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月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第 卷第期(总第 期)()()【周秦文化与青铜器】:“既丧酆镐”:史记 的两周之际历史书写及其深意张若琪(中山大学 中国古文献研究所,广东 广州 )摘要 平王东迁是两周历史的重要转折点。史记 以 国语 吕氏春秋 秦记 为主要资料,参考谱牒类文献,连缀出一条“幽王废嫡申侯灭周平王继位东徙洛邑”的叙事线索,并着重叙述了秦襄公因此事而得以跻身诸侯之列的事迹,构筑出一个后人藉以了解平王东迁史的基本框架。然而,受史料来源的限制与原始察终史观的影响,太史公并没有完整翔实地叙述两周之际的史事,而是致力于揭示事件背后蕴含的兴衰缘由,突出“幽厉昏乱,既丧酆镐”的标志性意义:幽
2、王的昏庸导致了西周的灭亡,在经历了一系列动荡后,平王不得不东迁洛邑,秦襄公则获得了凭藉攻逐戎寇以占据宗周故地的权力,而这正是周秦之际大变局的最初发端。关键词 史记;两周之际;平王东迁;秦襄公;历史书写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诗经小雅正月 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小序 解释这首诗的撰作意图时说:“正月,大夫刺幽王也。”()类似的论评还有很多。于是褒姒与周幽王便被联结了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西周灭亡的标志性符号,“一笑失江山”曾一度是后人对幽平之际的历史认识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认知的历史线索是:周幽王因嬖爱褒姒而废黜申后及其所生的太子宜臼,申后之父申侯因此怒而联合犬戎攻击幽
3、王;幽王身死骊山,诸侯拥立平王继位;平王践祚后,为了避开犬戎的威胁而选择东徙洛邑。相关叙述分见于 左传 国语 吕氏春秋 等先秦文献,史记 运用这些材料,做了一番“整齐”的工作,构筑出一段看似整全可信的幽平王位赓续史。然而,西晋时在汲郡(今河南省卫辉市一带)出土的 竹书纪年 对此事的记述却呈现出不同的历史样貌:幽王死后,虢公翰曾在携地拥立王子余臣为王,导致周王室出现了分裂,形成了“二王并立”的局面。如果说 纪年 的叙述还可以被看作是对 史记 所述的补充,清华简 系年 的记载则暴露出周王室内部更为显眼的政治冲突:在幽王死后,“邦君诸正乃立幽王之弟余臣于虢,是携惠王”。()系年 所述的两周之际历史不
4、仅多出了一个携王,还认为他才是当时诸侯眼里的“正统”君主。在叙述了晋文侯杀携王、迎平王于少鄂并拥立其于京师等一系列事件后,故事才回到了 周本纪 记载的“平王立,东迁于洛邑,辟戎寇”的历史“主线”上来()。上述歧异昭示着 史记 的两周之际历史书写并不“整全”。事实上,清人梁玉绳早已根据 竹书纪年 对 史记 的这段历史提出过质疑:“是时平王与携王并立,至平王二十一年携王始为晋文侯所弒。如此大事,何以不书?”()史记 为什么没有提及携王?是什么导致了 史记 的两周之际历史叙述与 竹书纪年 和 系年 的差异?太史公是怀揣着怎样的撰作意图来书写这段历史的?他可以利用的文献有哪些,又是如何在有限的史料中做
5、出选择的?太史公究竟怎样塑造了这段历史,又有何深意寓于其间?收稿日期 作者简介 张若琪(),女,陕西宝鸡人,文学硕士,中山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所科研助理,研究方向:先秦文献与文学、史记 学等。一、续作 春秋:史记 的撰作意图与两周之际史事的史源 史记太史公自序 载录了一段司马谈临终前交代司马迁的遗言,以及司马迁对其父的承诺: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 诗 书,作 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
6、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这一对话透露出两代太史公的作史动机。周王朝自厉王、幽王后衰微,孔子作 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寓褒贬之意于其间,被西汉学者奉为圭臬。然而,在孔子逝世后的四百余年间,却只有诸侯争霸、史记阙失的文敝局面,而没有一本类似 春秋 的史书。司马谈深恐历史的断裂与史书的放绝,因此希望其子司马迁继承自己的志向,接续孔子作 春秋 之义而著史。司马迁于是秉承其父之志,当仁不让地接过了作史的责任: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 易传,继 春秋,本 诗 书 礼 乐 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7、)两代太史公的自白均展露出强烈的“续作 春秋”之愿。那么,何谓 春秋 之义?太史公为何要续作 春秋 呢?史记孔子世家 记载孔子作 春秋 之事道:“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作 春秋,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 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同书 太史公自序 则称“夫 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弊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春秋 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 春秋。春秋 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 春秋。”()太史公认为,孔子寓褒贬之意于 春秋
