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格尔出发重新理解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兼评阿尔都塞的误解.pdf

218山山从黑格尔出发重新理解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为“颠倒”*兼评阿尔都塞的误解苏晨生*【摘要】关于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以往的研究往往从马克思出发，而忽视了黑格尔对辩证法本身的理解。阿尔都塞虽然认识到马克思是对黑格尔辩证法本身而不是整个思辨哲学体系的颠倒，但他提出的马克思从结构上对黑格尔辩证法进行改造的观点，由于片面强调二者之间的断裂而未能看到继承性，因此也未能准确理解马克思与黑格尔辩证法之间的关系。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有广义和狭义之分。马克思正是继承了作为“合理内核”的以否定为核心的狭义辩证法，而剥离了作为“神秘外壳”的广义辩证法，同时将“合理内核”中被颠倒了的精神与现实的关系重新颠倒过来，从而凸显了人的主体性，也使得辩证法具有了革命性和批判性。【关键词】辩证法合理内核神秘外壳颠倒马克思辩证法和黑格尔辩证法的关系历来受到重视。它不仅表现为二者思想本身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更因为马克思自已对这种关系的描述而变得复杂起来。马克思曾明确表述过他自已的辩证法与黑格尔辩证法的关系：“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但这决没有妨碍他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此即“颠倒”说。对于这一点，学界以往认为“神秘外壳”是黑格尔哲学体系，而“合理内核”是辩证法，“颠倒”表现为唯物主义对唯心主义的颠倒。但这种解读过于泛化。因为一方面马克思明确表达的是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而不是对整个哲学体系的颠倒；另一方面这种解读无法解释马克思到底是如何颠倒的。近年来随着相关学术研究的推进，越来越多的学者已经认识到以往研究的局限性，提出了很多新的解读方*基金项目：本文为中国人民大学科学研究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分析哲学视域中的黑格尔：从认识论到形而上学”（项目编号：2 3 XNH160）的阶段性成果。办辰生，中国人氏人字博工研究生，王安研方同为德国古典己总王文召子。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2 2 页。219从黑格尔出发重新理解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式。在这之中，有人提出了更为精致的版本；有人则从自由以及人的自我实现的角度进行解读，认为黑格尔是用辩证法讲自己的自由观，而马克思则将人类自由落实到社会实践当中，颠倒了黑格尔的“自由哲学”。在这种视域下，“合理内核”是“自由”，而“神秘外壳”是对自由的思辨表达。但仔细研究发现，这些所谓重新解读，仍未能突破以往的解读框架，未能具体到辩证法本身，未能澄清“颠倒”“神秘外壳”“合理内核”。本文认为，理解“颠倒”问题，必须从黑格尔本人对辩证法的理解出发，而不是从黑格尔整个哲学体系出发泛泛而谈。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涉及马克思与黑格尔的比较，往往由于过度倚重马克思而造成对黑格尔的误解，或者对其进行“降维打击”。这样一来，在辩证法方面，往往看到的是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或者超越，未能注意到马克思对黑格尔的继承性。本文之所以强调从黑格尔本人对辩证法的理解出发研究马克思的“颠倒”，是因为黑格尔本人对辩证法就有明确的规定。在这个问题上，阿尔都塞对“颠倒”的理解早就突破了国内的一般理解，而且也是主张从黑格尔辩证法本身出发。他认为，“如果谁硬要认为是把思辨哲学倒过来（例如为了从中得出唯物主义），那他就会不自觉地成为哲学的俘虏”。在他看来，仅仅剥去马克思所谓的“神秘外壳”并不必然导致黑格尔辩证法走向自身的对立面，也并不意味着经过这样的剥离和颠倒就会成为马克思的辩证法。他提出马克思是从结构上对黑格尔辩证法进行改造的，进而认为“颠倒”是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在这一点上阿尔都塞的分析十分深刻，但由于其强调结构的决定性而背离了马克思对人的主体性的肯定。如果说由于对黑格尔的理解不足而一般存在对黑格尔的“降维打击”的话，那么阿尔都塞则将马克思与黑格尔对立起来，未能看到前者对后者的继承性，因此同样未能准确理解马克思所说的“颠倒”。“颠倒”问题仍需澄清。基于此，本文第一部分将首先阐明黑格尔本人对辩证法的理解，在这个基础上第二部分将分析马克思所谓的“神秘外壳”和“合理内核”的具体含义，最后一部分将回到“颠倒”的问题，并展开与阿尔都塞的深人对话。一黑格尔的“广义一狭义辩证法”仔细阅读黑格尔的著作，我们会发现他对辩证法的使用颇为复杂。一般而言，参见曲达马克思究竟颠倒了什么？一析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超越，求是学刊2 0 17 年第12期。