长沙的文化/生活，不断刺激着观众的感官经验，重构着他们对于长沙的浪漫想象。这种恋地情结不仅停留在视听界，也进入人物/叙事界，试图与长沙建立起更为深层的内在关联。尽管整部影片的人物显得繁复，但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即长沙人与异乡人。前者又可细分为“恋乡人”与“离乡人”，后者则可细分为流动人员及“在游历中定居”（4）的人。其中，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分属两条主线，也代表“恋乡人”和“离乡人”的典型身份。兄长何岸热爱长沙，坚持用长沙方言说脱口秀，希冀“带领长沙话走向世界”。在这里，长沙方言这一表征地域传统的中介，不可避免地裹挟着某种姿态/倾向。它与脱口秀这一时尚化、青年化的文化载体相关联，不仅具有地域认同与自我指认的意味，也反射出一种对有序的地域符号的文化坚守姿态。可以说，何岸这个形象，成为影片恋地情结的一个缩影。与之相背离的则是妹妹何西西这一角色，这个为家乡保留一夜时间的“离乡人”，试图逃遁远去，离开这个熟悉、亲切的场域。一夜之内，随着何西西与景为为的偶然相遇，拉开了这座城市的浪漫面纱：他们于全天经营的书店邂逅，建立对话的空间；在岳麓书院深夜漫步，打开心灵的窗户；在橘子洲大桥激情一跳，完成情感的救赎。可见，主人公经历的典型事件与标志性的公共场域之间存在特定的关联这些空间成为见证二者情感变化的城市轮廓。然而，深夜开放的书院以及说跳就跳的大桥，显然违背了生活逻辑与理性认知。这些非理性的激情与狂喜游离于现实的生活，显得过分浪漫。抑或说，他们自愿认同的，不仅是属于这座城市的生活方式和情感体验，更应当是这些生活方式和心态下的整个文化机制。几组异乡人的身份设置同样颇为典型，他们从“难以融入”到获得温情，具有特殊的文化涵义。陈清智与梁宝琦这组修理工人，一个来自西北，一个来自东北。他们于这座城市停留、生存，成为新时代的“游牧者”。他们服务于这座城市，但仍旧不可避免地存在身份的错位：尽管努力在形象/身体上融入城市，以期获得身份的认同，但仍旧在口味/感知与语言/文化上存在差异，陷入经验的断裂。这已然不是框定在长沙人/异乡人这一逻辑框架中的文化裂痕，而是显现出城乡二元结构的身份矛盾。为了弥合它们，师傅老谢破例放了一场浪漫的烟花；大排档的旭哥端上了一碗符合口味的面条。可以说，这些心灵/物质的药剂带来片刻的治愈，让他们体味到人间的温情。除此之外，开大排档的丽姐作为定居于此的“异乡人”，在老谢的帮扶下重获温暖，完成文化与心理的身份重建，（5）其背后隐藏的理应是一条“在地恋地”的漫长路径。二、拼图结构：拼贴而出的人间烟火熟悉张冀叙事特征的人不难发现，他善于在影片中搭建多条人物线索，并通过复合式的人物链条，完成多角度、全方位的内容叙事。长沙夜生活同样采用多条人物线并行的叙述策略，包括景为为与何西西的相遇线、丽姐与她的大排档线、何岸与父亲的和解线、陈清智与梁宝琦的违规操作线等。随着主要线索的展开，影片又延展出了痛失亲情的老谢（吴军饰）、等待旧爱的中年男子（廖凡饰）、面临分手的兰州女孩（周冬雨饰）与长沙男孩（王栎鑫饰）以及妻子离世的老赵等支线人物。在 106分钟的叙事时长中，创作者将这些形形色色的故事进行切分，使之成为散落在各处的碎片，亟待观众自行拼贴组合。这种利用完型心理，让观众拼凑与缝合故事碎片，从而实现叙事的方式，如同一场具有互动意义的拼图游戏，需要借助观众自觉的实践建构。从表层来看，这样的结构拼凑式地建构出“长沙”的形象它由许多暧昧化、片段化的影像不断连接与拼凑而成，转变为多元、具象的存在。不难发现，与常规意义上打破线性时间、制造拼图效果的叙事策略有所不同，长沙夜生活的叙事时间呈线性状有序地按照时间顺序，讲述长沙这座城市自晚间八点到隔天清晨的故事。尽管没有设计“时间的游戏”，创作者却有意识地把眼光转向了实存的、确定的空间（6）：随着人物的切换与活动，多重空间碎片化地显现出来，颇有移步换景的意趣。正因如此，文艺气的书屋、商业气的坡子街、烟火气的大排档、高雅气的岳麓书038新作评议DISCUSSION ON NEW MOVIES院、浪漫气的“长沙之眼”等场域同样作为拼图的拼块，让观众在意识上形成认知地图，（7）共同组构“长沙”这一主要形象。