8、,在创作过程中“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因此,春秋 所揭示的是为君为臣者不可不知的“道”,可以惩恶扬善,补敝起废,是王道之大端。也就是说,春秋 中所蕴含的褒贬深意即是 春秋 之义。除此之外,公羊 家还进一步提出了“春秋为汉制法”的命题。公羊传哀公十四年 载:“君子曷为为 春秋?拨乱世,反诸正,莫近 春秋。制 春秋 之义,以俟后圣。”()董仲舒将此“后圣”解释为汉朝的新王,于是“春秋 为汉制法”便成为两汉流行的认知。太史公所谓“续作 春秋”,正是如同孔子作 春秋 般,整理故籍,原始察终,寓人世兴衰之意于其间。这一愿景蕴含着汉人对历史的回顾与反思,以及对其自身所处时代的强烈关切。汉武帝与董仲舒“
9、天人三问”的 第 三 问 以“善 言 古 者 必 有 验 于 今”命题(),也是这一时代精神的体现。就 史记 的撰作意图而言,尽管在与壶遂的对话中,太史公谦逊地表示自己修 史记 的行为只是“述故事,整齐其世传”,并非孔子作 春秋 之“作”,但这一说法不过是为回应壶遂“今夫子上遇明天子”“欲以何明”的质疑而采用的修辞罢了。在更多的行文中,太史公或隐或现地表示了自己“续作 春秋”的意愿:维我汉继五帝末流,接三代绝业。周道废,秦拨去古文,焚灭 诗 书,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于是汉兴,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太史公仍父子相续纂其职。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
10、考之行事,略推三代,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兹,著十二本纪,既科条之矣。,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义俶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作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五 十 二 万 六 千 五 百 字,为 太 史 公书。()“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这不正是要继承孔子“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的期许,()在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中寄寓褒贬盛衰之理吗?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收集“天下放失旧闻”。这便透露出 史记 的双重性质 正如孔子“因史记而作 春秋”,太史公作 史记,首先也需要进行汇纂史料的工作,其次才能观兴衰之所由,实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撰作目的。()也就是说
11、,史记 既具有大型文献汇编的功能,又是一部创作型的著述。张若琪“既丧酆镐”:史记 的两周之际历史书写及其深意这两方面是相互作用的:作为文献汇编,其资料来源限制了撰作时的选择与分析;作为一部著述,其著作目的又会影响到对史料的甄别采信。具体到两周之际的历史,周本纪 篇末的“太史公曰”折射出时人对这段历史的普遍认识 “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综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于洛邑”。()西汉学者竟以为武王伐纣后即定都洛邑,可见他们对两周历史、尤其是春秋之前的历史,了解相当有限。而对太史公而言,即使“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可以利用的关于
12、两周之际的史料也并不多。在谈及 十二诸侯年表 的撰作意图时,太史公写道:“幽厉之后,周室衰微,诸侯专政,春秋 有所不纪;而谱牒经略,五霸更盛衰,欲睹周 世 相 先 后 之 意,作 十 二 诸 侯 年 表 第二。”()这一写作设想兼有整理史籍与原始察终的目标,也透露出两周之际史料的不丰富。十二诸侯年表 还展露了太史公曾采用的部分史料的来源:太史公读 春秋历 谱谍,至周厉王,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 春秋。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 左氏春秋。铎椒为楚威王傅,为王不能尽观 春秋,采取成败,卒