目前的研究往往仅从马克思出发理解“颠倒”，值得注意的是，邓晓芒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回到黑格尔2本人对辩证法的理解，但可惜的是邓先生是从马克思与黑格尔关系的宏观视角出发理解的，并未详细论述“颠倒”的问题。参见邓晓芒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继承了什么？，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8年第2 期。奇怪的是国内很多研究马克思“颠倒”黑格尔辩证法的文章根本没有提及阿尔都塞。【法】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 0 11，第7 7 页。2202023年第1期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总第3 1期可以分为三个层面。1最广义上的辩证法。它主要指的是历史上出现过的辩证思想。比如他认为克塞诺芬尼提出了“纯粹的辩证法”，芝诺是“辩证法的创始者”，柏拉图的巴门尼德是“古代辩证法的最伟大作品”。这种意义上的辩证法显然不是黑格尔所认为的辩证法，不具有辩证法的一般形式。2“广义辩证法”。这是黑格尔对辩证法的一般形式的规定。这一层面上的辩证法被黑格尔使用得最多。比如他认为“辩证运动”就是“产生、发展并返回于其自身的进程”，“认识到思维的本质是辩证法，认识到作为知性，思维必然陷人自身的否定和矛盾之中，这是逻辑学中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在这一层面，黑格尔对辩证法进行了初步的规定，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内容：（1）辩证法是一种运动过程，在逻辑学中就是概念的运动，在精神现象学中就是意识的运动；（2）辩证法的核心是否定或者产生对立面；（3）但在否定的过程中同时包含着肯定，亦即从他物中返回自我。这三个方面构成了一般意义上辩证法的规定。与此同时，黑格尔还有对辩证法更为具体的规定，此即3“狭义辩证法”。黑格尔在小逻辑中阐明了逻辑思维形式的三个方面，即知性（understanding）、辩证的（dialectical）或否定的理性和思辨（speculative）的或肯定的理性。这里是对作为运动过程的辩证法的环节的完整表述。这个完整的过程就是“广义上的辩证法”，不仅包括否定，也包括返回自身的肯定。而作为第二个环节的否定的理性正是“狭义上的辩证法”，即这种辩证法只包括否定的环节。这一“否定性”在黑格尔辩证法乃至整个哲学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在小逻辑中，辩证法是逻辑形式发展的第二阶段，即否定的阶段。黑格尔在说明这一阶段时所花费的笔墨最多（相对于知性和思辨的理性），可见黑格尔对辩证法十分重视。他说：“辩证法是科学发展的活动的灵魂，只有通过辩证法，科学的内容才有内在的统一性和必然性，正如一切超越有限事物的真正的、非外在的提升，都要从辩证法中找到一样。”黑格尔在揭示出辩证法包含肯定的结果的Hegels Lectures on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Volume one,trans.by E.S.Haldane,London:Routledge&KeganPaul Ltd,1955,pp.247-248.Ibid.,p.261.Hegel,The Phenomenology of Spirit,trans.by Terry Pinkar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8,P.44.Ibid.,p.40.Hegel,The Encyclopedia of Logic,Part I of the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ical Science,trans.by T.F.Gerates,W.A.Suchting&H.S.Harris,Indianapolis: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Inc.,1991,p.35.Hegel,The Encyclopedia of Logic,Part I of the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ical Science,trans.by T.F.Gerates,W.A.Suchting&H.S.Harris,Indianapolis: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Inc.,1991,p.125.这也可以从小逻辑第二部分“本质论”所占用的笔墨中进行佐证。黑格尔认为逻辑学中“本质论”部分是最难的，而“本质论”对应的正是辩证法阶段。Hegel,The Encyclopedia of Logic,Part I of the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ical Science,trans.by T.F.Gerates,W.A.Suchting&H.S.Harris,Indianapolis: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Inc.,1991,p.128.221从黑格尔出发重新理解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同时，又将这种结果以一种逻辑形式的方式固定下来，此即思辩的理性。