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8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的知识视域与路径探索程丽蓉提要:从知识社会史角度看,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争议不断、评价分歧的成因主要不在于比较文学学术研究本身,而源自“学科”作为“知识分类/职业管理”双重内涵及其学术/行政管理权力在不同时期的侧重、较量与制衡。“知识视域”乃是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学术传统中的重要视域,不应被忽视。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的知识视域更为契合知识格局的时代变化,由此可探索数字技术和AI技术带来的知识大变局中这一领域的发展趋势与可能路径。关键词:跨学科研究;知识视域;路径自亨利雷马克(HenryRemark)比较文学的定义与功用(1 9 6 1)倡导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以来,这一学科领域
2、就在不绝于耳的争论中开疆拓土。一方面,跨学科研究被批评为“学科危机”与“文学中心丧失”的罪魁祸首,学界就其属于方法论还是本体论问题争议不断,其理论未有突破性进展。另一方面,跨学科研究又使比较文学与其他学科交接愈深而不断拓展创新。跨学科研究导致的“学科焦虑症”就像唐僧对孙悟空的紧箍咒,既是当代比较文学难以摆脱的栓楷,又是其打怪升级向西天不断进发的动力。这种悖论现象是如何产生的?从中可以得出怎样的学术启示?重新检视美国比较文学学会的五份十年报告(1 9 6 5年列文报告,1 9 7 5年格林报告,1 9 9 3 年伯恩海默报告,2 0 0 3 年苏源熙报告,2 0 1 7 年海瑟报告),我们发现,
3、这种现象的成因主要不在于比较文学学术研究本身,而是源自“学科”概念内涵和建设需要在不同历史时期的观念与实践错位,以及相关权力的侧重、较量与制衡。因此,有必要跳出“学科论”案白,在更广阔的知识社会史视域中去观察辨析这一问题,并由此探讨数字技术和AI技术带来的知识大变局中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的可能路径。*本文系浙江省哲社“十四五”规划项目“跨媒体叙事视域下文学理论重塑研究”(2 3 NDJC167YB)的阶段性成果。参见宋德发、王晶: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纷纷扰扰3 0 年,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 0 1 5年第1 期参见宋德发、王晶: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纷纷扰扰3 0 年,湘潭大学学报(哲
4、学社会科学版)2 0 1 5年第1 期;查明建:当代美国比较文学的反思,中国比较文学2 0 0 8 年第3 期。参见陈跃红:新文科与人工智能语境下的跨学科研究,燕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 0 2 2 年第2 期;陈跃红:新文科:智能时代的人文处境与历史机遇,探索与争鸣2 0 2 0 年第1 期。唐丽园:反思世界文学中的“世界”:中国大陆、台湾,东亚及文学接触星云,见大卫达姆罗什、刘洪涛、尹星主编:世界文学理论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 0 1 3 年,第2 6 2 一2 7 9 页。在该文中,她借用普拉特的“接触区”概念,将不同接触空间称为“星云”(n e b u l a e/n e b
5、u l a s),并由此提出了“艺术接触星云”和“文学接触星云”的概念。219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的知识视域与路径探索一、学科之变基于知识之变近年来,学界越来越多地关注到人工智能应用及其在基于AI的特色人文研究、人工智能文学创作以及“后人类”理论等领域的突破性进展,认为这很有可能会催生出本体论意义上的新型跨学科研究。从知识社会史角度看,数字技术和AI技术是1 8 世纪以来知识生产方式的又一次根本性变革,随之而至的是继1 8 世纪知识分类、1 9 世纪形成现代学科分类体系以来,人类社会共同面临的知识格局大变革,这必然带来知识史意义上学科格局的巨变。在此大潮席卷之下,文学研究和比较文学研究不可能幸免