13、四十章,为 铎氏微。赵孝成王时,其相虞卿上采 春秋,下观近势,亦著八篇,为 虞氏春秋。吕不韦者,秦庄襄王相,亦上观尚古,删拾 春秋,集六国时事,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为 吕氏春秋。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之徒,各往往捃摭 春秋 之文以著书,不可胜纪。汉相张苍历谱五德,上大夫董仲舒推 春秋 义,颇著文焉。()汉书 司 马 迁 传 赞 也 提 及 了 史 记 的史源:故司马迁据 左氏 国语,采 世本 战国策,述 楚 汉 春 秋 ,接 其 后 事,讫 于天汉。()十二诸侯年表 所述 铎氏微 虞氏春秋 今无全本,但二书涉及的历史并不早于春秋,与 战国策 楚汉春秋 一样,就时代而言,与两周之际的史
14、事关系不大。诸子以及张苍、董仲舒等人也往往采用 春秋 的材料,而且他们的著述均不以纪事为重。那么,就两周之际的史事而言,史记的年谱世系主要参照 春秋历 谱谍 世本 等文献,叙事材料则主要依据 左传 国语 与 吕氏春秋 等书涉及两周之际的记载,其文献来源与今日学者所掌握的史料相似。二、幽死平继:周本纪 的两周之际历史书写在了解 史记 的史料来源后,便可以具体考察 周本纪 对两周之际的历史书写及其构成。倘若从文本生成的角度去分析这段叙述与先秦史料间的互文性关系,可以将 周本纪 所述的幽平之际历史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伯阳甫因镐京附近三川震动的灾异而做出“周亡预言”之事。此节源自 国语:表 史记周
15、本纪“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节与 国语 之互见关系 史记周本纪 国语周语上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甫曰:“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填阴也。阳失而在阴,原必塞;原塞,国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原又塞,塞必竭。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国之征也。川竭必山崩。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天之所弃,不过其纪。”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父曰:“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于
16、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镇阴也。阳失而在阴,川源必塞;源塞,国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源又塞,塞必竭。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征也,川竭山必崩。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夫天之所弃,不过其纪。”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周本纪 这段叙述与 周语 只有个别字词的差别,重合度极高,承继关系显而易见。紧接着的第二部分则叙述了周幽王因嬖爱褒姒而废黜申后及其所生的太子宜臼,太史伯阳因而追溯“龙漦”故事和“檿弧箕服”预言,称亡国之祸已成: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表 史
17、记周本纪“三年幽王嬖爱褒姒”节与 国语 之互见关系 史记周本纪 国语郑语三年,幽王嬖爱褒姒。褒姒生子伯服,幽王欲废太子。太子母,申侯女,而为后。后幽王得褒姒,爱之,欲废申后,并去太子宜臼,以褒姒为后,以伯服为太子。周太史伯阳读史记曰:“周亡矣。”且宣王之时有童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于是宣王闻之,有夫妇鬻是器者,王使执而戮之。府之小妾生女而非王子也,惧而弃之,此人也收以奔褒。天之命此久矣,其又何可为乎?昔自夏后氏之衰也,有二神龙止于夏帝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夏帝卜杀之与去之与止之,莫吉。卜请其漦而藏之,乃吉。于是布币而策告之,龙亡而漦在,椟而去之。夏亡,传此器殷。殷亡,又传此器周
