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电影、插画：论张爱玲小说的观看与书写.pdf

35COMEDYWORLD文 学 荟 萃摘要：张爱玲的小说创作呈现出与绘画、电影等艺术形式的紧密关联性，不论是带有鲜明个人特质的色彩描绘，还是电影技巧在小说文本中的呈现，抑或为小说附上自己设计的手绘插画，都使得张爱玲小说具有鲜明的视觉艺术特质。这种视觉艺术效果不是直观的视觉产物，而是透过其现代性思想表达出的结果。正是在文学艺术和视觉艺术的交融中，张爱玲独具魅力的文学世界被建构了起来。本文主要探讨张爱玲小说的视觉艺术及其现代性。关键词：张爱玲；小说；视觉艺术；现代性对张爱玲的小说的解读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备受瞩目，其小说作品中的女性主义、心理刻画及意象营造等议题尤为热门。然而，对于张爱玲小说中视觉艺术的展现形式及其所蕴含的现代性表达，却鲜有深入的探析。视觉艺术是一种运用多种符号的形象语言，而视觉艺术作品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主要传达某种情感，如现代主义抽象作品；第二类在传情的基础上，还试图引导观众的行为倾向，如宣传类视觉作品；第三类则力求激发观众的思维联想，作品需获得观众的情感认同。1所以视觉艺术不仅包含静态的二维绘画、三维雕塑，还有动态的影视艺术。值得注意的是，小说同样能通过读者阅读文本后的延伸想象进行视觉信息的传达，因此也应被纳入视觉艺术范畴，但小说的视觉信息需要读者具备一定的感知能力才能有效接收其中的视觉形象语言。从视觉艺术的视角进入张爱玲小说的观看与书写，实质是挖掘张爱玲如何巧妙地运用小说这一艺术形式对现代中国进行敏锐的观察、深刻的体验与富有想象力的描绘，如何观察与想象现代中国社会中个体生命的挣扎、追求与蜕变。一、鲜明浓烈的色彩设置借助色彩的组合来塑造形象并呈现出整一的、协调的静态画面效果是张爱玲小说创作的一大突出风格，也是她的作品题材虽然大多只限于言情，但蕴含的意味却深刻的重要原因。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她巧妙地运用了各种鲜明、浓烈的色彩，不仅生动地再现了现实世界的多彩多姿，更重要的是，这些色彩成为她刻画人物性格、展现人物微妙情感的有力媒介。遍读张爱玲的作品，读者不难发现其中独特的色彩世界。首先，颜色的对比在张爱玲的作品中可以说十分突出，此外张爱玲还经常在对照中加入同一色素的不断起伏。后印象派杰出画家们在继承印象派光影与色彩的辉煌成果的基础上，开始自觉地探索色彩与形体的创新表现方式，更加注重传达艺术家的个人情感。从小受西方艺术熏陶的张爱玲深谙这一点，她在写作时擅长用颜色代替光，阴影、亮部都用色彩来描绘，借助色彩的对比冲突将文字叙述转化为具有动态感的视觉图像。张爱玲在 童言无忌中指出：“红绿对照，有一种可喜的刺激性。”2但对照不仅是为了醒目，而是要有特定的意味，太过直率的对比反而会使人缺少回味。如怨女中有一段三爷坐在躺椅上找账房支钱的场景，“账房里黑洞洞的，旧藤椅子都染成了油腻的深黄色，扶手上有个圆洞嵌着茶杯，男佣提着黑壳大水壶进来冲茶。三爷占着张躺椅半真半假望着账房微笑。”3在一系列色彩的巧妙运用与对比中，读者产生了被色彩触动的感受。屋子里是黑洞洞的，中间一抹黄色成为画面的亮点，但却是色调比明黄更暗一些的深黄，所以黑暗仍然在画面中占比更重，两种颜色不和谐但统一，于是整个色彩、电影、插画：论张爱玲小说的观看与书写文/王侯萍（西南大学，重庆 400715）36COMEDYWORLD文 学 荟 萃画面都渗透着一种可怖的紧张情绪。在阴影与光亮的对比下，三爷正端坐在这黑洞洞的房间之中，这种阴沉、黑暗的居所正是银娣所长期生存的环境。张爱玲在塑造人物与场景时，常常采用对比的手法，她善于将构成生命状态的相互对立的力量巧妙地编织在一起，力求使它们在作品中达到一种和谐而优美的平衡。其次，当描绘丑陋的场所和乖戾的人物时，张爱玲倾向于运用密集且复杂的色彩词汇来为其涂抹上一层华丽的色彩，从而进行美化的处理。吴福辉先生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数据统计：“取传奇集子中全部16篇作品，随便各拣出一段描写景物或描写女人的文字来统计，16段共91处用了带 色调的词汇”4，可以说张爱玲在小说中精心运用金碧辉煌的色彩叙述了一个内在衰败、腐朽的世界。