在论及思辨的理性时，黑格尔说：“思辨的意义应该被理解为与早期被称为神秘（my s t i c a l）的东西是一样的，特别是关于宗教意识及其内容。”尽管依据这一句话无法断定马克思所谓的黑格尔辩证法的“神秘外壳”就是这里的“思辨的理性”，但有充分的理由进行这样的怀疑。一方面，因为黑格尔本人认为思辨的理性有神秘的因素；另一方面，马克思在谈及“思辨”一词时，往往带有否定的含义，也用到了“神秘”一词，比如“不应当带有任何神秘和思辨的色彩”“事情被思辨地扭曲成这样”“现实人道主义在德国没有比唯灵论或者说思辨唯心主义更危险的敌人了”“识破思辨哲学的幻想”等。那么，这种怀疑有没有道理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回到马克思本人对辩证法的理解。马克思所说的为“神秘外壳”和“合理内核”正如“引言”中所引用的，马克思对自已的辩证法和黑格尔辩证法的关系有过明确的说明，但仅仅有这一点不足以将马克思与其他唯物主义相区分。比如马克思所批评的费尔巴哈的直观唯物主义同样对黑格尔进行了“颠倒”。阿尔都塞认为“颠倒”用在费尔巴哈身上比较合适。而且我们也无法知道马克思所说的“神秘外壳”和“合理内核”的内涵到底是什么，因此还必须进一步追问马克思所说的辩证法到底是什么。由于马克思并没有完成他所计划的写出自已的辩证法，因此我们只能从他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中认识他所理解的辩证法。在18 4 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指出黑格尔辩证法有两个重要原则，即“推动原则”和“否定原则”。从这里可以看出：马克思认为黑格尔辩证法的核心是否定性，此即黑格尔的“狭义辩证法”；马克思充分肯定了辩证法的核心是否定性。这表明马克思也是从狭义的角度理解辩证法的，即把作为逻辑运动形式的第二个环节一一否定性，而不是把包括所有环节在内的一般形式视为辩证法。“否定”在黑格尔那里具有重要意义，同样在马克思这里也具有重要意义。在资本论第二版跋中，马克思明确认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Hegel,The Encyclopedia of Logic,Part I of the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ical Science,trans.by T.F.Gerates,W.A.Suchting&H.S.Harris,Indianapolis: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Inc.,1991,p.13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52 4 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54 0 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2 53 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2 53 页。【法】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 0 11，第7 6 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2 0 5页。222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2023年第1期总第3 1期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对照本文第一部分中黑格尔的“狭义辩证法”，可以看到马克思的这种表述与黑格尔对辩证法的理解是一致的。这充分表明，马克思所谓的“合理内核”正是黑格尔“狭义辩证法”的核心一一否定。在这一点上，以往的很多研究由于忽视了黑格尔本人对辩证法的不同理解，因此在理解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上也未能注意到马克思一直所强调的“否定”。值得注意的是，就“否定”本身而言，它并不是外在的否定，而是事物本身内在的否定。这一点至关重要。它既体现出马克思与黑格尔的一致，也反映了二者的根本不同。黑格尔认为：“有限物（the finite）并不仅仅是外在的限制；相反，它扬弃了自己的本性，并超越了自己而进人它的反面。”而马克思对资本主义乃至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分析，正是将其视为一个自身运动发展的矛盾统一体，其否定的因素不是外在的，而正是出于其本身。外在的否定是一种机械的否定，而只有内在的否定才能真正推动事物向前发展。当然，黑格尔说的事情本身与马克思所说的有根本的不同：前者是精神，而后者是现实。马克思所说的“颠倒”恰恰就是将颠倒了的精神与现实的关系重新翻转过来，将概念本身的自我否定运动转变为人的实践过程的否定运动，将概念的能动性颠倒为人的主体的能动性。上文从黑格尔对辩证法的理解出发，分析了马克思所说的“合理内核”的具体含义，那么“神秘外壳”又指什么呢？如上所述，黑格尔辩证法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如果说“狭义辩证法”体现了马克思所说的“合理内核”，那么“广义辩证法”正好就是“神秘外壳”。众所周知，黑格尔的逻辑形式遵循着严格的“正一反一合”结构。任何一个环节的缺失都将使“逻辑真实体”的运动成为不可能。属于第二阶段的否定的理性（辩证法）必然要走向肯定的理性，走向思辨的阶段。