18、。比三代,莫敢发之。至厉王之末,发而观之。漦流于庭,不可除。厉王使妇人裸而噪之。漦化为玄鼋,以入王后宫。后宫之童妾既龀而遭之,既笄而孕,无夫而生子,惧而弃之。训语 有之曰:夏之衰也,褒人之神化为二龙,以同于王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也。”夏后卜杀之与去之与止之,莫吉。卜请其漦而藏之,吉。乃布币焉,而策告之。龙亡而漦在,椟而藏之,传郊之。及殷、周,莫之发也。及厉王之末,发而观之,漦流于庭,不可除也。王使妇人不帏而噪之,化为玄鼋,以入于王府。府之童妾未既龀而遭之,既笄而孕,当宣王时而生。不夫而育,故惧而弃之。宣王之时童女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于是宣王闻之,有夫妇卖是器者,宣王使执而戮之。
19、逃于道,而见乡者后宫童妾所弃妖子出于路者,闻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妇遂亡,奔于褒。褒人有罪,请入童妾所弃女子者于王以赎罪。弃女子出于褒,是为褒姒。为弧服者方戮在路,夫妇哀其夜号也,而取之以逸,逃于褒。褒人褒姁有狱,而以为入于王。当幽王三年,王之后宫,见而爱之,生子伯服,竟废申后及太子,以褒姒为后,伯服为太子。太史伯阳曰:“祸成矣,无可奈何!”()王遂置之,而嬖是女也,使至于为后,而生伯服。天之生此久矣,其为毒也大矣,将俟淫德而加之焉。毒之酋腊者,其杀也滋速。()第二部分主要是关于褒姒身世的传说。虽然 周本纪 的叙述与 郑语 存在顺序上的差异,但两处文献对作为核心情节的褒姒诞生与被收养的经历的记载
20、都是一致的,还存在不少完全相同的表述,如“余,褒之二君”“夏帝卜杀之与去之与止之,莫吉”“童妾既龀而遭之,既笄而孕”等。可见,郑语 是 周 本 纪 这 一 部 分 历 史 记 载 的 上 源文献。不过,根据 郑语 的记载,“檿弧箕服”“其杀也滋速”是史伯的言论,周本纪 却称周太史伯阳阅读史记记载的“檿弧箕服”故事后说出了“周亡矣”“祸成矣”的预言。韦昭 国语注 释史伯为周太史,没有做进一步说明。国语集解 引 东观余论 道:“周史伯硕父鼎,说云,史伯,周宣王臣,名颖,硕父其字也。”()那么,史伯与伯阳其实并非一人。周本纪 将 郑语 中史伯的角色移接到太史伯阳身上,或许是因为二人的称呼相似而致误,
21、当然也可能是一种艺术加工 上引 周本纪 第一部分载录了伯阳关于西周将亡的预言,称“若国亡不过十年”,此节再由伯阳感叹“祸成矣,无可奈何”,逐层递进地描述了西周一步步走向衰亡的过程,而太史伯阳正是这一历史进程的见证者。此外,周本纪 这部分的开头有“三年幽王嬖爱褒姒”的记载,与节末的“当幽王三年”一段遥相呼应。这两段记述并非源自于 国语,可能采自其他文献,或为太史公所自书。左传 国语 吕氏春秋 等书均未明确提到“三年”的表述,郑语“凡周存亡不三稔矣”指的是褒姒“为后而生伯服”之后幽王“欲杀太子以成伯服”可能导致的后果,与此处所说的“三年”没有关系。但 竹书纪年“三年,王嬖褒姒”的记载则与 周本纪
22、相同,太史公可能从 春秋历 谱牒 世本 等书得到了“三年幽王嬖爱褒姒”的记录,而这些文献恰好存留了与 纪年 相同的信息。在以上两则预言之后,第三部分正式记载了西周灭亡的过程,亦即幽王烽火戏诸侯与申侯联戎灭周之事:张若琪“既丧酆镐”:史记 的两周之际历史书写及其深意表 史记周本纪“褒姒不好笑”节与 国语 吕氏春秋 之互见关系 史记周本纪 国语郑语 吕氏春秋慎行论疑似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说之,为 数举烽火。其后不信,诸侯益亦不至。周宅鄷镐近戎人,与诸侯约,为高葆祷于王路置鼓其上,远近相闻,即戎寇至,传鼓相告,诸侯之
23、兵皆至救天子。戎寇尝至,幽王击鼓,诸侯之兵皆至,褒姒大说,喜之。幽王欲褒姒之笑也,因数击鼓,诸侯之兵数至而无寇。幽王以 虢 石 父 为 卿,用 事,国 人 皆怨。石父为人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又废申后,去太子也。夫虢石父,谗谄巧从之人也,而立以为卿士,与剸同也。弃聘后而立内妾,好穷固也。()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申、缯、西戎方强,王室方骚,将以纵欲,不亦难乎?王欲杀太子以成伯服,必 求 之 申,申 人 弗 畀,必 伐 之。若伐申,而缯与西戎会以伐周,周不守矣!缯与西戎方将德申,申、吕方强,其隩爱太子,亦必可知也,王师若在,其救之亦必然矣。王心怒矣,虢公从矣,凡周存亡,不三稔矣!君若欲避
24、其难,其速归所矣,时至而求用,恐无及也!”()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杀幽王 骊 山 下,虏 褒 姒,尽 取 周 赂而去。()至于后戎寇真至,幽王击鼓,诸侯兵不至,幽 王 之 身 乃 死 于 丽 山 之 下,为 天下笑。()周本纪 所载“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原型见于 吕氏春秋。吕氏春秋 记载周代为防御戎寇而设置了击鼓相告的预警机制,周幽王却为博褒姒一笑,多次击鼓欺骗诸侯,以至于身死骊山,被天下人耻笑。周本纪 改编与扩充了 吕氏春秋 载录的原故事的内容。首先,周本纪 以西汉的“举烽备警”制度取代了原文的“传鼓相告”机制。其次,在 吕氏春秋 的叙述中,幽王先是因为确实有戎寇入侵而击鼓,褒姒因此发笑