6、。让我们先回到“学科”与“知识”关联的历史和逻辑起点。地理大发现时代的探险家们开启了人类历史上大规模的知识采集活动,其范围从北太平洋、大西洋海岸沿线先后扩展到南太平洋、非洲、南北极以及大海深处和天空宇宙。随着人类采集的知识巨量增加,知识分类管理也提上日程。“1 8 世纪是分类的世纪分类不仅是种工具,更是所有知识的典范”,福科就曾以语言、自然历史和政治经济为例,分析了1 8 世纪晚期的知识分类系统。彼得伯克考察知识分类的标准及其操作,指出,知识分类是持续不断的过程,知识分类标准充满争议和竞争。与知识分类相继而行的,是社会总体劳动分工逐渐细化。1 8 世纪晚期开始出现知识专门化,孔德创造了“专门化
7、”(special-isation)一词,1 8 56 年,英语中也出现专家(specialist)一词。1 9 世纪3 0 年代,英语“科学家”一词出现,同时出现“科学共同体”概念。劳动分工和知识专门化的结果之一,就是亚历山大洪堡式的百科全书派博学家的没落和掌握专业知识的科学家的兴起,科学家逐渐成为一种职业。这个职业群体的出现为两种“文化”(知识)的断裂埋下了种子,其表征即T.H.赫胥黎与诗人马修阿诺德之争及查尔斯斯诺与F.R.利维斯之争。这场科学与文化论战触发了蔓延欧洲乃至世界的大讨论,至今还以不同面目反复现身,其主要动因之一正是知识分类与知识专门化带来的职业与身份权力之间的矛盾与较量。知
8、识专门化与人类职业化进程加速,知识细分与职业细分也同步加速,其重要影响之一就是双重形态“学科”一作为知识分类的学科/作为职业分类管理的学科一一的出现。“作为职业分类管理的学科”一包括自发形成的职业人(即专业人员)社群和自觉形成的对职业人的管理机制,后一种形态又包含对从事某职业的人的管理,以及对与职业人(专业人员)及其服务对象相对应的教学、培训和研究(课程、科目、研究项目)的管理。专业人员日益占据某个领域的支配位置,他们通常会建立自已的学会以区分职业和业余,职业协会、期刊和会议促成学科自觉意识的产生,由此而形成了职业权力与学科行政管理权力。1 8世纪、1 9 世纪大量成立的专门化社团、学会,是推
9、广作为独立知识的科学、构建学科的重要推手,是社会现代化的重要因素。在大学里,学科以院系机制固化下来,“不同系别之间的高墙竖立了起来,隔开了不同的学者,并且将校园变为一系列学科孤礁组成的群岛”。伯克指出,“学科实为一种历史意义上的人为产物,在特定的区域和时间段内逐渐建立,用以应对挑战和解决问题”,有学者甚至断言,从外部来看,一个学科或许“不过是一种行政分类”。以“学科之名,职业权力、学科行政管理权力与学术权力之陈跃红:新文科与人工智能语境下的跨学科研究,燕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 0 2 2 年第2 期;江玉琴:后人类理论: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的新方向,中国比较文学2 0 2 1 年第1
10、期。J.V.Pickstone,Ways of Knowing:A New History of Science,Technology and Medicine,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00,p.30.M.Foucault,Power/Knowledge:Selected Interviews and Other Writings,1972-1977,Vintage,1980;V.Pratt,“Foucaultand the History of Classification Theory,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Philoso
11、phy of Science,Vol.8,No.2,1977,pp.163-171.彼得伯克:知识社会史(下),汪一帆等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 0 1 6 年,第6 0、1 8 0、1 8 2、1 8 4一1 8 5、1 9 2、1 9 2 页。彼得伯克:知识社会史(下),第1 8 6 页。科学与文化之争至今不断。如保罗R.格罗斯在1 9 9 4年出版的高级迷信:学院左派及其对科学的指责引发“科学战争”大辩论,人工智能和大数据技术带来科学/人文之争。彼得伯克:知识社会史(下),第1 8 5、1 9 1 页。C.Jencks andD.Riesman,TheAcademic Revolution
