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之后再探索——庞薰琹“瓶花”系列油画.pdf

052R漫游美术RAMBLING ART1962年后，庞薰琹的油画创作在题材的选择上呈现出了巨大的变化，1962年至1985年间创作的绘画作品中，以花卉画和风景画为主，其中插瓶花卉的创作多达26件。鸡冠花、海棠花、丁香花、鸢尾花、向日葵、美人蕉、绣球花、百合花、杜鹃花等各色花朵在庞薰琹的画笔下盛情绽放。据庞薰琹的女儿庞壔回忆，“花，原是我母亲丘堤画油画的主要题目，以前，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画过花我问他为什么不画，他说：我不画花，你妈妈画得好。”庞薰琹在题材选择上的转变值得探索。创作语境的变迁风雨之后再探索庞薰琹“瓶花”系列油画1949年以后，文化艺术领域的建设也开始如火如荼地进行。1950年，一篇名为为表现新中国而努力的文章在人民美术上发表，文章明确指出了此时的文艺服务于再造一个中国形象的总体目标。“因此，美术工作者必须全身心地投入纲领之体现过程中，去体验去把握崭新的形象，新的事件和新的人物这就是说，必须无条件地参加到工厂、农村、兵营，和群众在一起，从经济、政治、文化、军事各方面的建设过程中，去感受去体验共同纲领之实施情况，以更加生动、形象地反映这些情况，并借此避免非现实主义的形式主义的抬头。”庞薰琹在20世纪30年代那种激进狂飙的现代主义的作风在此时便失去了滋养的土壤。就连庞薰琹自己也曾表示：“本人过去也曾经提倡过新画派，而今天来执行这个新的教学计划，希望借此赎罪，使艺术完全达到为人民服务的目的。”20世纪50年代源于苏联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在中国本土油画发展中占据了主流地位，这使得欧洲现代派遭到了彻底的贬斥。即使在后来的“双百”方针下对“印象派”展开的重新讨论，也不过只是得出“印象主义不是现实主义”的观点，而维护印象主义的如林风眠、许幸之等人都惨遭批判。在这样的氛围下，被下放到图案系当任课教师的庞薰琹自然也没有了在课堂教学中向学生讲授西方现代派绘画053MDZ漫动作2023.10的可能，“同学们和我谈现代派绘画的问题时，我总是躲躲闪闪，既不谈，又不敢拒绝，总的一句话，自己被扣上：形式主义老祖宗，说话总是吞吞吐吐，不敢再直言。”20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文艺创作以“三突出”为准绳，以“高大全”“红光亮”为范式，画革命领袖以及工农兵的英雄形象，对集体主义的书写被再度强化，而庞薰琹20世纪30年代的现代主义画风已经是行不通的了。“是不是我爱画花？也不是，我想画人，谁敢理睬我让我画？我想画风景，我的处境和经济不允许我去游山玩水。”宣泄情感与精神寄托的需要庞薰琹接连受到不公正待遇，祸及子女、妻子病故使得他身心受挫。为了避免麻烦，他开始不与别人往来，将自己与旁人隔绝开，过着孤独的生活。这孤独苦痛就像毒药一样一点点蚕食着庞薰琹的身心，“我比坐牢房还痛苦，因为坐牢房还有同伴，而我，只有孤独的我！”不久之后，庞薰琹就病倒了，被现实与病痛双重折磨的庞薰琹就好像一盏没油的油灯，随时快要熄灭。终于在1962年经人介绍与剧作家袁韵宜相识并在同年底组成了新家庭。庞薰琹孤独苦痛的内心得到了慰藉，从1949年初就被搁置的画笔被再次拿起，红鸡冠花就是这一时期的作品。