25、,继而才有数欺诸侯之事;而在 周本纪 中,幽王在没有戎寇的情况下故意点燃烽火,诸侯第一次因烽火告警而带兵勤王时即进入了“至而无寇”的被欺骗的处境,仿佛是幽王故意试探褒姒是否会因此而发笑。在 周本纪 的叙述中,幽王的形象似乎更荒唐了,天子竟然仅仅为了试探能否取悦宠姬而以军国大事来欺骗诸侯。被后人津津乐道的“烽火戏诸侯”的著名场面由此产生,并在之后的时代逐渐变得片面化与标签化,最终成为普通受众眼中西周灭亡的唯一原因。究其根本,周本纪 显然是当仁不让的关键推手。此外,吕氏春秋 记载的情节较为简单,史记 则增加了幽王以虢石父为卿、废申后及太子以及申侯联戎灭周等事,将“戏诸侯”的故事嵌套进 周本纪 主要
26、源自 国语 的故事框架。太史公显然对不同来源的史料进行了整合。周本纪 在 吕氏春秋 之外所补充的内容与 郑语 类似而有所取舍,它采用了宠信虢石父、废申后太子和立褒姒的记述,却对幽王欲杀宜臼和起兵伐申之事闭口不谈,仿佛是宜臼被废后申侯就立即主动举兵攻周。第四部分是西周的灭亡对东周权力格局的影响:表 史记周本纪“平王立东迁于洛邑”节与 国语 之对比 史记周本纪 国语郑语于是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为平王,以奉周祀。平王立,东迁于洛邑,辟戎寇。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强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及平王末,而秦、晋、齐、楚代兴。秦景、襄于是乎取周土,晋文侯于是乎定天子,齐庄、
27、僖于是乎小伯,楚蚡冒于是乎始启濮。()周本纪 最后的总结与 郑语 表述不同但意思接近,均强调了东迁后王室衰微而齐、楚、秦、晋四国崛起的政治生态,揭开了春秋时代诸侯迭霸的帷幕。不过,二者对四国采取了不同的排序:周本纪 先“齐、楚”而后“秦、晋”,郑语 则正好相反。如上所述,周本纪 关于平王东迁的内容可以分为四部分,分别是周太史伯阳根据情势变化做出的“周亡”预言“若国亡不过十年”和预言二“祸成矣,无可奈何”、西周灭亡的过程,以及这一事件对春秋时期权力格局的影响。通过这四部分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的文本比对可以看出,周本纪 的叙述以 郑语所载史伯对郑桓公的应答之言为主,只有“烽火戏诸侯”的
28、故事是出自 吕氏春秋,但 周本纪 将原故事经过加工后嵌套进了以 国语 为基底的框架中。可以说,周本纪 对两周之际的历史记载基本上是由 郑语 裁断而成,兼采 周语 吕氏春秋,唯有“三年幽王嬖爱褒姒”一句可能源自 世本 或其他文献。结合 周本纪 篇末的“太史公曰”以及 周本纪 与 国语 吕氏春秋 之间的明显承继关系,可以看出,周本纪 对两周之际史事的记载史源比较简单。太史公根据有限的材料,连缀出了一条“幽王废嫡申侯灭周平王继位东徙洛邑”的故事线,以此作为周室衰微到春秋争霸之间的过渡,拉开了东周时期五霸迭兴的帷幕。在这一叙述中,幽王身死后,平王便被诸侯拥立,这一结果是时人对幽王的昏庸无道所做出的自然
29、而然的“拨乱反正”之举。三、秦本纪、各 世家 及 十二诸侯年表 的两周之际历史书写在 史记 的叙述中,周厉王与周幽王时期是西周历史上相当重要的节点,太史公曾多次提及“厉、幽”:厉、幽之后,王室缺,侯伯强国兴焉,天子微,弗能正。非德不纯,形势弱也。()幽、厉之后,周室微,陪臣执政,史不记时,君不告朔。()及幽、厉之后,诸侯力政相并。()夫周室衰而 关雎 作,幽、厉微而礼乐坏,诸侯恣行,政由强国。()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幽、厉之后,周室衰微,诸侯专政。()西周自厉王时开始衰微,最终覆灭于幽王在位期间,之后便进入了诸侯争霸的东周时期。上节分析的 周本纪 有关两周之际的叙述即是西周衰亡史中
30、关键的一环。就这段文字而言,太史公的撰作目的并不是想完整翔实地讲述两周之际的史事,而 是 想 突 出 事 件 背 后 所 蕴 含 的 兴 衰 所由 幽王的无道导致了西周灭亡与平王东迁,进而掀开了春秋时期诸侯争霸的帷幕。这就是 太史公自序 所谓“幽厉昏乱,既丧酆镐”的标志性意义。()也正因如此,周本纪 对两周之际史事的记载并不完备,史记 其他部分有关这一阶段的一些资料并未呈现于此。譬如,在叙述一百多年后的周襄王时期的史事时,周本纪 透露了些许此前没有谈及的有关平王东迁的细节:凡我周之东徙,晋、郑焉依。()周本纪 载录周大夫富辰的这句话,提到了晋、郑在平王东迁一事中的重要作用,但并没有详述两国的具
31、体功勋。周本纪 这一记载本自 周语:表 史记周本纪“晋、郑焉依”节与 国语 之互见关系 史记周本纪 国语周语(襄王)十三年,郑伐滑。王使游孙、伯服请滑,郑人囚之。襄王十七年,郑人伐滑。使游孙伯请滑,郑人执之。郑文公怨惠王之入不与厉公爵,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囚伯服。王怒,将以翟伐郑。王怒,将以狄伐郑。富辰谏曰:“凡我周之东徙,晋、郑焉依。子颓之乱,又郑之由定,今以小怨弃之!”富辰谏曰:“不可。郑武、庄有大勋力于平、桓;我周之东迁,晋、郑是依:子颓之乱,又郑之繇定。今以小忿弃之,是以小怨置大德也,无乃不可乎!。”王不听。十五年,王降翟师以伐郑。王不听。十七年,王降狄师以伐郑。王德翟人,将以其女为后
