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语境下人与物的共鸣：评《穿在身上的文字——梭戛苗族服饰文化研究》.pdf

第 42 卷第 2 期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Vol.42No.22023 年 4 月Journal of Henan Institute of Education(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Edition)Apr.2023文章编号:1006-2920(2023)02-0019-04doi:10.13892/41-1093/i.2023.02.003时空语境下人与物的共鸣:评穿在身上的文字 梭戛苗族服饰文化研究褚玥摘要:作为梭戛苗族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重要外在表现形式,梭戛苗族服饰既凝聚着梭戛苗人对宇宙、人生、生死、审美认知的深层意蕴,又在梭戛苗人的社会中发挥着凝聚社会结构、强化民族认同的重要社会功能。穿在身上的文字 梭戛苗族服饰文化研究一书以艺术人类学时空语境为视角,从物与人两个重要维度分析梭戛苗族服饰文化,阐释了梭戛苗族服饰如何在社会变迁中继续保持旺盛的生命力。该书对全球化、工业化、信息化背景下艺术遗产的活态性传承、可持续性发展具有重要启示意义。关键词:梭戛苗族;服饰文化;语境;艺术人类学作者简介:褚玥,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硕士研究生。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中国艺术人类学的理论与实践研究”(21ZD10)。一、引言 服饰是一个民族、国家重要的文化符号,是文化精神的物化和外显。中华民族以卓越的智慧创造出极具民族个性和审美心态的服饰文化。历史悠久、种类多样、涵义丰富的苗族服饰是中华民族服饰宝库的重要组成部分。穿在身上的文字 梭戛苗族服饰文化研究(文化艺术出版社 2021 年版)一书,是安丽哲在符号性别遗产 苗族服饰的艺术人类学研究(知识产权出版社 2010 年版)的基础上,从更广阔的维度和视角对梭戛苗族服饰文化进行的深度分析和阐释。安丽哲在长期的田野工作中,收集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她从功能主义、符号学、阐释人类学等角度梳理了梭戛苗族服饰文化,在表达对民族服饰文化遗产发展忧虑的同时,提出了具有创见性和可操作性的保护意见。该书文字平实、理论扎实,既对复杂的苗族支系服饰文化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分析研究,又提出了关于服饰文化遗产发展的规律以及整体性保护的建议,还为初学者提供了关于田野调查与理论学习的重要材料。二、艺术人类学的观照对象:物与人 就研究对象和内容来说,艺术人类学以传统的、封闭的、小规模社区为主要关注对象,例如,非洲的氏族部落,澳大利亚的原住民社区等。1在安丽哲研究梭戛苗族时,虽然当地已经开始受到新媒体、旅游业等影响,但由于该地信息和交通相对闭塞,与外界的交流不算太多,故而基本保持了传统特征。这就使得作者在田野调查过程中,能够基本完整地记录梭戛苗族服饰的艺术特征与审美文化,描述服饰与梭戛苗人的社会结构、人生礼仪、意义体系、精神气质、宗教信仰、社会伦理之间的关系。对于身为汉族的作者而言,梭戛苗族文化无疑是我者文化中的“他文化”,文化边界感和中华民族“想象的共同体”对研究十分有利 作者既可以抽身对之进行客观观察和描述,又可以因共同的中华民族历史而在诸多方面达到理解和共情。该书在提供重要民族艺术研究价值的同时,体现了艺术人类学以及人类学者强烈的人文关怀。20 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 年(一)物的价值 物作为文化的载体和表征,受到人类学者的普遍关注。穿在身上的文字 梭戛苗族服饰文化研究一书的研究对象之一是物,即梭戛苗人的服饰。第一,从自然生态地理的视角阐释文化如何形成,是人类学研究文化的重要方法。我国领土辽阔,地形地貌十分复杂,自然气候条件各不相同,文化形态丰富多样。民族服饰的产生与地理环境、自然生态、社会生产力以及经济发展的水平等息息相关。作者通过分析梭戛苗族的文化地理来阐释梭戛苗族服饰形态、制作工艺工具、服饰颜色选择,这种思路明显受到费孝通先生影响。费孝通先生在江村经济中,就是先对调查区域的基本人文地理情况进行分析,然后以此为基点研究开弦弓村如何保存产生于斯的经济以及文化形态。第二,艺术人类学自诞生起,就关注艺术的发生发展与技术的关系,如泰勒、博厄斯、莫斯等人类学家都十分重视艺术发展过程中的技术变迁。博厄斯在原始艺术一书中提出,“只有高度发展而又操作完善的技术,才能产生完善的形式”22。这样的表达虽然过于绝对,却不无道理。叶麻种植、纺织机器的发明、蜡染技术以及蜡染所需的工具、自然材料使梭戛苗族服饰创造出最初形态以及色彩。随着技术的发展,梭戛苗族服饰的样式越发多样,色彩越发斑斓。