如果仅仅停留在否定的辩证理性阶段，就会导致怀疑主义。所以思辨阶段对于辩证法来说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否则黑格尔所谓的“绝对精神”或“理念”就不可能经过自否定的过程回到自身。黑格尔将这种“正一反一合”结构运用到人类“精神现象”的各个环节中，使得其哲学体系成为一个封闭的体系。而促成这一封闭体系的形式规定恰恰是“思辨的理性”。这种带有“神秘主义”的思辨理性完成了“正一反一合”的最终结构。它强调的正是哲学在体系上的完整性，而不管它所反映的现实是怎样的。当历史与哲学的逻辑不一致的时候，逻辑的正义毫无疑问取代了历史的正义。正是在这一点上，马克思严厉批评黑格尔：“世界上过去发生的一切和现在还在发生的一切，就是他自已的思维中发生的一切。因此，历史的哲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2 2 页。2Hegel,The Encyclopedia of Logic,Part I of the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ical Science,trans.by T.F.Gerates,W.A.Suchting&H.S.Harris,Indianapolis: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Inc.,1991,p.129.当然黑格尔对怀疑主义的理解并不是完全消极的，在小逻辑中其只是强调不能像怀疑主义一样将否定的结果进行抽象的理解，而应坚持结果的合法性。223从黑格尔出发重新理解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仅仅是哲学的历史，即他自己的哲学的历史。”虽然黑格尔在论述否定的理性即辩证法时用的篇幅大于知性和思辨理性，但在实际的逻辑形式的发展运动上，处于最后阶段的思辨理性的重要性远大于辩证法。这恰恰表现出黑格尔用思辨理性对辩证法的一种异化。这种异化正是马克思所理解的辩证法在黑格尔那里的神秘化。黑格尔的逻辑形式严格遵循“正一反一合”的结构。与此不同，马克思强调的是辩证的否定阶段，而不是用逻辑的形式来规定现实。作为现实的人类历史领域一社会和经济，其发展绝不是严格遵循着逻辑必然一性，否则的话就退回到马克思所批评的黑格尔用逻辑构造现实的泛逻辑主义中去了。黑格尔将社会经济范畴变成哲学范畴恰恰说明了逻辑对现实的暴力。马克思辩证法面向的是未来，而黑格尔辩证法反思的是过去。未来是开放的，是由人的历史性实践去创造的，因此它遵循的是现实的逻辑而不是逻辑的逻辑。正因为马克思抛弃了黑格尔思辨理性的“神秘外壳”，辩证法才能够获得解放，爆发出强烈的现实批判力量。如果说黑格尔辩证法始终看的是头顶上的星空的话，那么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的含义就是将其从天国拉向了人间。辩证法不再是纯粹概念的自我运动，而是人类历史复杂的现实运动。正如CatMoir所说：“马克思和恩格斯追随康德，把黑格尔的思辨当作一种神秘而不予理踩。对他们来说，最真实的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真实的个体的存在和他们的历史活动。”以上的分析确证了本文第一部分结尾的怀疑，即马克思所说的“神秘的外壳”具体指的就是作为广义辩证法的“思辨的理性”。进一步讲，黑格尔用思辨的理性对第二阶段辩证的或否定的理性进行了解构，正是在这种解构中黑格尔辩证法蒙上了神秘主义色彩。而将思辨的理性从对辩证的理性的解构中剥离开，即阿尔都塞所要剥离的“第二层外壳”，从广义上的辩证法恢复到狭义上真正的辩证法，即属于第二阶段的否定的理性，这正是马克思所谓的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是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真正吸收的地方。阿尔都塞的误解在“颠倒”的问题上，阿尔都塞的观点颇具启发意义。他指出，恩格斯意义上对黑格尔体系与方法的二分不足以阐明马克思的“颠倒”，仅仅剥去马克思所谓的“神秘外壳”并不必然导致黑格尔辩证法走向自身的对立面，也并不意味着经过这样的剥离和颠倒就会成为马克思的辩证法，“不能想象黑格尔的意识形态在黑格尔自己身上竟没有传染给辩证法的本质，同样也不能想象黑格尔的辩证法一旦被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6 0 2 页。Cat Moir,“Speculation,Dialectic and Critique:Hegel and Critical Theory in Germany after 1945,Bulletin ofThe Hegel Societyof Great Britain,2017(10):1-22.224总第3 1期2023年第1期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去了外壳，就可以奇迹般地不再是黑格尔的辩证法而变成马克思的辩证法”。因此他认为，为了将辩证法解放出来，在剥去第一层外壳（黑格尔哲学体系）的基础上还要剥去第二层外壳，而“这第二层外壳，我大胆认为，就是同辩证法本身不可分割的一层皮，它在本质上就有黑格尔的性质”。阿尔都塞不认同简单剥离黑格尔辩证法的“神秘外壳”就能够还原出马克思所谓的“颠倒”。由此他对“颠倒”这一隐喻提出了质疑，即不是对辩证法的含义的颠倒，而是要从结构上进行改造。从结构改造的角度出发，阿尔都塞用“矛盾”的概念替代黑格尔辩证法的概念，并认为黑格尔辩证法看似有复杂的外表，而实际上是单一的决定论，即用思维或者观念代替现实的物质过程。