12、,Routledge,1968,p.523.220浙江学刊2023年第4期间展开了持久的较量与制衡,从美国比较文学学会(ACLA)十年发展报告这个小小的窗口,也可窥见这种权力之争。二、ACLA报告的知识视域与权力之争雷马克重新定义比较文学时,提出了跟法国学派的“文学关系史”迥然不同的知识视域“比较文学是超出一国范围之外的文学研究,并且研究文学与其他知识和信仰领域之间的关系比较文学是一国文学与另一国或多国文学的比较,是文学与人类其他表达领域的比较。”他为比较文学绘制的蓝图,是在由包括宗教在内的人文科学、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组成的人类知识和信仰的总体格局中布局的。1950一1 9 8 0 年代美国比
13、较文学进人快速发展时期,学科的专业人才培养和教学行政管理成为首要议题。1965年列文报告和1 9 7 5年格林报告都以“专业标准报告”和“关于标准的报告”为副题,聚焦学科教学和专业培养与组织机构问题,很少涉及学术意义上的学科发展。“所有知识都存在一种系统化、制度化、科学化过程,这一过程也就是知识的标准化、合法化、经典化过程,从天生的、自然的到历史的、构建的过程就是标准知识的提炼过程。这一过程一经结束,就意味着新的知识领域即将萌芽。”在学科初创期,建立规范标准对于学科发展无疑具有重要推动作用,但当学科学术实践发展到一定程度,需要突破性创新的时期,组织机构的行政管理滞后于学术实践,就反而成为学科发
14、展的阻碍。这种情况下,源于知识视域和学术实践的学术力量就会采取各种策略进行抗争。1 9 9 2 年伯恩海默(Charles Bernhaimer)认为列文和格林报告已经不再适用于本领域内的研究,正是基于当时比较文学学术实践已经远远超出学科标准的规训,发展到了新的知识生产阶段。国内学界普遍忽略了伯恩海默多元文化时代的比较文学一书的“序言”所披露的一场知识(学术)与权力(行政)的暗战。美国比较文学学会(ACLA)时任主席要求伯恩海默主持“撰写提交一份所谓的“标准报告”,并告诉他,本应于1 9 8 5年做出第三份十年报告,但“当时委员会的主席对那份报告很不满意,以至于他行使了搁置否决权而从未将其提交
15、”那时代,学科行政管理权力相较于知识(学术)权力居于主宰地位。伯恩海默意识到了这个问题“ACLA要求确定标准,对此我们感到很不自在,我们认为更重要的,是对于本学科的学术任务要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把若干要求明确下来”。他的应对策略是,组建一支多元化的学者队伍,以学术同盟力量与学会行政管理权力抗争“我起草了一份撰稿人名单,力图体现批评视角和撰稿人所属机构的多元性,并把ACLA委员会的成员排除在外,然后我开始电话联系”。从1 9 9 2 年夏到1 9 9 4年秋,他们三易其稿,中经现代语言协会(MLA)三次辩论,逾四百人参加讨论。最后,他利用MLA例会之机发布了报告,实现了美国比较文学学科发展史上
16、学术(知识)权力抗争管理(行政)权力的胜利,为世纪之交比较文学学科的学术发展“指明新的目标和方向”伯恩海默自觉将这次报告撰写及其问世作为凸显学科学术价值和学术意义的事件,主张“比较文学的声音是“无家的,正是这种一无所有的特性,一种挥之不去的他者性,使它的声音具有巨大的力量”他赞同亨利盖茨(HenryLouisGates),“盖茨所说的文化气泡不是彼此隔绝的,而是共存于我们内部的相互渗透的知识和阐释系统,它们创造了一个流动变化的空间”。这场学术权力的抗争,改变了列文和格林报告时期将比较文学学科作为知识/职业管理对象的局面,开启了比较文学的学术求真之路,使之Henry H.H.Remak,“Com
17、parative Literature:Its Definition and Function,in Newton P.Stallknecht and Horst Frenz,eds.,Comparative Literature:Method and Perspective,Southern Ilinois University Press,1961,p.3.陈恒:知识史研究的兴起及意义,光明日报2 0 2 0 年1 2 月2 1 日,第1 4版。查尔斯伯恩海默编:多元文化时代的比较文学,王柏华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 0 1 5年,序言I、I、I、I、第1 5、1 4页。221比较文学跨学
