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墓畫像中的鴟鴞與永生意識——從“舊”字構形及相關考古資料説起.pdf

。?從“舊”字構形及相關考古資料説起?山西師範大學文學院?譚生力内容提要?漢墓畫像中屢次出現鴟鴞，其寓意爲何？從“舊”字構形及其記録久著眼，結合相關語言現象及考古資料來看，漢墓畫像中的鴟鴞與永生意識關係密切。鴟鴞引導靈魂升天意識的起源，當不晚於殷商時代。關鍵詞?舊?久?貓頭鷹?永生意識鴟鴞是鳥類的一科，也叫貓頭鷹、梟、鴞、鴟枵、鴟鵂等，常見於漢墓畫像。例如，湖北當陽東漢墓門楣畫像中有一隻梟立於樹上；?長沙馬王堆漢墓帛畫中多次出現鴟鴞；河南新鄭出土的漢墓畫像中也有鴟的形象。戰國楚墓中也能看到貓頭鷹的影子，例如湖北江陵馬山一號楚墓出土絹袍上的“怪鳥”，就是貓頭鷹與鳳凰的雜糅。?此外，戰國及漢墓畫像中，還有大量鳥形象的存在。這些畫像中的貓頭鷹和其他鳥類寓意爲何？國内不少學者?爲它們和生命崇拜、永生意識有關。?例如劉敦願?爲這些貓頭鷹與人類早期把死後的世界看作漫?；。?本文爲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楚系形近字與同形字考辯”（?）、?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楚文字綜合整理與楚文字學的構建”（?”（?、?）成果。沈宜揚：湖北當陽劉家塚子東漢畫象石墓發掘簡報，文物編輯委員會編文物資料叢刊（?），北京：文物出版社，?，?，?頁。湖南省博物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北京：文物出版社，?，?，?頁。張秀清、劉松根、薛文燦、寇玉梅：河南新鄭出土的漢代畫像磚，中原文物?，?年第?期。鄢維新：鴟鴞、楚鳳與天梯，中華文化論壇、?年第 期。可參看練春海漢代藝術與信仰中的天梯，民族藝術、，年第?期。漫長夜關係密切；?張光直?爲東周和漢代圖像中的飛鳥可視作登天天梯的延伸；龔?爲墓葬中的有翼神獸與幽冥世界中引導升天有關。?戰國及漢墓畫像中出現的貓頭鷹及其他鳥類，到底和永生意識有無聯繫？它的源頭在哪裏？我們?爲，古文字中的“舊”對解決這一問題有所幫助。漢字是記録漢語的書寫符號系統，每一個漢字的背後往往都隱含着中國文化形成與發展的歷程。可以説，每一個漢字的背後都是一部文化史。此外，大量考古資料表明殷商時期鴟鴞倍受人們尊崇，其與永生意識的關係已經十分密切。一?鴟鴞與永生意識有關的文字、語言學證據“舊”字見於説文卷四：“舊，舊留也。从雈臼聲。，舊或从鳥休聲。”。甲骨文中就已經有了“舊”字，可以寫作：（合?）（合 合?合?）（合 合?）（合?合?）“舊”字从雈，雈即貓頭鷹。説文：“雈。鴟屬。从隹从，有毛角。所鳴，其民有旤。凡雈之屬皆从雈。讀若和。”从甲骨字形來看，許説“鴟屬”甚是，貓頭鷹的一對毛角耳尤爲突出。甲骨文中，“舊”有繁簡兩種寫法，繁者从雈頭上有兩毛角耳，簡者从隹頭上没有兩毛角耳。?以往學界把這兩種字形看作兩字，?爲“”“舊”有别。?後來楚簡中“”多次出現，讀爲“久”毫無問題，足可證明“”“舊”爲一字。“舊”是群紐之部字，“久”是見紐之部字，兩者音近可通。“雈”是匣紐元部字，“舊”是群紐之部字，古音中元、之可見相通之例，喉、牙二音也多見相通之例。?因此，甲骨文中“舊”寫作从雈、从凵，雈兼有表音作用。“臼”是群紐幽部字，“舊”是群紐之部字，兩者音近可通。“凵”“臼”一字分化，西周金文變形音化爲臼聲，遂爲後世所本。因此，“舊”寫作从雈、从臼可看作一個雙聲符字。傳世文獻中“舊”字習見。“舊”可以通“久”，例如書周書無逸“其在高宗，時舊合?合漢墓畫像中的鴟鴞與永生意識?；?。：”?