从另一层面讲，多样、变动且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长沙”，也在碎片拼贴中逐渐景观化，成为被刻意制造的“总体想象”。从中层来看，拼图结构也丰富着“夜生活”的想象。事实上，多条线索的碎片化处理赋予影片一种非再现、非理性的结构性想象，为观众保留了大量的想象余地。在想象之外，整部影片能够在如此琐碎、复杂的碎片中搭建叙事框架，离不开该片贯穿始终的两条典型线索：景为为与何西西从相遇到相识、相知的故事，以及由丽姐大排档引出的长沙生活集锦。前者是长沙的一夜浪漫，在这个连续流变的敞开空间中，平衡、稳定、逻辑等一系列词汇悉数失语，取而代之的是感觉，是文艺、浪漫、疯狂的非理性刺激；后者是长沙的市井生活，是在相对封闭的场域之内的充满差异与可能的人间万象它集中性、概括性地总结着世间的形色，成为“夜生活”的一个缩影/轮廓。它们牵动着其他线索，共同形构着“夜生活”的一体两面：一面是浪漫的际遇，一面是生活的杂谈。从深层来看，这一结构也使得观众在观影的过程中逐渐拼凑起影片故事的情感关系，在来回穿梭之间建立最终的情感连接。具体而言，随着情节拼块的逐一展现，观众也在拼凑与建构的过程中重构着人物关系的图谱，搭建起完整的叙事框架：想要离开家乡的何西西与脱口秀演员何岸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何岸是丽姐大排档老板娘的儿子，“长沙之眼”的修理工是大排档的常客原本零碎化、差异化的叙事线索也得以建立关联，成为一个以情感为纽带的整体。他们最终汇集在丽姐大排档，完成最终意义上的团圆/统一：在故事层面，电影中的人物相互和解，走入彼此温暖的烟火人间；在叙事层面，影片依循着“散合”的整体逻辑，将敞开的线索重新闭合，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事实上，这个圆满的结局既符合了中国传统的审美观念，也贴合拼图结构的思维定式，组成了一个圆满的完成形态、一场颇具仪式的人间烟火。三、情教驱动：情感教化的内在逻辑细究开来，错综复杂的线索/情节之中，实则隐含着一个集中/统一的内在话语有情的众生。影片的主线是景为为与何西西的爱情，他们在一夜之内由陌路到相遇，再到相识、相知，给人一种感性的冲动。当然，这种一夜浪漫的想象关系，弥散着与生俱来的生命激情。随着两人关系的升温，景为为的过往也得以组构：女友跳桥失踪，他不断寻觅，以致陷入自我封闭。与之相呼应的是，中年男子痛失旧爱，以自我放逐的方式游走于整个城市，逢人就说一句“你等的是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的人”它来自于他者的规劝，一种对现实状况的描述；又返归于自身，成为一种病态的问询，一个凝聚着情感的话语符号。这个人物成为景为为的延续式书写，他们相互指涉、彼此观照，指向一场以情感为契机的“等待戈多”。不同的是，景为为等来了情感的救赎，完成对于过往的祭奠。在主线之外，青年男女因情而聚、缘情而散，老年丧偶的老赵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熟悉的味道。他们以不同的方式诠释爱情，集体显现出一种对于情感的皈依。在冯梦龙看来：“万物生于情，死于情，人与万物中处一焉，特以能言，能衣冠揖让，遂为之长，其实觉性与物无异。”（8）可见，在冯梦龙的观念中，“情”是万物的纽带，是超越人类社会关系、维系一切的线索。这种对于“情”的认识显现在 长沙夜生活之中“情”作为影片中维系一切人物关系的纽带而存在。长沙夜生活的情感关系较为丰富，不仅关乎爱情，也关于亲情和友情，甚至是陌生人的守望之情，试图对“情”进行全面性的书写/想望，集中显现出一种“人间自有真情在”的味道。何岸与父母相互羁绊的亲情、陈清智与梁宝琦互相依靠的友情、老谢在亲人离去后无法释怀的伤情、丽姐开大排档之处被老谢帮扶的守望相助之情不难发现，他们都以“情”为纽带建立联系，共同完成对于情感的全面书写。“近来接受采访，张冀经常会提到八个字，深哀貌浅，言短情长。”（9）诚然，整部影片由数个至情至性的故事组成，以期观众在一团烟火之中体味人间的真情与温暖。细究开来，这些情感故事的背后隐藏着情教驱动的叙事本质：创作者企图用“真情”擦亮长沙名片的同时，更希望借此完成教化，询唤人间的真善美一个理想的秩序模式。