32、。富辰谏曰:“平、桓、庄、惠皆受郑劳,王弃亲亲翟,不可从。”王德狄人,将以其女为后,富辰谏曰:“不可。平、桓、庄、惠皆受郑劳,王而弃之,是不庸勋也。王不忍小忿而弃郑,又登叔隗以阶狄。狄,封豕豺狼也,不可厌也。”王不听。十六年,王绌翟后,翟人来诛,杀谭伯。富辰曰:“吾数 谏 不 从。如 是 不 出,王 以 我 为 怼 乎?”乃 以 其 属死之。王不听。十七年,王黜狄后。狄人来诛,杀谭伯。富辰曰:“昔吾骤谏王,王弗从,以及此难。若我不出,王其以我为怼乎!”乃以其属死之。初,惠后欲立王子带,故以党开翟人,翟人遂入周。襄王出奔郑,郑居王于氾。子带立为王,取襄王所绌翟后与居温。十 七 年,襄 王 告 急
33、 于 晋,晋 文 公 纳 王 而 诛叔带。()初,惠后欲立王子带,故以其党启狄人。狄人遂入,周王乃出居于郑,晋文公纳之。()富辰说出这段话的目的是劝阻周襄王借助翟人的力量伐郑,在“轻事重言”的史学传统下,张若琪“既丧酆镐”:史记 的两周之际历史书写及其深意“晋、郑焉依”在原史料 周语 中作为富辰劝谏襄王的论据之一出现,并不是论述的重点。这句话之所以被 周本纪 载录,可能只是太史公处理历史文本时留下的痕迹。太史公也许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存在价值,或者注意到了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因此,在这段叙述中,太史公并没有进一步解释晋、郑两国襄助平王东迁的事迹,周本纪 也并没有据此补充晋、郑的功劳。那么,晋
34、世家 与 郑世家 又是怎样叙述晋、郑二国协助平王东迁的历史的呢?两周之时,晋国的国君是文侯,晋世家 所载文侯在位期间史事如下:二十七年,穆侯卒,弟殇叔自立,太子仇出奔。殇叔三年,周宣王崩。四年,穆侯太子仇率其徒袭殇叔而立,是为文侯。文侯十年,周幽王无道,犬戎杀幽王,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三 十 五 年,文 侯 仇 卒,子 昭 侯伯立。()晋世家 并没有提及晋文侯襄助平王东迁的功劳。至于郑国,东迁前后,郑桓公、武公、庄公祖孙三代相继为郑国国君。郑世家 所载桓公至庄公间史事可自武公继位分为两节:前节叙述桓公初封及因有感于王室多故而东寄帑贿于虢、郐之事,材料源自 郑语;后节记载郑庄公“克段于鄢
35、”之事,采自 左传隐公元年。夹杂于其间的,只有关于平王东迁的寥寥数语:二岁,犬戎杀幽王于骊山下,并杀桓公。郑人共立其子掘突,是为武公。()郑世家 尤为清晰地反映了当时史料的有限。郑武公仓促继位,筚路蓝缕地在东方立国,奠定了其子郑庄公“小霸”的基础,其开拓之功难道不值得记载吗?郑世家 为什么只叙其世系,而不载其事迹呢?史料阙失是最为合理的解释。除 晋世家 与 郑世家 外,史记 的其他世家是怎样记录两周之际的这段历史的?这些叙述是否透露出了更多有关平王东迁的信息?各 世家 有关两周之际的记载如下所示:?11(齐)庄公二十四年,犬戎杀幽王,周东徙洛。秦始列为诸侯。()(鲁)孝公二十五年,诸侯畔周,犬
36、戎杀幽王。秦始列为诸侯。()(燕)顷侯二十年,周幽王淫乱,为犬戎所弒。秦始列为诸侯。()(蔡)釐侯三十九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周室卑而东徙。秦始得列为诸侯。()(曹)惠伯二十五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因 东 徙,益 卑,诸 侯 畔 之。秦 始 列 为诸侯。()(陈)平公七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周东徙。秦始列为诸侯。()(卫)武公即位,修康叔之政,百姓和集。四十二年,犬戎杀周幽王,武公将兵往佐周平戎,甚有功,周平王命武公为公。()(宋)戴公二十九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秦始列为诸侯。()(楚)若敖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弒,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十二 世家 除吴、越二篇外,均涉及犬戎杀幽王事
37、,且所用语辞颇相似,多言“秦始列为诸侯”。其中 郑世家 未载东迁之事,卫康叔世家 录周平王策封卫武公事?12,其余世家均只记载秦跻身诸侯之列,不涉及晋、郑二国。十二诸侯年表 的记载与此相似。年表 系犬戎杀幽王事于公元前 年,次年平王即改元东迁,在 这 两 年 中,只 有 周、秦、郑 三 栏 有 叙 事内容:表 十二诸侯年表 节引(公元前 年前 年)()公元前 年公元前 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平王元年。东徙洛邑。秦始列为诸侯。初立西畤,祠白帝。郑以幽王故,为犬戎所杀。郑武公滑突元年。受文体限制,十二诸侯年表 记载极其简略。读者只能看到,在周幽王与郑桓公身死戎手这一年,秦跻身诸侯之列;次年,周平王东