构图饱满充实，用笔浑厚沉重，画中红得像火一般燃烧的鸡冠花朵与绿色的背景对比搭配，是那样的热烈、那样的鲜艳、那样的明快。庞薰琹的苦难遭遇从不在画中显露，他认为人生是需要光明的艺术的，因为这样的艺术能够给人生带来鼓励。现实的生活已经够苦了，何必要再苦上加苦。这些火红的鸡冠花承载着庞薰琹对美好未来的期盼，宣泄着庞薰琹对平静生活的渴望，成为庞薰琹身在逆境之中的寄托，调节着他的情绪，使得庞薰琹在这人生的低谷中不至于消沉没落。1964年其又画了一幅紫色野花，“花是从花店地下捡回几枝被弃的烂了的花，取其意进行创作的。”庞薰琹用这被弃的烂了的花来比喻逢难后的自己，但原本已经残败的花朵通过庞薰琹的主观处理在画中显出鲜丽明艳，传递出了他对于生命的乐观表达。他曾写道：“尽管一时乌云遮住太阳，我被迫离开课堂、艺坛，我想安静，想寻美，想寻写劳动之后的乐趣，也想让你看见一点美。感到生活中仍然有一点乐趣！”逆境中的庞薰琹总是忍着内心的苦痛将自己对美好生活的感念全都寄托在笔下鲜艳的花朵之中，通过笔下的灿烂绽放的花朵消弭生活中的抑郁苦闷，为不美的生活增添一点美的颜色。显而易见，创作环境的不断变迁以及个人的人生经历使得庞薰琹选择了花卉作为油画创作题材，充满生命力的花朵给身处在逆境中的庞薰琹以精神疗养，庞薰琹心中对美的追求也恰如其分地通过这些灿烂热烈的花朵传递出来。庞薰琹曾写有一首名为小草的诗，或许是对他能以如此激情洋溢的活力在人生的至暗时刻创作出这么多给人以力量、以美感的作品的生动诠释：“小草，它们虽很弱小，却有很强的生命力，从地下，从根上，又一次长出了新叶，仍是一片绿色。”庞薰琹曾自剖道：“我是一个学习者，我将永久地学习。所以我的作品不能停留于某种作风。因而时时变动。”当庞薰琹中断绘画多年后再执画笔时，结合自己多年对色彩知识的潜心研究，开始在绘画中探索如何运用色彩表达情感的技巧，从20世纪30年代的深沉色调转而为热烈鲜丽。庞薰琹笔下那鲜红的鸡冠花朵、翠绿的枝叶、娇黄的向日葵、深蓝的花瓶无不构成为他谱写个人情感乐章中的美妙音符。对色彩的认识与试验庞薰琹在图案问题研究第十六节中详细论述了色彩上的一些问题。他提出不同的色调对于精神方面起到的作用是不同的，对比的色调可以起到鼓舞的作用；调和的色调可以给予人在精神上的放松。进而又明确了什么是对比的色调和调和色调的三种方法，对比的色调就是“把几种强烈的色彩用在同一个图案设计上，就成为图案上的对比色调。”调和色调主要有三种办法，“一种办法是用一种颜色作主体，比方红色调子，主要用各种深浅不同的红色作为主色，有时虽然也用一些其他颜色，只是点缀一下有的用几种相近的颜色来作为主体，其他的颜色只是作为陪衬有的用粉色或淡色，粉色就是在各种颜色中加上白粉，其目的是与淡色一样，为着减弱颜色强烈的感觉。”虽然这是庞薰琹在工艺美术领域所做出的关于色彩的总结，但他却在此后的绘画创作中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试验着这些色彩运用的技巧。例如，庞薰琹认为用几种强烈的色彩造成的对比的色调可以起到鼓舞精神的作用，在他所画瓶花系列油画中可以非常明确地看出，他的对比色调的理论与实践的统一性。如1962年创作的红鸡冠花、1975年创作的绣球盆花和1983年创作的鸡冠花与吊兰，庞薰琹运用红绿对比色描绘花卉，将花朵枝叶的固有色强调到极致。画面中红彤彤 文/林坤054R漫游美术RAMBLING ART的鸡冠花朵、绣球花朵、花盆上的红色花纹与绿色枝叶形成强烈鲜明的对比，在视觉上造成花更红叶更绿的感觉，透过红花与绿叶彰显出勃勃的生机。