劉敦願：中國古代有關梟類的好惡覌及其演變，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年第?期。張光直：青銅揮麈，上海文藝出版社，?，合?頁。龔?：陵墓有翼神獸石刻的發展及其藝術源流，華夏考古?年第?期。漢許慎：説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頁。甲骨文“舊”字字形，可參閲劉釗主編新甲骨文編（增訂本），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頁。漢許慎：説文解字，）頁。按：漢墓畫像中有些不是貓頭鷹，而是其他鳥類，或者即來源於這種簡寫的“”。詳細情况可參于省吾甲骨文字詁林，北京：中華書局，?，?，頁。可參看劉波出土楚文獻語音通轉現象整理與研究，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合，?、?頁。勞於外”，?史記魯周公世家作“久勞於外”。?此外，“柩”字籀文可以寫作，也可證明“舊”“久”相通。出土文獻中“舊”“久”相通之例并不少見。例如楚系文字中“舊”經常用來記録久；齊系文字中也有“舊”記録久之例。?秦漢出土文字中，没看到“舊”記録久的情况。但是，説文中有對龜字的解釋：“龜：舊也”，此處之“舊”可看作記録久。因爲龜較爲長壽，所以表示久。由此可以推測，秦漢文獻中應該也有這種以“舊”記録久的習慣。從郭店楚簡老子乙篇簡 簡“長生舊（久）視之道也”來看，“長”“久”相呼應，説明至遲在戰國中期階段“舊”記録久已經可以表達長生、永生之意。“久”字不見於甲骨、西周春秋金文，齊系、三晉、楚系也均未見“久”字。?“久”字衹見於秦系文字，寫作（睡日乙簡四三貳）、（睡效簡四）、（睡雜簡二四）等形，爲小篆字形所本。“久”在秦文字中用法豐富，可以記録久，也可以通“舊”“灸”“記”等。?因此，“久”這個字很可能是秦系文字中的專用字，其産生年代應該不會太早。如此，在没有“久”字的殷商及周初，很有可能如同戰國時代一樣用“舊”記録久。衹是由於材料所限，暫未見到“舊”通久而已。此外，金文中也見到一例用“韭”記録久的情况，春秋早期複豐壺“用祈眉壽，韭（久）歲難老，其萬年無疆。”韭菜很早就與先民日常生活關係密切，而且也用於祭祀活動，例如詩經七月“獻羔祭韭”。?韭菜是多年生宿根植物冬季枯萎，春天萌發，可以象徵生命的復蘇與輪回。許慎説“韭，菜名，一種而久者，故謂之韭。”?因此，春秋早期複豐壺銘文中“韭”記録久這種情况，可與文獻中“舊”記録久相互映襯，均反映出早期人們的永生意識。貓頭鷹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不是什麽好鳥，背負著“惡鳥”之罪名。例如詩經“有鴞萃?簡?二二二秋冬卷?，。?”?清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卷二一國風曹風蜉蝣，北京：中華書局，?，?簡?頁。史記卷三三魯周公世家，北京：中華書局，?，?，?頁。漢許慎：説文解字，?頁。白於藍：簡牘帛書通假字字典，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頁。周波：戰國時代各系文字間的用字差異現象研究，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簡 頁。漢許慎：説文解字，?頁。詳細情况可參看劉釗主編新甲骨文編（增訂本）；董蓮池新金文編，北京：作家出版社，?；孫剛齊文字編，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湯志彪三晉文字編，北京：作家出版社，?