38、迁,郑武公改元,秦则立西畤祠白帝。?13至于平王怎样东迁,诸侯又在东迁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都不得而知。秦本纪 也提到了“秦襄公始列为诸侯”事,并且详细得多:(秦襄公)七年春,周幽王用褒姒废太子,立褒姒子为嫡,数欺诸侯,诸侯畔之。西戎犬戎与申侯伐周,杀幽王郦山下。而秦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难,东徙洛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与誓,封爵之。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襄公于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乃用骝驹、黄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秦本纪 简述了平王东迁的前因后果:幽王因废嫡立庶和数欺
39、诸侯而为犬戎所杀,平王为了避开戎寇的威胁而东迁洛邑。这段叙述强调秦襄公先率兵救周于戎难,后又护送周平王东迁,平王因此封襄公为诸侯,授予他通过驱逐犬戎的方式获取岐、丰之地的权力。类似的记载也见于 封禅书:自周克殷后十四世,世益衰,礼乐废,诸侯恣行,而幽王为犬戎所败,周东徙洛邑。秦襄公攻戎救周,始列为诸侯。()如上,秦本纪、各 世家、十二诸侯年表以及 封禅书 都无一例外地记载了秦襄公在平王东迁一事中的功劳。在两周之际的众多诸侯国中,为何只有秦一枝独秀地被屡屡提及呢?这与当时可以采用的史料有关,也受到太史公撰作意图的影响,且看下文的分析。四、秦襄公在 史记 东迁叙事中的特殊地位在上引 史记 有关平王
40、东迁的叙述中,秦襄公占据了大量的篇幅,与其余诸侯在这一时期的历史记载中的缺席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差异首先与原始史料的丰富程度有关。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博士淳于越曾建议始皇遵照殷、周旧法,分封子弟功臣匡卫皇室。丞相李斯强烈反对这一意见,认为以淳于越为代表的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于是劝谏始皇焚烧除秦以外的他国史书,即 秦始皇本纪 所谓“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另一种说法是,秦始皇因为觉得各国史书有讥讽之意,所以下令焚烧: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讥也。诗 书 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惜哉,惜哉!独 有 秦 记 ,又 不 载 日 月,其 文
41、 略不具。()总之,秦灭六国后,从方便统治和巩固自身合法性考量,对天下书籍进行了焚毁。其中各国的史书受到的毁坏最为严重:一方面,焚书法令特别规定,除秦以外的各国史书都要烧毁;另一方面,当时的史书多为官书,且藏于公室?14,遭受的是不可逆的破坏,不像 诗经 尚书 等同时藏于民间的书籍一般尚有重现之日,这直接导致了诸国史料的缺失与文献的断裂,而 秦记 则成为难得的幸存者。但 秦记 关于两周之际的记载却并不是一手材料。根据 秦本纪 的记载,“(秦文公)十三年,初有史以纪事”()。文公系襄公之子,在襄公死后继位。也就是说,襄公死后十三年,秦国才设立史官。而此时距离平王东迁已过去了几十年,尽管时间间隔并
42、不很久,但在国家草创时根据回忆、追溯书写的国史,难免会有美化、修饰的成分。更何况,秦记 自然是以秦国史事为主,而且太史公特别指出此书文辞简易,并不详备。因此,秦记 对两周之际史料的补充也是有限的,只能提供一部分与秦襄公有关的、可能经过修饰的记载。除了上节所引的 秦本纪 外,六国年表序也透露出了一些 秦记 的内容:太史公读 秦记,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见矣。()这段话前半部分的叙事即是 秦记 的片段,它与诸世家所言“秦始列为诸侯”之语何其相似!晋文侯与郑武公作为辅佐平王东迁的股肱之臣立下了重要功勋,以至于后人不得不感叹“我周之东迁,晋郑是依”;然而,随着
43、年代的推移和史料的残损,他们襄助平王东迁的事迹已经被磨灭,以至于整部 史记 都未提及他们在东迁时的功劳,晋世家 郑世家 也只是草草带过了这两个国君在位的事迹,仿佛他们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过客。只有秦襄公不同,虽然周太史的追述并没有提到秦的东迁功绩,但由于 秦记 的存留,秦襄公平戎救周从而跻身诸侯的故事还是强势地进入了 史记有关平王东迁的历史书写中,而秦襄公也因此成为 史记 东迁叙事中最特殊的诸侯。即便如此,为何在看似与秦襄公无关的诸世家中,仍频频提及秦襄公始列为诸侯之事呢?这与太史公对周王朝兴亡之势的理解有关。从王朝发展史的角度看,周本纪 大致可分为两个部分:前一部分是光辉灿烂的王朝兴起史,后一
44、部分则是厉王以后的衰亡史。与之相似,十二 世家 也可约略分为春秋前与春秋后两部分,其间的关键节点正是平王东迁。正如前文提到的,周厉王与周幽王是 史记 两周历史叙述中的重要节点,而厉、幽以来周王朝的衰落之势正是在平王东迁后落下了重重一击 周本纪 叙述平王东迁后紧接着便说“周室衰微,诸侯强并弱,齐、张若琪“既丧酆镐”:史记 的两周之际历史书写及其深意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 则说“厉、幽之后,王室缺,侯伯强国兴焉,天子微,弗能正”()。平王东迁标志着周王室的衰落与诸侯霸主的兴起,周王室从此无可避免地走向颓败,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宣王中兴的复振局面,政治舞台上只有诸侯间此起彼