1974年创作的牵牛花，画面主体为花盆中的一大丛牵牛花叶，花盆置于窗台上，越靠近窗户的叶子颜色越偏向于黄色，背向窗户一面的叶子则绿得纯粹，庞薰琹在绿色的基调中寻找微妙的差别来显现描写对象的品格、气质。1979年创作的杜鹃花将调和的色调运用得游刃有余，一大捧娇艳的红色杜鹃花充满画幅，杜鹃花朵以大红色为主色调，并在大红色中加入了白色颜料调和出深层不一的桃红、粉红或者淡粉，花朵之间穿插与点缀深色的枝干和叶子，层次丰富，色彩艳丽但却不染俗气，格调雅致。色彩最能表达个人的感情1984年，庞薰琹在美术杂志上刊文色彩之一，在此文中阐发了他对色彩功能的认识，提出“绘画作品的艺术表现，主要是由这三个方面组成：构图、造型、色彩色彩的主要功能是最能表达个人的情感，也最能传达人的情感。”这并非庞薰琹的独创。在巴黎留学时，一次在卢森堡公园对景写生的过程中，庞薰琹收获了关于颜色运用的直爽批评“你还不是色彩的主人，做一个画家，每一笔颜色都应该是你自己调出来的色彩最能表达作者的感情，瓶子里挤出来的颜色不表达什么感情。”这位陌生人的批评对庞薰琹影响深远。经历风雨之后的庞薰琹在绘画创作中也一直践行着这一原则，用色彩寄情言志。73.6.20瓶花是1973年庞薰琹67岁生日时的创作，一只深蓝色的瓷瓶里插满了盛开的花朵，形式完美和谐的画面充满了装饰意味的美感。整个画面作高调处理，色彩鲜明，构图饱满，洋溢着生机盎然的生命的气息。画面以黄色为主色调，橙黄的花朵，土黄的桌布，明黄的背景，就连右下角的阴影也是深沉的橘黄色，这大面积的明亮的黄颜色也许就是庞薰琹心中那能够驱散乌云的光明，他也的的确确日夜盼望着“云开月明”的那一天。毕竟谁都无法想象这样一幅充满活力朝气的作品竟然出自一位才熬过困境的艺术家之手。身在逆境中的庞薰琹在自己的画面中从不流露一点哀伤怨怼，总是将无限生机无限美好全都凝集在笔下那热烈奔放的色彩之中。在那个绘画作品以宏大叙事为逻辑中心的时代下，庞薰琹以小小的娇艳花朵忠诚着自己心中的艺术追求。从民族传统色彩中吸收养分，结合个人的特殊人生经历，通过鲜艳明快的色彩表达了自己内心炙热饱满的情感。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有这样一句话：“像我这样吧！我，在外表的永远变幻之下；我，永远在创造，在促进生存；我，万物之母，随时用这形象的变化来满足自己！”庞薰琹正是这样由于创作环境的更迭转换，却仍然不断地在艺术道路上孜孜以求地探索，不断地再创造自己的艺术之梦。在逆境之中诞生的“瓶花”系列油画作品由于庞薰琹超脱豁达的心境，毫无一丁点哀愁怨怼的痕迹，画得是那样的潇洒自如，那样的无拘无束。庞薰琹把现实中苦难经历隐匿在自己的心中，通过笔下那绽放得鲜艳热烈的瓶花将自己内心的热血与美好的希望传递给观者。1983年正值庞薰琹执教52周年之际，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为其举办了庆祝会，庞薰琹在为此会准备的一段答词中写道：“在我心上，冰山是已融化，在我身上，血总是热的。我的脑子还没有凝固，我的智慧还没有熄灭。我将在有限的时间内，在祖国文化事业的土地上，再种上几株小草，再种上几株小草。”庞薰琹伟大的人格精神显露无遗，尽管囿于创作语境的变迁，庞薰琹对传统的超越与探索比之20世纪30年代那狂飙激进的呼喊显得有些拘束，但他通过小小的花卉传递个人的生命热情的探索，已经走在了时代的前列。（福州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