簡；李守奎楚文字編，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簡；李守奎、曲冰、孫偉龍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文字編（壹伍），北京：作家出版社，?。六國文字用“舊”記録久，秦文字用“久”記録久，屬於用字差異現象，詳細情况可參看周波戰國時代各系文字間的用字差異現象研究，?簡 頁。方勇：秦簡牘文字編，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頁。吴鎮烽：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第，册，?頁。清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卷一六國風豳風七月，北京：中華書局，?，?頁。漢許慎：説文解字，?頁。止”，毛傳“惡聲之鳥也。”鴟鴞，又可稱“梟”，説文“梟，不孝鳥也。”。正字通則進一步解釋説：“梟，鳥生炎州，母嫗子百日，羽翼長，從母索食，食母而飛。”?俗語當中，也説夜貓子進宅没好事。在新近公布的清華簡四告中，也有召公“望鴟來集”爲是不祥之兆的記載。?如此，先秦時期人們爲什麽喜歡用“舊”假借爲天長地久的久呢？這就需要重新審視貓頭鷹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地位。説文”爲“舊，舊留也。从雈臼聲。，舊或从鳥休聲。”?由此來看，“舊”字或體可以寫作“鵂”，雈、鳥屬於義近偏旁互爲通用，臼是群紐幽部字，休是曉紐幽部字，兩者同屬幽部，出土文獻材料中可見喉牙相通之例。?“鵂”字，从休得聲。我們知道漢字中有一部分形聲字，它們的聲符不僅具有記録語音的作用，也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表意功能。例如“雀”，从“小”“隹”，“依人小鳥也”。?“小”是心紐宵部字，“雀”是精紐藥部字，兩者音近可通。“小”在“雀”字構形中有表音、表意雙重功能。我們知道“休”，具有美好之意，例如詩經豳風破斧“哀我人斯，亦孔之休。”毛傳：“休，美也。”?漢字中，這種形聲兼會意字并不少見。“鵂”字之聲符“休”，是否僅僅表音呢？有没有表意作用呢？换言之，“舊”字所从之雈究竟是惡鳥還是吉祥鳥？從語言學角度來看，我們不難發現人民對貓頭鷹的評價有矛盾之處。從説文及文獻有關“梟”的解釋來看，貓頭鷹有惡的一面。但是漢語中，梟也有美的一面，表示勇健，例如梟勇、梟健、梟將。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文獻，大多都是經過秦漢人轉寫而來。傳世文獻中，没有任何有關貓頭鷹是吉祥鳥的記載。以往有學者”爲貓頭鷹即善鳥鸋鴃。對此，田永濤已經有所辯證，田文指出鴟鴞與鸋鴃名同實異，并非一物。?在西方文學中，貓頭鷹兼有智者和邪惡兩重身份。例如貓頭鷹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聖鳥，也是雅典娜的象徵；在希羅文化傳統中貓頭鷹是死亡和再生女神。?在北美印第安人眼?漢墓畫像中的鴟鴞與永生意識”。?清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卷一三國風陳風防有鵲巢，?頁。漢許慎：説文解字，?頁。張自烈、廖文英：正字通卷五辰集中集木部，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頁。黄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拾），上海：中西書局，?，?頁。漢許慎：説文解字，?頁。