45、伏的争衡较量。在西汉学人眼中,秦无疑是平王东迁后这场历时五百余年的大变局中的关键力量与最终赢家。上文曾阐述太史公“续作 春秋”的愿景,指出“著明兴坏之端”是笼罩在整本 史记 之上的撰作意图。而东迁之际,秦的崛起不正是数百年后秦始皇统一六国、混一车书的最早征兆吗?何况 周本纪 篇末的“太史公曰”特别指出当时学者对平王东迁一事的“无知”:“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太史公紧接着反驳了这种历史认知:“综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于洛邑。”()太史公自序 在记录 周本纪 时也提及 了“幽厉昏乱,既丧 酆镐”()。在周王室被迫放弃酆、镐之后,获得
46、宗周故地的,不正是秦人吗?在文献阙失的影响与原始察终史观的作用下,史记 有关两周之际的历史书写着重记述了西周的灭亡与秦襄公的功勋,而周幽王的东迁与秦襄公的得封正是“既丧酆镐”的正反两面。在这一叙事中,秦襄公取得了其他诸侯所不能与之比肩的特殊地位:除了 卫康叔世家 因有卫武公助平王东迁的史料而记载了武公事迹外,其余 世家 提及东迁时都要紧接着说一句“秦始列为诸侯”。这是因为在太史公看来,秦襄公从平王手中接过的,并不仅仅是爵位与土地,还有数百年后逐鹿天下的入场券。而这一机遇,将深深地影响到 世家 所涉及的诸侯国的存亡。尽管此时还无人知晓,但太史公已将草蛇灰线隐于其间了。注释徐建委曾指出:“据王国维
47、、顾颉刚、赵生群等学者的研究,各世家有许多司马谈撰录的部分,因此大体判断的话,本纪和世家的原始文本当由司马谈写出,而司马迁则编录了 十二诸侯年表。”详见徐建委 史记 春秋历史的写作实践与文本结构 一文,刊于 文学遗产 年第期。倘若如此,则 史记 有关平王东迁的历史书写并非出自一人之手。因此,除个别有明确指向的自述外,本文统称 史记 文本的生产者为“太史公”,将部分引文提到的“司马迁”的形象看作是两代太史公的缩影。壶遂曾质疑 史记 的撰作意图,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 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 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太
48、史公于是解释自己只是想整理故籍,“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 春秋,谬矣。”()“春秋历 谱谍”原作“春秋历谱谍”。徐建委认为,“历人取其年月,数家隆于神运,谱谍独记世谥”,“历”与“谱牒”当是两类文献。详见徐建委 史记春秋历史的写作实践与文本结构 一文,刊于 文学遗产 年第期。但彼时处于抄本时代的文本尚未完全定型,具有一定程度的开放性,且流传过程中难免讹舛,因此太史公所见古本与今日所见版本间存在着差异。例如,有学者认为 史记 称引的“左氏 春秋”的全称当为“左氏 春秋国语”,是一部关于西周、春秋时期的历史著作,既不等同于今本 国语,也不等同于今见 左传,但为两书所取材。详见廖群 清华简 系年与
49、史记 称引“左氏 春秋”考,刊于 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第期。互文性()指不同文本间的相互关系,如引用、参考、暗示、改写等。在本文的研究中,互文性主要指书写者对既往史料的裁断、应用和改写,笔者希望通 过 这 种 对 比 体 现 上 下 游 文 本 间 的 承 接 或变异。刘国忠 从清华简 系年 看平王东迁的相关史实 一文已谈及这一点:“比如 史记 所载周幽王戏诸侯一事,实本于 吕氏春秋,但却将之改编成幽王为博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举烽备警非周代所有,这一纪述类似于小说家言,不足凭信。”详见刘国忠 从清华简 系年 看平王东迁的相关史实 一文,载于陈致主编 简帛经典古史 上海古籍出版社
50、 版第 页。韩非子 也提到过一个类似的故事:“楚厉王有警鼓,与百姓为戒。饮酒醉,过而击,民大惊。使人止之,曰:吾醉而与左右戏而击之也。民皆罢。居数月,有警,击鼓而民不赴。乃更令明号而民信之。”详见 韩非子集解 中华书局 年版第 页。虽然故事的主人公不同,但 韩非子 的这段记载与 吕氏春秋 在情节上十分相似 君王以击鼓作为警备御敌的信号,却因醉酒或宠姬的缘故肆意使用警备大鼓,以至于失去了公信力,导致传鼓备警的机制在真正遭遇入侵时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则故事都没有出现“烽火”。可以说,韩非子 与 吕氏春秋 的叙事是历史叙述中“事同时异”“事同人异”的典型。太史公选择了 吕氏春秋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