深入张爱玲的文本，色彩的丰富与强烈也冲击着读者的视线：“那是个火辣辣的下午，望过去最触目的便是码头上围列着的巨型广告牌，红的、橘红的、粉红的，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5，在白流苏首次前往香港的旅途中，这段生动的描绘跃然纸上。画面中，红色、橘红色、粉红色、绿色与火辣辣的太阳光线交织在一起，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这幅图画不仅象征着香港物欲横流的繁华景象，也隐喻着白流苏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对未知冒险的微妙渴望。同时，张爱玲对色彩的运用也摆脱了对客观物象固有色的依附，白色与纯洁美好无关，红色也剥离了吉祥喜庆的传统概念，在张爱玲的笔下，色彩成为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叙述语言。同时，张爱玲非常注重从个人的感觉经验中精准提炼出色彩所蕴含的力量和情感焦点，尤其是对于人物的服饰书写，她往往能敏锐地捕捉到整个画面中最引人注目的亮点，那些能够在生理上引发触感的色彩。她巧妙地将人与色彩融为一体，世俗生活的纷繁与悲凉人生的沉重形成了可喜的对照。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结局葛薇龙与乔琪路过卖女孩的摊子时，女孩们身上浅蓝、绿色、紫色的衣服作为浅色背景板，突出那个冻得发抖的系着大红绸裙的小女孩，令读者心生怜悯。街边作为陈列品的暗淡女孩子，和被喝醉的水兵当作目的物的鲜艳葛薇龙两种色彩扭曲地并置于同一幅画面中，更是张爱玲对于苍凉人生的嗟叹。二、电影技巧的文学呈现小说与电影存在本质上的区别，小说的优势恰好是电影的不足。小说通过语言的精妙运用能够细致地描绘人物纷繁复杂的心理状态，而电影则依赖于视觉化的形象，需要直观展现画面给观众。然而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我们可以发现两者达到了完美融合。首先是电影中多种镜头的运用，比如以俯拍式全景镜头来诠释婚礼：“整个的花团锦簇的大房间是一个玻璃球，球心有五彩的碎花图案。客人们都是小心翼翼顺着球面爬行的苍蝇，无法爬进去。”6电影中的俯拍是从一个垂直位置上高于多数被拍摄对象的位置来拍摄画面，人物也自然通过拍摄视角的拉高被相对缩小。通过极度扭曲的空间形态来展现人物内心的压抑与困境，是一种独特且深刻的视觉表现手法。在张爱玲的笔下，举行婚礼的房间被喻为一个“玻璃球”，参加婚礼的客人们在她细腻的文字描述中如同细微、卑琐的苍蝇，新郎与新娘宛如随时可能被看客们吞噬的糕点，婚礼过后是未知的命运。整个场景以俯拍的视角呈现，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现代都市人在面临婚姻时所经历的极度压抑与无奈。此外，电影中的特写镜头也被运用得炉火纯青，比较典型的则不得不提封锁当中对各个乘客的形象描绘，电影式的特写镜头挨个扫描了车上众人的外貌特征。而整篇小说其实也是一个生活中的小片段，张爱玲所做的就是将这段生活放大，用文字描写将这段场景原封不动地搬上书里。这种近景描写能够使读者清晰的视觉感受，但又不是一比一还原的相机所能摄制的。因为其中还隐含着作者的情绪，并非电影完全客观地记录。在张爱玲的小说中，蒙太奇成了一种构建小说情节的独特方式。她以非连续性的时间打破了传统小说叙事的线性模式，通过一幅幅精心构建的画面呈现出了人物的复杂内心世界，暗示事物间的隐秘联系。这种类似电影特写的叙事方式，让张爱玲的小说在时空跳跃中自由穿梭，故事情节进而也被赋予了更多的张力和深度。金锁记中的那段七巧在镜子前的时空转换是一个典型例子，张爱玲巧妙地运用镜子等意象，借鉴电影中的蒙太奇结构手法，将读者的视角从镜子延伸到其中映照的山水屏风，再一次转变成丈夫的遗像，十年的时空被作者轻轻交代过去，这是注重过程叙述的传统小说无法达到的效果。三、插图的观看与叙事视觉再现为通俗小说配上插图最初是书坊主为吸引读者而采取的一种营销策略，鲁迅先生在连环画琐谈中曾明确指出了这一点：“那目的，大概是在诱引未读者的购读，增加阅读者的兴趣和理解”7。