在阿尔都塞眼里，马克思的辩证法是复杂矛盾中的多元决定（overd e t e r m i n a t e）。为了说明马克思辩证法中矛盾的复杂性，阿尔都塞从毛泽东在矛盾论中关于矛盾的复杂多样性的论述中得到了很多启发，并且提出了“不平衡”概念。阿尔都塞认为“不平衡”存在于一切社会形态之中，正是因为这种不平衡性，矛盾的表现呈现出多样性、复杂性特点。他借用毛泽东区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来说明社会现实的复杂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各种不同的矛盾表现为一种互为依存的关系，即矛盾存在的“条件”或者“环境”，它构成了“复杂整体的现实存在”。阿尔都塞指出在这种不同矛盾相互依存中存在一个决定性作用的“主导结构”。而多元决定就是“矛盾在复杂整体主导结构中的地位在矛盾中的反映”。而在黑格尔那里，这一人类社会复杂整体的发展过程被简化为单一的矛盾。正是因为存在多元决定的结构，马克思辩证法才显示出了自身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正是马克思在结构上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改造。马克思虽然没有提及“多元决定”，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思想在马克思哲学中没有根据，与之相关的是马克思的“关系”概念。如果用“关系”概念理解阿尔都塞所说的结构或者“多元决定”，那么绝不能贸然否定阿尔都塞对“颠倒”的理解。而且在读资本论中，阿尔都塞已经把“生产关系”视为一种“结构”。在马克思的辩证法中，“关系”概念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正如博特尔奥尔曼所言：“对马克思社会现实观的所有要素而言，关系是不能再简化的最小单位。”如果从本体论上看，这实际上承认马克思是一个本体论整体主义者而不是原子主义者。只有对“关系”有进一步的了解，我们才能客观评价阿尔都塞的理解。【法】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 0 11，第7 9 页。【法】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 0 11，第8 0 页。【法】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 0 11，第2 0 3 页。【法】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 0 11，第2 0 4 页。【法】路易阿尔都塞、艾蒂安巴里巴尔：读资本论，李其庆、冯文光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 0 17，第2 0 2 页。6【美】博特尔奥尔曼：异化：马克思论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概念，王贵贤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 0 11，第17 页。225从黑格尔出发重新理解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关系”概念重在强调要用联系的观点分析现实问题，尤其是资本主义的生产而不是像马克思批评英国经济学家用抽象的概念理解资本主义社会。这种“关系”正是阿尔都塞强调的“条件”“环境”概念。在资本论序言中，马克思说道：“我的观点是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在这里似乎关系的概念比个体还要重要，实则不然。尽管个体是社会关系的产物，但马克思的整个哲学强调的是个体的实现，只是实现的过程一定要在社会关系中完成。人的存在与社会关系的关系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人的对象化”或者黑格尔所谓的“中介过程”，没有经过对象化的过程，就没有人的现实性。在马克思看来，没有客观性的存在就是一种“非存在”。因此，“关系”只能作为人的存在的谓词而获得其合法地位，而不是相反。阿尔都塞的错误就是片面强调了“关系”（结构）的重要性而忽视了作为“关系”的主体的人的存在。阿尔都塞是在结构主义的框架下理解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的。结构主义所强调的是先验的结构对处于结构中的个体的决定作用。从结构主义的一般原则来看，它所反对的正是传统意义上的主体形而上学。在阿尔都塞这里，主体既不是传统哲学意义上的思维主体或者意识主体，也不是马克思意义上的感性实践的人，而是“这些规定者和分配者，生产关系（以及政治的和意识形态的社会关系）”。在这里阿尔都塞实际上重蹈了他所批判的黑格尔的一元决定论，只是用结构的一元决定取代了黑格尔概念的一元决定。由此可以看出，就回到辩证法本身而言，阿尔都塞的理解是准确的；但就对“颠倒”的具体理解而言，他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阿尔都塞重视马克思在结构上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改造。实际上在这个过程中他忽视了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的继承方面，就此而言，“颠倒”这个比喻并不是阿尔都塞所说的是一个不恰当的比喻。