關於“舊”字異體寫作“鵂”的問題，不少學者對此無異議，但也有一些學者”爲并非異體關係，而是讀作“鵂”，也有學者”爲“鵂”是“”的誤寫，詳細情况可參看清丁福保説文解字詁林，昆明：雲南人民出版社，?，第?册，?，?，?頁。關於義近偏旁通用可參看高明中國古文字學通論，北京大學出版社，?，?頁；唐作藩上古音手册，北京：中華書局，?，?，?、，?頁。出土文獻中喉、牙相通之例，可參看劉波出土楚文獻語音通轉現象整理與研究，?頁。漢許慎：説文解字，?頁。清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卷一六國風豳風破斧，?頁。田永濤：詩豳風鴟鴞“鴟鴞”釋名與語指諸説辯證，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年第?期。樊穎：穿越中西方象徵詩林的“鵩鳥”與“?”鵩鳥賦與貓頭鷹與夜鶯中的“貓頭鷹”意象之比較，蘭州學刊?，年第，期。關於貓頭鷹在中西文學中的意象，也可參看王艷麗中外文學中的貓頭鷹事象研究，淮北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頁。裏，貓頭鷹是保護神的象徵。在印度神話傳説中也可以見到貓頭鷹的影子，例如在阿達婆吠陀中貓頭鷹是幸運女神的坐騎。哈薩克族人也將貓頭鷹看作勇敢和吉祥的象徵。此外，日本人較爲喜愛貓頭鷹，稱之爲福鳥。?年日本長野冬奧會就曾以貓頭鷹作爲吉祥物。日本人將其看作福鳥，這與日語發音有關。日語用梟記録貓頭鷹，發音爲?，其中前面兩個假名的發音?，“服”和“伏”都發這個音，其讀音與“福”相近。賈誼有鵩鳥賦，據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載：“賈生爲長沙王太傅三年，有鴞飛入賈生舍，止於坐隅。楚人命鴞曰服。賈生既以適居長沙，長沙卑濕，自以爲壽不得長，傷悼之，乃爲賦以自廣。”以往有些學者往往?爲“鴞曰服”與其羽毛顔色有關。“鵩”可看作是“服”的加旁分化字。“鵩”在出土的唐代章懷太子墓誌中又可寫作“”。”相關文獻和考古資料表明，中、日早在先秦階段就已經有了密切的交流。箕子東移朝鮮不一定是真實，但却可以反映出當時部分人爲逃避戰爭向朝鮮半島移居的情形。?如此，日本文化中將貓頭鷹稱爲“福鳥”可能與中國早期文化密切相關。此外，韓國也將貓頭鷹看作吉祥鳥，視爲財富的象徵。由此，要想揭開先秦貓頭鷹究竟是善鳥還是惡鳥的謎底，其究竟和永生意識有無聯繫，僅靠相關傳世文獻似乎難以説清楚。我們知道傳世文獻大都經周代和秦漢轉寫而來，在轉寫過程中存在改造的可能。因此，要想揭開這個謎底，還得靠更早的相關考古資料加以證明。二?從考古資料審視貓頭鷹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地位及永生意識相關考古資料表明，從紅山文化、仰韶文化到秦漢時期，普遍存有陪葬各種貓頭鷹形象的習俗。?紅山文化遺址中，就有貓頭鷹造型玉器。殷商時期婦好墓出土有貓頭鷹造型鴞尊；山西石樓二郎坡出土商代鴞卣等。西周以後到漢代，鴞形器雖然出土較少，但也陸續有零星出現。?這些鴞形器廣泛應用於日常生産生活、宗教祭祀、喪葬等不同場合。此外，商周時期一些器物上面也繪有鴞形紋飾。不少學者已經指出，這些鴞形器和鴞形紋飾，與先民太陽崇拜、生命崇拜、宗教意識等密切相關。?從相關傳世文獻來看，商與鳥文化密不可分，例?二二二秋冬卷。”?史記卷八四屈原賈生列傳，?頁。陝西博物館、乾縣文教局唐墓發掘組：唐章懷太子墓發掘簡報，文物。?年第?期。孫乃民、張聲振、郭宏茂：中日關係史第。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頁。詳細情况可以參看葉舒憲、祖曉偉紅山文化“勾雲形玉器”爲“鴞形玉牌”説 玄鳥原型的圖像學探源續篇，民族藝術?