18、科研究的知识视域与路径探索重回雷马克的知识格局意识。但同时,就行政化的机构管理、教学管理机制以及从业者社群意义上的学科而言,这份报告又被认为是加剧了“比较的焦虑”和“学科的危机”,甚至也因突出文化研究而加剧了“文学的危机”,因而备受指责。报告发布即收到大量表达抗拒的署名文章,这些回应论文也被纳人后来的多元文化时代的比较文学一书。伯恩海默这种建立在知识格局意识上的学术宽容态度和求真务实精神体现出比较文学学科的学术品格,既符合当时美国比较文学发展的实际,也为后来比较文学学科发展的实践所印证。苏源熙(HaunSaussy)2003年接手十年报告工作时,ACLA给他的要求是“起草一份关于学科现状的报告
19、”,不再以确立某种学科标准规约为的。这种宽松的工作要求使他可以呈现“一本由分歧争议构成的书,探讨一系列相关主题”,鼓励学术对话,交由读者去各取所需、总结结论。这份报告中,费德瓦莫迪-道格拉斯(Fedwa Malti-Douglas)的文章认为,比较文学和其他学科“都没有固步自封,而是相互拓展开去”,应该“把比较文学归结为知识的冒险乐园”。苏源熙指出,“如果说比较文学实践的成果与比较文学建制之间存在的差异在今天尤为明显,那么回顾这门学科的历史,就可发现,这种差异在其历史的每个阶段都发挥了作用。这门学科的历史也就是一部反建制、超建制和元建制的历史。”比较文学学科“作为学术”与“作为管理”之间的张力
20、一直影响着这个学科的发展以及对其身份的认识,学科的双重性矛盾之不可解,使他不由发出了“身份,恰好是我们胜利的关键,同时也是我们的梦魔”的叹。报告中收人大卫费里斯(DavidFerris)的论文非学科,也以连环追问探寻这个学科身份问题。苏源熙认为达姆罗什提出的以阅读模式意义的“世界文学”来解决比较文学研究内容和研究方法危机是合适的方案,费里斯却不赞同这个看法。他指出,“我们所需要了解的,事实上,我们所需要掌握的是,世界是什么一一这与采用少量阅读还是广泛涉猎的方法无关”,不仅如此,“比较文学自身的问题已成为了每个人文学科都有的问题,这个事实在比较文学对世界的追求中被强化了”。2017年的海瑟报告进
21、一步彰显了比较文学作为“知识的冒险乐园”的场域特征。这份报告与前四份报告的相同处是,在迅速变化的知识格局和人文学科地图中重新设想比较文学学科。其不同处在于,海瑟报告采用网络投稿平台募集论文的形式,在新技术和新旧媒介(网络和印刷)共同参与下,重新厘定比较文学的学科结构和理论图谱。这次报告对于新媒介、新技术、跨学科的高度重视和运用,本身就显现出比较文学的“持续进化”。报告指出,十年来,比较文学所做的就是摧毁时期之间、国别传统之间、媒介之间以及学科之间的壁垒或边界,开拓了文学的社会、法律、经济、医学、心理、生态、数字等多重维度。可以预见,未来比较文学同阿米巴变形虫一样,会持续进化,随语境滑动与交叠而
22、持续生成新的跨界空间及意义。比较文学未来的重要任务是“确保比较文学学者的理论和方法扩散到人文学科的新兴跨学科领域”,由此会产生新的文学项目、院系及院系之间的合并。如果说,苏源熙报告时期比较文学的跨学科融合还是学术研究的自发现象,海瑟报告则显现出对比较文学与人文学科、自然学科和新技术新媒介跨界融合发展的充分自觉与主动。伯恩海默报告时期,“时期研究”和“区域研究”还被当作是跨学科研究的两条拓展路径,到海瑟报告这里,就已经同时跳出时间、空间和学科的限制,将比较文学置于全球的生态语境下,试图构建基于“星球意识”的身份认同和归属苏源熙编:全球化时代的比较文学,任一鸣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 0 1 5年
23、,序言I、I一。费德瓦莫迪-道格拉斯:开拓比较文学新前沿一一有别于先辈们的比较文学,见苏源熙编:全球化时代的比较文学,第218230页。苏源熙编:全球化时代的比较文学,第6、5页。?参见苏源熙在报告前言中对于达姆罗什什么是世界文学的评价。大卫费里斯:非学科,见苏源熙编:全球化时代的比较文学,第1 0 9、1 1 0 页。Gail Finney,“The Reign of the Amoeba:Further Thoughts about the Future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in U.K.Heise,ed.,Futures of Comparative Li
24、terature:ACLA State of the Discipline Report,Routledge:Taylor&Francis,2017,pp.19-23.U.K.Heise,ed.,Futures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ACLA State of the Discipline Report,p.7.查尔斯伯恩海默编:多元文化时代的比较文学,第1 7 页。2222023年第4期浙江学刊感的“想象共同体”。海瑟报告以其形式和内容的物种多样性隐喻表明,在新技术新媒介的学科融合时代,开放进化的比较文学必然成为学科融合的知识大生态中的一个物种,而封闭的比较文学