冯梦龙在 情史中仿照佛偈的表达模式，作 情偈一首：“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无情，不能环相生。生生而不灭，由情不灭故。四大皆幻没，惟情不虚假。我欲立0392023年第6期情教，教会诸众生。子有情于父，臣有情于君。推之种种相，俱作如是观。”（10）这是冯梦龙“情教观”的宣言，显现出其对于情感的皈依。“何谓 情教？简单说，情教就是冯梦龙的 教化论”，（11）是在儒家教化的基础上，以“情”为重，服务教化的创作方式。更具体地说，一切深情都不过是在为情教做铺垫。随着何岸自我剖解式的脱口秀演绎，父子之间互相袒露真情，两者的误会宣告瓦解。与其说这是父子亲情的显影，不如将其看作是一场情感教化的仪式，它集中宣告着影片的深层逻辑：一切矛盾与对立都可以被情感所弥合、消解。这种设置暗合了教化的目的，它着重强调情感的力量，试图建构情感的价值规训。在影片结尾，几条线索中的主要人物不仅缘情而聚、相互和解，反复言说着“团圆”的意义，也不断碰撞出新的情感火花。抑或说，影片中每一次用“情”的行动，都能够泛起新的情感涟漪，使得影片中的人物获得更进一步的行为动力。这种“生生不灭”的情感延续被反复表述，一再显现出影片情教驱动的内在逻辑借由人物的情感变化，不断向观众重申情感的价值，以期达到情感教化的目的。这种裹挟着传统意志的情教思维，具有一种老少咸宜的通俗感，显现出创作者的人文关怀与世俗旨趣。首次执导影片的张冀，在 长沙夜生活中勇于走出自己的舒适圈，凝聚起一团人间的烟火气。该片显现出恋地情结、拼图结构与情教驱动等叙事特征，在电影叙事上创造出新的可能，这些尝试值得肯定。不过，在这些叙事表征的背后，错综复杂的人物、多元多变的空间以及纵横交错的情感不易驾控，也增大了本片的创作难度。无论如何，这都只是一个新的起点，一个试图描摹人间百态的新尝试。（1）美 段义孚 恋地情结，志丞、刘苏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8年版，第 5页。（2）王海洲 视点及其文化意义：当代中国城市电影研究，电影艺术2005年第 2期。（3）美 段义孚 空间与地方：经验的视角，王志标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7年版，第 159页。（4）英 戴维 莫利、凯文 罗宾斯 认同的空间：全球媒介、电子世界景观与文化边界，司艳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1年版，第 174页。（5）陈忠 空间与城市哲学研究，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17年版，第 188页。（6）美 西摩 查特曼 故事与话语：小说和电影的叙事结构，徐强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3年版，第 97页。（7）申丹、王亚丽 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0年版，第 241页。（8）（明）冯梦龙 情史，长沙：岳麓书社 2003年版，第 544页。（9）王铮 长沙夜生活导演张冀：一个编剧的小乡愁与大冒险，澎湃新闻，https:/ 5月 11日访问。（10）同（8），第 1页。（11）方胜 论冯梦龙的“情教”观，文学遗产1985年第 4期。二二三年第六期327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China Film Art Research Center 中国传媒大学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当代电影微信号欢迎关注微信平台2023年第6期NO.3272023/06邮发代号：2-760 本期关注 中国影视基地现状和未来发展研究 电影理论 玛丽-劳尔瑞安的沉浸诗学再阐释 新作评议 长空之王长沙夜生活 当代导演 程耳 纪录片研究 跨媒介视域下的纪录片发展 月 刊总ISSN 1002-4646 RMB: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