年第，期；葉舒憲：經典的誤讀與知識考古 以詩經鴟鴞爲例，陝西師範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年第，期。詳細情况來可參看饒勝鴞形器研究，河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可以參看王小盾、葉昶楚宗廟壁畫鴟龜曳銜圖 兼論上古時代的太陽崇拜和生命崇拜，中國文化。?年第?期；景佳晨商周青銅鴞形紋飾研究，天津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頁。如詩經商頌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學界?爲這與殷商時期鳥圖騰崇拜關係密切。何努等學者?爲“玄鳥”即“鴟鴞”，也就是貓頭鷹，應該是商王朝的圖騰。?葉舒憲采用“四重證據法”，?爲“玄鳥”即貓頭鷹。?王林、王婧怡從“玄”詞義入手，?爲“玄”還有“黑暗、幽夜”的意思，結合相關傳世文獻和考古資料?爲“玄鳥”就是“鴟鸮”。”孫曉勇根據西遼河流域的鸮面岩畫，?爲商先民所崇拜的玄鳥圖騰就是鴟鸮。?因此，結合考古發現大量殷商時代鸮形器物來看，商人所崇拜的“玄鳥”應該就是貓頭鷹。種種證據表明，貓頭鷹在殷商先民意識中占據重要地位。西周初期以後，鴞形器物及紋飾逐漸減少，這應該與周滅商有關，出於意識形態的需要，周排斥商王朝的貓頭鷹圖騰崇拜。何努?爲：“周人的圖騰可能是熊，不是鴟鴞，并且很厭惡它。於是，鴞卣、鴞尊、玉鴞便銷聲匿迹了。”?周滅商後，遭到周人的排斥，貓頭鷹地位下降，到了漢代已經徹頭徹尾背負起惡鳥的罪名了。從相關考古資料來看，周代鴞形器數量急劇減少。傳世文獻也有相關記載，晏子春秋内篇雜下載，齊景公爲路寢之臺，臺成，有鴞鳴，?爲不祥之事；?據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記載賈生爲長沙王太傅三年，有鴞飛入賈生舍，止於坐隅。以爲壽不得長，傷悼。?周滅商後，由於商周文化的差異導致貓頭鷹神聖地位下降甚至變爲惡鳥。但是商遺民仍然存在，因此商代文化也在一定程度上有所遺留。因此，貓頭鷹引導靈魂升天的永生意識一直到漢代都有一定程度的保留。這也就解釋了爲什麽漢墓畫像中多次出現鴟鸮。貓頭鷹地位下降問題，學界已經有不少論述。例如劉敦願?爲：“梟在起初，也曾是倍受尊崇的，在商代最爲明顯；但到了後來，它的地位便急劇地降落了下來 戰國時期已開始受人厭惡，漢代以來，被看作是不祥之鳥而外，還被看作是不孝之鳥，較之於龜類，所受歧視的時間更爲長久。”?葉舒憲?爲：“從詩經其他篇章的注釋情况看，鴟鴞惡名的成立是漢代人貢獻最大由此可知，兩漢時代對貓頭鷹的文化價值建構 惡已經宣告完成。”?由此可見，貓頭鷹在商代具有神聖的光環。周滅商後，地位逐漸下降。那麽貓頭鷹在商周及秦漢時期人們意識中究竟充當什麽角色呢？在一些青銅器中，鴞形紋飾、蟬紋、龜紋、蛇紋常一起出現，這些紋飾與商代宗教信仰有?漢墓畫像中的鴟鴞與永生意識?。?”?清吴闓生：詩經會通卷四商頌玄鳥，北京：中西書局，?，?，頁。關於殷商鳥圖騰崇拜可參看王暉商周文化比較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頁。何努：商代鴟鴞零考，西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年第、期。葉舒憲：玄鳥原型的圖像學探源 六論“四重證據法”的知識考古範式，民族藝術，?年第?期。王林、王婧怡：“玄鳥”與鴟鸮的關聯性探究，殷都學刊，?年第，期。孫曉勇：西遼河流域的“鴞面”岩畫 兼談先商文明鸮崇拜，民族藝術，?年第?期。何努：商代鴟鴞零考，?、頁。春秋晏嬰撰，湯化譯注：晏子春秋，北京：中華書局，?