相反，“颠倒”一词恰恰表明了马克思与黑格尔辩证法存在一种既有本质差异，又具有同一性的关系。从文献学的角度来看，“颠倒”一词是在资本论中提出的。马克思明确说明他在资本论的有些地方还“卖弄”起黑格尔的独特语言。同时很多研究认为资本论就是马克思对黑格尔逻辑学中的辩证法在实践中的运用。这充分说明马克思借“颠倒”一词所要表达的除了从根本上的倒转以外，更重要的是对黑格尔辩证法的继承性，即“合理内核”。但阿尔都塞的解读集中在“神秘外壳”上，而对“合理内核”闭口不谈。阿尔都塞通过强调结构的改造凸显的是马克思与黑格尔之间的断裂，而忽视了二者之间的继承关系。这就是狭义上的黑格尔辩证法所表现出来的主体的能动作用与现实的批判功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10 页。【法】路易阿尔都塞、艾蒂安巴里巴尔：读资本论，李其庆、冯文光译，中央编译出版2社，2 0 17，第2 0 2 页。226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2023年第1期总第3 1期能。这是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继承，当然这种继承正是在“颠倒”的基础之上实现的。综上所述，可以看到黑格尔对辩证法的理解存在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辩证法”主要指由否定转向自身对立面的过程。而“广义辩证法”是包含肯定、否定以及否定之否定的整个逻辑运动过程。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辩证法的研究，所吸收的“合理内核”正是“狭义辩证法”所显现出来的否定性；而“神秘外壳”正是黑格尔“广义辩证法”用思辨的理性所异化的以否定性为核心的狭义辩证法。同时由于黑格尔的否定只是概念的自我否定，而马克思所说的否定是现实世界中人的实践过程的否定运动，因此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将黑格尔颠倒了的精神与现实的关系重新颠倒过来，凸显人的主体性，赋予辩证法现实的革命和批判力量。与大多数研究不同，阿尔都塞认识到马克思所说的“颠倒”针对的是辩证法本身而不是思辨哲学体系。但由于他未能区分黑格尔辩证法的不同层面，认为马克思是在结构上对辩证法进行改造，片面强调了“神秘外壳”的问题而未能指明“合理内核”的具体内涵，从而导致他过于强调马克思与黑格尔之间的断裂关系，未能看到二者的继承关系，未能正确处理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关系。由此可以看出，要正确理解马克思所说的“颠倒”，必须以黑格尔对辩证法的规定为出发点而不能泛泛而谈。A New Interpretation of Marxs“Inversion of HegelsDialectics:From Hegels Perspective and a Comment onAlthussers MisunderstandingSu ChenshengAbstract:Regarding Marxs“inversion of Hegels dialectic,relevant studies tend tostart from Marx and ignore Hegels understanding of the dialectic itself.Although Althusserrecognizes Marxs inversion of Hegels dialectic itself rather than the whole philosophicalsystem,his view of Marxs structural transformation of Hegels dialectic fails to understand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rxs and Hegels dialectic accurately because of the one-sidedemphasis on the rupture between the two and the failure to see what the inheritance thatMarx inherited form Hegel.From Hegels perspective,dialectics is divided into a broad anda narrow sense.Marx inherited the dialectic in the narrow sense with negation as its“rational core and stripped away the dialectic in the broad sense as the“mysteriousshell.At the same time,Marx reverse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pirit and reality in thedialectic of narrowsense,thus highlighting the subjectivity of man and making the dialecticrevolutionary and critical.Keywords:Dialectics;Rational Crux;Mysterious Shell;Inver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