可以说,没有工艺的不断发展,梭戛苗族服饰就不可能在世界服饰历史上写下绚烂一笔。然而,随着审美文化的变迁、经济的发展、印染技艺的进步、外界交流的增多,梭戛苗族服饰技艺一度面临失传的危险。其刺绣技法亦沿着几乎相同的路径步入谷底。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切,又因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实践而得到缓解,并逐渐焕发新的活力。第三,在全球化、工业化、信息化影响下,梭戛苗人的生产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变迁。越来越多的梭戛苗人走出大山,接受工业文明的服饰,不再自己制作服饰。衡量女性的标准也不再是能又快又好地制作出全家人的衣服。现代教育普及后,梭戛苗人不再需要用服饰上的纹样来记录生活和民族历史,服饰符号的文化内涵传承也失去了必要条件。因此,作者对梭戛苗族服饰的艺术人类学研究,不仅是对梭戛苗族服饰的抢救性保护,也是对地方性文化的抢救性保护。(二)人的意义 人创造物并赋予物以社会意义和文化意义,因此,艺术人类学不仅关注物的价值,还关注人的意义,以及人在物中所表达的文化认同和民族认同。在人类社会中,人与物关系紧密。在服饰上,人与物的关系更为紧密。服饰深深嵌入每一个梭戛苗人的生命史和家庭史之中。梭戛苗人的服饰个性鲜明,独树一帜。将其串联起来,就是一部历经千难万险而又波澜壮阔的梭戛苗族的历史。第一,梭戛苗族人的抽象服饰纹样具有记事功能,而新的事件和事物又在不断产生,需要新的符号表述和记录,因此梭戛苗族服饰纹样造型异常丰富。造型丰富的服饰纹样彰显了梭戛苗族女性极具天赋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梭戛苗族服饰文化并不仅仅靠女性传承,在男性传承的酒令歌等歌曲中,也能见到其身影。将二者综合起来进行审视,可以更系统地了解梭戛苗族的历史发展脉络和精神世界。第二,在服饰文化研究中,服饰起源问题十分复杂,截至目前,已有御寒说、羞耻说、美观装饰说、族群区分说等观点。作为一种在原始社会早期人类就费尽心思创造出来的物,服饰的根本目的是实用。这一点已得到学界公认。但在满足人类生活的实用需求之后,美便成为主要因素。在该书中,作者以功能主义视角探讨了梭戛苗族服饰的遮体保暖功能、审美功能、族内外标识功能、历史记载功能、教育功能以及巫术功能。通过服饰上的纹样来记录历史,是梭戛苗人在实践中积累的智慧。但遗憾的是,服装本身的空间有限,他们往往只能向上追溯几代;更早的历史事实、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只能通过古歌传唱来记忆和传承。第 2 期褚玥:时空语境下人与物的共鸣:评穿在身上的文字 梭戛苗族服饰文化研究21 第三,美国阐释人类学家格尔茨在文化的解释中提出,“人是悬挂在由他们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我把文化看作这些网”35。具体的文化符号编织成意义之网,进而形成了不同的文化圈。意义之网由文化圈的人共享、习得,并在该文化圈中产生巨大的意义和价值。在意义之网中,同一个文化符号所蕴涵的意义并不完全一致。研究者只有通过对具体的文化事象进行抽丝剥茧的深描,才能理解其在文化所有者的思想、观念、价值和神话中的意义。梭戛苗族服饰及其纹样借助梭戛苗人的历史记忆、地方空间关系发挥作用,是梭戛苗人重要的精神载体和文化载体。梭戛苗人从一种社会地位转移到另一种社会地位时,会采用各种象征符号和服饰外形的变化来传达变化的信息。可以说,梭戛苗族服饰的文化意义超出了其作为物本身的价值。这些服饰纹样或许会束缚梭戛苗人的思想和行动,但其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激发梭戛苗人的民族历史记忆、文化想象、民族情感以及信仰,强化民族认同、文化认同,增强社会凝聚力。把梭戛苗族个案放大至整个中华文化乃至当今世界格局,可以看出地方视觉文化符号具有一定的时空限制。梭戛苗族文化要想继续延续其生命力,被更多人接纳、认可,就需要采用更加开放的生产生活方式。千百年来,苗族人民不断迁徙,足迹遍布全国,甚至走向世界各地。越南、老挝、美国、法国、加拿大、阿根廷等国均有苗人分布。这样的族群分布,使苗族的文化艺术拥有在世界各地共享的可能性。三、艺术人类学的研究视角:时与空(一)共时中的空间 艺术人类学的重要研究方法之一是语境研究,即在文化语境中关注艺术品或艺术事象的社会环境、功能、流通、当地人对其的态度等多方面因素。阿尔弗雷德盖尔提出,“艺术人类学的重点是艺术生产、流通和接受的社会语境”4260。哈彻尔亦提出,“需要知道艺术的生产地、艺术的制作者、艺术的用途、艺术的功能,以及它对制作者意味着什么”51。第一,梭戛苗族服饰与其民俗、仪式、信仰之间关系密切。在一定程度上,梭戛苗族服饰是为信仰而存在的。通过服饰,梭戛苗人的信仰得到强化。仪式承载着族群的历史记忆和情感。通过特定的仪式活动,梭戛苗人的身份发生转变,得到族群的认同。深入仪式活动是了解研究对象及其文化的重要方式。安丽哲清晰而翔实地记录了梭戛苗人的人生礼仪。