，?頁。史記卷八四屈原賈生列傳，、?頁。劉敦願：中國古代有關梟類的好惡覌及其演變，?、頁。葉舒憲：經典的誤讀與知識考古 以詩經鴟鴞爲例，?頁。一定的聯繫。美國學者艾蘭?爲“商代青銅器紋飾母型最基本的内涵就是死亡、轉化、黄泉下界的暗示。正如神話一樣，它們也是在突破着真實世界的限制，以傳達出一種神聖的本質。”?景佳晨?爲：“通過觀察這四種動物的生物特性，人們産生了一種關於死亡與再生的心理暗示。於是商周先民賦予了這四種動物紋飾相似的意義，即幫助亡者的靈魂脱離肉體再生，進入神與祖先的世界。所以，貴族巫師們生前通過使用這些動物紋飾青銅器與先祖交通，死後利用這些動物的能力脱離軀體到達祖先的世界。”。鄢維新?爲“楚文化顯示，貓頭鷹具有協助巫師引魂升天的功能。”長沙馬王堆漢墓帛畫中出現了鴟鴞，練春海?爲“鴟鴞（有時爲鳳凰）被?爲是溝通天國、人世與黄泉三界的橋樑漢代墓葬中的鴟鴞圖像不僅見於樹木的樹梢、還見於房屋、穀倉或其他建築物的頂部也被學者稱爲魂屋是死者靈魂前往天國途中的驛站或它本身也是天梯的一個組成部分。”?此外，在國外一些相關考古資料中，一些墓葬雕像中生殖器意象和貓頭鷹形象同時出現，説明死亡和再生關係密切。?因此，結合相關中西傳統文化背景來看，貓頭鷹等鳥類應該是與永生及靈魂升天密切相關。貓頭鷹是死亡、黑暗的象徵，也是溝通神靈、祖先的中介。例如爾雅釋鳥“狂，茅鴟。怪鴟”，又被稱爲“鳥”。?在先民?識世界裏，黑夜是死後世界的象徵。漢字中“墓”，是個從土莫聲的字，莫即暮的本字，莫在墓字中具有表音兼表意功用，墓即地下黑暗世界的象徵。先民很早就有了靈魂意識，靈魂是人之所本，死亡不是生命的終結，而是肉體和靈魂的分離，是一種生命形式的轉化，將要前往另一個世界開始新的生活，死而不亡。永生意識與靈魂意識密不可分。從世界範圍看，“萬物有靈”是大多數民族的共同信仰。從相關考古資料來看，早在舊石器時代人們就相信靈魂的存在。西安半坡遺址中埋葬兒童的陶甕，底部都穿有一個小孔，考古界一般?爲這就是孩子靈魂出入的通路。?靈魂不死，正是人們追求生命永恒的一種重要體現方式。甲骨文中鬼、魂等字，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靈魂不死。甲骨文中的鬼，可以寫作（合 合?正）、（合?合?正）、（合?合?）等形，字形像人站立或跪跽而頭戴一種面具之形。無形的鬼神尋求依托，於是由生人扮演鬼神，這就有了“尸”。晁福林?爲“鬼”是在人形頭部進行模糊化處理，這與人們“見其生不忍見其死有關”，也與人們對死者面目恐懼心理有關。?祖先不死，傳世、出土文獻中屢次出現向祖先求福，求壽。例如?二二二秋冬卷?。”?美艾蘭：艾蘭文集之一龜之謎 商代神話、祭祀、藝術和宇宙觀研究（增訂版），北京：商務印書館，?合?，?，頁。景佳晨：商周青銅鴞形紋飾研究，?頁。鄢維新：鴟鴞、楚鳳與天梯，頁。練春海：漢代藝術與信仰中的天梯，?合 頁。葉舒憲：第四重證據：比較圖像學的視覺説服力 以貓頭鷹象徵性的跨文化解讀爲例，文學評論?，年第?期。爾雅注疏卷一，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合?，?，?頁。管錫華譯注：爾雅，北京：中華書局，?合，?頁。李仰松：談談仰韶文化的甕棺葬，考古合?，年第，期。晁福林：先秦時期鬼、魂觀念的起源及特點，歷史研究?合?年第?期。傳世文獻中有“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詩經大雅文王西周早期天亡簋中也有“文王事喜上帝”的記載。事死如事生，死者墓葬陪葬品也是靈魂不死的一大證據。戰國時期的上博簡凡物流形中也有“是故陳爲新，人死複爲人”記載。?因此，“舊”記録久也就不難理解了。甲骨文中“舊”字从雈、从，即坎穴，與早期先民穴居有關。