25、学科将会成为“灭绝物种”三、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的契机一一知识大变局前数据技术时代,知识的阶层递进关系是:数据一信息一知识一智慧。四者的价值随其隐性程度(或获取的困难程度)的增加而增加,数据的价值被视为仅高于噪音。从噪音中分栋出来数据,转化为信息,升级为知识,升华为智慧。这一过程,既是信息的管理和分类过程,让信息从庞大无序到分类有序,又是知识管理的过程,也是让信息升值的过程。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出现和发展成熟,知识生产和知识流动传播变化加速,知识研究不断更新。1 9 58 年迈克尔波兰尼(MichaelPolanyi)划分显性知识(Explicitknowledge)与隐性知识(Tacitknowl
26、edge),之后日本学者野中郁次郎(IkujiroNonaka)又提出组织知识发展的SECI知识螺旋模型,刻画知识的显性维度与隐性维度之间不断相互转化的过程。今天,大数据技术、机器学习技术和GPT等智能机器人技术,颠覆了知识阶层顺序,依靠某种算法进行数据挖掘采集、数据分析、数据合成以生产新的知识,数据的价值大幅提升,还创造了“暗知识”,形成新的知识生产力,我国发改委甚至正式提出“数据是数字文明时代的第一要素”。机器学习与人类学习一起改变着知识格局,1 8、1 9 世纪以来知识分类、知识专门化和职业化的主流方向面临历史性拐点。更为重要的是,数字技术和AI技术的知识生产和运用并不是如之前的人类知识
27、生产那样,在知识分类基础上进行知识管理和知识运用,而是根据“应用场景”或者“语境”进行数据调用、整合和集成,各种信息(图、文、声、像等)都被转化为电子计算机能识别的二进制数字“0”和“1”后进行运算、加工、存储、传送、传播和还原。作为AI智能的核心,机器学习综合运用概率论、统计学、算法理论、自然语言、认知科学、神经生理学、心理学、生物学等多门学科知识,专门研究计算机怎样模拟或实现人类的学习行为,以获取新的知识或技能,重新组织已有的知识结构使之不断改善自身的性能。换言之,数字技术和AI技术的基础是将海量数据(信息、知识)转换为代码,是代码集合,即另一种形态的知识整合,而不再是知识分类,这无疑将是
28、对作为知识分类的学科的根本性、颠覆性挑战。知识整合的倾向其实一直存在,在学科化和专业化的另一面,也一直存在跨专业、跨学科的活动,包括跨学科概念和方法借用、跨学科跨专业的知识探索活动、小型研究机构和团体项目等等。然而,数字技术和机器学习的知识整合带来的更为重要的挑战是,它根本改变了知识生产的过程和载体。根据皮亚焦鹏帅:学科边界的消与生态世界主义大人文学科的建构以 比较文学的未来:美国比较文学学会学科状况报告(2 0 1 7)为例,中国比较文学2 0 1 8 年第2 期。Ursula K.Heise,Imagining Ertinction:The Cultural Meanings of End
29、angered Species,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16,Pp.1-288.廖开际:知识管理原理与应用,清华大学出版社,2 0 1 0 年,第8 一9 页。Tacitknowledge由迈克尔波兰尼于1 9 58 年首先提出,又译作默会知识,一般认为其等同于Implicitknowledge,即隐性知识。二者区别在于,Tacitknowledge指的是那些根本不可能被编码的知识,而Implicitknowledge指的是那些当前还未被编码、但仍有被编码可能的知识。I.Nonaka,K.Umemoto and D.Senoo,“From Infor
30、mation Processing to Knowledge Creation:A Paradigm Shift in BusinessManagement,Technology in Society,Vol.18,No.2,1996;I.Nonaka,A Dynamic Theory of Organizational Knowledge Creation,Organization Science,Vol.5,No.1,1994;I.Nonaka,The Knowledge Creating Company,Harvard Business Review,Vol.69.No.6,1991.?