每到人生的新阶段,梭戛苗人都会换上标志新的社会地位和社会身份的服饰。因此,我们可以根据梭戛苗人的服饰来判别其身份和地位。此外,从服饰的标示性变化还可以看到集体行为背后的深层原因以及社会组织结构。例如,在过去,为了延续后代、保证族群延绵兴盛,即便结婚之后,夫妻双方仍然可以继续参加族群的恋爱活动 跳花坡,直到生育后才会换上“老人”的服饰,不再参加恋爱活动。但是,随着现代教育的普及,这一现象在梭戛苗寨已经看不到了。第二,民族文化的传承依靠文化濡化、社会化。具体来讲,就是通过继承本民族的语言、服饰、饮食习惯、人格、信仰、共同祖先和社会经历,以认同本族群而区隔于其他群体。服饰作为一种直观表征,在这个过程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没有文字的梭戛苗人有着独特的记录信息的方式 服饰及其纹样所构成的视觉形象。这种方式承载着梭戛苗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影响着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在消费文化语境之下,梭戛苗人的生产、生活方式发生了改变,传统的宇宙观、人生观、价值观、婚姻观逐渐被新的观念所涵化,梭戛苗族服饰在实用空间和礼仪空间方面逐渐被现代服饰挤压。作者指出,一方面梭戛苗族服饰的实用功能、礼仪功能在逐渐弱化,另一方面其审美功能、民族认同功能仍在继续发挥作用。第三,作者注意到女性在服饰文化传承中发挥的重要作用。过去,中国是小农经济社会,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纺布、绣花、制衣是女性的必备生活技能,也是评判其是否能够成为一个合格妻子的重要标准。安丽哲细致分析了梭戛苗族服饰文化传承的路径:通过女性的家庭教育,将服饰制作技艺、纹饰22 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 年符号含义及其所包含的审美观、价值观、精神信仰、行为方式传给下一代。在消费文化语境之下,虽然原有传承路径遭到破坏,但是女性拥有了新的社会身份 绣娘或者表演者。梭戛苗族女性借助旅游、生态博物馆、新媒体创造经济价值和文化价值,提高家庭收入、改善家庭生活。世代传承的技艺和文化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语境中找到了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和方式。(二)历史性的跨越 中国服饰文化的发展,从共时性来看,同一时代、不同地区的人穿着、习俗各有不同,呈现出文化多样性的特点。但如果仅仅从空间性语境对服饰进行研究,则会忽视历史维度。对于历史悠久的民族而言,服饰在历史长河中如何变迁与保留、为何变迁与保留等问题值得深究。总体来看,中国服饰文化的历史性发展的普遍过程是从实用走向礼仪、审美。具体到梭戛苗族这一苗族支系的服饰发展,亦是如此。安丽哲从历史视角对梭戛苗族服饰的产生、发展、变迁进行详细分析,寻找苗族何以形成“穿在身上的文字”的服饰文化的答案。她认为,苗族人民在历史中不断变动、不断迁徙,难以形成统一的语言和文字,所以苗族人才创造了由女性传承的服饰文化和由男性传承的口头文学,以此来记载苗族千百年来的历史。有些学者猜测苗族服饰上的纹样就是历史中短暂存在过的苗族文字。从符号学角度考虑,这种猜测具有一定合理性。四、结语 穿在身上的文字 梭戛苗族服饰文化研究一书通过对“物”和“人”两个对象的深描,分析在时空语境变化中梭戛苗族服饰的变迁,展示了梭戛苗人在主动承继传统技艺的同时,自觉、积极适应新的社会需求,在新的时代语境、社会语境下,创造梭戛苗族服饰的新价值,保持梭戛苗族服饰与日常生活的紧密联系。在工业产品普及的今天,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普遍面临困难,安丽哲在梭戛苗族服饰的艺术人类学研究中凝练的经验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态性传承、可持续性发展具有重要启示意义。参考文献:1 安丽哲,王永健,关祎.中西方艺术人类学的发展与回顾:中国艺术人类学三人谈之一J.民族艺术,2015(1):23-29.2 博厄斯.原始艺术M.金辉,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3 格尔茨.文化的解释M.纳日碧力戈,郭于华,李彬,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4 李修建.国外艺术人类学读本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21.5 HATCHER E P.Art as Culture:An Introduction to the Anthropology of Art M.2 ed.Westport,CT:Bergin&Garvey,1999.(责任编辑周军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