見於甲骨文其他諸字，例如“出”。甲骨文中，“出”可以寫作（合?），表示人從坎穴中走出。甲骨文中“各”可以寫作“”（合?合?），人朝坎穴走來之形。甲骨文中，“丞”可以寫作（合?正），表示用手拉陷入坎穴中之人。?“舊”字从雈、从，表示貓頭鷹從坎穴，也就是居住的地方或者墓穴中出來，引導靈魂升天，達到生命的輪回與永生。從中西文化來看，貓頭鷹在諸多地區都具有死亡的象徵和引領靈魂的能力。例如在阿兹特克族的人祭上，死者的心臟會被放在一個用貓頭鷹裝飾的石器内，通過貓頭鷹使者將死者亡靈帶往神處。在考古資料和傳世文獻中也可看到一些鳥類和魂屋，一些學者者爲這與靈魂鳥、引魂鳥引導靈魂升天有關。?中國一些地區民間傳説中雞脚神往往以“帶魂走”的陰司形象出現，這與貓頭鷹等鳥類崇拜關係密切。?貓頭鷹作爲永生象徵，和蟬類似，兩者都與黑暗關係密切。古人尚蟬，先民較早時期已經和蟬發生聯繫，早在新石器晚期的湖北石家河文化中就有玉蟬的存在。?蟬的幼蟲時期生活在黑暗的地下，經歷了蜕變、再生。吴成國者爲這符合古人對於永生，對於脱胎换骨、羽化成仙的恒久追求。?從相關考古實物來看，殷商時代就已經有了玉蟬，後來死者口中含蟬已經成爲一種習俗。夏鼐者爲這可能與蟬生活史的循環有關，象徵變形與復活。?明白“舊”“久”之間的關係及貓頭鷹的文化含義後，我們再來看“柩”字。“柩”籀文可以寫作，因此“柩”有从“久”“舊”兩種寫法。“柩”可看作裝屍體的棺材或者屍體，例如小爾雅廣名“空棺謂之櫬，有屍謂之柩”；?禮記曲禮下“在床曰屍，在棺曰柩”?”。從語言學角度來看，稱之爲“柩”應該也與靈魂不死密切相關。從“柩”構形來看，其从木、匚爲形，久爲聲，同時久也具有表義作用，例如段玉裁者爲从“久”不復變也。?“柩”籀文从“舊”，?漢墓畫像中的鴟鴞與永生意識?。?”?清吴闓生：詩經會通卷三大雅文王，?頁。吴鎮烽：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第 册，?頁。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柒），上海古籍出版社，?合，?頁。劉釗主編：新甲骨文編（增訂本），?、?、?頁。王政：靈魂鳥引魂鳥，中國典籍與文化?、年第?期。王婷婷：大小傳統理論視野下的民間雞脚神信仰探考，宗教學研究?年第?期。李燁：中國古代的尚蟬習俗，尋根?年第?期。吴成國：蟬意象中長生夢的文化探尋，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年第?期。夏鼐：漢代的玉器 漢代玉器中傳統的延續和變化，考古學報?合?年第?期。清胡承珙、石雲孫：小爾雅義證卷五廣名，安徽：黄山書社，?，?頁。禮記正義卷五，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頁。清丁福保：説文解字詁林，第?册，?頁。以往學者往往?爲“舊”僅有表音作用。我們在上文已經提及“舊”字从雈、从，表示貓頭鷹從坎穴，也就是居住的地方或者墓穴中而出，引導靈魂升天，達到生命的輪回與永生。因此，“柩”籀文从“舊”也是與靈魂不死關係密切。結語綜上所述，根據古文字“舊”从“雈”且記録久等語言現象，及貓頭鷹在殷商時代的特殊象徵意義的考古證據來看，漢墓圖像中的鴟鴞當與永生意識密切相關。同時，戰國、漢墓中出現的鴟鴞及其他鳥類引導靈魂升天，其起源當不晚於殷商時代。周滅商後，貓頭鷹神聖地位下降。但是，商代遺民仍然存在，并且商代文化也在一定程度上有所遺留。同時，語言文字具有傳承性。因此，後世文字仍然有“舊”字，且貓頭鷹引導靈魂升天的永生意識一直到漢代都有一定程度的保留。從東西方文化來看，在人類早期文化中貓頭鷹與復活、永生、溝通靈魂等關係密切，後來在一些地區文化中則演變爲死神的象徵。?感謝匿名審稿專家的寶貴意見！?二二二秋冬卷