换句话说，书坊主为小说配上插图的主要动机在于扩大小说的市场影响力，从而谋求更大的阅读市场和商业利益。小说作为文化产品既满足了人们的日常消遣和审美需求，又兼具艺术性和审美趣味，为读者提供了丰富多样的文化体验。而“小说插图的视觉性转向代表着文本更广泛地参与到公众网络与公共生活中”8，因为相较于以听觉为主的语言，视觉感官具有更为迅速、直接和强烈的影响力，能够强有力地满足读者对真实、事实的兴趣。37COMEDYWORLD文 学 荟 萃张爱玲小说中的插画多是作品中的人物肖像，一般会如实反映出人物的特征。比如金锁记插画中的曹七巧外形与小说中描写高度吻合，“瘦骨脸儿，朱口细牙，三角眼，小山眉”9，且眉眼之中显现出凌厉的冷意，更加深了这一人物形象的特质。鲁迅曾提出，“书籍的插画，原意是在装饰书籍，增加读者的兴趣，但那力量，能补文字之所不及”10也就是说，鲁迅主要将图像的功能分为单纯观看的装饰与叙事视觉再现两种。人物肖像图往往是以单幅图画出现，并且相对白纸黑字的文字而言，插图是读者翻开小说最先被视线提取的内容，所以人物的肖像图必定会在读者进行阅读之前先验性地引导和塑造读者对小说的想象。图一 曹七巧除了展示人物造型的肖像图之外，张爱玲作品插画中还有另一类性质的图像，即带有叙事特征的故事图。比如茉莉香片中，题图画了是聂传庆和言丹朱在公共汽车上偶然碰见的情景。在这段情节里，聂传庆与言丹朱交谈了相当长的一段篇幅，但这里的插画却特意选取了聂传庆“掉过头去不言语，把脸贴在玻璃上”11的片段，二人背对着坐，一个低头，另一个试图扭头过来继续交谈，张爱玲通过插画再次突出了聂传庆态度的刻意缄默，放大了他与言丹朱之间的隔阂。这类插图往往抓取小说中较为经典的某一画面进行描绘，“小说插图往往是在对某个故事情节的这一个顷刻进行图像创作，而这个图像也就具有了内在的时间性，从而担负起叙事的功能。”12图像叙事的本质便在于对文本进行模仿与再现，也能够与文本形成互文关系。小说作为最具代表性的叙事文体之一，其“插图”作为辅助文本，因此也具有了叙事性质，并成为最具代表性的叙事图像之一。仔细观察张爱玲小说中的插图，我们会发现一些插图的细节之处蕴含着深意，与小说的主旨内容形成巧妙的呼应。张爱玲曾说元宝领“高得与鼻尖平行的硬领，像缅甸的一层层叠至尺来高的金属项圈一般，逼迫女人们伸长了脖子。”13而图二中曹七巧的衣领恰好被特别设计为这样，突兀的高高竖起的衣领正象征这个怪异扭曲的时代为女性锢上的令人窒息的枷锁。结语对于现代都市的视觉特征书写并非从张爱玲这里起源，20世纪30年代的新感觉派对于现代都市上海的五光十色进行过充分描绘，但流于纯粹的视觉刺激。而到了张爱玲的创作时代，小说文本中现代都市的纷繁、炫目开始逐渐转化为向美学层面的深度积淀与展现。不论是文字书写，还是图像书写，都是整合了张爱玲本人内心体验的表达，她从细节处看到了光影交织的都市空间下苍凉的底色，“她的凝视与书写、文字与图像是双轨的语言，悠悠地诉说着生命中对自己或他人的感受，充满和解、宽容的语调，也是一种回忆的境象化”。14参考文献1 王志亮.皮尔斯符号学与视觉艺术 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11（3）：108-114.235691113 张爱玲.张爱玲典藏全集 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3.4 吴福辉.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 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710 鲁迅.鲁迅全集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8 王一雯.话本小说插图改写中的视觉性及其现代意义 J.浙江学刊，2022（06）：182-190.12 陆涛.图像与叙事关于古代小说插图的叙事学考察 J.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11（06）：172-177.14 周芬伶.艳异张爱玲与中国文学 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3.图二 聂传庆和言丹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