31、李国杰:李国杰院士:国内AI研究如何摆脱困境,中国科学报2 0 2 1 年8 月6 日,第1 版。https:/n e w s.s c i e n c e n e t.c n/h t-mlnews/2021/8/462742.shtm戎珂、黄成:掌握数字文明时代第一要素迈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高技术司,2023年3 月1 7 日。https:/ 0 1 7 年,第2 一1 9 页。彼得伯克:知识社会史(下),第1 9 7 一2 0 3 页。223比较文学跨科研究的知识视域与路径探索杰的发生认识论,个体人的知识来源于个体与环境的两类交互作用:一类是物理经验,是个
32、体作用于外部世界客体而获得的关于客观事物的认识;另一类是逻辑一数学经验,是个体理解行为与其对象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通过个体认知活动而形成的个体头脑中的知识并不是客观现实本身,而是个体的一种主观表征,即人脑中的知识结构,包括感觉、知觉、表象以及概念、命题、图式等。机器学习的知识生产却不再仅仅直接依赖于人类的感知觉和逻辑思维,而是以一种特殊算法(而非某一个特定的算法),自已在数据中学习从而进行预测,人工神经网络(ANN)只是模拟大脑生物结构的算法。机器学习(深度学习)的最新成果GPT在技术路径上采用“大数据十大算力十强算法二大模型”路线,又在“基础大模型十指令微调”方向探索出新范式,应用“基于人类
33、反馈的强化学习”训练方式,用人类偏好作为奖励信号训练模型,促使模型越来越符合人类的认知理解模式。这样的AI可帮助人类进行真实创造,帮助人类提高创造效率。总之,数字技术和AI技术从认知机体、认知来源、认知方式、知识(数据)采集和生产方式、存储流动和运用方式等多方面,颠覆了以往人类依靠人脑进行认知和知识生产传播的状况,过去的知识专门化、职业化需求逆转为知识(数据)整合集成需求。这就从根本上动摇了前一次建立在人类大规模知识采集和分类基础上的学科分类和职业分类。当然,这一知识格局的巨变从知识层面的学科传导到行政管理层面的学科有一个过程,但“未来已来”,教育部施行新文科改革、学术界兴起数字人文研究,都是
34、其现实表征。这一时代巨变无疑也是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至关重要的发展契机。数字技术正在大举进人传统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形成数字人文研究新领域。书籍史、主题数据库、计算文体学、文学数据挖掘、文学文本挖掘、文学研究的社会计算等领域,正在借助数字技术和AI技术实施大规模知识整合与学科融合。比较文学研究也不例外,其典型代表如莫莱蒂提出的“远读”(distantreading)研究范式及其实践。远读方法一改文学研究长期采用的单一文本细读法,融合多学科的思维方式、理论知识和研究实践,构建抽象模型、得出更宏观的分析,试图构建世界文学的整个体系图景。学界忽视了莫莱蒂的一个重要视点,即“距离是一个知识的条件,它允许
35、你关注的单位比文本更小或更大:技巧、主题、修辞或文类和体系,”这强调的是距离对于获取或生产知识的重要意义,是从更大的人类知识格局来看比较文学问题,而不是局限于比较文学学科来看的。这种知识视域和立场既与前述ACLA十年报告的知识格局意识一脉相承,又恰逢其时,站在了人机结合、知识整合与学科交叉的风口。四、以“知识”之名: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的未来路径相比于伯恩海默和苏源熙报告被热议,国内学界对待海瑟报告的态度是冷淡的,认为其议题太过分散,几乎丧失了比较文学的学科性特征,会进一步加剧比较文学学科的危机。但从另一方面看,海瑟报告坚守雷马克和伯恩海默的学术自由、学术宽容精神,不以行政体制或职业社群意识限制
36、学科思考,而在知识维度上再次拓展了比较文学,甚至是人文学科的学术可能性。用报告论文摘要中的一句话表述,就是“知识领域是使观察成为可能的金羊毛”(The intellectual fieldwas thefleece that made observation pos-sible)。这个报告遵循的是美国一贯的实用主义,以实践行动而不是以理论概念或学科体制去框囿比较文学,进一步深化了苏源熙报告的取向比较文学学者不再争论“什么是比较文学”,而只展示“我们皮亚杰:发生认识论原理,王宪钿等译,商务印书馆,1 9 8 1 年。科工作室:ChatGPT,变革与风险,新华社,2 0 2 3 年2 月1 3 日
37、。http:/w w w.n e w s.c n/2 0 2 3-0 2/1 3/c _ 1 1 2 9 3 6 1 0 0 4.h t m.郑楠:媒介构造与范式生产“远读”方法的演变及其前景,文艺理论研究2 0 2 2 年第4期。Franco Moretti,Conjectures on World Literature,New Left Review,Jan./Feb.,No.l,2000,p.57.Jacob Edmond,“Archive of the Now,in U.K.Heise,ed.,Futures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ACLA State of
38、 the Dis-ciplineReport,pp.239-247.224责任编辑:项义华浙江学刊2023年第4期如何做比较文学”。海瑟报告Media部分的7 篇论文都围绕互联网技术、数字技术、媒介技术与文学和知识生产变革之关系来讨论,体现出突出的技术媒介意识。其中第一篇文章指出:“谈论即时档案(thearchive of the now)就是承认档案的当下性,即此时此刻正在普遍发生的档案记录行动,包括比较文学理论与实践的即时档案记录行动。”当下的行动实际如何,这是比较文学应当真正面对的。莫莱蒂与海瑟的对谈尤其具有启发性。对谈讨论计算机辅助文学批评或数字人文(computationalcrit
39、icism或digital humanities,即基于大数据库、量化和算法的文学批评)这一研究范式可能为文学研究带来的多方面拓展,包括:重识文学史,重构比较文学翻译及其理论研究,电子文本的语言限制与数字技术超越语言带来的去欧洲中心问题,版权导致的研究对象限制与领域倾斜问题,新研究对象及其巨量数据带来的新研究方式,等等。他们指出,这一研究范式“不仅为文学带来计算工具,也为文学分析方法带来数字对象”报告同时呈现了对于数字人文研究的辨识与争议,强调数字人文不等于视觉化定量方法。后者会导致浅薄的未来主义和生硬的工具推理,而数字人文则是在更广泛的动态背景下,在对进化的(而非革命性的)知识领域和人文学科
40、长期实践的观察中,进行探索性数据分析和历史重建,是破坏偶像、质疑和完善正统观念的力量。也有人提出,数字人文只补充但不能取代已经形成并将继续的人文学科对信息、知识和真理的追求。不论争议怎样,莫莱蒂敏锐地指出了数字时代比较文学乃至文学研究面临的核心问题一“就历史结果而言,到目前为止,知识聚合一直做得很差,很糟糕。而数字人文会迫使我们,尤其是我,重新思考文学理论概念。”他强调,规模(Scale)这个一向被忽视或轻视的概念,在数字技术时代已经醒目地浮现出来,正在或将会刷新文学系统性研究,重新审视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这在叙事学、语言学中已有突显。对谈关注的不仅仅是数字技术时代比较文学的发展现状和未来,更
41、是整个人文学科的未来一“以新的路径重新想象过去”,这无疑也为国内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提供了新思路。伯恩海默曾指出,随着社会科学收集和发布知识的模式发挥越来越大的影响力,保护已知和未知的文学特殊方式的价值就变得更为重要。文学学者今天所面临的一个主要任务是文学价值的重新表达,既要尊重其个体的主观方面,也要尊重其复杂幽深的社会与政治含义。海瑟报告凸显了数字技术时代收集和发布知识的模式变革正在和将会给文学研究带来的变化,但相对忽视了问题的另一面,即文学价值的重新表达,尤其是其个人的主观方面。事实上,除了传统的细读阐释路径以外,另一种重要的跨学科研究路径,借助计算机科学、脑神经科学、自然语言等多学科交叉的
42、合力,也正在崛起,这就是认知文学研究。限于篇幅,对这个研究路径的探讨请容另文细论。【作者程丽蓉,文学博士,浙江工商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西方文化与文学研究院兼职研究员。杭州310009Zhang Longxi,“Penser dun dehors:Notes On the 2004 ACLA Report,in Haun Sausy,ed.,Comparative Literature in anAgeof Globalization,John HopkinsUniversity Press,2006,pp.235-236.Dennis Tenen,“Visual-quantitative App
43、roaches to the Intellectual History of the Field:A close reading,in U.K.Heise,ed.,Futures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ACLA State of the Discipline Report,pp.258-266.U.K.Heise,ed.,Futures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ACLA State of the Discipline Report,pp.276,275,283.Jonathan E.Abel,Big data.Heise,in U.K.Heise,ed.,Futures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ACLA State of the Disci-plineReport,pp.267-269.查尔斯伯恩海默编:多元文化时代的比较文学,第2 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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